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大自然的神光一现

比安基热爱那些住在森林中的勇敢机智的人们。《最后一枪》中的两兄弟生来就不爱说话——他们认为话多是害臊的事。他们在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里出生，又在森林里相依度过漫长的一生。哥哥已经七十岁，弟弟也六十了。看着他们挺拔的双肩和厚实的脊背，谁会说他们是上了这把年纪的人呢？他们身材魁梧，头发蓬松，站在黑黝黝的雪松旁边，好像两头直立起来的野兽。

故事开始时，正在野外做饭的他们突然遭遇枪击袭击，哥哥被打中了胳膊，做饭的篝火也让他们在一片漆黑中处于最不利的局面。两兄弟起初以为进犯者是想来抢他们的宝贝——黑貂皮，那是他们一年的经济来源。没想到，凶手们是来抢他们忠实的朋友——猎狗“别尔卡”的。像他们的别尔卡那样的猎狗，你甭想弄到第二条，虽然年纪还轻，不到四岁，却已是闻名遐迩的一条好猎狗。偷狗的人可能是谁呢？他们俩明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本地的黑大佬。现在他们不仅遭了抢，而且破了产。

于是，两兄弟展开了一场对猎狗挚友的生死援救。他们通宵不眠，在森林唯一的进出通道，即一条河流的附近，整整等待了六个小时，终于，他们看到一条小船快速奔来。“别尔卡”一定是嗅到了自己的兄弟，它开始发出嘶哑而又愤怒的叫声。哥哥立即举起了枪，可惜凶手让自己隐藏在泥袋背后，弟弟突然高喊：“把貂皮拿去，还我们狗！”船里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子弹呼啸着飞过空中。

这时的读者肯定都是已经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比安基的“战斗民族”本色就在这里才真正露面！他写道，弟弟看到臂伤的哥哥开枪有点犹豫时，突然一改他这一生什么都听哥哥的习惯，在一瞬间与哥哥置换了角色和位置，他手中的猎枪向着小船上唯一看得到的爱犬和身体，射出了致命的一枪。

开始我以为，他们宁愿让自己的动物朋友死，也不能让贼去养这样的一条上帝之作的爱犬。这虽然太过残酷，但也不难理解。比安基写道：有好几分钟两兄弟一动不动，望着湍急的河流波涛滚滚，然后，哥哥感觉到了手臂上的剧痛，点头示意弟弟把伤口再绷得紧一点。他知道弟弟的心情一定与他一样，却不想弟弟给了他一个特殊的眼神。接着，密林中传来了一阵很响的沙沙声。比安基很诡秘地强调说，这不是别尔卡——是它那美丽的幽灵站在他面前，在水花飞溅的彩虹的映衬下整个儿像宝石一样。我第一次快速阅读时，确实认为这是俩兄弟心里的幻象，他们不忍承认“别尔卡”已经离去，而要想象它会进入永恒的天堂。在很多宗教的天堂描述中，动物都是与人不分彼此、亲如家人的。

但是比安基是要让故事具有震撼心灵的效果，他说“那美丽的幽灵”耸身抖了几下不抖了，接着扑到哥哥的胸口，舔他的脸，又跳到一边扑到弟弟身上。在这一刹那，哥哥竟站着纹丝不动了。然后他又俯下身去用完好的那只手抓起别尔卡脖子上皮带的断头。皮带的尽头有一个半圆形的缺口——是子弹的痕迹。老猎人毛发蓬松、粗鲁的脸上闪现出孩子般的幸福的微笑。“好家伙，看你打得多准哪！”他大声说。但是他忽然又马上想到：这话不是多余的吗？可以不说的。

比安基这篇小说非常成功的地方，就是让读者的心智在一瞬间就真真实实地回归到了孩子般的状态！在这个童心状态上，哥哥的中弹伤口和对弟弟的关爱，弟弟的接手和持枪射击，都是通灵的，都是如有神助的。在这个童心状态上，一切都是浪漫与现实的交融，一切皆有必然和可能。

比安基写的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故事。我太愿意把这样一个写于1927年的、运用了文学特权的神奇大团圆结局故事，永远保留在脑海深处，因为这个故事和神奇场景可以根据现实需要被我随时“调”出来，让自己的内心狂喜一下或精神按摩一番。绝地反击，唯有纯粹心境才能实现梦想。比安基的小说《最后一枪》肯定能让读者沐浴到大自然的神光一现，让其瞬间照亮疲惫的现实。在体验和分享了森林兄弟的惊喜和激动之后，我们也会再次从头到脚地迸发出奋力求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