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工人

2019-03-06 12:22柳恋春
北方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唐老鸭科长市委

柳恋春

当一伙人走进门来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讨论着什么。先看见这伙人在门口站了一下,都吸着烟,吞云吐雾的样子,走得行色匆匆的,没有章法,完全不像有素质的人。有的烟叼在嘴上,有的烟拿在手上。因为走得太近,其中一人还向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标牌,确认无误后,才示意其他人全部丢了烟头,一起走了进来。标牌是一行醒目的正楷字:“中共某某市委人民来访接待室”,人们普遍的直接称呼是信访办。这伙人一进门就完全不一样了,体现出了良好的素质,步伐协调一致,完全是军队那种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的走法,走得目不斜视,走得严肃认真,把工作人员怔住了,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伙人。

还是工作人员见多识广,连忙掏出烟给大家发。都摇手,摇出一个抽过了,不再抽的意思。工作人员奇怪了,看见这一伙人个个绷着脸,突然笑了:“今天你几个老大不去喝茶,周吴郑王地来接待室干什么?这里又不好耍!”其他工作人员都说,今天真是日怪了,你们四人帮居然有闲心上这儿来耍,硬是没有耍的了!

这伙人中的一人说,周科长,我们来反映问题!

接待室突然就鸦雀无声了。周科长递烟的手僵在空中,其他两位工作人员的笑也僵在了脸上。周科长马上也跟着严肃了,坐正了身体,把才点燃的烟也灭了,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表,递了过来:“同志,有什么问题反映,请先填表!”周科长把表递在空中,等待接表的人。

这一伙人立即推选了代表:“唐主任,你填了就是!”被叫着唐主任的人也快50岁了,只是不显老,在这一伙人中,年龄虽然最大,但是面相很年轻,最多不过40的样子。被推为代表,年龄上又是真正的老大,自然就无从推脱,边接表边骂了一句:“卵的个主任!”

周科长像没有听见唐主任的牢骚,笑着说,唐作家,你填好后请直接交给我。

唐主任就埋头填表,唰唰几下就填好了。填好后,就交给周围的同伴,让大家签名。同伴先看了看反映的内容,就一行字:“如果处理了我们,将上省、进京上访!”唐主任的签名也很特别:“市文联唐老鸭”。同伴就仿照唐主任的签字,既写单位又写名字,于是在上访人一栏分别签上:“市社科联勾国魂”、“市党史办华比秋”、“市委办牛得铧”。签名完毕后,又把表递给唐主任,唐老鸭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就递给了周科长。

周科长疑惑地接过表,匆匆忙忙瞟了一眼,马上回答说,你们先回单位去吧,我们马上及时处理!

唐老鸭一行就向门外走去,临走,也学着其他上访群众一样,说了一句:“那就谢谢你们了!”一伙人走出门外,又开始抽烟,华比秋问,我们还回单位吗?都不说话,看唐老鸭怎么回答。唐老鸭说,不想去办公室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牛得铧气呼呼地说,老子早就不想上班了,妈那逼的,想起来就烦。勾国魂马上附和着说,还上个锤子的班,上班像坐牢一样难受,老子硬是不想去办公室。只有华比秋沉默,最近他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现在又面临着一个受处理的境地,心情自然是很低落的。见大家都没有回单位的意思,就不好意思说自己单位还有事情。这四人帮在一起,说自己去见情人也好,去赌博也好,甚至说自己去偷鸡摸狗也好,就是忌讳说单位有事情。单位那么多领导和干部,啥鸡巴事情值得你这样忙?没有你这个人,未必单位就垮了吗?

华比秋说,那我们还是去喝茶吧!唐老鸭说,算了,各忙各的吧!这个时候喝茶,被人撞见了,更加死定了。

牛得铧说,我们不赌博,只喝茶,哪个舅子看见就看见,怕啥!

这个意见很好。大家应该在这个时候兜兜情况,看复杂在哪里,也应该在一起分析分析,预测一下受处理的程度,想想应对的措施。材料上不是经常说嘛?要有紧急预案。

某某市委人民来访接待室就在市委大门旁边。几个人站在市委大门口商量去哪里的时候,市委大门保安说,你几个今天怎么站在这里?唐老鸭说,我们反映了情况。保安看看大家,继续开玩笑说,怎么没有扯横幅?唐老鸭说,扯不扯都一样!

站岗的保安可能是闷着了,也可能这几个人是市委大院的名人,更可能是想表现自己的见多识广,因此,又没话找话地说,那可不一样!你们经常看见的吧,扯了横幅的就解决得快,没有扯的就一推六二五了。

勾国魂问,你一个月多少钱?保安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愣了一下,不是说上访的事情吗?怎么扯我身上了?牛得铧也说,我们又不是税务局的,你怕什么?

被大家一激,保安就说,扣了这样那样,最多还有2500吧。

华比秋说,算没算收废品那些人给你们的进贡?保安哭丧着脸说,算上的,就只这么点!

唐老鸭说,走!不在这里扯了!

几个人似乎有种破罐破摔的劲头,直接就走向了市委對面的一个茶坊。也不要包间,就在大厅坐了下来。以前风声不紧的时候,他们四个人就经常来这里喝茶,不是纯粹的喝茶,是刚好一桌麻将。要说机关工作,谁都明白,真正有多忙的人,除了领导就是领导秘书,其他人,你说工作再忙,别人都会嗤之以鼻。都在一口大锅里舀东西吃,哪个又不知道哪个有几斤几两?特别是党群口的部门,基本上都是些耍嘴皮子和耍笔杆子的单位,要说这些单位重要,就重要得上天。你说文艺工作不重要吗?其定位是党联系广大文艺家的桥梁和纽带。毛主席还说,文艺工作是党的重要工作组成部分。你说党史研究不重要吗?名言都说了,以史为镜,方能正衣冠。你敢说社科联不重要吗?它是团结精英研究社会科学的,哪一样不是社会科学?

要说不重要,也确实不重要,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也可以可有可无。比如党史办,除了共同的日常工作,就是编一本书。编这样的书,本来不费力,到处抄来就可以了,但是,抄也得要有水平,领导干部对党史的各种论述要抄全,不能犯政治错误,因此,看似简单,其实工作量很大。党史办这个重任就自然落到了华比秋身上。社科联也是一样,每年出6期《社会科学研究》,这是财政拿了专项资金的,不办就脱不了手。其中有多半是领导讲话,工作量也不大。虽然没有人看这样的杂志,但是,还必须得出。如果哪期杂志错别字多了,特别是领导的讲话,如果有错别字,就有领导的下级来过问了。校对自然不敢马虎,勾国魂的眼睛就是这样校对出问题的。至于文联,基本上和社科联一样,每年搞几个文艺活动、完成两本书的出版、编辑出版文艺季刊。自然,文艺杂志少刊登领导讲话,除了本地发了稿的作者外,领导和其他人根本不看文艺杂志。只有牛得铧没有具体工作,他是上一届市委书记的驾驶员,领导在位的时候,市委办把他提拔成了小车队长。作为本市老大的驾驶员,是无限风光的,难免在说话、处事上有点居高临下,因此也让有些人对他有了看法。有看法就闷在肚里,慢慢发酵。一年后,市委书记调省上任职,牛得铧就像离群的孤雁,没有了靠山。因此,就加入了唐老鸭的队伍。队伍由原来的三个人发展到四个人。三个人也好耍,可以斗地主。四个人呢,也不影响什么,可以打麻将。四个人的命运同病相怜,一拍即合,一个月内,就团结如一人了。每天大家都要见一下,事情多的时候,工作就带在身上,反正校对啥的,也不影响。打牌耽误了时间,晚上自己回家加班就行了。只要自己把本职工作干好了,干得不让单位领导操心了,就是对领导工作的支持,说真话,这三个人还真是单位的顶梁柱。单位领导是最人性的,有时候,明明知道下属在打牌,装着不知道,只是交代什么事情要在什么时间内完成。这让除牛得铧外,都很庆幸自己遇着了一个好领导。以前,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牛得铧偶尔出车回来后,就连忙打电话追了过来。聚点就是这个茶坊,一来近,单位有什么急事,十分钟内就能够到达。二来,都在市委大院上班,别人不是“主任”、就是“科长”地叫,再加上这几个人与世无争,想必没有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家,因此一直在这里打牌也没有出现过问题。老板自然是熟人了,见他们进来,还恭敬地问了一声,还是开一个房间吗?唐老鸭大大咧咧地说,算了,就在大厅喝茶!

茶一端上来,牛得铧还没有开始喝,就切入正题,骂了起来:“他奶奶的,老子这个也算问题的话,党政机关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勾国魂马上火上浇油地附和:“妈那逼的,老子还没有保安工资高!还怎么活人,娃儿马上要读中学,还不知道择校费在哪里?”

华比秋也说:“老头子得了一个食道癌,晚期,半个月就整进去十多万,还是一个卵的,钱跟不上,只有放弃治疗,拆房子卖瓦地砸进去,也不会出现奇迹!”华比秋说这样的话,在显得自己无辜的同时,也有一些心虚,担心被人说自己不孝!

