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颖
(浙江科技学院 外国语/中德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2)
托马斯·哈代是英国著名的乡土小说家和诗人,也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杰出的一位现实主义作家。在其一生发表的近20部长篇小说中,《还乡》是第六部,它的问世标志着哈代的文学创作已经进入成熟期。该作品一直受到学者的持续关注,相关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一是文学理论指导下的小说分析,如认知语言学、生态批判理论、女性批判理论、原型理论等;二是人物个性和悲剧成因探讨;三是作品间的对比分析;四是语言特点研究,如翻译语言。
这些研究文献丰富了学界对《还乡》的认知,但是研究者们都是用定性的、阐释性的方式来研究文本,以“阅读体验为基础”,倾向于直觉的判断。而计算机语料库的使用是“量化的、描述性的,以概论为基础的语料统计分析”[1],既可扩大考察范围,又可降低人为因素的介入,从而为研究提供更为科学客观的数据。
随着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近年来已有学者将文学作品和语料库方法结合起来,从实证的角度探索文本的主题、人物和修辞等。比如,张海云和谢群芳[2]用Word-Smith Tools检索和分析《志飘》文本特征、故事情节和写作特色;高博[3]用WordSmith Tools验证《红字》的独特文体风格。鉴于《还乡》相关研究中,尚无对作品的语料库检索分析,本研究通过自建语料库,从词汇和语篇两个层面进行检索统计,对比和分析哈代小说的文体特征。
本研究将《还乡》电子文本作为观察语料库,依据Stubbs提出的参照语料库至少要比观察语料库大5倍的建库原则,选取哈代同时期的十部经典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儿子与情人》《老妇人的故事》等作为参考语料库。由于哈代擅长刻画自然风光,关于荒原描写的《还乡》第一章也被建立成语料库。本研究利用Word-Smith Tool4.0统计语料库的基本情况,通过AntConc3.4.4制作主题词表,进行索引行观察和生成三词词簇表。
WordSmith Tool4.0中wordlist的数据功能可以自动统计出文本的形符、类符、标准化类符形符(STTR)以及平均词长、句子数、平均句长及句长标准差等数据信息。表1为三个语料库的文本总体特征。
表1 语料库基本信息统计
语料库语言学家通常用标准化类符形符 (STTR)来比较不同长度文本的用词变化性。从表1中可以看出,《还乡》在标准化类符形符和平均词长上的数据和参照语料库的数据差异不大,这反映出《还乡》的语言在词汇密度以及用词变化性方面均处于那个时代的中等水平。
《还乡》的平均句长为15.65,高于十部小说的13.96。“哈代的小说素以自然景物描写出色著称”,第一章更是将作为“古老的文化和大自然混沌力量的艺术象征”[4]的爱敦荒原刻画得气势宏大。统计显示哈代在刻画荒原时运用了更多的词汇和更复杂的句子。
例如,在呈现荒原的浑厚质朴时,原文是这样描述的:
With the exception of an aged highway,and a still more aged barrow presently to be referred to---themselves almost crystallized to natural products by long continuance---even the trifling irregularities were not caused by pickaxe,plough,or spade,but remained as the very finger-touches of the last geological change.除去一条古老的大道和就要提到的一座更古老的古冢——古道和古冢,也因为一直没变,差不多成了两种天然产物了——就是地面上极细极小的高低凹凸,也全不是犁、耙、锹、镐的工作,都只是最近一次地质变化的揉搓抟弄,原模原样一直保留到现在。[5]
这个描写荒原自然风貌的句子使用了50个单词,远超英语书面语25个单词[6]。该句细腻的刻画表现出哈代“由衷地、真诚地热恋着他所生活的那片土地,对古老的生活方式和淳朴的农民充满感情。与外面社会的动荡、污浊相比,自然世界才是永恒、纯洁的”[7]。不同于短句的节奏感,长句的使用营造了一种时代久远的感觉。两个被动句加深了“亘古不变”的主题。这个描写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也为后文女主人公反抗大自然时必将遭受的悲剧命运做好了铺垫。
