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耀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所新疆研究室,北京 100081)
清朝在边疆地区的治理开发与城市建设方面成效显著。清统一新疆后,在天山南北新建了一批城市,用于安置军政官员、满汉官兵等。南疆地区在旧城内部或周边陆续新建了“南八城”(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阿克苏、乌什、库车、喀喇沙尔),这些新建城市是清代边疆治理与开发成果的集中体现,同时也是研究这一时期商贸活动、人口流动等历史变迁的重要空间载体。阿克苏为南疆四达之区,西通乌什,东达库车、喀喇沙尔以至北疆乌鲁木齐等,北边经冰岭道可达伊犁,南向分两路,西路可通巴尔楚克、喀什噶尔、叶尔羌,东路直达和阗,历来为交通要道和商贸重镇。
乾隆朝为安置官兵,兴建阿克苏新城。道光朝至光绪朝,因战乱等原因,新城又经历了扩建、废弃、迁建等不同阶段。当前学界并未针对清代阿克苏的历史演变与空间形态变迁进行专题探讨,尚存在极大学术研究空间。本文拟借助汉文史籍、满文档案、察合台文文献、西文记述及古地图等,探讨阿克苏在清代不同历史阶段的城市形态与格局,揭示城市在清代新疆南疆开发中的历史演进与空间变迁,呈现出清代新疆城市发展的部分特征。
阿克苏老城[注]光绪九年(1883)阿克苏城址发生改移。清末,名随地迁,新城称为阿克苏(今阿克苏市),旧城称为温宿(今温宿县)。本文以光绪九年为界,之前所称阿克苏是指今温宿县所在地域,称为“阿克苏老城”,之后是指今阿克苏市所在地域,称为“阿克苏新城”。位于新疆西部天山中段托木尔峰南麓、塔里木盆地北缘,地势北高南低,整体呈现由东北向西南倾斜态势,库玛拉河与托什干河在城市西南八十余里处汇流成为阿克苏河。清代阿克苏老城居于河流冲积形成的绿洲之上,北倚高崖,当地人称之为“坎坡”。据清代文献记载,坎坡“悉属片石戈壁”[注]回疆志(乾隆间抄本)[A].中国方志丛书(西部地方)·第一号[M].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影印本):34.,“立岸如削,高出地十许丈,其上平衍”[注]徐松.西域水道记[M].朱玉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5(整理本):78.,“其山高十数丈不等,其上平衍,其下壁立,草木不生,沙石俱无”[注]温宿县乡土志·山水[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60.。道光二十五年(1845),林则徐曾登此高崖,“晚饭后,与五桥同登城北极高之处,名曰塔坡,可眺二十里外”[注]陈锡祺,陈胜舞,廖伟章,等.林则徐奏稿·公牍·日记补编[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85(整理本):181.。这种特殊地貌是洪水的长期冲刷、切割、冲击的结果[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温宿县地名委员会.温宿县地名图志(内部资料)[Z].1989:3.,其与阿克苏老城区域内历史以来的城市形成、发展有重要关系。
据《赖世德史》记载,在东察合台汗国后期的羽奴思·汗(Yunus Khan)统治时期(1468~1487)[注]魏良弢.叶尔羌汗国史纲[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213.,阿克苏有两个城堡,位于峡谷边[注]米尔咱·海答儿.赖世德史[M].王治来,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40.。1503年,米尔咱·阿巴·癿乞儿(Mirza Aba Bakr)占领阿克苏后,破坏了阿克苏城并将居民掳往喀什噶尔[注]米尔咱·海答儿.赖世德史[M].王治来,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389.。自此直到1507年,该地一直是一片废墟[注]米尔咱·海答儿.赖世德史[M].王治来,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72.另参见毛拉木萨·赛拉米.伊米德史[A].苗普生.清代察合台文文献译注[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378.。大概在1522年,艾曼·火者·速檀(Aiman Khwaja Sultan)重建该城[注]米尔咱·海答儿.赖世德史[M].王治来,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赖世德史》作者米尔咱·海答儿(Mirza Haydar)在这一时期曾到过阿克苏[注]米尔咱·海答儿.赖世德史[M].王治来,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79~180.,记载应该较为可靠。1533年,赛德·汗(Sultan Sa’id)去世。此后十年间,满速儿·汗(Mansur Khan)曾两次进攻阿克苏[注]米尔咱·海答儿.赖世德史[M].王治来,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65.。另据察合台文文献《编年史》(Tarih)记载,此后满速儿·汗的儿子沙赫汗(Shah Khan)曾进攻并俘获了驻守阿克苏的穆罕默德汗(Muhammad Khan)(穆罕默德汗是赛德·汗的孙子),这次战斗中,阿克苏损失惨重,“沙赫汗命令杀死阿克苏所有的男人们,疯狂掠夺这个地区”[注]沙·麻赫穆德·朱拉斯.编年史[A].苗普生.清代察合台文文献译注[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43.。
