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中国文学的非虚构写作

2019-03-05 23:35
江西社会科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虚构现实文学

新世纪以来,中国非虚构文学写作逐渐成为创作潮流与研究热点。在创作群体扩大及大量作品涌现的背景下,非虚构写作逐渐暴露出文类概念界定模糊、文学性不足、“消费底层”等困境。在剖析非虚构写作面临困境根源的基础上,从非虚构写作为中国文坛注入新活力、提供一种新的文学可能性及重构文学与现实之间关系的角度,探讨非虚构写作与当代文学如何形成良性互动,从而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新的研究视角与发展路径变得尤为迫切与有益。

承继自《史记》以来所形成的纪实性文学传统以及深受20世纪60、70年代美国兴起的写实性非虚构小说的影响,非虚构写作逐渐进入中国新世纪文学的创作中,特别自《人民文学》2010年设置“非虚构”栏目以来,当代文坛的非虚构写作已经成为一股备受瞩目的潮流与文学现象。在潮流的裹挟、魅惑以及媒介拓展所带来的便捷之下,无论是文笔精美的知识分子还是本来与创作无缘的底层“细民”都急切地加入非虚构写作的潮流中,期盼在众声喧哗的当代文坛发出自己的声音。与此同时,在非虚构写作风起云涌的喧哗背后,如何对这一新的文学现象进行分析总结、如何面对非虚构写作在文类归属难、文学性较低、伦理局限等方面所面临的困境以及探索它未来的发展方向与命运,却是摆在学术界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非虚构写作在中国兴起的背景、原因及其基本特征

虽然以陈述事实为基本创作手法的非虚构性文学传统源远流长,但真正意义上力图反映当下现实生活的写作手法实际肇始于19世纪报纸正式登陆中国的晚清。报刊文章以新闻事件与散文写作手法相结合的写实风格标志着非虚构写作方式在中国的发轫。[1]20世纪30年代在 “左联”倡导下,以纪实为主要写作特征而被视为新闻通讯中的“优化形态”[2](P45)的报告文学成为广义上非虚构文学在中国的初始形态。

20世纪70年代末,写实性报告文学《地质之光》的发表揭开了非虚构性纪实文学的回归与推陈出新的序幕。[3](P71)“伤痕文学”“新写实小说”等都是文学传统中对于“写真实”非虚构写作手法的重申与坚守。[4](P377)然而由于受到政治或隐或显的影响,无论是“在场”还是“及物”的写作都没有彻底摆脱传统写实文学“主题先行”的束缚,所谓的“真实”只是过滤后的真实,而非原生态的真实。

汤姆·沃尔夫认为20世纪中后期纯文学小说家日趋枯竭的想象力使他们无法续写“伟大的美国小说”[5](P17),不得不放弃传统的写作土壤,“新新闻报道”的写作方式应运而生。1965年杜鲁门·卡波特以堪萨斯城凶杀案为素材创作了新闻报道式作品《冷血》,他运用各种写作技巧使读者在阅读书中真实的人物与事件细节时感觉像是在阅读小说,卡波特将这种“新的文学形式”称之为“非虚构小说”。[6](P102)其写作倾向是运用菲尔丁、马克·吐温等现实主义名家的写作技巧摹写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真实事例。由于这种新的文学形式适应了文学创作内在与外在的需求,迅速成为一种写作风尚[7](P246),涌现出诺曼·梅勒、琼·狄台翁、阿列克谢耶维奇等非虚构写作名家。

20世纪80年代初,始自美国的非虚构写作潮流被中国文坛与学界以译介和研究的方式引入国内,但并没有形成大的潮流。进入21世纪后,特别是2010年《人民文学》设置“非虚构”栏目后,《中国作家》《钟山》《厦门文学》《智族GQ》《延安文学》等刊物相继跟进,同时一些学术刊物与媒体也开辟相关文艺评论专栏,非虚构写作逐渐迎来爆发期。正如王晖等学者所分析的那样:“‘非虚构文学’有着与中国‘国情’相适应的对象,即报告文学、纪实小说和口述实录体。”[8]因此在《人民文学》等刊物的倡导下,特别是在《梁庄在中国》《中国少了一味药》《女工记》《瞻对》等代表性非虚构优秀作品面世后,非虚构写作俨然已成为新世纪当代文坛一股重要的文学潮流。