华比秋的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都说,现在的医院,黑得死人!明明知道病人没有救了,还一个劲儿地动员家属治疗。其实,得了绝症的根本不是病死的,是医治死的。这样的过度治疗,好人都忍受不了,何况病人?声讨了一会儿医院,又安慰华比秋,说,把老头子弄回农村,空气好,找点偏方吃吃,尽量延长时间,就尽心了。其他的根本无力回天。说完,都没有声音了,一个一个垂头丧气的样子。

唐老鸭说:“我就不明白,好好的上班秩序,按部就班地推起走就行,搞这个作风纪律整顿有啥用!”

都说,职权部门搞这些,还可以理解,吃拿卡要太严重了,不这样搞不行。老百姓活不下去,妈的,怎么跟一阵风一样。到处都在刮?

勾国魂说,本来是刮树上的黄叶,妈的逼,怎么突然就把地上的青草刮倒了。

都说,邪了,躺着也中枪。

唐老鸭说,你们的情况还不是很严重,你们最多是经济问题,我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可以上纲上线,处理起来如果不手软,可能连工作都要丢,奶奶的!老子都是马上50岁的人了,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到要退休了,还不能消停,想起来就烦!

都说,坚决不能等待组织处理!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不然被动就要挨打!

唐老鸭幽幽地说,如果只是挨打还好说,自己这一身肉,怎么也打不死人。怕的是来一个“三光”政策,到时候就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我们这样的弱势群体,是没有任何人出来说话的,事情来了,只能自己扛着。所以,我们才先去信访办,探探水深。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如果真处理我们,看看有哪几种可能,会不会一下就要我们的命?

勾国魂说,奶奶的,要是干部就好了,大不了挨一个处分!还是照样过滋润的日子。

华比秋也说,这个社会,太鸡巴不公平了。

牛得铧说,奶奶的,我们如果是干部,也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去干这样的事情!

这个时候,老板过来了,笑眯眯地问,你几个大爷今天怎么这样沉重,一个一个忧国忧民的样子?

华比秋嘴快,就抢着说了事情的经过。

老板叹气一声,说,奶奶的,看着你们每天夹一个公文包人五人六地出入市委大院,没有想到,还他妈这么烦心。还是老子舒服,只要不犯法,老子想开就开,想耍就耍。虽然辛苦,一个月下来还是不比你们差。只是没有你们活得光鲜!

牛得铧问,你没有偷税漏税吗?

老板脸一黑,你不要乱说!

唐老鸭问,你们这个茶坊几打伙?

老板说,四打伙!

华比秋问,每个月可以分多少钱?

老板用一个巴掌在空中挥了挥。不说话了!

目送这伙人走出信访办,周科长还没有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问,他妈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本来,市委信访办事情就多,特别是星期一,要处理几拨来信访的人,多是来告状的。一来就一大帮,有时上百人、甚至上千人。这些人一来,就叽叽哇哇的,在市委门口闹得跟自由市场差不多。好像他们都形成了一个统一的套路,先派一些老弱病残在第一排。直接站在市委门口。每当这个时候,保安就马上拉上市委大门,一时间,进出上班的车辆和人员,就只得绕后门进去了。当然,这个后门是老百姓不知道的,它要经过家属院再进入市委大院,平时是关着的,这个时候就成为了应急通道。

上访人员这样的安排是很科学的。老弱病残谁敢去碰?一碰就倒地上不起來。第二排就不一样了,站的全部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扯出横幅,有的是“我们要生存”,一看这就是失地农民。有的是“还我们血汗钱”,这样的情况就比较复杂,可能是包工头把钱卷跑了,或者是有的政府部门没有把工程款拨到位,民工讨要工钱来了。更有可能的是,近半年来,本市出现了许多投资理财公司,用高回报吸引老百姓去投资。很多老头子老太婆把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放了进去,等待去领高回报的时候,投资理财公司却不见了。总之,扯横幅也好,不扯也好,他们一来,仗着人多势众,首先就是堵住市委大门。这样做的好处是,逼迫市委出面解决他们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诉求,已经严重干扰了市委正常的办公秩序,如果有关部门还不出面,事情就会越来越严重。如果有好事者拍几张照片发到网络上,再整一个吓人的标题,市委想不出名都难。

因此,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各方面都很紧张。保卫科迅速关上大门,同时通知公安到场,有时候,也通知特警来助威。再然后,部门出面,了解他们的诉求。选几个代表,把代表带到信访办,堵门的自然就散开了。

这个时候就该信访办忙的了。接受诉求、了解核实情况、填表。简单的问题,就直接通知相关单位来人处理。复杂的就交市领导,由领导牵头处理。每天遇着这样的情况,信访办的同志都是加班加点,连上卫生间都没有时间。中午饭经常就是盒饭对付。当然,这样的情况多半发生在星期一。现在的老百姓比较聪明,知道星期一刚上班的时间,市委领导一般情况下都在,有领导在,解决起来总要方便一些。因此,星期一扎堆地上访,这样就形成了上访规律。信访办在窗口值班的人,从平时的三人增加到六人。

今天是星期二,已经过了忙碌的时期。周科长心想不会怎么忙。周科长已经干了20年信访工作,从一个小年轻,已经干到了头发发白。对信访办的工作经验很足,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因此在安排人员上,也比较合理。除了星期一外,一般情况下,安排三人在窗口。老实话,信访办的工作特别无聊,上访的人,都企图把他们当包青天,认为找到了他们,就找到了落实的办法。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信访办的人是没有什么权力的,只能做些上传下达的工作。特别是老上访户,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地上访。长期从事信访工作,接触到的多是遭遇不公平、不合理、不合法对待的诉求,长此以往,就对这些人很表示同情。因此,在工作上,就很兢兢业业,尽量站在信访者角度想问题,特别是对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经过他一指点,很快就有了结果。上访的人特别满意。口口相传,很多人一来就点名找周科长。找的人多了,周科长也快神经了,特别害怕那些群体性的大事件。群体性事件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事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信访办的同志在每一件事情上,都特别慎重。

今天突然不明不白地接了这么一个事情,让周科长确实始料不及。工作20年来,每天接待的都是群众来访,今天却有史以来接了一个内部来访。这让周科长很费解。

都问,怎么了?

周科长不说话。他既没有看上访资料,也不回答同事的问题。眼睛愣愣地看着街上,看着过往的车辆出神。思绪完全不在工作状态。

同事喊,周科长,周科长!

周科长回过头来,云里雾里地问了一句话:最近你们听没听说,市委大院是不是有啥大动作?

啥大动作?都一脸茫然。

周科长把刚才收到的上访表递给同事,说,你们看看!

大家在一起认真研究来研究去,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像周科长的疑问一样: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周科长是科长,自然该他拿主意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此时此刻的周科长脑子完全乱了,因为这样的接访是第一次,所以没有一点经验,更加不敢擅自做主。

同事小敏说,这就怪了,今天出怪事情了。他们怎么了?谁要处理他们?

同事老张说,千万不能鲁莽。这个大院的人,哪个的关系都是千丝万缕的,弄不好就会惹祸上身。我们慢慢想一个办法,先弄清楚他们诉求的意思再决定怎么办。

这个表就在三个人之间传来传去,反复研究“如果处理了我们,将上省、进京上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市委大院要杀鸡给猴看?

到下班时间,仍然没有想出是什么意思。周科长就揣了表,说,下午我去直接办这个事情,你们在窗口处理事情。都说,好的。又不无担心地说,科长,你要谨慎处理。

中午回到家,周科长就先采取谨慎的态度。因为这四个人都是大院的人。天天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彼此都很熟悉,经常见面抽一支烟,还开开玩笑什么的。今天这样的反常,肯定是非同小可。既然非同小可,那自己更要小心为妙。说真话,能够在市委大院上班的人,不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人脉关系,都不是一般的。有时候,你甚至处理了一个来收废品的,也可能为自己以后的升迁带来麻烦。试想,一般人能够在办公大院自由自在地出入吗?

周科长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市文联阳主席。把唐老鸭等四个人来上访的事情说了一下,接着说了上访内容:“如果处理了我们,将上省、进京上访!”周科长急急地问,阳主席,这个是什么意思?阳主席不说话,听周科长说完,竟反問,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周科长一时语塞,愣了一下,才说,我就是想征求一下阳主席的意见。阳主席说,我没有意见!

周科长整懵了,反问,什么没有意见?

阳主席说,没有意见就是没有意见,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唐老鸭有他的权利,我不发表意见!说完,阳主席就放了电话。

周科长就呆呆地拿着手机出神,想了很久,他才想明白,阳主席肯定知道今天的事情。这样一想,自己就开始后怕。现在各级维稳是责任到人的,你阳主席单位出了上访的人,你帽子还要不要?这样一想,就更加想不通了。阳主席都是要退休的人了,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未必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其中肯定有什么。至于有什么,自己肯定是想不到的,周科长心一横:不想了,直接交给市委办!

星期四一早,市委办通知市文联、社科联、党史研究室主要领导开会。市文联阳主席去开会前,在创作联络部看了一下,见唐老鸭在专心地写什么,就问,唐主任,市委办通知我去开会了。阳主席心情好的时候,就喊老唐或者直接喊唐老鸭,在喊唐主任的时候,就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了。唐老鸭抬起头,“哦”了一声。停下手,望着阳主席说,阳主席,我这一辈子遇着你这样的领导,是我的福气。你放心,好汉做事好汉当,什么事情我担着。

阳主席在唐老鸭肩头狠狠地拍了一下,说,唐老鸭,你是好汉不错,也是一个有名的散文作家,只是这些问题,你认为你想担就能够担起吗?