在明嘉靖年间的汉文图籍中也有个别记载,如明代《甘肃镇战守图略》《边政考》及《陕西通志》中均记作“阿速城,三城相连,周环山水”[注]甘肃镇战守图略·西域土地人物略[M].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图;张雨.边政考(卷之八)·西域诸国[M].嘉靖丁未刻本,6b;李之勤.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30.,其中“阿速城”即指阿克苏[注]朱鉴秋,陈佳荣,钱江,等.中外交通古地图集[M].北京:中西书局,2017:84.,上述三种嘉靖年间文献具有关联关系[注]朱鉴秋,陈佳荣,钱江,等.中外交通古地图集[M].北京:中西书局,2017:82~88;曹婉如,郑锡煌,黄盛璋,等.中国古代地图集(明代)[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5:14.。而《甘肃镇战守图略》中的彩绘《西域土地人物图》及《陕西通志》中的《西域土地人物图》,都使用三个圆形城池符号表示“阿速城”。表现年代较之更早的北京故宫博物院藏《蒙古山水地图》同样使用三座方形城市表示。《甘肃镇战守图略》大概成书于嘉靖二十三年至二十四年(1544~1545),《边政考》成书于嘉靖丁未年(嘉靖二十六年,1547),《陕西通志》编成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蒙古山水地图》的表现年代大概是1524年至1542年[注]朱鉴秋,陈佳荣,钱江,等.中外交通古地图集[M].北京:中西书局,2017:87~88.。据此可以说,明嘉靖年间,阿克苏是“三城相连”,这可能反映的是满速儿·汗统治后期的状况,此后乾隆统一前的阿克苏城,有明确记载也是“连三城”,这种城市形态有可能始于明嘉靖中期。
之后在1604年,葡萄牙人鄂本笃(Benedict Go⊇s)受印度莫卧儿朝皇帝阿克巴(Akbar)派遣来华,曾在阿克苏停留十五日,记载较为简略,“阿克苏乃喀什噶尔国一城市”,当时,“其长官乃国王之侄”[注]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一册)[M].朱杰勤,校订.北京:中华书局,1977:429;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M].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390.。
入清之后,据乾隆朝史籍记载,阿克苏城,为“回子一大城也”。该地物产丰饶,“土田广沃,芝麻二麦谷豆黍棉,黄云被野,桃杏桑梨石榴葡萄苹婆瓜菜之属,塞圃充园,人人富厚,牛羊驼马,所在群聚,尤多技艺之人,攻玉制器,精巧可观……为各城翘楚”;商贸繁荣,“地当孔道,以故内地商民、外藩贸易,鳞集星萃,街市纷纭,每逢八栅尔会期,摩肩雨汗,货如雾拥”[注]七十一.西域闻见录(卷二)·新疆纪略下[M].日本宽政十二年刊本.。
平定大小和卓前后的城市状况,乾隆朝文献记载较为一致。《回疆志》记载:“阿克苏,城非土石所筑,巧籍高崖,随势挖刨为垣一,连三城,就其坡而挖取,中城有东西南三门,左右两城,独南向各一门,城南崖下以土筑墙垣环围,三城按东西南三门,其势颇为壮丽”[注]回疆志(乾隆间抄本)[A].中国方志丛书(西部地方)·第一号[M].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影印本):34.,其中所谓“巧籍高崖”应指城池依靠北边坎坡而建,此时三城相连。据《西域地理图说》,“阿克素城,乃假土冈,随其地势而刨筑为垣,一连三座,因坡为门。三城各有一门,门皆南向,中城另有东西二门,通左右城。城下筑有土墙,环于三城之南,势甚壮丽”[注]阮明道.西域地理图说注(卷一)·城村户口[M].延边:延边大学出版社,1992(整理本):12.,所载内容与《回疆志》基本相同。另据《西域图志》记载:“城东地势甚高,前行界深沟,自下而上,绕出城南,垣墉陡峻,北踞崇冈,四城连峙,每城周里许,皆南向,外以一大城垣环之,所踞高崖二十余丈。三城皆小而固,洵行胜地也”[注]钟兴麒,王豪,韩慧.西域图志校注(卷之十六)·疆域九[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整理本):257.,此处“四城连峙”,包括乾隆年间兴建的新城。
综合多条记载来看,乾隆统一前后,阿克苏城共有小城三座,皆借助地利,北靠高崖,东西排列,每城长度仅一里左右,面积虽小但是防守坚固,在外围又以大城垣环绕。城市商贸繁荣,“地当孔道”,内地及外藩商民多来此贸易。
