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1·18非法外汇买卖现形记

文/本刊记者 荣蓉 韩英彤 王莉

地下钱庄的消弭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唯有持续保持高压打击态势并形成政策打击合力，久久为功，才能水滴石穿。

浙江省青田县作为我国著名的侨乡，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当地约有33万华侨遍布在世界120多个国家和地区。广大青田华侨在海外艰苦创业，通过自身努力经营在海外赢得了发展空间，并获得了一定的经营利润，个人外币资源丰富。而这些充裕的外币也成了地下钱庄盯上的目标。不久前在这里刚审判了一起轰动全国的非法外汇买卖案——“青田1·18非法外汇买卖案”。

图为“青田1·18非法外汇买卖案”现场收缴的外币现钞。

惊现大案

“黄牛”叶某和杨某夫妇首先进入了警方视线。2016年10月，青田县公安局经侦大队办案人员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发现叶某和杨某每天都在酒店、银行、咖啡馆、街心公园、火车站等地，从不同身份的人手中收购大量的欧元、美元等外币，但交易过程中并没有当场提供给对方相应数量的人民币，收取的外币则由叶某驱车送到温州机场交给王某和马某。

这个案件可能并不简单。警方迅速对王某和马某进行调查，发现两人平时都住在广州，且每次从温州收到外币后即返回广州，立即送到一个叫马某某的人那里。而每次马某某收到从温州拿回来的外币后，都会立即派另外几人把钱送到深圳，且每次送达的地点都是深圳市内同一家宾馆的同一间客房，交给长年在此居住的林某某。

侦查发现，这间深圳宾馆客房是被一家商贸公司长期租用的，公司的法人代表是林某某。林某某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在公司露面，每次外币从广州运到深圳，都是由其雇员进行交接。警方侦查发现，林某某是整个案件的最终老板，他通过一些非法手段，使外汇流向境外。

警方从林某某转账记录可以看到，其账户每天都有巨额人民币到账，并很快将一部分金额转给广州的马某某等人。这个非法买卖外汇团伙都是先谈好价格再收取外币，“中间商”包括“黄牛”都是层层通过外汇汇率的差价来赚取收益。

至此，经过近一年时间的缜密侦查，这个非法买卖外汇的团伙组织架构及运作模式已经非常清晰。王某、马某夫妻二人及其余六人均为收取外汇的“黄牛”、负责运送外币的王某和马某为“马仔”，马某某等则为“中间商”，最终老板是林某某。

2017年12月4日，青田警方在温州、广州、深圳、兰州等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同步收网，抓获犯罪嫌疑人17名，现场缴获现钞欧元602.9万元、美元8.2万元、港元110万元，累计折合人民币5000多万元。该案是近几年来浙江省内地下钱庄案件中现场缴获外币量最大的一起案件。

根据证据及多名嫌疑人指认，警方认定林某某就是该犯罪团伙的头目。青田警方初步核实，这个非法买卖外汇的团伙每天的交易金额折合人民币均在4000万元以上。在一年多时间里，这个团伙累计交易金额折合人民币高达200多亿元。

何以青田

丽水市青田县90%的华侨华人分布在欧洲地区，外汇资源非常丰富。随着华侨年复一年的资本积累（青田县的人均存款和外汇储量均在全国县级行政区名列前茅），每年会有大量的外汇和外币现钞通过各种渠道回流国内。

相当一部分当地华侨有向国内转移资产、在国内购置房产或投资兴业的需要，但这部分海外华人在资金积累过程中或多或少存在税务、资金来源不明等问题，较难通过海外银行的正轨渠道向国内支付。因而，此类海外资金有通过地下钱庄向国内汇回的需求。

由于受境外汇款限制（各国有不同规定），海外华侨每年通过银行汇入境内的金额有限，在国外汇款政策趋严的大环境下，部分华侨选择了随身携带现钞回国。而外币现钞进入境内后，如何存放则面临新的问题。根据《个人外汇管理办法》及《个人外汇管理办法实施细则》的规定，个人手持外币现钞结汇和外币现钞存入，每天不超过5000美元（含），对超限额的需凭相关证明材料办理。而对于归国华侨，这些证明材料很难提供。如外币现钞存入超过单日限额需提供海关入境申报单，而绝大多数华侨在携带外币现钞入境时，由于存在对安全等方面的多种顾虑，都没有取得海关入境申报单。

2017年7月1日，《非居民金融账户涉税信息尽职调查管理办法》实施。当地非居民以及持中国护照和境外居留证的华侨对自身账户信息非常敏感，部分华侨已将账户现钞取出放入保管箱存放。

另外，2018年个人外币现钞存取系统上线后，通过分银行、分网点超限额存入的做法也已彻底无法实现。

上述诸多因素，客观上导致了大量外币现钞流转于银行体系之外。这也是案中部分“黄牛”集中青田进行非法买卖外汇的主要原因。

疏堵结合

一方面作为侨乡会积聚大量的外币现钞，是客观存在的现实；另一方面，也可能由此滋生地下钱庄。对于居民、华侨合理的外币存放需求应该满足，但对外币现钞非法流动渠道应加大堵截力度。

为了分流银行网点排队的压力、方便侨乡偏远农村外币兑换的需求，当地外汇管理部门积极支持银行在华侨侨眷集居地设立外币代兑点。截至2018年11月底，已设立了14家外币代兑点，开办以来累计兑换金额达37008万美元。

记者在青田走访了了我国首家村级外币代兑点——方山乡龙现村外币代兑点。这家代兑点是青田农商行在2012年设立的，填补了全国农村地区个人小额外币代兑业务的空白。龙现村外币代兑点地处深山，让记者对“山路十八弯，弯弯绕绕才到家”有了深切感受。在这样的一个村落中，代兑点的设立无疑是便民之举。