唐老鸭说,真处理狠了,我就大不了一直上访!

阳主席说,兄弟啊,冷静!我去看看会上怎么说。阳主席说完就走了。

市委办会议室很小,这是专门召开小型会议用的。市委大院的所有日常管理都归市委办负责,因此,一般的小会议,都在这里召开。

今天主持会议的是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章主任。这样的规格,已经显示出了重要性。试想,都是几个不起眼的单位,平时最多副主任来协调一些事情就可以了,今天主任亲自出马,自然就有了严肃的气氛。阳主席进去的时候,社科联游主席、党史研究室税主任已经在座了,信访办周科长也在场。市委办章主任亲自给大家倒了茶,才关上门,开始开会。

章主任拿着一张纸说,请周科长说说情况。

周科长咳嗽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轻声说,各位领导,星期二上午……

社科联游主席说,不可能吧?勾国魂也去了?

周科长正要回答,章主任抢过话头说,让周科长说完。

周科长就不再解释,又开始了讲述。讲述完后都沉默了。这样的沉默是肯定的,特别是社科联主席、党史办主任一直在犯嘀咕,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今天这样严肃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只有文联阳主席在喝茶,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偷眼看章主任,章主任的眉毛已经打成了结,可见这个事情在领导心里是很郁闷的。虽然章主任也是正县级,但是人家处的位置不同,代表的是市委办,综合部门,对市委大院所有单位的事务性工作都有管理权,因此,其他单位都必须得服从管理。都在等着章主任做指示。

章主任开口说,怎么也没有想到,后院起火,还是灯下黑。

游主席、税主任一直低着头。特别是税主任,他根本不甘心在这个位置退休,正在争取东山再起,去另外的部门任职,现在这个情况突然爆发出来,对他的影响不言而喻。

这样一想,税主任心里就凉了一大截儿,赶紧站起来检讨,税主任沙哑着嗓音说,尊敬的章主任……

章主任摆摆手:“税主任,不要这样称呼,想说什么说什么。”

税主任说,这个事情,我先检讨,是我没有管理好,负有领导责任。

稅主任话音未落,游主席也站了起来说,我也检讨。

章主任仍然摆摆手,阻止了两个人的继续检讨。才说,市委领导知道这个事情后,很重视。责成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给领导汇报。今天找大家来,就是了解情况,看看大家的初步处理意见。

章主任说的市委领导,就是市委常委、王秘书长。章主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事情已经引起市委领导注意了、重视了,就说明不能轻易过关!说完,就看大家。

一说是研究处理意见,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一时间场面很冷清。周科长一直低着头,好像这个事情是他惹出来的。章主任把纸条传给阳主席,阳主席瞟了一眼,又递给了游主席。游主席很慎重,专门掏出本子,把这张上访表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抄了下来。才传给税主任,税主任也学着游主席的样子,抄得一丝不苟。

章主任拍拍脑袋。说,干脆这样吧,你们回去马上摸清楚情况,形成一个书面的东西,我们市委办再搞一个材料,看领导怎么处理!你们的意见呢?

都说,这个意见好!说完,阳主席就站了起来。

唐老鸭的事情在机关已经早传开了。市委大院的事情,对外面来说,也许永远神秘,但是,在大院却不尽然。包括人事任免这些常委会,不出半天,都会知道是什么人上了。这样一想就明白这个情况在大院已经尽人皆知一点也不奇怪了。全国正在搞一个教育活动,市委新来的书记要求特别严格,要求“完成规定动作不左摇右晃,完成自选动作不邯郸学步,完成整改工作不鹦鹉学舌!”这个要求一下来,各大口就层层加码,到最后,要求每个党员都必须完成上万字的笔记。按说,这样的事情已经很麻木了。上面怎么要求,你就怎么做就可以了,读书笔记也很简单,就是抄书,只不过多费一点时间而已。

为了显示这个教育活动的重要性,各级还专门成立了督导组,专门检查落实情况。阳主席开始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要求大家按照上面的要求完成就可以了。没有很好地逐一检查落实。说真话,他当时还是有侥幸心理的,市委大院这么多单位,检查的时候并不一定就恰恰抽到文联。因为这样的单位是不大能够引起大家重视的。

阳主席工作是很认真的,单位就这么几个人,一般情况下说了就行了,大家也能够照着要求做。没有想到,市委督导组在检查笔记时,就真抽到了文联。等把大家的笔记本收拢的时候,唐老鸭的笔记本还是一片空白。

督导组很生气。拿眼神质问阳主席。阳主席就把脸扭向一边,不看督导组。这更加让督导组不爽,就问,唐老鸭怎么一个字都没有写?

阳主席说,他工作忙,可能没有时间写。

比市委领导还忙吗?

阳主席声音小了下去说,当然没有!

督导组说,把唐老鸭叫来。

唐老鸭就来到督导组面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什么事情?

督导组敲着唐老鸭的笔记本问怎么回事?

唐老鸭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这样无意义地纠缠了几句话后,就沉默了一会儿。督导组组长说,还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不把教育实践活动当回事。

唐老鸭反问,什么实践活动?

督导组组长忍无可忍地说,走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又气势汹汹地质问,未必你还不知道吗?

唐老鸭说知道啊!我当了一辈子群众,走的自然就是群众路线,还用得着用笔记的形式来自我表现吗?

知道你怎么不写笔记?

太假了,太形式主义了,我没有兴趣抄。

督导组组长气得火冒三丈:“你还是党员干部,你的政治觉悟哪里去了?”阳主席也使眼色不让唐老鸭再说下去。但是,唐老鸭也像发疯似的进行了还击。

唐老鸭说,首先我不是干部。所以,你不能以干部的要求来要求我。我没有抄笔记,你就认为我政治觉悟低,可以把我开除出党!

督导组组长问阳主席,他不是干部吗?

这话问到了阳主席的伤心处,阳主席尴尬地回答,是我们组织联络部副主任。

督导组组长说,副主任就是副科级,怎么还不是干部?

督导组组长这话更加激起了唐老鸭的愤慨,当即就做了反击,这个有面子没有里子的副主任,我早就不想干了,你把我撤了吧!

督导组组长懵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就惹着了一个神经病。再纠缠下去,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难堪。于是,气冲冲地带着一行人迅速地走了。

唐老鸭真名叫唐之骏。12年前,是本市丝绸厂的一名工人,也是一个文艺痴狂者,一心一意进行散文创作。害怕失败和被人嘲笑,就取了“唐老鸭”这个笔名,没有想到,他的散文作品不断地在全国大报大刊发表,引起全国散文名家的关注,引来众多好评。这些如雷贯耳的大家的评论同样在大报大刊发表了出来,很快,唐之骏就成为全国有名的散文作家。名气一大,他的真名反而没有人喊了。外地人一提到这个城市,就说,你们那里有一个唐老鸭,散文写得很好,我们就是看了他发表在哪里和哪里的散文,才循着足迹来的。于是乎,唐老鸭几乎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一张文化名片。这样的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时任副主席的阳就通过努力把唐之骏挖到了文联。实践证明,这一挖是对的。唐老鸭不但散文写得好,机关公文也一看就会。来文联后,不出半年,就成了文联的顶梁柱。唐老鸭也很满意,文联这种单位,属于事业编制,财政全额拨款,旱涝保收,自己每年还可以挣上万的稿费。主要的是干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唐老鸭甚至认为,大家普遍倡导的“干一行爱一行”应该改为“爱一行干一行”才更加人性化和理想化。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爱一行干一行”的机遇的。为此,他很感激阳主席的知遇之恩。阳主席四年后当了主席,就把唐老鸭放在了组织联络部。

后来,文联实行参公管理,对唐老鸭的心态和阳主席的想法就有了冲击。公务员系列的规定很严格,上升一步都很难。更难的是里面分为了三六九等。如果你是干部,随便怎么混,只要不犯法,到退休的时候,作为一个市级部门,怎么着都可以混一个副县。但是,如果你是工人,随便你怎么兢兢業业、废寝忘食,把工作干到天上去,提职不会有你,加薪不会有你。到退休、到死都只有那点微薄的工资。也就是说,机关工人政治上没有前途,经济上没有补助,这还怎么让人家开展工作?积极性从哪里来?

工资套改后,唐老鸭的工资突然就与大家拉开了距离,相差一千多。就是和自己同期工作的比,基本上少了一半。和新进单位的小年轻干部比,也少了不少。看着工资表,阳主席也想不通,反复核对文件后,确实就是这么多。至此,阳才发现当初忽视了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唐老鸭的身份问题。办理调入手续的时候,好像没有多大差距,因此没有在意。当然,当初就唐老鸭的高中学历和36岁的年龄,也好像不能转干了。更当然,当时管理没有这样严格,应该说,努力跑跑是完全可以解决唐老鸭的身份的。阳主席后悔了。

适逢本市晚报成立,到处招人买马。唐老鸭就有了跳槽的想法,主动找到阳主席谈心。

唐老鸭非常感恩戴德地说,感谢阳主席把自己拉出那个现在已经倒闭了的丝绸厂。阳主席是自己今生今世的恩人,自己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阳主席感到,唐老鸭这样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诀别的味道,就安慰他说,老唐,事情总会好起来的。现在虽然机关工人与干部工资差距太大,我想可能是国家的分配制度还没有完善,国家肯定不会忘记你们这一个群体的。

唐老鸭摇摇头,说,我也希望这样,只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阳主席问,有什么打算?