乾隆统一初期,在阿克苏并未兴建新城。据满文档案记载,乾隆二十四年(1759),满洲、索伦、绿营兵一部分“安置在当地回子旧房内”,另一部分“搭建帐篷进行安置”。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因为旧房颓圮、帐篷破旧,已经不能遮风避雨了,故而阿克苏办事大臣海明“修理旧房,再酌情加盖10间房”[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55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40.。同年九月,因为南疆为换防兵,三年一换,至乾隆二十七年正值换防之年,“在城内平地修建93间房,安置新来的官兵”,同时修理破损的帐篷[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58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269.。
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清政府才在回城西边兴建新城。该城所在原为色提卜巴勒氐的院子,此人原为拜城伯克,平定大小和卓时,因与大小和卓有隙,投归清廷,乾隆曾有上谕曰:“色提卜阿勒氐前随兆惠进兵,甚属勤慎”[注]和瑛.回疆通志(卷五)[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嘉庆抄本.。据满文档案记载,该人于乾隆三十一年将院子贡献出来,供官兵驻扎[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78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430.。
乾隆三十一年,着手在色提卜阿勒氐院子基址上,新建城市。在前一年,即乾隆三十年发生乌什事件,平定后将南疆最高军政长官总理南疆参赞大臣自喀什噶尔移驻乌什,乾隆三十一年三月,将阿克苏部分官兵移至乌什,在阿克苏城内仅仅“留驻掌管买卖牲畜、税收等事务官两名、兵丁五十名”。为将驻防官兵与当地民众分隔开来,“于城西门外,色提卜阿勒氐182丈的院子,修堡,安置兵丁”,同时将兵丁迁移而腾空的城内房屋共220余间土房的木头,用于修筑新土堡。阿克苏新城分两年两次施工完成,时间分别为“乾隆三十一年八月十四日至十一月十五日”与“乾隆三十二年二月初七日至六月十五日”[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85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45.。
新城的尺寸、内部建筑等在乾隆朝汉文文献中未见其详,满文档案记载如下:
城身高一丈二尺、加垛口四尺,共高一丈六尺(底宽八尺、顶宽五尺)。南北东西,每面各长三十五丈,四面共长一百四十丈,加城墙角楼观音阁八座,长二十二丈,通共长一百六十二丈。办事公所二处十二间、驻扎办事官员住房二处二十六间、绿营官员住房五处四十二间、绿营兵房三处四十间、仓库人员兵丁住房十九间、军器火药库十一间、底台一处十一间、往来差使下处八间、观音阁三间、城楼三座、角楼四座、城门堆房六间,以上共房一百八十五间。[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85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45.
据尺寸来看,“每面各长三十五丈”,新城形态为方形,按照清代度量衡(1丈=3.2米)换算,每面墙约为112米,周长约为518米,其尺寸与《西域图志》记载“每城周里许”,基本一致,城市规模不大。内部建筑基本以衙署、兵房为主,推测该城主要承担军政管理职能。
关于城市内部的驻兵人数,据《西域图志》记载,“驻防绿旗兵一百名。乾隆二十五年,原驻兵一千名。二十七年裁三百名。三十一年裁六百五十名。三十二年增五十名,如今额”[注]钟兴麒,王豪,韩慧.西域图志校注(卷之三十一)·兵房[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整理本):437.。可见,新城初修筑时,绿营兵50名,至乾隆三十二年完工,增至100名。结合城内房屋总数,加上官员及其他杂役等,人数估算应不过数百人。而乾隆二十八年、二十九年间成书的《西域地理图说》记载,同时期的回城人口数目,“阿克素城内,居住回民,九百五十二户,男妇大小三千二百六十一口”,而加上所属村庄民众,“共计五千六百余户,男妇大小约略一万八千六百余口”[注]阮明道.西域地理图说注(卷一)·城村户口[M].延边:延边大学出版社,1992(整理本):13~14.。《西域图志》为乾隆敕修官方文献,《西域地理图说》应该出自曾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伊犁将军等职的永贵之手[注]吴华峰.《回疆志》编纂研究[A].朱玉麒.西域文史(第九辑)[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251~277;王耀.李文田.西域地理书及其他[J].昌吉学院学报,2016,(6).,两书记载都较为可靠。如单以城内人数而言,新城承担军政管理职能,呈现以小驭大之势。这与清朝“重北轻南”的方略有关,北疆为驻防兵,数量多,如乾隆四十七年迪化州(今乌鲁木齐)“驻防满洲、蒙古马步兵三千三百七十六名”,伊犁“驻防惠远城满洲、蒙古兵四千二百四十名”,“驻防惠宁城满洲、蒙古兵二千一百四十四名”,“驻防锡伯兵一千名”,“驻防索伦达呼尔兵一千名”,“驻防察哈尔兵一千八百名”[注]钟兴麒,王豪,韩慧.西域图志校注(卷之三十一)·兵房[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整理本):435.,仅伊犁地区驻防达一万人。而南疆为换防兵,初为三年一换,后改为五年一换,兵额较少。这种“重北轻南”的方略,投射到南疆城市,难免会导致以小驭大之势。这在一定条件下,会导致新城、旧城之间的发展失衡,长期来看,不利于民族间的交流、融合。