在记者看来，青田县乡村比较分散，且山路崎岖，乡村居民想及时换汇确实存在不便。如果没有代兑点，当地居民就需要自行搭车前往县城进行货币兑换，时间成本和出行成本都不低。

青田农商行行长郑元昌对记者说，代兑点月结汇量约为20万—30万美元。通过代兑点的便民服务，大大节约了农民的外币兑换成本，可以将国际业务普惠金融落到实处。

同时，青田当地还开展了个人本外币兑换特许业务试点，设立了一家个人本外币兑换特许业务经营机构，丰富了侨乡群众外汇兑换的渠道。

当地外汇局发现，所辖居民结汇意愿和结汇量会随着欧元波动的幅度相应起伏，在欧元汇率较高的时间段，银行会异常繁忙。为避免银行来不及结汇的外币现钞流入黑市，外汇局要求银行进一步提升金融服务水平，根据汇率波动情况适时延长窗口服务时间，以确保绝大部分客户能够通过外汇指定银行正常结汇。

为了提高侨乡社会公众对外汇管理政策的认知度和熟悉度，当地外汇局常年借助各种平台开展以“打击非法外汇买卖活动，营造良好外汇市场秩序”等为主题的宣传活动。而在日常的监管中，则布置各外汇指定银行充分利用大堂及窗口柜台等银行工作场地，进行常态化的外汇政策宣传。记者在采访的过程中发现，当地商业银行柜台上基本都有“打击非法外汇买卖”的宣传页，并设有非常明显的警示语来提醒禁止非法外汇买卖及相关交易。

在多措并举堵住外币现钞非法流动渠道方面，外汇局丽水市中心支局近年来充分发挥了汇警合作机制，与反洗钱部门密切合作，重拳打击地下钱庄，破获了多起地下钱庄案件，累计涉案金额近400亿元，现场收缴现钞折合人民币9000万元，黄金24斤，冻结账户接近2800个，冻结资金十多亿元，累计抓获犯罪嫌疑人56名。外汇局丽水市中心支局局长孔祖根表示，这些成果有力打击了地下钱庄的交易活动，切断了地下钱庄的交易网络，进而有效遏制了非法外汇买卖活动。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得知，在“青田1·18非法外汇买卖案”被破获之后，在银行营业场所周边进行非法外汇交易的现象已经销声匿迹，一些“黄牛”在法律威慑和教育下，已不再继续从事非法买卖外汇活动。

为了进一步加强个人结售汇管理，当地外汇局还采取了多种措施，包括加强非现场监测频度、强化约谈手段、进行风险提示、加大行政处罚力度、建立现钞管理分析例会制度、开展案件警示教育等，有效遏制了个人以分拆取现形式规避限额管理的行为。

驰而不息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随着我国金融对外开放程度越来越高，居民手持的外币现钞也会越来越多。这些脱离监管的现钞，容易成为非法外汇买卖滋生的温床，助长走私、洗钱、逃汇等违法犯罪活动的发生。同时，由于这些外汇现钞脱离了国家监管，其交易的资金量难以掌握，也会影响到国家对外汇形势的判断以及相应外汇政策的制定。“青田1·18非法外汇买卖案”发生的一个重要基础，就是青田当地有丰富的外币现钞资源。因此，我们需要反思如何才能更好地进行现钞管理。日常监管中对流转在金融机构体外的外币现钞，一般难以追踪来源和去向，且交通运输部门在安检时对随身携带的现钞管理并不严格，监管难度很大。在“青田1·18非法外汇买卖案”中，外币基本以现钞形式进行交割并运输。因此，有必要加强机场、铁路、海关的安检，对发现随身携带大量外币现钞的人员及时向公安等有关部门报告并加以处置。

目前，我国尚需加强跨部门协作机制，以提高协同监管效能。外汇检查部门在非现场线索挖掘、跨境资金分析梳理方面具有优势，反洗钱部门则在人民币资金的追踪、特征归纳、大额可疑交易方面深具优势，公安部门则在调查取证、案件侦查环节具有很强的震慑力。多部门发挥各自的优势，加强协作，及时共享情报信息，对本外币可疑交易资金进行大数据联合分析，才能更为有效且精准地发现和打击外汇违法违规行为。

孔祖根对记者说，在青田当地被行政处罚的地下钱庄交易对手中，部分个人及华侨、侨眷存在法律意识淡薄的问题，因此继续加大外汇法规宣传力度十分必要：应在每个银行网点滚动播放打击非法外汇买卖的宣传标语，通过当地媒体广泛宣传非法外汇买卖的危害性及法律责任，并通过简单明了的法律案例展示，来揭示非法外汇买卖的危害，提高当地民众的法律意识。“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工作，营造一个人人遵守国家外汇管理政策、严厉打击非法外汇买卖活动的良好氛围，帮助市场主体尽可能多地了解外汇管理政策及法规，减少因对政策不熟而导致的违规案件。”孔祖根强调。

“侨乡”青田的丰富外币资源，以及大量流转于银行体系之外的外币现钞，使其备受非法外汇买卖者的青睐。为打击非法外汇买卖和地下钱庄，外汇局丽水市中心支局采取了惩防并举的多项措施，并通过日常管理中的疏堵结合，来挤压非法外汇买卖及地下钱庄等违法活动的发展空间，取得了良好成效。当地金融机构也积极通过提供金融服务补位，将服务触角延伸到农村，以更好地落实国际业务普惠金融。但地下钱庄的消弭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唯有持续保持高压打击态势并形成政策打击合力，久久为功，才能水滴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