唐老鸭就说了自己的打算。准备去晚报当副刊编辑,是聘用制的。报社准备让他当副刊主任。工资和福利给的和现在公务员科级干部一样。

阳主席沉默了。劝道,老唐,你仔细再考虑考虑,聘用制哪有文联好?我们这里是终身制的,工资虽然只够吃饭,但是一辈子都不会饿死。

唐老鸭表示,不只是工资的不公平,是体制对这个群体的不公平。自己不想这样等待退休而整天心事重重,没有心思干工作。

阳主席仍然不舍,说,你这样的人才,确实是我们的文艺名片,现实对你也确实有不公平的地方。这样好吗?你先不忙决定跑,让我先去跑跑看,对你这样的人才,有没有特殊政策。

人一感到内疚,就会想办法弥补。阳主席就开始了到处跑。

阳主席跑的第一站是宣传部长。宣传部长是市委常委,管着宣传文卫口,是这个口的最高领导。宣传部长很认真地听了阳主席的汇报。还拿笔认真地作了记录。最后,阳主席带着哀求的声音说,汪部长,求你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吧!汪部长认真听完后,也深有感触,是啊,没有一定的特殊政策,确实留不住文艺人才。汪部长也承认,凭着唐老鸭的能力,如果解决了他进公务员队伍,就是当一个科长也是绰绰有余。最后,汪部长说,这个事情我可以帮着鼓与呼,敲敲边鼓。但是干部问题、解决身份这些大问题,是老文在具体管,我建议你去找找他。阳主席说,有汪部长这个态度,我就有信心了。

然而,阳主席的信心,不久就坍塌了。组织部文部长也是市委常委,排名在宣传部长之前,专管全市的组织工作。文部长像汪部长一样也是认真倾听了阳主席的汇报,也拿笔作了记录,当得知要解决的问题后,文部长说话了。文部长望着阳主席,阳主席就望着文部长的眼睛,因为不是自己要官,阳主席就多了一些理直气壮。

文部长说,你说的情况确实很具体!

阳主席连忙点头。

文部长又说,我们不少机关都是这样的职工在打主力,特别是像你们这种单位,人员少,当然工人当成干部用的例子就更多。文部长停下不说了,望着阳主席,像在征求阳主席的意见,是不是有同感?阳主席自然就不说话,知道文部长并不是要他姓阳的说什么,这种沉默是文部长自己考虑接下来该说什么。

文部长考虑了一下,果然说话了,你说的这种情况,在机关也太普遍了,根本无法解决。

阳主席愕然。

文部长又说,目前,组织工作没有这样的政策。

阳主席抢着说,政策也是人制定的,为什么不可以改呢?况且,文艺界是一个特殊的行业,党的文艺事业很重要,特别是文艺人才的培养,很不容易。能否用一些特殊政策留住文艺人才?能否以特事特办的方式解决好文艺人才成长进步等方面的问题?

文部长干咳了一声,脸色沉重,显然对阳主席的说教不感冒,甚至是反感。阳主席就闭了嘴,场面有点尴尬。

文部长笑了一下,有点僵。说,不错,文艺界是特殊行业。那么,我问你,农科所呢、社科联呢、党史研究室呢、档案局呢?这些属不属于特殊行业呢?他们的工作性质也是专门人才呀!

阳主席边听边点头,不可否认,文部长说的句句是真话。但是,他始终认为对文艺人才应该有一定的特殊政策。从他来文艺界主持工作开始,眼睁睁地看着文艺人才流失,特别地心痛。

坐了一会儿,阳主席也感觉到了无趣,就离开了文部长的办公室,边走边想,未必他老子还有能力跑中南海去上访吗?

死心后的阳主席,就叹气地劝唐老鸭,安心创作,单位的杂务工作尽量不安排他,免得影响创作。为了表示安慰,党组任命唐老鸭为组织联络部副主任。任命文件报到宣传部,干部科长看了一下,就摔一边儿了。这样的任命,除了当事人名声好听点外,没有任何意义,不与工资挂钩。如果任命不与工资挂钩和职权对接的话,就是喊你市长、书记又有什么意义?

错过去晚报的机会后,唐老鸭也没有再提跑的意思了,认命了,每天来办公室一趟,把工作处理了,下午就在家写作。累了,就邀约其他人喝茶聊天,甚至小赌博一下,放松自己。

没有想到,唐老鸭把这个教育实践活动根本没有当回事。笔记本干干净净的,一下就撞在了督导组的枪口上。之所以当时没有阻止唐老鸭,是他感到,像唐老鸭这样的机关工人,市委机关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就整个市级部门而言,肯定这个群体很大。以前,自己也从来没有在意这个群体,自从走进唐老鸭的内心和现实实际后,他才感到,应该对这个群体给予高度关注。他们的工作量很大,可是,待遇却最低。这样的待遇,完全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态度,你机关干部天天手捧一杯茶、一张报,不知不觉就把工资混上去了,把级别也混上去了,而机关工人呢?混到高级工人就完了。甚至还不如养花种草的,还不如驾驶员,后者还可以考技师。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群体,从来都没有一个代言人。经常看见市委大院上访的,阳主席就想,如果哪天这些机关工人也这样,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在老百姓的心里,对这个国家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看法。肯定不排除仇视社会的造谣:“你们看看,他们在内讧了!”真这样的话,还怎么能够做和谐工作?

那就让唐老鸭当这个先锋吧。

隔天,督导组组长给阳主席打电话问,老阳,你们的唐老鸭怎么回事?阳主席就把情况做了一些说明。督导组组长也很感慨,最后还是说,我们督导组准备把这个事情作为督导出来的问题上报,请理解,如果当时我们都冷静,或者我们早了解这样的群体,也许就没有这样的冲突,既然我们督导到了,也不敢装聋作哑,所以决定还是作为问题上报,你没有意见吧?阳主席说,你爱报就报。心里想,如果能够报到中南海就最好了。放下电话,阳主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报!报!报!奶奶的,就知道报,有本事,你给老子报到中南海去!

市委办章主任还在摸情况。虽然召集文联、社科联、党史研究室领导碰了一下头,但是效果很不理想。如果向市委领导汇报,就说已经开会了,准备怎么怎么处理,似乎很草率。如果领导问,他们为什么去信访办?谁告诉了要处理他们,而让他们先行一步了?这样的问题谁也回答不出来。章主任自己也是领导,他深知,越是领导越不讲理。领导越大越不讲理。特别是领导最不喜欢下属解释。领导都认为自己是万能的,而且是无所不能的。因此,在官场混的人,最明白一个道理,领导最喜欢听话的人。领导喊你喝酒,你千万别说喝不得,你就一大口喝下去,哪怕是突然醉倒在地不省人事,领导从心里也会认为你可靠。领导喊你爬树,你不要说不会爬。你就爬他几步,哪怕摔成骨折,领导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的。官场最怕什么?最怕领导质问你,如果领导质问你什么了,就表示领导对你不感冒了。对你不感冒了,你的仕途可能就已经走到头了。

章主任可不是这么没有眼色的人。市委办系统的教育实践活动他还兼任着领导小组副组长。组长当然是由市委常委、秘书长担任。

慢慢的,章主任就理出了头绪。

近几个月来,市委通过教育实践活动,狠狠地加强了工作作风纪律整顿,要求每个单位对照检查问题。在没有问题不过关的高压态势下,各单位就开始查找问题,对于查找问题,各单位一把手都是谨小慎微的,既怕找的问题不过关,更怕找的问题大了,来一个秋后算账,还得吃不了兜着走。因此,把已经暴露出来的不痛不癢的问题,就当成了单位的问题。再一个,一把手在找问题的时候,多少心里有找替罪羊的意思。比如,在干部和工人之间,同时都有同样的问题,那么上报的,肯定是工人的问题。工人就这个样子,政治上不能再进步,好坏都是这样混到退休。有时候为了单位,牺牲一个工人,也激不起什么波澜。要处理干部就不一样了,在市委大院的干部,比工人在人脉上更加广泛,人际关系上更加盘根错节。一个不起眼的干部,说不定后面就站着某个市委常委。再说,干部都是要进步的,背了污点就会对进步有影响。谁也不愿意做恶人,影响干部的前途。别看现在他们还只是一个科长、主任,说不定,几年时间就爬上局长、部长甚至县委书记的宝座。眼下,自己管着别人,几年后,自己很有可能就在现在的科长、主任手下领退休工资。报账、有事情要求人的时候,也许必须拜在现在这些科长、主任面前。因此,官场中人,都很遵循一个原则,不干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事情,都是多栽花少栽刺,以备来时之需。

社科联的报告很快就送到了张主任办公室。社科联主席还龙飞凤舞地签下了单位的处理意见。

后面附了检讨书:

检讨书

尊敬的社科联领导:

我叫勾国魂,于某年某月参加工作,中共党员,现任市社科联机关刊物编辑部主任(不是干部,是机关工人,在编辑部我是主任,实际上没有其他编辑,就我一个人)。在党和政府的培养下,我从一个高中生成长成为一名机关工作人员,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正是这样的骄傲自满情绪,使我放松了对世界观、价值观的改造。一步一步滑向了万恶的深渊。

看到这里,章主任背脊就麻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锥了一家伙,心也跟着咚咚地跳了几下,喝一会儿茶平静后,才又接着看。

组织对我异常关心,培养我入了党。可是,我却没有按一个党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说真话,我还没有真正理解党员的含义,把入党当成了混入我党的敲门砖,还企图在党内升官发财。幸好组织眼睛是雪亮的,没有让我的阴谋得逞。不然,我就是当了官,也会是一个贪官、一个腐化堕落的官、一个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官、一个被人民唾弃的官!