《新疆地舆总图》,现藏于台北“国家图书馆”,图幅表现年代大致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的新疆状况[注]王耀.台北“国家图书馆”藏清代《新疆地舆总图》研究[J].中国典籍与文化,2014,(3).。古地图可以提供较文献记载更为直观形象的空间认识。在《新疆地舆总图》中城市北面坎坡标绘明显,以长长的高崖表示;“回城”绘制较为简略,可见其北依高崖的地理态势,城中标注“泉”,后世称之为“老龙泉”,维吾尔语称之为“艾西曼布拉克”(甘泉之意)。“回城”西边的“阿克素城”,就是乾隆三十一年始建的新城,形态也是方形,符合满文档案记载。
嘉庆朝相关史实可参阅《回疆通志》,该书出自时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的和瑛之手,记载翔实,史料可靠。据记载:“阿克苏旧筑土城一座,东西长三十五丈,南北长三十五丈,周围共长一百四丈,高一丈二尺,女墙高四尺,底宽八尺,头宽五尺,四门,城楼角楼八座,北城楼系观音阁”[注]和瑛.回疆通志(卷九)[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嘉庆抄本.。上述城池尺寸与乾隆朝满文档案记载的新城尺寸相同,可见至嘉庆初年,城池沿袭自乾隆朝,未有大变动。
城内建筑也有翔实记载,“建盖办事大臣衙署一所、公馆一所、满汉印房办事公廨一所、粮饷局主事衙署一所、城守营游击衙署一所、千总把总住房各一所、满营佐领住房一所、防御骁骑校住房二所、满营兵丁住房一所、绿营兵丁住房一处”。在城西门外建万寿宫、关帝庙,东门外有稻屯一处,立风神庙、雨神庙[注]和瑛.回疆通志(卷九)[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嘉庆抄本.。从城市内部布局及功能而言,新城仍为军政中心。
较旧城而言,新城所处地势较低,新城位于旧城西边,《西域图志》记载“城东地势甚高”,《西域水道记》记载:“阿克苏回城据其麓,镇城在其西北数十步,地势益下,同于釜底。山泉泛溢,陡若建瓴”[注]徐松.西域水道记[M].朱玉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5(整理本):78.。徐松曾实地考察天山南北[注]徐松.西域水道记[M].朱玉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5(整理本):9.,极为形象地描述了新城的选址,地势“同于釜底”。另外,其他乾隆朝文献也有记载,城内从北山引水,河水流经三座回城,西出归河,水势甚为湍急[注]阮明道.西域地理图说注(卷一)·城村户口[M].延边:延边大学出版社,1992(整理本):12.。正因为城市选址较为低洼,导致新城屡遭水患。据记载,嘉庆十六年(1811)四月乙亥至五月朔己卯,大雨成灾,是时“雨不止,庚辰,山水大至,绕回城,入自镇城东门,阿克苏城偏,其东门实在东南,南门在西南,西门在北,城西北陷”。后重修该城,“城周一百四丈,高丈二尺,门三,镇城、回城间筑堤泄水,注于城南”[注]徐松.西域水道记[M].朱玉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5(整理本):78.。此次仅为修缮,城池尺寸未变。
道光、咸丰年间,和卓后裔祸乱南疆,先后发生了张格尔之乱、七和卓之乱、倭里汗之乱等,主要殃及西四城。清廷平叛调兵,必经阿克苏,“阿克苏为南路适中之地,形势最要”[注]清实录.宣宗成皇帝实录(三)(卷一三五)·道光八年四月[M].北京:中华书局,1986(影印本)(第三五册):70.,阿克苏作为军事物资储备和官兵往来停转的战略地位凸显。大量军火器械及兵丁的到来,使得乾隆朝新城难以容纳,据《清实录》“道光八年四月”条记载:
前因长清奏请展宽阿克苏城垣、修建兵房。尝降旨交那彦成相度具奏。兹据奏称,旧城西门外隙地只有客店三家,计房一百一间,估值银四百三十余两,给价不多,无庸另建兵房存贮军火器械,并可居住兵丁五百名。其壕沟三栅之外,尚有隙地一段,堪以分修兵房一百间,较为宽展。城内兵丁驻扎,即用现在官买店房。此项节省,即修城外兵房并都齐特等三处军台应修工程,通共原估工费,连房价角四千五百余两,不须增添。著准其照原估兴办,在查出逆产变价内拨用。即责成长清督率工员,乘此夏日天长,赶紧兴办,限至秋间一律完竣,务须工坚料实,毋得草率偷减。此项工程,免其造册报销,以归简易。[注]清实录.宣宗成皇帝实录(三)(卷一三五)·道光八年四月[M].北京:中华书局,1986(影印本)(第三五册):70.