主题词通过展示“小说中的主题、主要人物、时间、地点、关键线索等描述信息”[8]去揭示“语篇的内容大意、文体风格”[9]。本文采用AntConc软件的Keyword list功能,将《还乡》文本与参考语料库进行对比,提取出小说中具有显著差异的词语,生成《还乡》的主题词表,前25位的主题词如表2所示。
(1)主题词分类
第一类是小说主人公名字及其职业,第二类是环境地点。
关键性排前的五个词语为主人公的名字。小说主要围绕关键值最大的前两个主题词,即游苔莎和克林展开。环境地点类的词语,如health(荒原)、egdon(爱敦)、furze(荆棘)、rainbarrow(雨冢)、mistover(迷雾岗)则为小说铺设背景,渲染气氛,推动情节发展。过往学者认为,该部小说属于哈代的“性格与环境”类作品,主题词中人物与环境词汇的频繁出现在数据上也表明两者的冲突贯穿全小说。
(2)主题词揭示了文本的主要情节
小说讲述了生活在荆棘丛生、单调乏味的爱敦荒原上的女孩游苔莎一心向往繁华喧嚣的大都市。当听到克林从巴黎回乡后,她想方设法与克林相识。而后相互吸引的两人迅速结婚,可婚后的克林却打算在荒原安定下来从事教育工作。不同的生活想法让怀揣巴黎梦想的游苔莎失望痛苦,两人之间裂痕变大,矛盾频发。最后克林母亲的意外去世成为了压垮家庭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心灰意冷的游苔莎在雨夜离家出走,却最终被吞噬在荒野的水潭中。
表2 《还乡》主题词表
以“游苔莎”为中心词观察索引行,分析其话语和动作以及哈代对她的评价,可以看出女主人公的鲜明个性。例如,小说的第七章第一节就以“黑夜的女王”为题,刻画了游苔莎女王般的孤傲个性:
The only way to look queenly without realms or hearts to queen it over is to look as if you had lost them;and Eustacia did that to a triumph.In the captain's cottage she could suggest mansions she had never seen.…Like the summer condition of the place around her,she was an embodiment of the phrase"a populous solitude"---apparently so listless,void,and quiet,she was really busy and full.叫人看着像一个女王,没有领土掌管,没有人民拥戴,却要威仪俨俨,那只有作出领土丧失、人民离散的样子来,没有别的办法;这种样子被游苔莎做得很逼真。虽然她住的是老舰长的茅屋,她从来没见过的巨宅,她却能想象出……正和她四周那些地方上的夏景一样,她的心情可以说就是“孤寂而扰攘”这句话的再现,她表面上懒慢、空漠、娴静,实际上却满腔心思、匆匆忙忙。[5]
这段话可以看出她骄傲自重的一面,她与荒原上其他安于现状的女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时,游苔莎也有着任性的一面。比如让小孩子点燃祝火召唤旧情人前来的时候,游苔莎以命令口吻对小孩子说:“Ungrateful little boy, how can you contradictme?Never shall you have a bonfire again unless you keep it up now. Come, tell me you liketo do things for me,anddon't deny it.”“你这个小东西真没良心,你敢不顺着我说,啊!你要是不快快把火弄旺了,想我再给你点祝火就不可能。你非说你诚心乐意伺候我不可,你非那么说不可。”[5]
在待人接物方面,游苔莎以个人意志做决定,自信满满地去驾驭旁人,使他人服从。这种任性并没有在她婚后得到改变。哪怕与旧情人韦狄于夜晚同行在路上,她也无视情人的顾忌,认为 “I shall accept whose company I choose,for all that may be said by the miserable inhabitants of Egdon.”(我不管那些可怜的爱敦人说什么闲话,我愿意同谁一块儿走,我就同谁一块儿走。)在这点上,她为所欲为,无视乡村闲言碎语,以自己的感受来行事。