自2010年10月始,在《人民文学》《钟山》等刊物发表非虚构文学作品的作者绝大多数是有深厚文学创作功底的作家、新闻工作者及文学爱好者,无论从选题、叙述技巧还是语言等方面,质量都非常高。《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坦言是在虚构文学创作陷入困境之时发起创立“非虚构写作”栏目[9],目的是让作家抛弃浮躁,深入民间现实生活,用“接地气”的作品反映时代精彩。在知名作家纷纷参与非虚构写作的引领下,以前与文学创作基本无缘的普通人也陆续加入非虚构写作的潮流之中。平民非虚构作品多数以“三反五反”“文革”、知青上山下乡为大的历史背景,以原汁原味原生态的叙述手法描写作为一名普通百姓或家族的亲身经历、情感生活与成长历程。这些作品具有浓厚的草根文化、私人历史记忆与叙事属性,而原生态的个人生活记忆本身虽是小历史与小叙事,却是对官方宏大历史叙事的补充与解构。

平民非虚构作品与专业作家的作品相比虽文笔略显稚嫩粗糙,却更贴近大众,由于通俗易懂,体式灵活,从某种角度而言更能激起读者的感情共鸣与阅读兴趣,满足大众对私人历史细节的“窥视”欲望。近年来一批平民非虚构作品既获得出版界的青睐又有大批读者的追捧,因而逐渐成为当代文坛的耀眼新星。如1937年出生,60岁学习写字,75岁开始写作的姜淑梅,2013年出版讲述自己及家族苦难的《乱时候,穷时候》,该书入围“2013大众最喜爱的图书”。其他如马宏杰《最后的耍猴人》、赖施娟《活路》等也都成为引起较大社会反响的非虚构作品。这些作品具有鲜明的平民性与原生态叙事特征,所记述的是社会现实中“最细微、最直接、最全面的生活图景”[10],体现了平民百姓以私人身份、历史视角与“接地气”的方式对个人、民族、国家的记忆与反思。

非虚构写作在各种因素影响下能够迅速成为中国新世纪文坛的创作潮流,主要原因有四点。

第一,虽然“写实”的创作手法源远流长,但虚构文学长期以来是文学创作的主流。当虚构文学胁迫性地将读者抛入波德里亚所谓“拟真”或仿像的“超现实”世界[11](P6)中,虚构人物与情节时时无情挤压我们可感的神经元,作品中本应蕴含的真实感便无可奈何地缺席我们的精神世界。审美疲劳感、疏离感、腻烦心理及被欺骗感在读者心中蔓延滋生,作者苦思冥想虚构的世界也由此失去存在的价值。因此非虚构写作不但是文学立足现实、反映现实的传统精神回归,而且无疑是对虚构文学弊端的一种反驳与矫正。

第二,面对电子资讯时代媒体上呈现的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现实,传统虚构文学虚构出来的故事随着作家想象力日益贫弱与匮乏的事实已经难以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期待,他们能轻易甄别、预测缺乏精神立足点与创意的虚构情节,虚构作品对读者心灵的撞击力已日渐衰减,因而非虚构作品所蕴含的真诚与私密更能引起读者的阅读欲望。

第三,伴随信息科技的飞速发展,特别是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普通民众逐渐摆脱纸质媒介的束缚,不但可以轻易从博客空间、微博、网络论坛、手机平台等电子媒介获得资讯,而且能够通过这些平台进行揭秘或个人式写作。通过私语式情绪宣泄、揭秘个人或历史事件细节与秘闻,在吸引大众眼球的同时获得过去只有作家才拥有的创作权力与自我满足感,吸引着越来越多普通民众加入非虚构写作潮流。

第四,短时间内非虚构写作成为新世纪文学的热点,其中隐含的深层次原因是非虚构写作契合人们追求“真实之美”的审美传统。庄子认为,美的本源在于真实,“真者,精诚之至也”[12](P538)。亚里士多德认为,诗歌之美体现在能够反映生活真实。贺拉斯认为,引人喜欢的诗歌才是美的,而根源在于“必须贴近真实”[13](P155)。叔本华则认为,只要将“种种罪恶如实记录,美便油然而生”[14](P46)。非虚构写作的宗旨是写真实,用真实吸引人、感动人,因此作者力求书写自身经历或经过“核实”已经发生并且不容置疑的事实,是“已然”发生的事情,不是想象出来的所谓“事实”,由此可见真实是非虚构写作的核心,同时亦是其蔚然兴起,极具吸引力与生命力的原点。