从记载可见,阿克苏办事大臣长清曾奏请展宽城垣、修建兵房,据那彦成勘察,在乾隆朝新城西门外尚有空地,可将民房改建兵房,并另外新修兵房一百间。考虑到满文档案记载乾隆朝新城共计房“一百八十五间”,道光朝征用并新建的兵房,共计“二百一十间”,均在城外,为数不少。
另据台北藏道光八年五月九日内阁档案记载,阿克苏“旧设土城,周围只有里许,除建设文武衙署、兵房、仓廒、钱局而外,并无隙地。军兴以后,军火、器械、粮饷均存储城外间空庙宇,拨兵防守,新增防兵给与账房支搭。现在军务告蒇,而阿克苏将西四城要路,今添设兵丁二千余名,亦须增建兵房以资栖息。诚如圣论,自系应办之工。惟原勘西南隅接至西北隅,另加套城,是否相宜?”这应该是长清奏请的有关事项,计划在西边添加套城。而那彦成认为:“旧城北倚沙坎,东北有回民礼拜寺,不便移置,东南均系贸易铺户,势难逢户迁移。惟西门外,本系隙地,只有客店三家,计房一百零一间,估值银四百三十余两,给价不多,无庸另建兵房,存储军火、器械,并可居住兵丁”[注]移会稽察房钦差大臣那彦成等奏为查勘阿克苏展宽城垣基址请准照原估兴办所需工项即在查出逆产变价内拨用无庸动支帑项并请免造册报销·道光八年五月九日[Z].现藏于台北“中研院”史语所,内阁档库,原件,登录号:133203~001.。综合《清实录》和内阁档案记载可见,道光八年,长清曾提议在乾隆朝新城西边添加套城,那彦成与清廷决定在西门外购置民房改建及在空地新建兵房,解决物资储备和兵丁居住。
光绪《温宿县乡土志》记载:“我朝乾隆二十三年,勘定准回,始入版图,就其旧有回城,驻官兵镇守,设办事大臣一员,所属回庄曰拜城,曰赛里木,为最著。道光十九年,新筑汉城于回城之西,咸丰十年重修,额其四门:曰耀武、曰迎恩、曰镇西、曰平西。现在回城仅存基址,虽人烟稠密,而雉堞墙垣,荡然无存矣”[注]温宿县乡土志·沿革[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53.。清末新疆乡土志多有错讹、疏漏之处,上条记载中记述乾隆朝“就其旧有回城,驻官兵镇守”,显然与乾隆朝兴建新城的史实不符,另外该书记录乾隆朝乌什事件也有错误[注]温宿县乡土志·兵事录[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60.。因为新疆自道光朝至光绪朝,中间虽短短二三十年,但是经历了大动乱,很多事情缺乏档案资料记载。如《温宿县乡土志》的“政绩录”中也记述,“自来回城,只有办事大臣,暨粮饷章京笔帖式,满营佐领,防御骁骑校,绿营游击,千把外委等官。其间有无善政循绩,兵燹之后,无从查考”[注]温宿县乡土志.政绩录.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54.。从“兵燹之后,无从查考”及该书其他记述错误来看,对该书记载应审慎考订。
“道光十九年,新筑汉城于回城之西”的记述,在宣统朝《新疆图志》中有类似记载:“城在回城之西,道光十九年筑,门四:东平秩、西镇西、南耀离、北迎恩。回城已圮”[注]王树枬,等.新疆图志(上)(卷一)·建置一[M].朱玉麒,等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7.,据文字内容推测,应该转录改写自《温宿县乡土志》的记载,今人研究也指出《新疆图志》大量征引乡土志资料[注]王树枬,等.新疆图志(上)·整理前言[M].朱玉麒,等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8.。其他如日本昭和十九年(1944)《新修支那省别全志》[注]支那省別全誌刊行會.新修支那省別全誌(第八卷)·新疆省[M].東亞同文會發行,昭和拾九年(1944):304.和1989年《温宿县地名图志》中记载,应均来源自清末《温宿县乡土志》记述。此外,笔者查阅《清实录》道光十九年间记载、同年满文档案及时任阿克苏办事大臣壁昌的奏议等,并未发现该年阿克苏新筑城市的记载。同时结合前文乾隆朝新城已建、道光八年在城西新增大量兵房等史实,推测所谓“新筑汉城于回城之西”,可能是指在乾隆朝新城基础上加筑套城或扩建,即如道光八年长清所建议,并非纯粹“新筑”之意。
另据今人考察,该城后被称为“阔纳斯皮力古遗址”(KonaSepil),“位于县城西大街上下两面,县一中和县医院后面,仍留有残迹。原墙高6米,顶宽4米左右,城墙系用大青砖砌成”[注]温宿县地名委员会.温宿县地名图志(内部资料)[M].阿克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温宿县地名委员会出版,1989:315.,并据遗存绘有示意图。城市并非乾隆朝新城的方形,北边和西边应该有所扩建。据《西域水道记》记载:“阿克苏城偏,其东门实在东南,南门在西南,西门在北”[注]徐松.西域水道记[M].朱玉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5(整理本):78.,徐松于嘉庆十七年至嘉庆二十五年(1812~1820)遣戍伊犁[注]徐松.西域水道记[M].朱玉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5(整理本):2.,曾考察天山南北,其记述的是乾隆朝新城的状况,城市并非正南正北,而是有些偏斜。说明了道光朝城市并非“新筑”,而是沿袭自乾隆朝新城并有所改扩建。
道光二十五年(1845),林则徐路过阿克苏城,“遂先入回城,城内有候馆,甚宏敞,而结构与汉民屋宇殊异,即卸装于此。五桥来谈数刻,随往汉城拜之。汉城与回城相连,办事大臣官廨不大”[注]陈锡祺.陈胜舞,廖伟章,等.林则徐奏稿·公牍·日记补编[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85(整理本):159~160.。此处“汉城”应为扩建后的新城,新城与回城相连。道光二十七年(1847),倭里汗入卡作乱,阿克苏又成为军事物资储备和兵丁停转的要地[注]奕山.奕山奏稿(原名《制胜全策》)·道光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催调征兵自阿克苏起程折》[Z];马大正,吴丰培.清代新疆稀见奏牍汇编(道光朝卷)[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270;奕山奏稿.道光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动用阿克苏贮备银钱搭放兵饷片》[Z].清代新疆稀见奏牍汇编(道光朝卷)[M].第1996:272.。
