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父 亲退休的第二天,就开始收拾行囊,准 备进山去寻找战马墓。妈妈拦不住,就打电话把我叫回来,希望我能帮他阻止父亲的行动。
我对父亲说:“爸你疯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冒险进山去找一堆马骨头。如果你觉得闲极无聊,可以外出去旅游啊!你可以去世界任何地方,錢我来出。”我还把父亲的行囊藏了起来。父亲被我缠得没办法,他说:“那好吧,我现在把情况给你讲一讲,如果说不服你,那我就不去了。”
我坐下来,以嘻笑的神情面对父亲,看他能说出什么天花来。
父亲沉默了一会,以忧伤的语调开了头:“孩子,当年你奶奶,还有我和你的叔叔、姑姑们也是这样阻止你爷爷的。你爷爷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进山去寻找战马墓。他临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两个词:大榕树、战马墓……
“后来,我在你爷爷的回忆录中,才真正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初不应该千方百计地阻拦他。
“你爷爷原是第四野战军一个骑兵连的连长,咱家里不是有一张他骑在马上的照片吗?那真是威风凛凛,而且他也是战功赫赫的人啊!后来,骑兵连随军南下,那些驰骋中原的战马,到了南方就有点不适应了。它们吃草拉稀,身上早已好了的伤口又开始溃烂。越往南走天气越热,许多战马都病了。为了不影响行军速度,战士们只好忍痛把病马一匹匹放开,让它们去自寻生路。你知道吗,骑兵和战马的关系那就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关系啊,一旦要分开,而且又是永别,那种心情是何等的难受啊!但再难受也没办法,最后就连你爷爷那匹最好的战马黑旋风,也不得不放掉了。你爷爷抱着马头哭啊,真是肝肠寸断。最后骑兵连几乎成了步兵连,战士们硬是凭着两只脚板,每天以100多公里的速度往前走。就在他们走进广东地面,每天在深山老林里穿行的时候,有一天,他们遇上了一桩奇事。
“这天他们正在一棵大榕树下休息,前面再次响起了继续行军的号声,这时他们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雷鸣似的脚步声。当时他们是殿后部队,后面来的会是什么人呢?你爷爷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刻做好了战斗准备。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战士们的眼睛全都瞪大了。你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是一群战马!就是骑兵连陆续放掉的部分战马。它们在黑旋风的带领下,循着军号声追赶部队来了。
“当时的场面你可以想象一下,肯定是感天动地的。你爷爷在回忆录中曾经这样写道:我一眼看见,黑旋风就跑在马群的前面,就像我过去骑着它带领骑兵连冲锋陷阵一样。我和战士们一起呼喊着战马的名字,迎着马群飞跑过去,抱着马脖子哭啊喊啊。黑旋风打着响鼻,眼中泪光闪闪,它还伸出舌头来舔我的手,看样子真想跟我说说话啊!可是忽然间,黑旋风却慢慢地倒了下去, 所有的战马一匹匹都倒了下去。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天啊!战马全都骨痩如柴,身上几乎都烂得露出了骨头,它们就是凭着最后一口气,翻山越岭来追赶部队的啊!它们瞪着的眼睛好像在诉说:就是死,也要死在部队上,死在主人面前!我们的战马,它们是多么勇敢,多么忠诚啊!战士们呼喊着、痛哭着,最后在大榕树下挖了个大坑,把所有的战马埋在了一起。我对战士们说:这棵大榕树就是记号,等到全国解放了,我们活下来的人一定要找到这里,为它们重新修墓……
“后来你就知道了,你爷爷作为南下干部,就留在了南方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他克服了重重困难,硬是把根扎在了南方的土地上。开始是忙,接着在非常时期被“靠边站”,等他重新出来工作,身体已经不行了。这时他就开始张罗进山去找战马墓,但是每一次都被我们给拦住了。我们打着关心他的旗号,却使一个老战士的毕生愿望一直无法实现。真是罪过啊!”
父亲讲完了,我久久陷在一种神圣庄严的氛围中不能自拔。最后我激动地对父亲说:“老爸,我现在决定,要陪着您一块进山去,去找战马墓。如果我们俩一下子没有找到,还有您的孙子,咱们可以一代代地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父亲听完,竟然跟我热烈握起手来,他眼含泪花说:“好孩子,咱说走就走。其实,我们不仅是要去完成你爷爷的心愿,也是为了找回更多的东西。这个你懂的。”
(获第十六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