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春
从来没觉得哪年夏天能比初三那年的热。
我刚刚考上了师范学校,家里经济紧张得捉襟见肘。我那工资少得可怜的爸爸妈妈和我商量说,不如自己去卖点儿什么,赚一点儿上学的钱。我那一年十六岁,正是敏感得连雨滴落地都觉得震撼的年龄,听他们这么说,我差一点儿想把自己变成小甲虫,缩进火柴盒里。
我怕爸爸那威严的眼神和稍稍带点儿吼的声音,整整哭了一宿之后,不得不同意他们的决定:去卖冰棍。
妈妈把早已准备好的凉帽为我戴好,把冰棍箱子捆在自行车后面。冰棍箱子是头天晚上糊好的,两层纸盒箱摞在一起,夹层里均匀地絮上棉花,图的是保温。
在冰棍厂,妈妈给我批了20根冰棍。7分钱一根,卖1毛,一根净赚3分钱。妈妈让我去找人多的地方卖冰棍,没等她的话落地,我就跨上自行车向城外驶去。妈妈和爸爸永远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哪敢找人多的地方?我不只是怕丢人现眼,我还怕在人多的地方碰见我的同學,那样我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出了城东门,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一点儿。这时,身后有一个嫩嫩的声音飘过来:“冰棍!”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向我摇摇晃晃跑过来,手里举着1毛钱!我才知道我这时的名字叫“冰棍”!
我咽了一口唾沫,这毕竟是我卖冰棍生涯的第一位顾客呀。她举着冰棍走后,我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嗓子:“冰——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我胆子大了起来,喊第二声时尽力把“棍”字喊得圆润饱满。
没到下午三点,我卖出了我的第一箱冰棍!净赚6毛钱!回去数钱时,那“哗”地倒了一炕的分币,是我们全家没完没了的笑声。
那个夏天足够热,可我希望更热一些。我理解了课本上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意境。慢慢地,我平均每天能赚到2元钱,那可差不多相当于我妈一天的工资呢。
卖冰棍的生涯二十天后结束了,有点儿戏剧性。在一个人少之又少的郊外,我终于狭路相逢了一位小学时的同学,男生。当他向我走过来,我们互相认出时,彼此都傻了!我们低着头,谁也没说什么,匆匆地给他取出冰棍,我骑车就逃了。
回家后,我大哭了一场,任爸爸妈妈怎么劝,也不出门去卖冰棍了。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或许正是这段经历,才使自己十六岁的花季灿若流霞。今天,当我面对自己嫩若鲜蕊的小女儿时,却无数次地设想,我能像爸爸妈妈一样,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敢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把她推到那个夏天,推到那个火辣辣的太阳下面去吗?
林冬冬摘自《冰心奖获奖作家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