1858年至1859年瓦里汉诺夫(Valikhanof)游历南疆,其记述多采自当地资料和游历见闻[注]佐口透.18~19世纪新疆社会史研究(上)[M].凌颂纯,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8.,对于从西方人视角了解南疆极具史料价值。当时新城(A Chinese fortress)有城门四座,位于阿克苏西不到一公里处,大量内地商人居住在阿克苏,除了赶骆驼人以外,基本都是内地穆斯林,并记述城堡内大概有600人[注]Capt.Valikhanof,M.Veniukof,and other Russian travellers.The Russians in Central Asia;Their Occupation of the Kirghiz Steppe and the Line of the Syr-Daria;Their Political Relations with Khiva,Bokhara,and Kokan;Also Descriptions of Chinese Turkestan and Dzungaria[M].Translated from the Russian by John and Robert Michell,London:Edward Stanford,6 Charing Cross,1865.pp.161.。而当时的阿克苏回城规模远小于同时代的喀什噶尔,但是有四座城门。因为来自内地和北疆伊犁的道路交汇于此,所以该城是中国商品贸易中心,同时也是重要的军事中心。回城西门是“Temurchi gates”,东门是“阿克苏门”(Aksu gates),城内有六座大车旅店,五座宗教学校(medreseh)[注]Capt.Valikhanof,M.Veniukof,and other Russian travellers.Their Occupation of the Kirghiz Steppe and the Line of the Syr-Daria;Their Political Relations with Khiva,Bokhara,and Kokan;Also Descriptions of Chinese Turkestan and Dzungaria[M].Translated from the Russian by John and Robert Michell,pp160.。
咸丰十一年(1861),叶尔羌参赞大臣景廉于九月二十日抵达阿克苏,据其描述,“回城人烟稠密,百货云集,把杂尔喧闹尤甚(把杂尔如北方之集、南方之墟,回俗以七日为一把杂尔)。进汉城北门,额曰迎恩”[注]景廉.冰岭纪程·(同治二年刊本)[A].中央民族学院图书馆.甘新游踪汇编[M].1983(油印本):6b.。商贸繁荣景象,在其诗《把杂尔》中也有描述:“珍奇罗列耀双眸,把杂喧闹夕未改”,并注记“遇把杂尔日,商贾云集,百货毕至”,“外国如浩罕、巴达克山、克什米尔、布噶尔、印度、安集延等处贸易者尤多,殊形怪状,指不胜屈”[注]景廉.度岭吟[A].中央民族学院图书馆.甘新游踪汇编[M].1983(油印本):6a.。
同治三年(1864),回民叛乱,办事大臣福珠哩自焚,阿克苏城失陷[注]毛拉木萨·赛拉米.伊米德史[M].苗普生.清代察合台文文献译注[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405.。同治六年(1867),阿古柏攻占老城,并在此修城,当地人称之为阿古柏城。阿古柏入侵时期的状况,主要参阅英国人、俄国人的考察、游记等。这一时期,整个阿克苏老城的地位急剧衰退,据英国人包罗杰(Demetrius Charles Boulger)1878年撰著的《阿古柏伯克传》(The Life of Yakoob Beg)记载,因为阿克苏北边的穆苏尔达坂,即通往伊犁的冰岭道,因为失修已经中断,阿克苏老城的交通区位优势丧失大半[注]包罗杰.阿古柏伯克传[M].商务印书馆翻译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8.,这种交通区位优势的丧失更重要的应该是与内地联系的中断。
据1876年游历南疆的俄国人库罗帕特金(A.H.Kuropatkin)记述,道光朝阿克苏新城,因为无法供水,已经弃而不用[注]A.H.库罗帕特金.喀什噶尔:它的历史、地理概况,军事力量,以及工业和贸易[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15.。阿古柏所建城堡,“新城砦位于城西,是不久前修建的。城砦的一部分墙是用烧过的砖砌成的”,“城里有一位阿克苏城的阿奇木,有仓库、兵工厂和一部分阿克苏的驻防部队。在城外城砦旁边盖有两座军营,再稍远些,有一个供部队操练用的平整而宽阔的校场。阿古柏伯克派了二百至四百名沙尔巴兹、二门炮和一千名不久前招募的新兵防守阿克苏”[注]A.H.库罗帕特金,著.喀什噶尔:它的历史、地理概况,军事力量,以及工业和贸易[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15.,可见,这座新城堡主要用于军事驻防。据今人考察,该城位于今温宿镇老龙泉东北100米,城墙按地势而筑,西面、南面不见墙垣,北墙残长80米,墙基宽2.2米,顶宽1.8米,用土坯筑城,墙高2米[注]温宿县志[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3:759.。选址居高临下,便于防控。
