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奶奶二三事

蔡文娟

奶奶的形象又真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慈爱的目光滑过我的脸庞，我们深情相望，可她却倏地消失了，无踪可循……逝去的日日夜夜，奶奶是我心底不敢触碰的一个痛点，潸然的泪光中伴随着一份深切的怀念，和奶奶曾经共度的岁月仿佛就在眼前……

落日余晖话身影

奶奶长得很秀美，身材中等匀称，皮肤细腻白皙，出生在县城的一个富裕人家，家族很大，可她没有丝毫的小姐脾气：“为人不干活，吃穿在哪何？干啥事都得用心干好，可不能瞎糊弄。”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记忆中，奶奶的小脚，裹得像粽子似的，一直里里外外忙碌地走个不停。

小时候，家里有近20亩地，全靠人工，农活非常繁重。到了农忙时节，全家齐上阵，奶奶则主要负责“后勤工作”，家中处处收拾得干干净净，温馨舒适。那个时候的食材并不丰富，可是奶奶总能变着各种花样做出味美可口的饭菜。为了补贴家用，家里除养了一匹马、两头牛和四只猪外，奶奶和爷爷还在他们住的院子里建起一排排整齐的兔舍，最多的时候养着100多只兔子。奶奶像照顾孩子一样樁b呵护着她的兔子，吃草不能吃带露水的，把草都得晾干了才喂兔子。哪只兔子身体不好，哪只快要下崽，哪只性情暴躁……她都如数家珍。

我经常随着奶奶一起，给兔子们割草，慢慢我长大了，离开家的时间越来越久。每次放学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放下书包，蹦蹦跳跳地到地里接奶奶，希望稚嫩的肩膀能为奶奶减轻一点负担。静静的落日余晖里，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相依相伴的影子被拖长，我的思念也越来越长……

一举一动总关情

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了村里上学的桂花，远远地她对我急急地喊：‘小云，学校里的老师来你家好几趟了，让你快去上学。”我高兴极了，迅速地跑回家里，兴奋地大声喊着：“奶奶，我要上学去了，老师来咱家好几趟了，让我去上学喽。”奶奶停下手中的活，从墙上摘下那个早早为我准备好的军用小书包递给我。我接过书包抱起小板凳兴冲冲地向外跑。耳边飘来的，则是奶奶追到门口的叮嘱：“别急，慢点跑！对老师要有礼貌！”……

那时的冬天冷极了。空气仿佛冻透了。树上常结着毛茸茸的雾凇，屋檐上也常常挂着长长的冰溜条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像一把把尖刀倒挂在那里。放学回到家，奶奶让我把手伸进她的袖筒里，冰凉的双脚放到她的胸口给我取暖。有时候一觉醒来，发现奶奶正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我缝棉裤、做兔毛套袖和棉袜，边做边絮叨：“做个棉袖暖暖手，可别冻着宝贝妞。”那时候的冬天，暖暖的。奶奶的针线活出了名得好，针脚很细密、均匀。谁家有出嫁的闺女也爱找奶奶过去指导和帮忙。慢慢地，在奶奶的指点下，这些针线活我做得也还不错。

奶奶很节俭。那时候，最为期待的就数过年穿上新衣服。临近年关，奶奶总是跟父母说，不用给她花钱买新衣服，她有办法。奶奶和邻居们在我家的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里面放上颜料，然后用水煮，再漂洗干净，放在绳子上晾干。就是用这些土布，奶奶也做出了漂亮的衣服。

上中学后，我去镇上住校了，直到周六下午才能回家。有一次回家的时候，邻居们纷纷告诉我说，奶奶因为太想念我，寒冷的夜里天下大雨，她去找我，不慎滑到了门前的坑里……其实我的思念又何尝不是飘过寒雨，不知道您是否有感觉到了呢？

