谁绊住了普氏原羚自由的舞步?

2014-11-11 02:18邵文杰
绿色中国 2014年10期
关键词:普氏草场青海湖

邵文杰

生活在青藏高原东部青海湖畔的普氏原羚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是世界上最濒危的有蹄类动物。虽然民间力量和政府部门共同努力,其数量在逐渐增长,但网围栏、狼害、饮水困难等因素仍在威胁着普氏原羚的生存。

一只普氏原羚(中华对角羚)奔跑、高高跃起,想跨过青海湖边草场上的网围栏,不幸被铁丝网挂住了,它的头从网上无力地垂下来,背后是湛蓝的天空。

去年8月17日,著名生态摄影爱好者葛玉修在青海湖东拍摄时,正好碰见了这悲惨的一幕,随后他把拍摄的照片发到了新浪微博上,并配发了文字:“强烈呼吁降低网围栏的高度,给对角羚留下生存空间。”

生活在青海湖畔的牧民南加也碰到过类似的一幕。去年12月18日上午,南加接到倒淌河乡的牧民久西打来的电话,说有一只普氏原羚跨网围栏时受伤严重,即将死亡,南加立即驱车去抢救。幸运的是,这只普氏原羚成功获救。

这是极度濒危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普氏原羚目前面临的生存现状。除了寄生虫侵扰、饮水困难、野狼捕杀等生存危机外,从上世纪90年代起,牧民为保护草场而设置的网围栏已经对普氏原羚的生存构成了严重威胁。

如此濒危,却不为人所知

人为猎杀、现代畜牧业和农业的快速发展,使得普氏原羚生存空间一再被压缩,目前数量不超过900只。青海湖,我国最大的内陆咸水湖,曾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我国最美的湖泊。就在这个最美丽的湖边,生活着全世界羚羊家族中最濒危的物种——普氏原羚。

奔跑时像离弦的箭,跳跃时更像高原芭蕾舞者,这是人们常用来赞美普氏原羚的比喻。但这种美丽的动物,已经成为我国最濒危的特有野生动物。

青海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2013年的监测数据显示,青海湖地区的普氏原羚数量不超过900只。目前,这些普氏原羚艰难地生存在青海湖周边10个分散的区域,种群之间因为各种阻隔而得不到任何交流。

居住在青海湖湖东小泊湖湿地的藏族牧民南加说,上个世纪50年代,牧民们草场周围有成群结队的普氏原羚,现在却很难见到了。现在南加已经成为保护普氏原羚的环保志愿者。

1875年,当俄罗斯博物学家普热瓦尔斯基在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欣喜地发现这一物种的时候,他不会想到,仅仅在100年后,这个广布内蒙古自治区、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青海省等地的新奇物种会遭遇如此悲惨的命运。

过去的几十年,普氏原羚是孤独的。随着密集的人类活动逐渐向内陆草原地区转移,普氏原羚曾经的家园不再安宁。人为猎杀、现代畜牧业和农业的快速发展,使得普氏原羚的生存空间一再被压缩,最终只有青海湖周边才能觅得其踪影。

作为普氏原羚家族最后避难所的青海湖也没能安宁多久。上世纪90年代,青海湖地区草场承包到户后,牧民大面积使用网围栏,普氏原羚赖以生存的草场再次被人为分割,栖息地进一步破碎化。

牧业的发展很快将普氏原羚逼到狭窄的空间偷生,它们面临没有充足食物和水的困境;铁路、公路阻隔了其种群间自由的迁移和交流,种群繁衍遭遇重大挑战;网围栏使普氏原羚随时面临被挂死的命运,也使得更多个体死于天敌之口。

1996年,普氏原羚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为极度濒危级物种,2008年被列入濒危级;1999年我国发布的濒危动物兽类红皮书中,把它评定为极危级动物;2000年,普氏原羚被列入我国急需拯救的15种野生动物之一。它如此濒危,却依旧不为人所知。

中科院动物所研究员蒋志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普氏原羚携带了大型优秀哺乳动物在生物进化史上的特殊基因库,如果灭绝,将对地球自然生态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保护促进了科研

吕植和蒋志刚在各种场合呼吁加大普氏原羚的保护力度,而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促进这一珍稀物种的保护。

有人说,普氏原羚保护之所以面临重重困难,是因为缺乏足够的研究。但从普氏原羚的保护来看,恰恰是保护促进了科研。

提起普氏原羚的保护和研究,就不得不提两个人——吕植和蒋志刚。作为职业科学家,他们不光在各种场合呼吁加大普氏原羚的保护力度,而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促进这一珍稀物种的保护。

中科院动物所研究员蒋志刚研究普氏原羚十几年,填补了国内普氏原羚研究的很多空白。

2004年,蒋志刚撰写了《中国普氏原羚》一书,书中全面总结了普氏原羚研究进展,还探索了普氏原羚的保护问题:目前的草场管理方式对普氏原羚产生了哪些影响?当地社区在普氏原羚的保护中应当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人工繁育在拯救普氏原羚中应起到什么作用……这本书成为保护普氏原羚的重要依据。