至于旧城状况,1873年,英国人福赛斯(T.D.Forsyth)率团访问阿古柏[注]Jack A Dabbs.新疆探察史[M].乌鲁木齐: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1976:3~16至3~20,《新疆考古资料》(第一集)译文集.,据其记述,阿克苏在阿古柏入侵前是北达伊犁、东通库车、哈密的军事重镇和商贸中心,城市建有防御城墙,有两座门:西门称为Sú Darwáza(水门),东门称为Tumurchi Darwáza(铁匠门)[注]T.D.Forsyth.Report of A Mission to Yarkund in 1873[M].Calcutta:Printed at the Foreign Department Press,1875,pp.42.。俄国人库罗帕特金记述更为详尽,阿克苏旧城“城墙不大,约二俄丈高,墙上有踏垛,墙是完好无损的”,“城门有四个”[注]A.H.库罗帕特金.喀什噶尔:它的历史、地理概况,军事力量,以及工业和贸易[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14.,“南门叫做库什卡布克,北门叫做苏奇卡布克,西门叫做萨邦卡布克,西北门叫做阿克塔什卡布克”,“一条主要街道或集市街道贯穿于南北两门之间,这条街上有一些手工作坊和其他铺子”[注]A.H.库罗帕特金.喀什噶尔:它的历史、地理概况,军事力量,以及工业和贸易[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70.。回城位置较为固定,在新城之东,北边依靠坎坡,包括“新大街”“古城街”区域,东边大致在“古城街”以东,尤其是“古城街”一带是旧城老城区域。
光绪三年(1877),清军重新收复新疆。经过战争破坏,阿克苏回城所剩无几,“现在回城仅存基址,虽人烟稠密,而雉堞墙垣,荡然无存矣”[注]温宿县乡土志·沿革[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53.,遂在城内重新建置衙署、寺庙等,“万寿宫、文庙、武庙、文昌庙以上前任均未修建,就县治西旧有道署略加修饰,设位其中”,“城隍庙在县治西(前任未曾修建,现已择地买备砖木,容俟兴修具报)”,“龙王庙在县治东北回城内(旧有庙宇倾圮,现已修整)。上列祀典诸神,地方官春节致祭,每月朔望行香”,“马王庙在县治西,方神庙在县治城外东南”,“蒙养汉学堂一,在县治北”,“蒙养缠学堂一,在县治城外东关”,“巡警房八棚,分设汉城一棚,回城七棚”,“税务局在县治城外东北回城内”[注]温宿县乡土志·政绩录[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54~455.。据上述记载可见,光绪年间在阿克苏老城区域并未进行大规模城池修筑,仅兴建或整修了部分公共设施。
光绪八年(1882)六月至光绪九年(1883)十月,巴里坤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奉命勘分新疆南路边界,曾路过阿克苏老城,记载:“市廛率皆回部,间有关内人民,环处城外,土崖下有龙王庙,养正书院,亭榭盘禾,高下得地,市上蔬果鱼肉大似内地,亦南疆一胜地也”[注]沙克都林札布.南疆勘界日记图说[M].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光绪抄本.。可见,战乱未远,老城市面已渐繁荣。
光绪十八年(1892)十一月二十八日,王廷襄抵达阿克苏老城,首先关注到该处坎坡,“过此则土坡陡下,高数十丈,仰望之,方知本日所行平旷之野,皆在高原,非低下处也”,“回城紧靠原麓,崇崖峭壁之下,但见街市丛密,烟户辐辏”[注]王廷襄.叶柝纪程(卷上)[A].中央民族学院图书馆.甘新游踪汇编[M].1983(油印本):23b.。而道光朝新城,王廷襄称之为“废汉城”“旧汉城”,这一时期仍旧可以使用,驻有官员,“今惟驻回城巡检一、镇标左营守备一”[注]王廷襄.叶柝纪程(卷上)[A].中央民族学院图书馆.甘新游踪汇编[M].1983(油印本):23b~24a.。据《新疆图志》记载,清末“回城已圮”[注]王树枬,等纂修.新疆图志(上)(卷一)·建置一[M].朱玉麒,等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7.。嗣后,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回城仅存基址;民国二十八年(1939)起,新城雉堞墙垣逐渐拆毁;至民国三十八年(1949),阿克苏老城城垣仅遗有基址[注]温宿县志[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3:467~468.。
光绪九年(1883),阿克苏道罗长祜请求在老城东南三十里的地方修建新城,该城“周九百五十九丈,高二丈二尺五寸,雉堞七百五十二个,门四:东曰朝阳,西曰挹爽,南曰迎薰,北曰承恩”[注]温宿府乡土志·历史[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41;王树枬,等纂修.新疆图志(上)(卷一)·建置一[M].朱玉麒,等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6.。根据沙克都林札布的绘图,从中可直观地看到“回城”与“阿克苏城”(道光朝新城)的相对位置,以及阿克苏老城与“新城”之间的空间布局。光绪十年(1884)新疆建省,分置郡县,设温宿直隶州知州;光绪十一年(1885),“将镇道以次各官移驻新城,而回城仅留巡检一员,守备一员”;光绪二十八年(1902),将温宿州升为温宿府,裁撤回城巡检,改增温宿县[注]温宿县乡土志·沿革[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53.。因此,阿克苏老城区域即今天温宿县所在,而新城即今阿克苏市所在。光绪朝城市迁建基本奠定了今日阿克苏市、温宿县的城市格局。