一言一行学做人

奶奶很爱我，却不宠我，她时常教我如何做人。她一直教育我们“做人要厚道”，這让我受用终生。奶奶也时常叮嘱我说：“云儿，女孩儿在社会上更不容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最可靠，凡事靠自己！”

初二开始，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父母开了面粉加工厂：由于服务好、价格公道，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我家的面粉加工厂：父母亲极其繁忙。我和弟弟也外出求学了，爷爷年迈了，家里出来进去的也只有奶奶。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下学期的一个周末，奶奶去村头接我，我发现奶奶的额头上居然包着一块厚厚的纱布，脸色极为苍白憔悴。我心疼着急得不得了，忙问奶奶缘由，她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破了皮，可她纱布上还渗透着血迹。我不相信，飞奔到家里，立马查看我和奶奶盖的被子，掀开被奶奶刻意掩饰的被子，雪白的被子上深色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有人告诉我说，是我家前面的六傻子家为了侵占我家的宅基地，刻意用砖头把我奶奶的头砸破了。我怒不可遏，愤恨不已，一手拿着砖头，一手扛着镢头就去找大傻子去了。六傻子见我这架势，眼里惊慌，慌忙躲闪，我一腔怒火，毫无顾忌。奶奶看我气得不轻，急忙在后面追我，嘴里还喊：“云儿，你别做傻事，咱跟他不一样，你的人生路还很长，不要因小失大。”她把我拽到了屋里，紧紧地搂着我，给我讲要“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奶奶的话让我停下来，她的隐忍和宽容也是更好地为了我。可是，这一幕却让我记忆终身，不能忘怀。

那时候，我们那儿重男轻女的偏见异常突出，很多男孩十二三岁就开始提亲。有人就劝我奶奶，让我辍学回家，攒钱给弟弟盖房娶媳妇。还说女孩上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得嫁人，不如享享福。我奶奶可不干，她说：“我家云儿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我家人稀罕她，和男孩儿一样，盼着她有出息，只要她考上，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书。”正是由于奶奶的远见，父母的全力支持，自己的积极进取，我才得以顺利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甚至走出国门宣传祖国的优秀文化。

病如抽丝忍痛苦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金乡一中，奶奶高兴极了，逢人就说：“我孙女出息了，考到城里了！”她的下一个梦想就是盼着我上大学。可是高一下学期，奶奶在县城医院里被查出了癌症晚期，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站在奶奶最近处仔细地凝视着奶奶的面庞，想把她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白发像枯草，皮包骨头，整个人也变了样。我轻轻地在奶奶的额头上亲吻，紧靠着和她躺在一起，时时刻刻守在奶奶身旁，每天给她擦脸、擦手，喂饭，看她难以下咽的样子，禁不住流泪，可又怕她看到，总是把脸扭向一边。在刺骨的冬日里，帮奶奶洗她弄脏的衣服，不怕冷、不怕脏、不怕苦，手冻得又疼又红，我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奶奶很坚强，有时明明被病痛折磨得嘴唇都咬出了血，但她仍一声不吭。我能体味到这会有多么的痛，真想替奶奶受罪，可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高中三年我非常认真刻苦地学习，立志一定要考上大学，圓奶奶的一个梦，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一时间，我便把通知书拿到奶奶的面前让她看，奶奶深陷的眼窝里流下了两行泪水。大学一年级的一天晚上，我梦到了奶奶，心里有隐隐不祥的预感。那天下午四点，我接到系里的电话告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我再也没有奶奶子……

时间拉长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拉远我对您的思念，您的一切都如昨日重现一般，时刻回响在我的耳边。奶奶，您还记得当时手指着咱家那排硕大的梧桐树跟我说的话吗？‘云儿，将来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男孩子，把他带到奶奶面前，让奶奶好好看看。结婚的时候，把这些大树卖了全给你做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奶奶，您还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怎就忍心永远地离开您的云儿呢？

奶奶，你在天堂还好吗？云儿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