新世纪非虚构写作有五个特征。第一,非虚构写作主要聚焦个人(特别是平民小人物)亲身经历与情感体验,由于创作群体庞大,因而题材较为广泛。第二,创作主体覆盖面大,包括文学素质较高、具有专业背景的作家群体(如梁鸿等)以及数量庞大的平民写作群体(如姜淑梅等)。第三,叙事方式上,非虚构作品大多采用第一人称、按时间顺序发展的方式书写,追求故事的真实性体验、亲历性“在场”感以及情景的逼真性。第四,“口述实录”“回忆录”“现身说法”、访谈、田野调查报告等成为非虚构写作的常用文体与叙述方式,这些文体与写作水平不高的平民百姓进入非虚构写作相契合。第五,与传统写作相比,非虚构写作的媒介极为广泛,除却传统纸质媒介,博客、网络空间、微博、微信圈、电子书、视觉传达、微电影、直播等都成为非虚构写作的载体与传播平台。媒介的拓展为非虚构写作不但提供了创作平台,而且也扩大了传播平台。

二、非虚构写作面临的困境

非虚构写作虽然能迅速崛起成为新世纪中国文学的热点,但其也存在概念界定模糊、写作伦理局限、文学性差强人意、“消费底层”隐患、写作思维扁平化等困境。

(一)概念界定的困境

文学类书籍在西方一般分为虚构(Fiction)与非虚构(Nonfiction)两大类。这里的非虚构主要是指与虚构作品相对的具有纪实性质的作品,它本身不仅跨领域而且跨文体,种类繁多,不单指一种文体而是一种大的文类。国内非虚构概念源自美国的非虚构小说、新新闻写作,但在作为一个新名词和西方的新文体被引入中国时却发生了“变异”。王晖、南平等是国内较早关注非虚构写作的学者,他们将“报告文学、非虚构小说、新新闻报道、纪实小说、口述实录文学统摄为‘非虚构文学’来考察”[8]。由于报告文学与纪实小说等在作者写真意图、文本“拟真”程度、读者阅读真实感效果等方面存在差异,因而有学者又将非虚构写作划分为完全非虚构(如口述实录体、田野调查等)与不完全非虚构(如纪实小说、纪实性电影等)。“非虚构”这一概念主要应从文学作品中如何处理原始材料与真实性以及通过与报告文学、传记、纪实性作品的比较中认识与理解。

《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坦言,“‘非虚构写作’是在虚构写作面临困难的现实语境下兴起的,其核心内容是让更多作家走向民间”,“探索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宽阔的写作”,书写“这个时代丰富多彩的内部”。虽然提出了非虚构写作计划,但对于非虚构写作的具体涵义与外延,《人民文学》并没有清晰的答案。李敬泽承认“我们不能肯定地为‘非虚构’划出界限”。[15]

《人民文学》虽然用非虚构名义倡议写作,但无论从其初衷、创作手法还有日后国内非虚构写作的作品来看,与美国狭义非虚构写作之间存在较大差异。特别是随着新媒体时代到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非虚构写作中来,非虚构写作的题材变得越来越宽泛、手法花样翻新,因而对非虚构写作内涵与外延的确定变得愈加困难。

非虚构从字面而言核心就是拒绝“虚构”,但非虚构写作本身并不等于“零虚构”或“无虚构”,完全没有虚构是不现实的,所谓非虚构本质上只能是“轻度“虚构。由此产生一个问题,虚构占比多少是虚构写作,占比多少又是非虚构呢?因而对虚构与非虚构的界定存在界限问题,而这个问题对于文学作品的划分而言几乎没有标准答案。

虽然目前学界还没有对非虚构写作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形成共识,但笔者在此尝试用一句话进行界定:非虚构写作是以“写真实”为宗旨与审美标准、运用各种艺术手法对客观存在或已发生的历史事实进行无主观倾向叙述的写作。

(二)“非虚构”写作文学性困境

“非虚构”写作的核心问题是内容的真实性,许多非虚构写作者力求在叙述时最大程度地追求客观真实感,刻意追求写作的不可凭空想象性,写作时只是忠实地陈述事实本身,而在语言的优美性、叙事技巧多样性、故事情节安排、蕴藉回味性、社会教谕性等方面却被作家有意无意忽视,读者在阅读这些作品时除却了解事实本身并没有获得阅读快感、陶冶情操及哲理体悟等享受,因而受到许多学者与读者的诟病。不少人认为许多非虚构作品文学性不足或相对欠缺,对作品总体的吸引力与感染力构成伤害。例如慕容雪村为写作《中国,少了一味药》“卧底”传销组织,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但受到忠实还原现实的束缚,通篇只陈述了两点:一是传销可恶;二是传销人员无知。[16](P76)没有发掘“传销”背后所隐藏的伦理学、社会学等内涵,被许多学者批评欠缺文学性、缺乏震撼力。