据清末乡土志记载,阿克苏新城内修建了一些宗教场所,“万寿宫在本城内南向;文庙已禀准请款修建,正在购办砖料、拟明春兴工;社稷坛、神袛坛均在本城西门外半里;武庙在本城内南向;城隍庙在本城内南向;龙神祠在本城南门外里许南向;刘猛将军祠在本城南门外里许南向;方神庙在本城内南方”[注]温宿县乡土志·地理[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46~447.。
1907年,芬兰人马达汉(Carl Gustaf Emil Mannerheim)曾游历南疆,绘制有阿克苏新城方位图,城市形态基本为方形,北门外有巴扎(Basaari,芬兰语“集市”之意)。据其实地考察,清末阿克苏新城,城墙方正,周围300米,城墙是用未烧结的土坯建造的。城内衙署建筑紧靠西边城墙,城内南北、东西两条主干路将城市划分为四个街区,“其中一条是商业街,沿街的商店里有大量的布匹、服装、工艺品、卫生化妆品、中国或日本瓷器和日用工业品”,城内有三座宽敞的步兵营盘和镇台衙署,城外有两座骑兵营盘[注]马达汉.马达汉西域考察日记(1906~1908)[M].王家骥,译.北京: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4:150.。
巴扎在城北门外。新城的市镇交易主要在北门外的北关地区,光绪末年该地区居住有二百余户[注]温宿县乡土志·地理[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47.,但是整体上不够兴盛,“查外洋各色花布,自喀什陆运入境,在本城北关市镇销售,只数家,岁销不过数十百匹,以大帮多在温宿县城故也”[注]温宿县乡土志·商务[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50.。同时期的阿克苏老城商贸交易较新城更为兴盛,“进口货以洋商布匹为大宗,缠回服饰,人人取资,名色甚多,销用不少”[注]温宿县乡土志·商务[A].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新疆乡土志稿[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微缩复制中心,1990(整理本):463.。比较来看,在城市迁址过程中,经济功能的转移较政治、军事功能的转移,具有一定滞后性。
根据日本人1944年的调查,城池周长999丈、四门,在城墙底部约100步距离的外围,有矮小墙垛环绕,墙垛下有护城河。“城中多居住汉商,北关外聚集缠商”[注]支那省別全誌刊行會,編纂.新修支那省別全誌(第八卷)·新疆省[M].東亞同文會發行,昭和拾九年(1944):301.。民国三十六年(1947),国民政府国防部测绘局第八队绘制的一万分之一比例尺的《阿克苏县城厢图》,地图中显示光绪年间所建新城城墙保存完整。该城在城市形态上呈现为规整的四方形。因为该城为迁址新建,不同于在旧有城区修建新城会受到地形、旧有城垣等诸多限制,并且新城位于平原区,所以城市形态上较为规整。同时,根据上文文献记载新城北关商贸较为繁荣,民国年间地图中也显示城市北关外店铺等建筑较多,这是新城与老城之间联系密切的间接体现。
2015年8月笔者赴阿克苏实地考察,并未找到残存的城墙等清代遗迹。据当地老人介绍,在20世纪50~60年代确实存在清代城墙和城门,可是随着开发建设,已经拆除。据笔者观察,光绪朝阿克苏新城对于今日的阿克苏市格局影响集中显现为两点:其一,如上文马达汉所描述,阿克苏城内南北、东西两条主干道路将城市划分为四个街区,城内主干道呈现十字交叉形状。目前阿克苏市的中心被当地人称之为“大十字”,是阿克苏市最主要街道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的交汇处,这一十字交叉格局承袭自光绪年间的阿克苏新城。其二,如图6所示,城墙所括出的阿克苏新城轮廓,在方位上并非正南正北,而是大体呈现出西北至东南的走向。这种方位格局同样烙印在今日阿克苏市的整体街巷格局和道路走向上。
光绪朝阿克苏新城的四至,在《阿克苏市志》中有所记载,新城“城区面积不到1平方公里,大体是:东至今健康路,西至今市防疫站,南至今农一师印刷厂,北至今市文化馆”[注]阿克苏市史志编纂委员会.阿克苏市志[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1:131.。这一记载是20世纪90年代的道路、单位状况,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已经发生很大变化,结合今天阿克苏地图和上述记载,并不能复原阿克苏新城的四至。经过实地考察及与当地人交谈,大致还原阿克苏新城的四至:以大十字为中心,西墙大致与南北走向的小南街平齐,据当地人介绍在位于小南街的阿克苏地区塔里木歌舞团院内在20世纪60年代曾有城墙;北墙大致在今新华路一线,据当地人介绍在地区行署及新华书店一带曾见过城墙,北墙与西墙大致交汇在新华书店附近;东至今健康路;南至塔里木报社南20米的飞达印务一带。
光绪年间阿克苏迁址新建,同时将城市政治功能等移转至新城,导致了阿克苏老城地位的下降和阿克苏新城地位的不断抬升,随着政治职能、军事职能转变,带动经济重心逐步转移到新城,最终在阿克苏地区形成了新的区域中心城市。今日阿克苏地区城市格局肇始于光绪九年的新城迁建。
总之,在清政府治理与开发天山南路的大背景下,清代阿克苏在城市形态、城市格局等方面,经历了乾隆朝城市新建、道光朝扩建新城、阿古柏入侵时期道光朝新城废弃及光绪朝迁建新城等过程,在大多数历史时期,呈现的是与当地旧城(回城)双城并立的格局。这种地理上的变化无疑是清政府治理与开发南疆的具体写照和清代南疆地区城市发展特殊性的缩影,同时部分塑造了今日阿克苏市城市形态及阿克苏地区城市格局等。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