谈起普氏原羚保护,蒋志刚说,要想保护这个物种,就必须要建立保护区,但这样会损害的牧民的权益,需要政府出面制定补偿计划。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现有的普氏原羚栖息地建立保护区,对牧民进行经济补偿;同时完全拆除网围栏,让普氏原羚能相对自由地生活。”蒋志刚说。

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偶然间与普氏原羚结缘。为搞清楚威胁普氏原羚生存的主要原因,以及网围栏对普氏原羚有何具体影响,她曾经指导学生对上千公里的网围栏做了细致的徒步调查。

通过调查,吕植的团队发现,只要网围栏高度能降低,对普氏原羚的伤害就能减少。吕植还注意到,网围栏和青藏铁路将本来分散的普氏原羚种群分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基于已有的调查,吕植带领环保组织“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在青海湖周边开展社区动员,探索拆除网围栏会对牧民产生哪些影响,她们计划用补偿的方式去应对去掉网围栏后可能带来的影响。

谈起普氏原羚保护,吕植经常用“紧迫”一词来形容。她觉得普氏原羚和牧民之间完全是一种竞争关系,而且越来越剧烈。

吕植说,作为草场的分界线,也为了限制别家牛羊跑到自己草场里吃草,带有刺丝的网围栏延伸到青海湖周边的每一个地方,草原从此有了主人,但它真正的主人普氏原羚却渐渐被边缘化。

“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是目前普氏原羚生存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吕植说。

青海当地政府部门显然也意识到保护普氏原羚的重要性。据了解,青海省林业厅在普氏原羚部分栖息的地方建立了保护站,不断加大宣传力度。为了尝试解决网围栏阻挡普氏原羚的问题,青海省还开展了普氏原羚绿色通道建设,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此外,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还成立了普氏原羚救护中心,开展普氏原羚救助和人工繁殖工作,对普氏原羚的数量增加起到积极作用。

“但显然,在成立专门的保护区和解决栖息地分割等核心问题上,政府还需大有作为。”吕植说。

公众参与能否突破困境?

公众和环保组织的参与,促进了普氏原羚的保护。但要进一步加大保护力度,需要民间和政府部门的共同努力。

青海湖边,有很多牧民出于朴素的愿望,一直在自发地保护青海湖生态和普氏原羚,南加就是其中一员。

南加一直是坚定的普氏原羚保护者。过去10多年里,他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骑着摩托车去普氏原羚栖息的草场巡护,一旦发现被网围栏刺伤的普氏原羚,他就会带回家里救治,兽医出身的他总能很快让普氏原羚回归大自然。

果周就是南加在巡护中发现的普氏原羚,它被发现的时候还没断奶,母羚羊却被狼吃掉了。在南加一家人的用心照料下,果周长大了,却不愿回到自然中去了,这也成了南加的心事。

南加说,过去每年用摩托车巡护,两年就报废一辆摩托车。现在有汽车了,南加又多了一个新任务:给普氏原羚送草和水。

由于缺乏足够的生存空间,和牛羊争草场的普氏原羚经常面临食物匮乏局面,尤其在冬季更是如此。因此每年秋冬春季送草、夏天送水就成了南加日常生活中必做的“功课”。为此,南加还在湖东普氏原羚的栖息地修建了饮水池。

南加有好几本厚厚的普氏原羚监测记录本。翻开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日期普氏原羚的数量、雌雄、甚至成年和幼年的数量。通过多年监测,南加不仅了解了普氏原羚的习性,他还欣喜地发现,青海湖东普氏原羚种群数量在增加,现在差不多有100多只。

10多年来,南加共成功救助了10只普氏原羚。为了促使民间更好地保护这一物种,青海省林业厅在他家门口建设了不少普氏原羚的宿舍,足以同时救助数十只普氏原羚。

南加觉得单靠救助拯救不了普氏原羚,要解决根本问题,还得有足够的草场供其自由、不受打扰地栖息。当他听到邻居多杰要出租草场时特别焦急,因为多杰家的草场恰好在普氏原羚活动范围内,但他一时没有两万元租金,如果被别人租了去,他的愿望就落空了。

南加的愿望和焦急传到了环保志愿者冯永锋耳中,他打算采用微博募捐的办法帮助南加筹集草场租金。两万元被分成了100份,每份200元,一个人只能认领200元或者200元的倍数。也许是青海湖强大的号召力,也许是南加保护普氏原羚的故事打动了陌生人,全国各地的捐款迅速“汇流”成一股强大的能量,使得南加成功租下了1000亩草场。

从2012年2014年,南加先后依靠志愿者的帮助,为普氏原羚持续租下超过1500亩草场,100多只普氏原羚得以暂时性安心栖居。

2012年,第一次草场公众募捐活动后不久,环保组织“自然大学”和“天津绿领”联合策划了“普氏原羚生态假期”活动,他们希望通过举办公众活动,持续引导社会对普氏原羚现状的关注,进而改变普氏原羚的保护现状。

两年多来,累计举办了13次的“普氏原羚生态假期”活动成功带动了整个社会对普氏原羚的关注,也为本地的普氏原羚保护注入新的活力和能量。在生态假期里,参与活动的志愿者可以亲身体验普氏原羚的巡护,非常直观地感受普氏原羚的生存困境。

