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面很狭窄,将会寸步难行”

2019-03-10 13:51鲍世远
上海采风月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周信芳夏衍敬老

鲍世远

夏衍同志是我国卓越的新文化运动先驱者、文化战线领导人。他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位知识广博很有修养的文化人,是原则性强坚持真理的领导者。他性情随和,平易近人,不摆架子,言谈风趣,关心他人。他在20世纪的中国文坛奋战了七十个春秋,以英勇善战的独特品格,创建了辉煌业绩,受到了人们的敬爱。

1949年5月他随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上海,直到1954年调离上海,就任文化部副部长,在上海的5年,他担任过上海市军管会文管会副主任兼文艺处长,后来出任中共上海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市文化局长、华东军政委员会常委等职,并兼任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这是他任务最重工作最忙的时期。每天从清晨忙到深夜,大会小会,会见文艺界人士,为新接管的文化单位安排工作,还要到区委和群众团体作时事报告,但他精力充沛,每天只睡四五个钟头也不感到疲累。

上海没禁演一出戏

1949年9月3日,陈毅同志在“逸园”(后改建为文化广场)作了一次有几千人参加的大报告,宣布历时三个月的接管工作已经结束,第二阶段的管理和建设工作即将开始。

在上海整个接管过程中,夏衍同志说:“没有禁演一出戏,更没有禁出一本书。”

当时,上海的戏曲界是什么状况?

十里洋场上海滩,上演戏曲剧种15个,演出剧团130多个,从业人员7000多人。

夏衍同志清楚地懂得,上海戏曲界是具有要求进步、坚持正义、积极革新的优良传统的。欧阳予倩领导的中华剧团和周信芳主持的移风剧社,在抗战期间编演《梁红玉》《明末遗恨》《徽钦二帝》等宣传爱国思想的剧目;袁雪芬把鲁迅小说《祝福》搬上越剧舞台改编为《祥林嫂》……但是,另一方面,这支队伍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上海,由于政治上无地位,生活上无保障,不可避免地在思想上受到不良影响,表现在当时演出的一些剧目混乱复杂。上海解放初期,舞台上出现过《杀子报》《刁刘氏》等凶杀色情戏。

1951年5月5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发布《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提出了“改戏、改人、改制”的号召。

周信芳、袁雪芬等响应中央号召,自觉不演坏戏,订立公约,带领戏曲界认清三项主要任务,首先从澄清舞台形象入手,对大多数演出剧目采用边演出边整理的办法,消除其不健康的内容和表演,同时吸收新剧目,改编传统剧目,改革戏曲音乐与舞台美术,逐步建立导演和演出制度,举办演唱竞赛和观摩活动。

上海解放以来,多数民间职业剧团都程度不同地进行了一些制度改革,摆脱了封建班主的控制,以“姐妹班”“共和班”等形式,从老板和私有制转变为集体所有制。

夏衍同志深切地认识到,依靠戏曲界主要人员的自觉性,鼓励他们要求进步、弃旧图新的积极性,从而改变上海戏曲界的整体面貌,达到改革出新的目的,这比单纯用行政手段要好得多。所以,在接管过程中,不禁演一出戏,依靠戏曲界同志的主动自觉不演坏戏,改变戏曲界的面貌。戏曲界体会深刻,改革成效显著。

夏衍同志清楚地记得,当时,在上海戏曲界订公约主动自觉不演坏戏的推动下,上海的京剧、沪剧、越剧、淮剧和评弹等剧团,积极排演从解放区流传过来的剧目,如《白毛女》《赤叶河》《王贵与李香香》《血泪仇》《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等,同时整理改编优秀传统剧目,表现出戏曲界全体成员要求进步的极大热情,激发广大戏曲艺人提高思想觉悟和提高文化艺术水平的积极性。

敬老情深意切

1950年9月20日,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正式成立上海市文化局,首任局长夏衍,副局长于伶、刘思慕。