非虚构作品缺乏文学性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随着新媒体时代到来,写作门槛大大降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写作群体,但由于许多人文化层次低、没有受到写作训练,只是受写作冲动的牵引而进行事实陈述式的宣泄,虽然他们没有刻意回避写作技巧与对文字的雕琢,但由于水平所限,其作品本身的文学性较低,除了事实本身与真情实感外缺乏文学作品基本的要素。由于这部分作者众多、作品繁杂、整体水平普遍较低,因而对整个非虚构写作造成负面影响。

(三)写作伦理的困境

所谓写作伦理就是作者创作过程中在如何处理“自身与作品中人物间、人物与社会等关系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策略”[17],作者的伦理态度直接关系到作品与人物形象的格调。真实性是非虚构写作的核心问题,失去了“行动”和“在场”真实感的体验,非虚构写作也即失去了自身最鲜活的生命力与吸引力。因此作者倾向于将个人离奇遭遇并具有某种私密性的事件作为书写对象,用“口述实录”的语气尽可能原生态地将“在场”的真实呈现给读者,为满足现代人“窥私”“务实”的审美心态,作者倾向用揭秘作为作品的“亮点”,然而在揭秘叙述中必然涉及他人,当文本公开,当事人(或其后人)在现实中难免受到二次伤害。因此作者或者叙述者“我”在强调“亲历性”“揭秘性”时在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之间应如何平衡,写作本身如何关注社会、法律、价值取向与道德影响,成为建构非虚构写作公共伦理的现实要求。

(四)“消费底层”隐患

底层民众生活为非虚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土壤和素材,因而在非虚构创作者的笔下得到全方位挖掘、聚焦与展示。“苦难”作为一个标签式符号成为非虚构写作的关键词。或者出于真情流露或者为吸引眼球,创作者对“苦难”表现出特别的“钟情”,无论真实的底层世界的生活到底如何,似乎没有苦难就没有生活,没有苦难就没有非虚构写作的真实。非虚构写作通过对作品中人物悲欢离合与生老病死来表现和关注社会底层,体现写作的人文精神与重视生命个体价值的情怀。然而大多数作品倾向揭露底层民众“自身固有的缺点,如愚昧,缺乏上进思想,抱残守缺等”[18],聚焦社会变革中小人物的无奈和隐忍,作者以悲天悯人的高姿态倾诉自己的泪水、怜悯情感并以此期望读者产生共鸣。如《梁庄》将目光聚焦在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经受苦难的农村留守人员上,聚焦她们从性压抑到性变态的过程,以及许多匪夷所思的“畸形”事情。[19]苦难在聚光灯下被扩大,底层也被作者无情地消费,而没有人设身处地地思考被聚焦者的感受以及底层社会伦理的阀限。揭秘与展示之后,无人知晓作品的价值取向,为书写而书写、为消费而消费成为这部分作品之所以出现的唯一理由。

(五)扁平化与粗浅化困境

非虚构写作者创作的目的是陈述事实、讲述故事,他们不追求做一位思考者,不追求故事的内涵,而在意的是讲故事的技巧与故事本身。诺曼·梅勒在《夜幕下的大军》中透过描述把内容展露于读者眼前,其中没有所谓的深邃精神,有的仅是真实而已。从文学角度而言,“美学含义深度的抹灭却回归粗浅表面,仅于外在表面来摆弄所指、对立之类观念”与深度写作疏离,“抹除了文化外观和内里、表象和根本间的隔膜,逐渐迈向扁平化、粗浅化”。[20]因而目前非虚构写作现象的一个重要缺憾是优秀作品数量较少,为吸引眼球赚取一时讨论的作品喧嚣泛滥,而那种真正有深度和厚度的非虚构作品却少之又少。

三、新活力与可能性:非虚构写作对当代文学发展的意义

(一)为中国文坛注入新活力

非虚构写作由于真实而更贴近人们的心灵,读者阅读文本时极易产生共鸣并引发思考,这无疑是文学发展不容小觑的力量。在虚构文学陷入低谷之时,作家走出家门深入实际生活,从多彩的现实寻找灵感成为一种必然选择。例如阿来为创作《瞻对》,通过自己多年亲身实地考察与深入探访,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在创作过程中作者参与其中,既是叙述者又是事件参与者,力求多角度、全方位地进行真实创作,最终写出读者喜爱的作品。非虚构写作标举掀开现实帷幕、摹写真实的旗帜,力图通过作品让人感受不断变化的世界,听到社会现实的喘息,看到社会真实的伤口,用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真实而给人带来一种独特的心灵感受,不但满足自己的书写欲望、情感宣泄,还能体现中国传统士人“兼济天下”的良知与社会责任感,因此非虚构作品与同时期其他文体相比更易于成为民众为宣泄内心情绪而较易掌握的“武器’。

