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小 麦扬花的时候,盐河口捕鱼的汪福,正 在大盐东沈万吉沈老爷家秫子地边的河心岛上扳罾捉鱼,河对岸,一辆马车“吁”的一声,停下了。
当时,汪福认为是过路的商客,停下来观看他如何捉鱼呢。所以,他没去搭理对方,只顾忙于扳罾、收鱼。可等他看清楚河对岸那个身着长袍的老人,是沈家的老太爷沈万吉时,汪福立马慌了手脚,他赶忙扔下手中的罾网,抱起刚刚捕捉到的一对大白萝卜似的鲢花鱼,蹚水跑到河对岸来,硬将那一对尚在拧滚、打挺儿的鲢花鱼,塞到沈老爷的马车上。
汪福扳罾的那个小岛,坐落在沈万吉沈老爷家的地头,谁能说那个河中的小岛,不是沈家的呢?他汪福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在人沈家的小岛上搭起草棚,扯起网绳,坐收“鱼”利呢,显然是不合章法嘛。
汪福下意识地给沈老爷作揖、求饶说:“托沈老爷的福,小民汪福,在此混口饭吃。”
沈老爷支吾了一声,好像没当回事儿。
沈老爷或许就是一时兴起,想停车看看风景。刚才,若不是汪福那一番作揖求饶的话语,沈老爷没准都不记得河对面那片绿油油的秫子地是他家的。
汪福看沈老爷不言语,他心里越发紧张了,误认为沈老爷要拿他是问。
汪福当即表示收网走人。言外之意,求沈老爷宽容他这一次。以后,他不敢再来了。
哪知,沈老爷看汪福那副惊慌惊恐的样子,如同说笑一般,告诉他:“那个小岛,送给你啦!”
说完,沈老爷登上马车,走了。
汪福却愣在那儿,瞬间不知所措。
马夫看汪福半天没醒过神来,便回头大声告诉他:“沈老爷发话,那个小岛送给你啦!”
汪福这才“扑通”一声,跪在沈老爷马车后面的烟尘里,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以谢沈老爷的大恩大德。
这以后,汪福的日子愈发充实了,他拆掉岛上那个临时搭建的小草棚,板板整整地盖起两间门窗敞亮的小茅屋。之后,他一边打鱼,一边铲除岛上的杂草、芦柴,开垦出一垄垄的地块儿,种上了辣椒、茄子、韭菜、洋芋,入秋以后,又种了几畦翠莹莹的芫荽、菠菜和过冬的小麦。期间,随着秋后河水变小,水面变瘦,大片的滩涂裸露出来,汪福又把小岛周边的泥土挖起来,堆积到小岛上,使小岛的面积不断肥大。
汪福守着小岛,打鱼、种菜、卖菜,后期,又喂养了一大群水上凫游的白鹅、花鸭,小日子日见红火起来。
此时,汪福没忘沈老爷的恩德。开春的头刀韭、挂花的脆黄瓜乃至市面上尚无出售的紫茄子、青辣椒,以及鸭舍里那些白生生的鸭蛋、鹅蛋,他自个儿都舍不得上口,总要抢个头水,给沈家送去。
印象中,汪福头一回到沈家去时,是个清晨。
汪福手提一篮子圆溜溜的鸭蛋、鹅蛋,肩挑两筐碧绿的青菜来到沈家。沈家没有人认识他,拦他在大门外,直至马夫出面,与大太太说了来龙去脉,汪福这才有幸见到沈家的大太太。
当时,大太太正在小餐厅里等候沈老爷一起用餐。
汪福去见大太太时,他看人家窗明几净,尤其是大太太那身宽软的绸缎,在他眼前一闪一闪,汪福忽而感觉自己身上的鱼腥味、鸭屎味太重了,他没敢踏入大太太就餐的门槛儿。
大太太身边的小丫环,礼节性地搬把亮锃锃的小椅子放在他跟前。汪福担心自己身上太脏了,沒敢坐,他就那么蹲在门口,听大太太问话。
后来,汪福再到沈家去时,他先把所送的青菜、鱼虾啥的送到后厨去,再到大太太这边来道安,以讨沈老爷、大太太的欢喜。当然,汪福也想利用那个时机,讨得沈老爷、大太太的赏赐。大太太赏过他岭南的花生、羊儿洼的稻米。有一回,大太太高兴了,还赏了他一撂哗铃铃的钢洋。
汪福有了钱,便注重穿戴,要去沈家前,他着意要在河边多洗几遍手。天气不是太冷时,他还要在河中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呢。
尽管如此,汪福每次见到沈老爷时,他还是卑卑嗉嗦地不敢靠得太近。大太太在屋里与他说话时,他始终蹲在门外,不好意思去碰沈家那油光锃亮的桌椅板凳。
后来,沈老爷在城里娶了四姨太,汪福已很少见到沈老爷。沈老爷喜欢在四姨太那边过夜。
但是,此时的汪福,仍然把他种植的蔬菜瓜果送到沈家。沈家大太太对他不薄。汪福挑去青菜、萝卜,大太太却回馈他大米、油盐。有一年冬天,大太太还把沈老爷穿过的一件灰棉袍赏给了他。
那时间,汪福与沈家人已经混熟了。他到沈家去时,无须下人通报,便可挑着箩筐,直奔后院去见大太太。
说不清是哪一天,汪福在门外听候大太太问话时,情不自禁地摸过门口那把原本是让他观看的椅子坐上了。
当时,大太太就觉得汪福气度不凡呢。
回头,汪福走后,大太太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事似的,喊来管家,说:“去把汪福开垦的那块荒岛收回来吧,省得他以后再往这边跑了。”
就此,汪福断了财路。
但,汪福到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招惹大太太不高兴的。
(获第十六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