除此之外,这一活动还有诸多倡导性的设计,比如让志愿者在普氏原羚栖息地现场通过“行为艺术”呼吁降低网围栏;比如一起讨论普氏原羚公众参与保护方案,并递交给政府,促进政府和公众之间关于普氏原羚保护的交流。

2013年,参与“普氏原羚生态假期”的志愿者给青海省林业厅写了一封公开信,呼吁其加大普氏原羚的保护力度。

这份公开信获得了青海省林业厅的回复,信中除了介绍他们为保护普氏原羚所做的工作之外,特别提到网围栏对普氏原羚尤其是幼羚的伤害,并称由于民间和政府的共同努力,普氏原羚被围栏刺死、刺伤的情况明显减少。

青海省林业厅还表示将进一步降低网围栏的高度,并成立更多的普氏原羚特区,以及推动建设绿色通道、饮水点等工作的开展。

在生态志愿者的持续支持下,南加一直想建设的普氏原羚驿站终于建起来了。南加说,普氏原羚驿站不仅可以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参加环保实践,还将成为青海湖保护的重要志愿者联络平台,成为普氏原羚保护的传播平台,成为本地环保志愿者培养的绿色基地。

今年8月,第12届、13届“普氏原羚生态假期”在普氏原羚驿站成功举办。志愿者们在目睹了普氏原羚的生存现状后,纷纷表示要持续关注普氏原羚的保护。

第12届生态假期的志愿者回到北京后,便在新浪微博发起了“拆除网围栏”的微行动,他们借用“冰桶挑战”的点名模式,努力使得拆除网围栏这一呼吁传递下去。这一活动成功吸引了包括江一燕、孙俪、舒淇等明星的转发支持。

环保组织“自然大学”一直在琢磨如何推进“普氏原羚民间自然保护区”的建设。“自然大学”的一位负责人表示,他们希望通过依托社会力量,租下更大的草原供普氏原羚栖息,然后引导当地牧民慢慢拆除网围栏,在一个相对较大的区域内营造一个相对自然的栖息环境,探索普氏原羚保护的新模式。

“这是一个新目标,也是一个新的契机。总之,社会对普氏原羚的关注还远远不够。”这位负责人表示。

出名背后的担忧

虽然关注普氏原羚的人越来越多,但威胁其生存的诸多因素仍然存在,普氏原羚的生存状况仍然堪忧。尽管普氏原羚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极度濒危级物种,目前全球数量也不到1000头,但了解它的人仍然不多。

“普氏原羚的数量如此濒危,生存状况如此严峻,但由于人们对它了解太少,它的知名度远不如大熊猫、藏羚羊等‘明星动物,一直以来没有引起足够重视。”青海省野生动植物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蔡平说。

要保护普氏原羚,首先要让人们了解这种珍稀的动物。作为最早关注到普氏原羚生存困境的人之一,著名生态摄影爱好者葛玉修决定做一件事:让普氏原羚出名。

为了让普氏原羚名气大一点,葛玉修做了不少事。首先他想到要为普氏原羚正名,他觉得普氏原羚作为中国独有的物种,应该有一个本土化的名字,而普氏原羚这样的洋名字显然不符合。

有一段时间,葛玉修一门心思琢磨如何让普氏原羚被更多人知道的办法。由于他拍摄青海湖的鸟颇有名气,很多高校、电视台请他去办讲座、做节目,他每次都抓住机会宣传“中华对角羚”,“中华对角羚”这个名字便是在这样的一次次活动中口口相传叫起来的。而他也有了一个新名号——中华对角羚之父。

葛玉修终于等来了机会。当环青海湖国际自行车赛需要选一种青藏高原特有动物当作大赛吉祥物的时候,葛玉修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在他的努力推荐下,中华对角羚成功当选大赛吉祥物,普氏原羚也因此得以走向世界,被更多人知道。

葛玉修现在几乎是青海湖生态的代言人,每年各种考察队、明星公益活动来青海湖,都会请葛玉修参加。葛玉修说,他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要将中华对角羚介绍给世界。

虽然关注普氏原羚的人越来越多,但比起普氏原羚的生存现状,许多人仍对普氏原羚的生存前景充满了担忧。

一位关注普氏原羚保护的专家表示,虽然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开展的一系列保护工作,以及民间力量积极参与保护,使得普氏原羚种群数量在逐渐增长,但由于目前青海湖地区牧场狼害、饮水困难、过度放牧、极端天气等因素依旧存在,加之网围栏还大量存在,普氏原羚的生存状况依然堪忧。

三江源生态保护基金会副理事长李三旦曾任原青海省林业局局长,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保护普氏原羚的关键在于解决野生动物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其核心是人们如何约束自己的行为。

普氏原羚能否摆脱处于濒危境地的命运?我们无法知晓,希望能通过政府部门和公众的共同努力,让这种美丽的动物能够得到更多的保护,不再遭受到网围栏的“杀戮”,在草原上能永远自由地生存下去。

(责编:张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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