这段时期,夏衍同志的工作十分繁忙,就在这样千头万绪的终日操劳中,他想到了上海戏曲界有一批老艺人,他们为保护剧种、继承事业、培养青年、建设剧团付出了很多心力,尤其在整理传统剧目方面做出了不少成绩,应当加以表彰和尊重。他还想到,周信芳从七岁登台献艺,至今正好是他演剧生涯五十周年纪念,也应当对他庆贺一番。

夏衍同志和于伶同志安排时间,和当时担任文化局戏曲改进处处长周信芳、副处长刘厚生一起商量,很有必要举行一次“庆祝周信芳先生演剧五十周年暨上海市戏曲界敬老大会”,同时编印“周信芳演剧生涯五十年专刊”。为了做好这件工作,先得对戏曲界老艺人的现状作一次调研,弄清楚实际情况,才能有针对性地完成这项任务。

经过几个月的调研,戏曲改进处的全体成员摸清老艺人的情况,提出敬老活动的一些建议,包括奖励、会场安排、礼品等细节。

1951年2月4日上午九时,在南京西路近成都路的康乐酒家(现已拆除),举行了隆重的戏曲界敬老大会。这是一次空前规模、盛况感人的敬老活动,上海市戏曲界15个剧种的老艺人董天民、伍月华、应宝莲、俞金喜、赵更生等205人应邀出席,他们大多年逾花甲,有的已是古稀高龄,这许多艺高德劭的老艺人,從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终身难忘的一天。

这一天,他们兴高采烈,满面春风,穿着整洁,佩戴红花,步入会场。这时候,各剧团的锣鼓队,以专业的演奏水平,用“走马锣鼓”“万年欢”等曲牌,奏打出浓浓的欢乐气氛。各剧团的中青年演员代表,真诚地向全体老艺人祝贺致敬。

在欢乐的锣鼓声中,在全场来宾的热烈掌声中,全体老艺人分批走上主席台,接受领导同志的慰问和奖励。

在主席台上,周信芳和老艺人们握手互致欢庆,京剧老艺人伍月华深有所感地说:“我们这些在旧社会里被当作路边草的人,今天人民政府把我们看作珍宝,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培养青年,报答政府的恩德。”京剧老艺人应宝莲握着周信芳的手说:“您是我们戏曲界的带头人、好榜样,我们为有您这样的领头人感到光荣自豪。”在领奖过程中,不少老艺人热泪滚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全场人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时,梅兰芳先生则刚从北京来到上海。在车站他听家人说起今天上海举行戏曲界敬老大会,一听这个喜讯,顾不得回家,就直接赶到会场。当梅兰芳先生出现在会场的时候,全场起立,一片欢腾,掌声不绝。

梅兰芳先生被请上主席台,他向全体老艺人热烈祝贺,作揖鞠躬,全场又响起热烈掌声。

当梅兰芳与周信芳见面时,两人紧紧地拥抱,连声说:“今天,实在太高兴了……”

梅、周二位先生同庚又同科的表演艺术家拥抱在一起,唤起了不少美好的往事:梅先生最早在上海首演《抗金兵》反对日寇侵华,后来他蓄须明志隐退舞台。周先生排演《明末遗恨》等剧激励人们敌忾同仇。他们同是坚持京剧改革创新的先行者,坚持演好戏,坚持对传统剧目进行整旧图新,他们是好学不倦的求知者,又是同台合演、同科学艺、亲密无间的合作者。

夏衍同志提议举行敬老活动,给许多老艺人、中青年演员留下难忘的记忆,给青年演员以深刻的教育和鼓励,也让到场的新闻工作者深受鼓舞。敬老活动,就是敬重我国的民族文化,做好敬老工作,就是让民族戏曲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敬重老艺人,应当成为戏曲界的好传统、好风气,让戏曲艺人认识自身的生命价值,坚持为继承优秀传统,发展戏曲艺术事业作出更多贡献。