虽然孤高任性,游苔莎对爱情却是奔放执着的。比如当她得知乡民闲谈时把她和克林视为 “天生的一对儿”,她连做梦时都期待能看到克林的脸。原本她是瞧不起乡村幕面剧的,觉得这种“世世流传的游艺”太过于“旧套”。可是听说姚伯太太要在家中用幕面剧欢迎归家的儿子克林时,她竟私下替代其他演员以求接近克林。
生活在平淡沉闷荒原上的游苔莎,拥有着不满现状的反抗精神,她最期待的人生是充满着“诗歌、音乐、热情、战争和世界的大动脉里所有的搏动和跳跃”。[5]而这一切是荒原所不能赋予她的,因此她的梦想就是逃离孤寂单调的荒原。逃离态度时常流露在她与克林的交往中:当克林一门心思求婚时,游苔莎的应答却是“让我想一想,你现在跟我说一说巴黎吧”,每次克林把话题拉回到婚姻的主题,游苔莎总是兴致盎然地让克林讲述法国的生活场景。可以说,她与荒原的冲突最为明显,这种格格不入昭示了她悲惨的命运结局。
词簇是高频使用的两词或两词以上的搭配,研究词簇有助于辨别文本风格和作家创作意图。本研究通过AntConc的Cluster/N-grams功能,统计出频率靠前的20个三词词簇。
从表3中可以看出,高频的20个三词词簇中有8个含有否定结构,其中7个与人称代词连用。否定词一般被认为是带有“消极倾向的语义色彩”[8],表明人物陷入自我否定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或行为无法施展。比如,游苔莎看到丈夫热衷于砍柴而不是回到巴黎,她的失落感油然而生。“Ah!you don't know how differently he appeared when I first met him,though it is such a little while ago.”“唉,从我头一回见他到现在,日子虽然并不很多,可是他现在的样子你可不知道跟那时多不一样了。”
表3 三词词簇表
再如,克林在母亲过世后深深的自责:“...Eustacia,I don’t know where to look—my thoughts go through me like swords.”(“……游苔莎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的心事像刀子一样扎着我。”)这展现了小说主人公在生活偏离了自己的设想时,感受到无助和痛苦。哈代正是通过使用大量的否定结构词簇,渲染了小说的悲剧色彩。
表3中唯一一个带有角色名称的词簇是Said mrs yeobrigh。克林的母亲姚伯太太虽然不是小说中的主角,可是她的话语和观点在推进情节方面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以时间为维度来展开,在克林婚前,姚伯太太明确表态了她对游苔莎的不满意。她认为游苔莎又懒又穷,根本“就不是一个上等女人”,她的儿子是受了“引诱”,走上了“没出息的道儿”。她的想法给克林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当克林与游苔莎结婚的时候,姚伯太太独自落泪,谢绝参加儿子的婚礼,她坚信“儿子以后必将后悔”。她的态度为新婚夫妇未来的重重矛盾埋下伏笔。在儿子婚后,母亲因为钱的问题,误认为游苔莎从旧情人手中“接受不清白的礼物”,她对游苔莎的指责导致两人势如水火。而后,为了弥补关系,母亲去探望儿子,却阴差阳错地被关在门外。回程之际,母亲不幸遭毒虫咬死,而她曾在路上说过“儿子赶出来的”那一番言论传到儿子克林耳中,给克林的家庭带来致命的一击,游苔莎也因此离开克林回到原来的住处。可以说姚伯太太的言论总在影响着儿子的感受和游苔莎的生活,是导致游苔莎悲剧命运的副线。
本研究通过自建参考语料库对《还乡》进行文体学分析。从词汇层面看,《还乡》的语言在词汇密度方面和同期其他作家的作品差异不大,但哈代倾向于使用长句子构建文本,尤其是在描写荒原自然景观方面,哈代更是运用长句和复杂的句式去凸显自然的恒久不变,神秘苍茫。从语篇层面看,主题词列表除了展示主要情节外,对其分类可以看出环境与人物的冲突贯穿全文。对特定主题词“游苔莎”进行检索,检索行呈现了女主人公高傲任性、热情执着、勇于追求自己梦想的个性。三词词簇的分析显示哈代的悲剧意识是通过大量的否定结构与人称代词连用来展现。词簇中的角色名称表明姚伯太太的言语行为对推动情节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定量的分析和检索可以帮助读者对文本进行细致入微的文学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