章主任对着空中“呸呸”地两口。不知道是呸口里的茶叶还是呸飞在空中的苍蝇蚊子。

我们的机关刊物,是为市委市政府和各级领导提供决策服务的。是很高尚的事业。但是,我却把这个工作庸俗化了。今年第一期杂志编印出来后,我星期天去了某某乡,名义上是给作者送书、送样刊。实际上,我是冲着作者是乡党委书记的名头去的。书记请我吃饭喝酒。在吃饭的时候,我就暗示我们杂志如何没有效益,编辑人员无论如何辛苦都是无偿的。见书记没有说什么,我又编造说,你这篇写如何发展乡镇经济的文章,先没有通过,被主席砍了,主席的意思是,在我们刊物发表文章的作者都是县级干部,说你级别不够。后来,我力争你这篇文章点子好、角度新,对全市乡镇工作有一点指导意义。力排众议推了上去。我这样说,书记就感动了,连连敬酒。还顺势放了一个红包在我口袋里。我没有心思吃饭了,怀揣红包,心里就踏实了。也没有心思再吃饭喝酒,匆匆忙忙应付后,就回城了。

回到家,我马上打开红包,里面是1000元,我特别高兴,连忙把钱给了老婆。中午这个钱就交到了儿子手里。因为儿子补习要交900元,已经闹了几天了,我的工资只有2000多点,只够维持最低的生活。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家每周才能吃一次肉。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这笔儿子的补习费确实拿不出来。如今,1000元从天而降,老婆当时就激动得哭了,儿子也一个劲地抱着夸我是好爸爸。

尊敬的领导,也许我确实是好爸爸,因为我解决了儿子补习的费用,使他能够参与学习上的竞争,不至于输在起跑线上。但是,我的这种作为,是违背党纪国法的,放在毛泽东时代,是可以杀头的。我越想越害怕,主动找到社科联党组承认了错误,并找朋友借了900元,把1000元也交给了党组。党组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也帮助我深刻认识了错误。

这次,单位在查找问题的时候,把我的事情作为问题上报,等待上级决定研究怎么处理。把我作为反面典型,我没有任何意见。这是我咎由自取、自取灭亡、自绝于人民。我将痛改前非,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恳请组织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要一棍子打死,因为我有一颗为党为人民服务的红心。

这个事情,也给了我惨痛的教训,如果一个革命者每天抱怨分配不公,每天要求按劳取酬,在党政机关有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也是极端危险的。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作为一个称职的党员,是应该不计报酬、不提要求、忘我工作的。

我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意见。我将一如既往地干好工作,在领导和同事们的监督下,圆满完成各项工作任务。

……

在检讨书的空白地带,社科联主席签了几个字:“检讨深刻,退赃迅速,给予口头警告处分!”在社科联主席的名字旁边,盖上了红朗朗的社科联大印。

章主任看完,嘴里突然就冒出兩个字:“扯淡!”

章主任专门找牛得铧谈心。按说,机关的一个驾驶员,是不用让办公室主任“亲自”的。这里有几个原因,一是牛得铧身份特殊,是前市委书记的驾驶员,以前章主任还不是主任的时候,多多少少找过牛得铧,要么打听书记的去处,要么请牛得铧转交什么报告给书记。因此,私下感情还不错。二是牛得铧这个事情情况特殊,虽然曝光的时间特别短暂,但是,影响可不小,还惊动了现任市委书记。当然市委书记态度很和蔼,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见,只是好像不经意地过问了一句:“章主任,小牛那个事情现在怎么样了?”章主任回答,正在了解。从此书记再没有提这个事情。书记不提,不等于书记没有放在心上。如果等到书记再次过问,那就被动了。

牛得铧见到章主任,就问,主任,你找我?

章主任连忙喊牛得铧坐。牛就大大咧咧地坐了。望着章主任说,是不是要处理我?我可是经不起处理,你们如果要把我开除党籍我认可。如果要撤职我也认可,反正那个队长也是卵的,没有拿队长的工资。要是开除公职,我辛辛苦苦啥都没有了,老子肯定要上访!牛得铧一哗啦地说了这么多,还带着脏话。章主任一言不发,只是说,我们好好谈谈。

章主任就开始谈。章主任说,你也是机关老同志,为领导也服过务,还是队长,我只是不明白你应该有的觉悟到哪里去了?

牛得铧不回答章主任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章主任,你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章主任回答不出来,市委办的工资花名册他是没有看过的。有财务科长、副主任在负责,再说,早已经实现打卡了,花名册上的工资,也只是报表找领导签字用用。

牛得铧说,我那点工资能够干什么?吃饭都吃不起,还哪有力气工作。我本来是打弯洞,没有想到,出了这样的问题。

牛得铧出的问题是这样的。春节期间,正是结婚的高峰。好像都赶在这样的日子结婚才吉利一样,城市稍微像样的酒店都在举行婚礼。牛得铧曾经是市委书记的驾驶员,自然风光一时。每天随书记到处调研和视察,自然也少不了视察企业、房地产老板什么的。牛得铧不知道被视察单位是怎么对付书记的,就他自己而言,是很开心快乐的。临走的时候,从来没有空过手,红包是必须的,最少的一次都是500。还有一大堆土特产,甚至名烟名酒,连后备箱都塞满了,其他驾驶员就说,这就是鬼子进村!每次出车回来,牛得铧就把名烟分给大家抽,一个人一包。因此在驾驶员圈里,就有了不少的人缘。

没有再当书记驾驶员后,牛得铧的日子就不滋润了,除了干巴巴的那点极少的出差补助,就是那更加干巴巴的工资。更加不消说吸好烟习惯了,真要再吸好烟,根本没有人送了。于是就自己在身上揣两包烟。一包好的是用来待客的,另外一包孬的就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抽。好烟是以前保存下来的,孬烟是自己买的。尽管如此,在买烟的时候,还是心痛不已。那是花自己的血汗钱啊!为了弥补这个亏空,牛得铧就想办法搞点外快。

春节期间,适逢一个房地产老板儿子结婚,就找到了牛得铧。老板的意思很明显,希望牛得铧组织一个10辆“四环素”车队。酬金是3万。这个老板就是以前自己随书记去视察过的老板。发了大财的老板,还是省商会的副秘书长。自己就有宝马奔驰的。按说,要组织一个奔驰车队、一个宝马车队都没有问题,为什么要一个“四环素”车队呢。老板就把实情告诉了牛得铧。

老板说,我们这样的人,现在不是比钱多,比的是哪个后台硬。清一色奔驰、宝马太俗,始终是土豪的感觉,没有脱俗。

牛得铧还是不明白,我们都是驾驶员,后台又硬在哪里?

老板说,奥迪车是政府官员的象征,你们市委市政府领导不都是坐的这个车吗?奥迪是四个圈圈连在一起,有点像国际那个啥运动会的五环旗少了一环,因此把奥迪俗称为“四环素”,这样的车队最有震撼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我也在朋友圈中有了面子,所以求你牛老弟一定帮帮这个忙!

牛得铧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给车队驾驶员朋友打电话,都同意,前后最多两个小时,每个人出场费就是3000。这样的生意当然可以做。

大年初三上午9点半,牛得铧带着“四环素”车队直接开到了本市影楼接新娘,连同新娘的娘家人、好姐妹,每个车上坐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这样,看起来都不是空车了。浩浩荡荡的一路,在街上走过,引来路人驻足观看,有市民议论,是不是上面又来了检查团?

车队来到大酒店,引起了轰动。来参加婚礼的人物,非富即贵,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现场全部停放的是奔驰、宝马、劳斯莱斯等名车。可见,来参加婚礼的人有多么的富有,一个一个的,腆着大肚子,手上戴着“浪琴”手表什么的,男人脖子上挂着指头粗的金项链,金光闪闪的,脚上穿的是正宗意大利手工皮鞋,腋下夹一个鳄鱼手包,嘴上叼一支烟,悠闲地谈天说地。女人呢,全身的名牌。不是貂毛就是皮革,脖子上不是金项链就是几万的围巾。手里提的,自然是清一色的LV。这些天天在富人圈里游刃有余的家伙,恰恰就没有见过今天的场面:一溜乌黑的“四环素”,牌号都是在20以内,每个车头贴着大红的“”字和新郎新娘的小照片。刚开始出现第一辆“四环素”的时候,有的老板甚至还嗤之以鼻,但是,等看了牌照后,又看见连续10辆这样的车,就被震得哑口无言。

这样的车队预示什么呢?不但显示了主人的财富,财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数字,平时主要表现在游乐上,出行是豪车,吃饭是海鲜,喝酒就是茅台,赌博论沓数,泡妞论国籍,出海要私人游艇。圈内遇着儿女的婚姻大事,更加是炫富的时刻。很多人都包了专机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豪车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一点也引不起兴趣。山珍海味对他们来说,更加没有胃口。出席这样的婚礼,主要是来找经验,在自己做主人时,好盖过以前所有的规模。不要看平时大家在一起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其实,在内心深处,都铆着一股劲,比的是气势,以气势压人,才是最开心快乐的事情。这样的快乐,不能写在脸上,要落实在行动中,要引而不发,在关键时刻,突然临门一脚,这就叫城府,也叫一鸣惊人。试想,还有什么比让别人生闷气更让人舒心的事情呢?