工作忙,不能放弃学习

在文化局召开的干部大会上,夏衍同志多次教导我们,上海是藏龙卧虎之地,文物荟萃之邦,文化事业占全国“半壁江山”,在上海搞文化工作任重道远,责任重大,他勉励我们要勇挑重担,兢兢业业,勤奋学习,努力工作,千万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期望。

夏衍同志通过调查研究,感觉到宣传文化系统干部存在的突出问题:知识水平和文化素质不高,知识面太窄,历史知识和科学常识比较缺乏,这种状况与当时面临的艰巨任务是不相称的。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他几次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要提倡博览群书,拓宽知识面。他还告诉我们:一个文化艺术工作者,如果知识面很狭窄,将会寸步难行。

他是从关切干部出发,希望干部文化素质不断提高。于是,有一天他通知宣传部和文化局系统的处、科级干部,只通知大家有重要事情,不要请假,参加常识测验。

常识测验的试题是夏衍同志亲自拟定的,50道问答题,每道题2分。比如:“延安文艺座谈会”是哪年哪月召开?农历一年中共有哪24个节气?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的作者是谁?还涉及生活常识方面比如:市场上蔬菜、禽蛋等的价格多少等。

测验的结果成绩没有公布,据事后了解,得80分以上的只有2人(其中一人是刘厚生同志),60分以下的竟占百分之七十。连“五四”运动发生在哪一年这样的问题,答对的也寥寥无几,在常识问题上闹笑话的就不必讲了。好在夏衍同志事先考虑到被测验者的“面子”问题,规定了答卷一律不署名,测验结果只供领导参考,不公开发表,只在事后发给大家一张正确答案,让大家自己心中有数。

夏衍同志搞这次常识测验是有些想法的。上海解放后不久,他第一次察觉到我们干部(主要是指宣传、文化系统的干部)知识水平太低、常识不足的问题,他和宣传部、文化局的处级以下干部谈话时,有许多事情讲不通。一般说来,政治性的名词、术语他们知道,但一接触业务上的问题,连最普通的名词、人名、书名、地名,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为此,夏衍同志在干部座谈会上,号召大家学习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因为入城以后,环境变了,过去熟悉的那一套用不上了,他劝大家多读书,多学一些过去不知道的事情。

谈到学习,夏衍同志提醒我们,工作忙,不能放弃学习,要掌握两条:一是“钻”,开动脑筋,努力钻研;二是“挤”,在日常繁忙工作中,善于挤时间。

百忙中写“灯下闲话”

夏衍同志曾经这样说过:“全国解放后,我不当记者了,可是一个当惯了编辑或记者的人,一旦放下了笔,就会像演员不登台一样地感到手痒。”

上海刚解放,市民思想混乱,黑市盛行,潜伏的特务又不断散布谣言。当时,《新民晚报》继续刊行,总编辑赵超構同志问夏衍同志:“可不可以给我们写一点?”

夏衍同志请示了陈毅同志,欣然同意,陈毅同志想得更为全面,他鼓励夏衍同志写,可以写得自由一点,还说:“可以用笔名,也不要固定用一个名字,我替你保密。”

于是,赵超构同志给夏衍同志辟了一个专栏叫《灯下闲话》,每篇四五百字,每隔一两天写一篇,写的文章主要从民间报纸的立场,想要匡正一些当时的时弊。

当时,夏衍同志49岁,精力饱满,尽管工作繁忙,百忙之中不断地写,甚至利用去北京参加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火车上也写,几乎每篇都换一个笔名,一直写到1950年四五月间,大概写了100多篇。为什么不写下去呢?主要是,一实在太忙,二“密”保不住,不久渐渐传开了,就主动收摊。

写到这里,我真想找出夏衍同志当年所写的一篇《灯下闲话》,供同志们学习欣赏。但遗憾的是我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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