20世纪以来,文学创作无论是精品的推出还是读者群对文学的关注都成下滑之势,西方学者喊出了“作者已死”“文学已死”[21](P305)的惊世之语,虽然这些言辞有过激之嫌,但文学遇到发展瓶颈却是不争的事实,非虚构写作的出现无疑为新世纪文坛注入了活力。

(二)提供一种新的文学可能性

因为“非虚构”写作的兴起,激发起作者对这种新式写作的兴趣,带动了许多作家走出家门,重新关注生活,挖掘现实素材,让关注现实成为引人注目的主题。纵观非虚构写作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与当代中国的兴起,其根源无疑是社会剧变与文学风尚嬗变的必然产物,它的出现引发了文学创作群体及学界对虚构文学现状的反思,大量作品的出现以及众多非虚构写作的参与者本身使其成为当代文坛的一种热点与潮流,其意义远超学术理论界对真实性、文学性、体裁分类等的分析阐释。虽然人们对非虚构写作的接受还颇为被动,非虚构写作的未来发展未有定数,但正如摄影之于艺术界一样,最初之时不为主流接受,但随着时间推移,非虚构写作终会被时代、被吐故纳新的文坛所接受,其积极意义也是不容否认的。

作家凭借既往写作经验、拘囿于自我迷恋式的惯性写作,越来越脱离现实,这种关起门来依靠凭空虚构的创作方式已经不能适应现实比虚构还要精彩的时代。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不仅仅是片段的,零散的,而是深入的,具体的”[15]。现实经验的贫乏只会导致创作者及其作品在参与公众叙事时力有不逮,无法写出真正反映现实生活的好作品。非虚构写作是真实、具体地认识和书写世界所采取的写作方式,它点燃了创作者行动的热情和勇气,为了创作出优秀的非虚构作品,人们走出书房庭院奔向基层或事件现场,成为事件亲历者与记录者。非虚构写作还引导人们关注现实并通过对“非虚构”作品的关注反过来审视自己、改变自己。非虚构写作关注社会现实及底层的个人生存状态,无形中扩展了文学创作场域与表达边界,使文学在肩负反映社会现实责任性的同时彰显自由表达的向度,为文学写作的多元化提供了新的选择与可能性。

(三)重构文学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在文学日益远离读者的当下,记录社会现实和切身感受的非虚构写作,透过“田野走访”“亲身经历”等方法,常常能给读者带来触及心灵的震撼体验。这种文学与现实关系的重构,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新世纪文学的创作走向。现实主义文学主张通过描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事件、典型人物反映现实生活,作品虽然离不开现实生活,但其中的人物、事件都是作者从现实提炼的结果,文学作品与现实之间并不是原原本本、一对一的关系。自然主义文学虽然注重现实细节的描写,作者创作前需要进行大量的调查与观察,但作品与现实之间仍然是一种提炼与被提炼的关系。报告文学、写实小说、历史小说、自传体散文等文体虽然标榜摹写真实,作品忠实地反映生活或历史事件,但它们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仍然存在着模糊地段,严格来说,现实与作品内容之间也不是忠实的对应关系。而非虚构写作追求以原汁原味的现实或材料为基础,以原生态摹写的手法反映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显然这种写作主张与手法建立起来的现实与作品间的关系与其他文体建立的关系是不同的,客观而言,非虚构文学作品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是最直接对应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非虚构写作自然重构了文学与现实的关系,具有重大意义与价值。

四、结 语

非虚构写作关注身边的“小型叙事”,大多以“我”为视角,表现出解构宏大叙事倾向而显出后现代主义的审美特征与韵味,力求“原生态”陈述事实,深得读者青睐,使文学产生独特的艺术接受效应。非虚构写作在中西文学中有源远流长的文学传统,从创作、接受、审美心理等角度分析,它理应成为重要文学表现样式,发展前景可期。总体而言,非虚构写作与当代文学是局部与整体的辩证关系,如果二者能形成良性互动,则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是十分有益的,这种良性互动关系值得深入思考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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