今天,老板做到了。不但显示了他的财富,更多的是显示了他官方的背景。试想,一个有官方背景的建筑老板,其事业还用得着怀疑吗?老板完全取代儿子,成为了婚宴的主角,很多老板看见这个车队后,原来只是准备礼节性来看看,现在完全转变了态度,都和老板套近乎。这不是虚假的,再大的老板也要寻找商机,也希望赚更多的钱。和老板搞好了关系,就是和官场搞好了关系。和官场搞好了关系,拿地、审批,还有什么问题?不是捡钱吗?

老板特别高兴,一高兴,就又摔出5000给牛得铧,说弟兄们辛苦了,把5000拿去喝茶吃饭。

前后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牛得铧就和伙伴们挣了35000。正当牛得铧和伙伴们大事庆祝的时候,突然在网络的本地麻辣社区出现了政府机关车队去为建筑老板儿子婚礼捧场的帖子。好在輿情中心的管理员手脚快,一出现就赶快删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已经有其他网站开始转发了。这就给市委工作带来了被动。当时是市委办副主任到车队了解的情况。说得很严重,要处理人。牛得铧当着伙伴们的面,自然不会低头。待副主任走后,就对伙伴们说,发给你们的,不收回来,也不要去上交。都说,还上交个卵啊,我们辛辛苦苦挣的劳务费,又不是去抢的?你们看看机关干部、当官的,随便收一个红包就是成千上万,哪个上交过?这样越说越气,牛得铧就奋不顾身地说,大不了我们是公车私用,再大不了老子们掏点油钱!都说,那是那是!过了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的,没有想到,现在这个事情,居然又成为问题了。而且,据说还要严肃处理人。

牛得铧望着章主任说,人穷志短,我不是没有觉悟,是觉悟在生活和生存面前必须让步。我也想觉悟高尚,我也想坐在主席台上讲反腐倡廉,我也想到处作指示,要求大家权为民所系、权为民所用,这些官话套话哪个都会说。

章主任马上打断说,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了就丢了,在外面不要去乱说,影响很不好。

牛得铧像是吃了火药,继续说,做都可以做,为什么还不能说,最近报的几只“老虎”,在台上不是讲得很好吗?走下主席台还不是进去了?

章主任说,我们不讨论这个。

都喝茶,章主任显得很推心置腹地说,小牛,你也知道,老大最近抓机关作风纪律整顿,抓得很厉害,要抓反面典型,还专门问了我这个情况,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今天就是和你沟通一下,了解一下情况。章主任口中的老大,自然就是市委书记。

牛得铧紧张了,问章主任,老大什么态度?

章主任说,老大态度不是很明朗,他才来不久,我也摸不透,不过我想,你以后说话要注意,特别是大众场合,不能随心所欲。免得影响市委形象。

牛得铧点头。

章主任继续说,按说,你这个事情,说大就是大事情,是捅天的事情。你仔细想想,如果不知情的人知道了,就会说,是市委的统一行动。你想想,市委领导都去给老板的儿子婚礼捧场,把我们党政机关说成啥了?难道真是像外面的说的那样官商勾结吗?真是这样的政府的话,那不就完了,将失信于民,谁还相信党和政府?

章主任这样一说,牛得铧才感觉自己确实做错了,对这个事情的政治影响没有考虑到。牛得铧就站在自己的角度解释。意思是自己家庭困难,又是一个机关工人,政治上没有前途,经济上没有补助,感觉心态不平衡,于是就利用公车谋私利了。虽然单位没有什么经济损失,但是,通过章主任高屋建瓴的分析,自己的行为已经给组织造成了极坏的政治影响。

牛得铧表示,自己愿意补交当天10辆车的油钱,至于其他人已经收了的劳务费,是坚决不能退的,自己今后还要在单位和圈里活人,那样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章主任说,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牛得铧原先以为,自己承认了错误,就可以蒙混过关,没有想到,章主任还要处理意见。一下子就闷住了。闷了一会儿后,牛得铧就说,既然你们决定要处理,我是不是给汤书记打一个电话。请汤书记出面说说情?

章主任笑了,这么点小事情,还至于惊动老书记吗?

华比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顶头上司税主任黑着脸,拿着笔在修改什么文件。来到办公室的两三个人若无其事地喝茶聊天,根本不看税主任的脸色。没有来的人照样没有来。这个单位就是这样,用华比秋的话说,就是干的累死了、耍的闲死了。

华比秋就属于累死了这类群体。党史研究室,也简称党史办,这样的单位,在市委大院的单位中,至少有五六个。说工作忙,没有任何人相信。说闲,也不客观。不说别的,每天的会议就不少,市上一個随便什么会议,都要求参加。反正把牌子给你放在那里。不去就扣分,扣分就意味着扣目标奖。谁都知道,开这样不相干的会议最无聊,什么灭鼠动员会、城乡综合整治大会、6桥通车典礼、招商引资再鼓劲大会等等,不一而足。遇到这样的会议,税主任就安排某某科长去参加,科长一听,就连忙摇头,说手头事情太多,脱不开身。税主任就又安排办公室主任去,办公室主任说,我更加没有时间,马上要去财政局处理账目。安排来安排去,干部们一个都没有时间去,不是工作忙,就是马上要出去办事情。不是马上要出去办事情,就是要开家长会。反正就一个意思:不去开会!这样安排了几次后,税主任就有经验了,每次有会议的时候,就直接安排华比秋去。

税主任很不甘心现在的位置。他以前是一个县的县委副书记,为了解决级别,才来党史办过渡一下,准备积蓄力量再次腾飞,没有想到,党史办很复杂,除了华比秋,好像个个都是大爷,用县上的那套来管理,根本不起作用。决定命运和前途的,根本不是你税主任。人家都是关系户,不是某个常委的亲戚,就是大局领导的近亲,党史办本来就是弱势群体、不显山露水的单位,自然就硬不起来。人家甚至当面说了,我来党史办,不是来工作的,是无欲无求的,主要是看中这个单位虽然没有权、没有钱,但是有闲。需要的就是闲,主要任务是照顾孩子的学习和老公的生活。在机关工作本来是很忌讳这样说的,人家既然这样大张旗鼓地说,自然就是没有把你这个主任放在眼里。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就说明你没有分量了,没有分量的领导,谁还听你的,谁还愿意卖命给你工作?

新书记来了后,大力发展旅游和招商引资。税主任抓住一个机会,对书记谈了工作想法,说准备编辑一本旅游方面的书。书记愣了一下,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旅游的书应该是旅游局的事情吧?”税主任一点也不怯场,也笑眯眯地回答:“发展经济,全民搞旅游嘛!”

书记来了兴趣,就问他准备怎么搞,税主任就简明扼要地说了。说自己准备组织力量,编辑一本旅游方面的书,这个书呢,不能做成大众化,不能采取旅游景点图片和民间传说传奇相结合的老套路,那样就没有特色。要重点宣传推介与党史有关的景点,打造红色的革命旅游带。争取赶在“七一”前出来,为党的生日献礼。书记边听边点头,很赞同。书记表态说,这是个好事情,我支持你!

税主任的工作得到了一把手的肯定,心情很不错,准备大刀阔斧地干一下,他希望自己通过这一买卖,能够跳出党史办,去更加广阔的空间施展才华。好事情自然传得特别快,旅游局自己找上门来,要求合伙做这个事情,表态说,所有经费由旅游局出。

于是,税主任就亲自担纲了。

在具体的工作中,税主任感觉到了压力。好在旅游局特别热衷此事,还派人专门来衔接。凭他税主任的力量,是无论如何完成不了任务的。于是,华比秋理所当然地又成为了工作主力。在商量怎么办的时候,华比秋提出买一个照相机,好把一直不被人们熟悉的红色景点照下来。旅游局当即就答应了。

华比秋就开始奋战这个《某某市红色旅游指南》。税主任给的条件是,你专门干这个事情,单位其他事情你不要管,哪怕要开会,我亲自去就是了。你可以不来办公室,自己抓紧时间,争取在4月全部书稿成型,7月准时出版。

华比秋表态说没有问题。从此华比秋就挎着照相机、背一个采访包在全市的各地到处跑。说老实话,这个市确实是红色革命根据地,特别是红军时期,刘邓大军等红军都曾经在这里建立革命根据地。还有什么红几军的路过这里并在这里作半年左右的停留。特别是有一条嘉陵江,周边流域更是红军经常活动的场所,在红军渡江的地方,还建有红军渡雕塑,旁边还有一个红军革命时期展览馆。对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景点,华比秋不作重点。这些景点的照片,在各级刊物上已经反复出现了。当然,也还是要去看看,主要是去照相。照相也不能用别人用过的角度,要取独特的视角。这样照出来的照片,才不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华比秋的重点是那些民间传说。比如,刘伯承在这里的时候,不可能只住在房间里面,肯定除了革命外,还有社会活动,在院里种一棵树、栽一盆花、养一棵草什么的。邓小平也一样,喜欢吸烟,喜欢爬山,喜欢登高望远,那么肯定去过周围很著名的一些名山大川。沿着这个思路,华比秋就借了一辆摩托车,整天奔走在乡间小路上。

离市区不远,有一个“四方寨”。此地风景绝佳,绝就绝在地形上。在平地,突然就突兀地冒出200米高的四四方方的一块巨石,有200多亩。巨石上有田土,还有一座庙宇。传说,以前是土匪盘踞的窝点,牺牲了不少剿匪战士,才把土匪彻底歼灭。站在上面,真是一览众山小。当地镇党委政府一直想打造,就是没有找到一个契合点。正在当地领导焦头烂额的时候,华比秋来了,镇长亲自陪同去了四方寨。华比秋边听镇长介绍,边不停地拍照,远景、近景、特写,连续拍了上百张。

说真话,在川北丘陵地带,小丘小陵常见,那都是连绵起伏的,没有什么章法,也没有什么规律,长到哪里就自然形成到哪里。不像这个四方寨,轮廓分明、传说神秘,早已经形成了旅游的要素。路虽然蜿蜒,但是在大自然里穿来穿去自然别有风味。

领略了风光后,华比秋就建议不能再说土匪,应该往正面上靠。镇长说,请华主任出出主意。华比秋就谈了自己的想法。镇长很高兴,说就这么办。采访完后就吃饭喝酒,喝得高兴,华比秋也表态说,我们这本旅游指南重点介绍四方寨。

东奔西跑一个月,华比秋拿出了书稿。文字自然不多,主要是照片配文字。用30多个页码隆重推出了四方寨。税主任亲自把书稿拿去找了市委书记征求意见。书记看了后,很是高兴,问,四方寨真那么漂亮吗?税主任还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对他这个不爱旅游的人来说,这样的问题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税主任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能表现自己的无知。就说,确实漂亮,不但有优美的风景,更重要的是有丰富的红色旅游资源。市委书记“喔喔”了两声,说好!很好!

市委书记在书稿上亲自签字:“同意出版!”

税主任喜不自禁,放了华比秋一个月的假,表示犒劳,自己又马不停蹄地联系了出版社,还主动担任了校稿的任务。税主任一激动,开机就要求印两万册。

《指南》终于赶在“七一”前出版了,拉回党史办,堆了一屋子。旅游局拉走了一万册。税主任专门给市委书记送去了10本,书记翻了翻,表示赞赏,拉着税主任的手说,税主任辛苦了!税主任很激动地表示,是我们党史办应该做的!市委书记再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税主任,有市委书记这样的态度,已经完全足够了。其余的书,堆在那里就很少有人问津,串门的来了,随手拿两本走。今天你拿几本,明天他拿几本,完全没有了规矩。

华比秋在休假的一个月里,一点没有闲着。家里老父亲突然查出来得了食道癌。这个社会,凡是碰上“癌”字,就真的挨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来电话说,父亲每天都吐黏液,吃不下饭,是不是弄到城里来检查一下?接到电话的时候,华比秋的心颤抖了一下。父亲母亲是很少给华比秋打电话的,更不愿意来城里给儿子增加负担。华比秋作为一个机关工人,工资微薄。老婆原来是丝绸厂的一名工人,企业一不景气,就被厂里买断了,从此成了无依无靠的自由人。为了起码的生计,现在帮人卖衣服,每个月挣800元。儿子正上初中,这费那费的不少,也是正用钱的关口。好在老婆是岳父岳母的独生女,因此用不着再买房子,一直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这就给华比秋减少了不小的负担。如果要华比秋两口子自己买房,凭两口子的工资收入,可能不吃不喝到死也买不起新房。男人就是这样,自己没有住房,就缺乏一种硬气。好在父亲母亲很理解自己的处境,连过年来城市里,也只是在岳父岳母家住一个晚上就走,从来不要求自己在城市里做这样做那样。不像村里其他人,儿子在城市里工作,三天两头地带着村里的这样亲戚那样亲戚往城里跑,一来就要去找医生,还要安排吃住,好像儿子就是市长、就是医院院长一样。

但是,父亲这次却不一样了。华比秋根本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认为可能是父亲烟抽多了,或者酒喝多了,把喉咙伤了。他还问了一句,是不是爸爸感冒了?母亲说,又不咳嗽,只是吐。华比秋就说,那就来吧!

去医院一检查,父亲的病立马就有了结论:食道癌晚期!看着医生的判断,华比秋还不相信,问医生有没有误诊的可能?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一辈子在土地里刨食,身体向来是硬朗的,从来没有住过院,才刚刚过了60岁,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得了绝症?

医生说,我其他的不敢说,这个事情是肯定不会错。医生把片子指给华比秋看,说,你自己看看,已经到了晚期了,食道还没有一根筷子粗,怎么吃得下东西?

华比秋被彻底击垮了。

医生建议,必须马上住院,采取放化疗同时进行的方式,下猛药治疗,看看能不能有所好转。

华比秋问,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医生摇头说,已经到了晚期,基本上没有那样的可能。

华比秋不解,问,既然没有可能,那还治疗什么呢?

医生说,马死不丢草,人死不丢药。这个道理相信你明白,花钱买一个心安!

华比秋不言语了。是啊,作为儿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而见死不救。不论结果如何,只要尽心尽力了,就算心安了。如果被人知道,儿女不闻不问,那还怎么做人?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违心也好,再不情愿也罢,都必须去做。

华比秋咬着牙说,那就住院吧!

东拼西凑地交了住院费,华比秋就虚脱了,感觉到了世界的无望和自己的无助。给父亲喉咙安了支架后,流质的东西,父亲又可以吃一些了,尽管吃得慢,而且也还会吐出来。不管怎么说,只要可以勉强吃进去东西,就可以延长时间的,在医院光靠那些液体,根本维持不了几天。眼看着每天医院的催款单,华比秋一筹莫展,厚着脸皮到处借。住了半个月,父亲坚决不住院了,说这样的治疗比死还难受,不如回家等死。华比秋明白父亲的意思,再这样无望地治疗下去,不但自己的命保不住,还很可能把儿子的家拖垮。华比秋泪汪汪地给父亲办了出院手续。从此欠下两万债务。

回到办公室后,看见满屋的《指南》,他的心就动了一下。偷着给四方寨那个镇长打了一个电话,说书已经出来了,重点推介了四方寨。华比秋还说,市委书记看了书后,特别高兴,对四方寨特别有兴趣,这是一个发展机会。镇长听了也很满意,着急地问,还有书吗?华比秋说,我专门给你留了500本!镇长说,那太好了,我马上派人来领。

华比秋说,领当然可以,只是我们现在经费特别紧张。你看……

镇长说,没有问题,多少钱一本?

华比秋说,定价25元,500本的话,你就给一万吧!

事情暴露出来后,税主任自然很郁闷。本来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没有想到,在落地的時候,却栽了一个筋斗。要想得到高分,肯定很难了,唯一的办法是影响不能扩大,不能闹得满城风雨,更不能让市委书记听到一点风声。华比秋来到办公室,感觉已经成了单位的公敌。同事对他爱理不理,好像党史办一直不被领导重视是他华比秋造成的。

单位一时间死气沉沉,连平时喜欢高谈阔论的娘儿们也哑口了,装模作样地看看报,聊天也声音小了许多。要么,就默默地上网,在网上找汽车看。以前他们经常讨论哪款汽车比较好,哪款更适合家庭使用,说得头头是道的,甚至准备联合起来去团购。“国家公务员嘛,连私家车都没有,与身份不符,再说,连卖小菜的都开上了私家车,更让我们没有面子,十来万的事情,便宜到家了!”同事这样议论的时候,华比秋从来不参与。一是自己不是公务员,自然就没有公务员那样的优越感,也没有公务员那种高人一等、自我感觉特别好的心态。二是人穷,人穷志短,古往今来都如此,放之四海而皆准。要不怎么会有“一分钱憋死英雄汉”的典故?人家口中的十来万,说得轻飘飘的,而真落到自己身上,肯定就是一座大山。不能一起讨论,就说明没有共同语言,那华比秋就只有埋头干工作。长此以往,单位好像就约定俗成了这样的规矩,同事上班的主要任务是讨论国家大事、生活琐事、社会逸闻趣事,而华比秋则负责完成单位的日常工作。干好了,有时候,同事也表扬华比秋几句。而单位哪项工作受到批评、每个职工扣了50元目标奖的时候,同事就会纷纷指责华比秋工作不认真,责任心不强,连累大家跟着倒霉。华比秋心里也很窝火,你们天天什么事情都不干,还到处指手画脚,老子真是越干得多越不讨好。当然,如果这个事情捅出去了,不但要处理他华比秋,单位职工的目标奖肯定会扣的。虽然十来万买车是轻飘飘的事情,但是如果在同事口袋里去掏50元,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跟割他们肉一样难受。

华比秋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压抑。正准备走的时候,税主任说要找华比秋谈谈,叫华比秋过去。同事知道税主任要找华比秋谈谈,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税主任有一间小办公室,一个人一间,就在大办公室隔壁。来大办公室上班都要经过小办公室。这样,每个来上班的职工,就能够看见税主任当日的心情和状态。今天,不消说,税主任的心情是严肃的。

华比秋今天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苦恼,周围的气氛都在把他往死里逼。当着税主任,他讲了经过,特别强调了家里的困难。华比秋知道,党政机关是不相信眼泪的,但是,他还是坦诚了自己缺钱的现状,全部承认后,就突然轻松了,“掉脑壳也不过碗大的疤!”华比秋带着少有的悲壮,对税主任说:“情况就这么个情况,钱我是退不出来了,早填医院的窟窿了。只要不开除公职,怎么处理我都认。”

税主任脸色很重,待华比秋说过了、气也发过了,才说,一万元我给你垫上,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你自己主动退出来的。至于怎么处理,是上面决定的事情。我的意见是上报批评教育处理建议。

华比秋连忙说,主任的意见我接受。确实我错了,被生活一逼,就失去了底线,等我以后好转了,我一定还你一万元。

税主任摆摆手:“不谈钱的事情!”

阳主席在没有事情的时候,仍然喜欢和唐老鸭聊天。因为唐老鸭的语言和思想都充满了智慧,和这样的人聊天,就如同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对彼此都有所提高。阳主席没话找话地说,处理意见我还没有上报,不晓得怎么报?唐老鸭说,你是党组书记,你代表组织,想怎么报就怎么报吧。

唐老鸭心里明白,阳主席心中肯定早已有数,只是一直在拖着,看其他几个单位怎么报,然后再报上去。阳主席这样聊天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想探探唐老鸭的口风,怎么处理才不至于让唐老鸭狗急跳墙地带着这些机关工人去省、中央上访。阳主席知道,这几个人中,真正拿主意的是唐老鸭。可以说,唐老鸭在机关工人的心目中,威望极高,如果给唐老鸭一点时间,让他在机关工人中演讲半个小时,完全可以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维稳是第一要务,阳主席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很清楚,只有稳住唐老鸭,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化解了矛盾,才能消除隐患。

见阳主席心情很好,唐老鸭推心置腹地说,我倒有了处理意见。

阳主席笑眯眯地说,说来听听!

唐老鸭就不紧不慢地说了处理意见。一是开除党籍,二是撤销副主任职务。

阳主席望着唐老鸭,满脸写满了疑问,说,唐老鸭,意气用事要不得,更不能赌气,这些都是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大事情,怎么可以草率?你的心情我理解,还有抵触情绪,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应该保持冷静,不能一时冲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更不能带头闹事。

唐老鸭说,阳主席上纲上线了,正当的诉求,怎么叫闹事了?况且,不是还没有出发吗?

阳主席一惊:“莫非你几爷子真要去省上和跑中央?”

唐老鸭表示,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要看处理结果再说,人家跑省上和中央是去跑官要官,我们是正当诉求,不是一个概念。我们又不要求当市长县长,相信不会让省上和中央为难的。

阳主席一下就严肃了。唐老鸭马上缓和气氛,说,阳主席,我说的处理意见,并不是一时的气话,也是为了你好交差。在机关工作这么多年,我也看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入党这个事情,如果是机关干部,入党确实很有意义,共产党执政么,自然跟党走是对的,各单位一把手也必须是党员,这些都没有错,党领导一切,不然这么大一个国家,实行西方那样的民主,肯定要乱套,走适合中国国情的道路是完全正确的,我坚决拥护。

唐老鸭又说,但是,入党对我这个工人来说,就完全没有了意义。本来工资就少,我每年还要交几百元的党费,别小看这几百元,对我也是很重要的。另外呢,就拿这次这个事情来说,我一个普通群众、一个普通党员,还要求我抄写什么上万字的读书笔记,这不是弄来扯吗?我感觉主体都搞错了,主体应该是领导干部,怎么成了领导得病,老百姓跟着吃药了?搞的内容也完全对,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要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然深得民心。我本来无职无权,只是一个工人,安心完成工作和搞好自己的创作就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工人了,这个事情一来,又要花大力气来应付,本来就是形式主义,还要搞得那样更加形式主义,你说,这样的活动有意思吗?所以,要求开除我党籍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点情绪。

阳主席不好接这个话,政治上的东西,他可能比唐老鴨看得更加清楚。阳主席挥挥手,说,不谈政治不谈政治。那些理论是中央党校教授和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事情,我们不能越权。你说的观点,站在你的角度是没有问题,放在大环境里,就偏激了。

唐老鸭说,那就不谈政治,我们来交流一下经济。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按劳取酬。阳主席,你自己说说,在我们单位,我是不是工作干得最多?

阳主席点头,表示认同。

“可是呢,我的工资是多少?是单位里最低的,工作几十年了,连刚进单位的新人都比我工资高,这说明了什么?不是干部就低人一等!”

一说到这个事情,唐老鸭好像有一股无名火,不知道向哪里发。唐老鸭又说,党组任命我是副主任,按道理讲,一级党组出的任命文件应该有效,除了承担相应的工作责任外,也应该享受到相关的权力和福利。可是呢,宣传部不认、组织部不认,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虚名。整天喊我主任,把我名声都喊坏了。有次市委大院要求给灾区捐款,普通工人100、科长200,我捐了100,当时有人说我冒充了普通群众,觉悟混同于普通老百姓。老子本来就是一个老百姓,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所谓的副主任面子交200?

唐老鸭越说越气,阳主席完全理解他的心情,为了解决这个事情,阳主席也没少受委屈,除了跟着发气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

“所以,这个有面子没里子的副主任,撤了也罢!”

阳主席也在不住地叹气。感叹着不公。也只是感叹而已,凭他的努力,是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现状的。有这样同情心的领导,在机关确实不多了,一个一个的只要一板着脸,张口、闭口都是马列主义。什么事情都可以上纲上线。只要干部自己一高兴,再犯法的事情都敢做!

唐老鸭继续说,老子工作了几十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整天写这些材料,毛写脱了、背写驼了、雀写缩了,就因为当着督导组发了几句牢骚,就要往死里收拾我,合适吗?

阳主席马上问,谁说过要往死里收拾你?

唐老鸭说,我们都听说了,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正在这个时候,章主任给阳主席打电话问,对唐老鸭是什么样的处理意见?

阳主席的手机电话声音特别大。接到电话的时候,阳主席就看了看唐老鸭。唐老鸭示意就按自己的意见处理!

不知道阳主席是出于什么考虑,居然就照着唐老鸭的意思,对章主任汇报说:开除党籍、撤销职位!

章主任彻底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带着责备的口气说,老阳,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章主任和阳主席虽然都是正县级,但是,人家位置不一样,代表市委在行驶职权,自然就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阳主席马上问,章主任的意思是什么?

章主任回答,还用得着说吗?开除党籍是对非常错误的党员同志做的处理决定,撤销职位是对严重失职、渎职的干部做的处理决定。再说,你把人家开除党籍,这个事情报上去,就是全市的大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党委出了问题。这个政治问题,哪个也担不起。唐老鸭有那么严重吗?这样吧,在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你马上来一趟我办公室!

阳主席挂了电话,对着唐老鸭两手一摊说,你看看,这都啥鸡巴世道?尊重当事人意见吧,在组织那里过不了关,贯彻了组织意图,当事人又不依不饶。奶奶的,我也去上访了!

阳主席夹着公文包,气冲冲地就去章主任办公室了!

四个人又在茶坊见面了。每个人都显得很疲惫。还是喝着清茶,各自交流了这几天经历和知道的情况,在一起大家讨论,怎么样才能过关。

华比秋说,老子真想去抢银行。

都说,那就去抢银行,我们一起去。

华比秋又说,真不想去单位了,憋得难受!大家都有同感,感觉在单位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工作环境,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茶坊老板走过来说,还费什么劲,你们那个工作不要也罢。我们几个股东要去深圳开酒楼,准备把这个茶楼打出去,你们来接,保证比工资收入高!

唐老鸭一下就来了兴趣,唐老鸭的兴趣一下又带动了大家的兴趣,都说,奶奶的,等待处理,不如主动出击。唐老鸭用了一句俗语来形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都说,是这个道理,奶奶的,爷不干了!

只有华比秋表情阴阴的。说,自然是一个好事情,只是,我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投资!

唐老鸭说,你天天来守店,也算股份,就我们四股,利益平分,不搞啥大股东、小股东,钱多的就多投,少的就少投,没有的就不投,都是股东,在政治上、经济上完全平等!

事情就是这样,往往有很多突然的因素,这些突然的因素一出现,就会跟着出现很多突然的决定。四个人当即就写了辞职报告。怕夜长梦多,四个人又马上群情激昂地拿着辞职报告去找章主任。

章主任和阳主席正在关门讨论处理意见,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考虑,对四个人的处理意见已经达成了一致,那就是批评教育!其他不做任何处理!要求四个单位做好对当事人的安抚工作,一定不能出现上访的事情。特别是越级上访。并准备马上形成文字,报告给市委领导,也就是市委常委、王秘書长。

章主任这样考虑是有道理的,也是对工人的一种保护。开除党籍了,对党委党组来说,就说明你没有抓好对党员的教育和培养!撤销职位了,也证明你这个单位有失职、渎职的情况了。不只是处理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会派生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后果!

四个人理直气壮地推门而入。章主任和阳主席也愣住了。

华比秋突然带着哭声说:“爷不干了!”

章主任没有听清楚华比秋说的什么,问怎么了?

唐老鸭就递上了四个人的辞职报告,转身就带着其他人往外走。

章主任和阳主席就一头雾水地看辞职报告。两个人传来传去看了半天,仍然还没有醒过神。很久,章主任才骂了一句:妈的,这是闹的哪样?

                                     责任编辑  韦健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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