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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02 02:17张晋孔嘉
关键词:躯壳木棉树毒品

张晋孔嘉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嗎?‘是,请点击5。‘否,请点击0。”电子声毫无生气地合成道。

我躺在四壁银白的房间中央,沉着地把自动注射针头插进左臂。

地球有1.49亿平方千米陆地,3.6亿平方千米的海洋。这么广阔,却只剩我一个人。

我,地球上最后一名人类。

窗外木棉树上一盏盏火红的花朵依簇相挨。我阖上双眼,静静回想太长太长的一生。

是六世纪前吧,人类不满于短暂的寿命,用庞大的资金浇筑出了永生产业。利用身体中的一个单细胞养育成胚胎,再将其置于人工子宫中孕育成熟,就可得到一具具没有大脑的躯壳。我们就通过手术摘取自己的大脑并移植到这具十五六岁的躯壳中,再把旧的老去的躯壳处理掉。

我们也曾为大脑老化的问题伤神。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的神经细胞也会慢慢衰亡,于是神经元再生技术应运而生。只需十几年维护一次,大脑便可恢复至25岁的最佳状态。

从工业时代开始,肉体上的进化对于人类已没有意义。动物为了适应环境不得不利用死亡实现迭代演化。但我们不再需要适应环境,相反改造环境使其更为舒适。所以,不再死亡,自然不再有新的生命。

人类不再生育,又有什么责任去履行婚姻义务?所以家庭、婚姻等关系在法律上废除。不久,爱情这一概念也同样消失了。

真可惜,从那时就错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点击5。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点击4。‘否,请点击0。”

永生消磨了时间概念,人类失去了过去与未来。“愤怒”的人们只好沉沦于当下,其中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毒品。

既然躯壳可以更换,大脑可以再生。那么毒品也只不过是有些副作用的“合法药物”而已。于是,这种有效治疗空虚的“药物”大行其道。

在长达数十年、数百年的迷幻派对中,成片上百万的人拥挤在一起。无数条带有针头的塑料管像热带雨林的气根一般,从晃动着彩虹光的天花板低垂下来,连接在人们的手臂上。人们淹没在电子噪音中,扭结在一起摇摆,不停地接收着剂量正好的毒品以及生命基本所需的营养,几十年也不分开。以至于舞场变成苍蝇与蛆虫的乐园,他们的所有感官和消化系统都已退化,成为承接快感的容器。直到机器人将濒死的躯壳拖出去,更换全新的躯壳为止。

还有一些人转向了电子毒品,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家里,享受VR虚拟世界中无穷无尽的荣耀。

灭亡,从这里开始了。当日热闹颓靡的场景仍在眼前。现在却找不到第二个人类。

点击4。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点击3。‘否,请点击0。”

当所有最刺激最快乐的体验我们都体验过,人类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欢愉感到疲惫,不禁想到品尝从未体验过的死亡的滋味。于是,大批的自杀者涌现。

对此,那个人类意志的代表:新政府——个大数据全球民意采集器给出了他们的答案:“自杀是自由意志,人类有权选择在合适的时候享乐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无助地生活在内卷化的社会中,经过一个又一个世纪,看着无数身边的人从现实社会走入毒品王国或虚拟世界,然后心满意足地选择死亡。

人口不断减少,我无法抑制住恐慌,质问新政府,要求生育新的孩子。

然而它冰冷地回答:“一切以当下的生活优先,哪怕只诞生一个孩子,也是对当下社会的拖累。”

“哪怕是人类灭绝也无所谓吗?”

“对,如果人类选择灭绝,那也是我们自己的意志。”

我震惊了,难以理解。人类竟会愿意自我灭亡?我翻来历史,找到了人类的每一次进化的脚印。在那些年里,人类总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从猿人到工业革命,都是一个个部落、民族、国家、种族挣扎求生的历史。

谁又能想到,人类的灭绝不是因为自然灾害、不是因为战争,而是源于自我选择。在我思考的过程中,身边人越来越少。一个又一个人在极致的快感后奔向了死亡。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想知道在漫长的永生中人类丢失了什么,只要把它找回来,就有了存在的意义。

点击3。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点击3。‘否,请点击0。”

我走过空无一人的大楼,越过尸骸遍布的城市。自动驾驶车载我穿过一片片荒原和重新被野生动植物占领的树林。

我终于来到了世界尽头,这里是南美洲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回二十世纪的那一个家。虽然我跟它的距离很远,但那一刻我的感觉是很近的。

我想起我恍如隔世的少年时代,20世纪的家园。人们相伴走在木棉树下,漫山遍野的木棉蔓延天际,染红了云霞。儿童的欢声笑语,大着肚子的母亲的嗔怪,情侣的耳际呢喃……那时候,人类未尝丢失的——爱与责任,这是一个对新人类来说太遥远太陌生的名词。我咀嚼这两个词语,却又每每与他们真正的意义擦肩而过。

我又想起了新人类,一直以为我跟他们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站在那座灯塔上望着满目银白的世界,风在耳边呼啸,霜雪积挂在身上越裹越厚。夜幕降临,绝望的寂静同黑夜蔓延,严严实实包裹住了我。那一刻,我切实感受到——只有我一个人了。当我还年轻时,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现在,我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我不再纠结繁衍的意义,世界有1.49亿平方千米土地、3.6亿平方千米海洋,却只有我一个人。或许,很久之前,我就该这样做了。

回过神来,最后一步了。

注射剂由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组成。20秒,没有痛苦。

终于,我不再会是一个人了。

点击1。

注射剂中淡黄色液体很快变短,流进体内。我感到久违的困意。

恍惚中,我回到了家。风拂过,木棉树上烟霞起伏成一波红色的海浪。树下人微微一笑,仍是初见时模样。红色的海浪中飘下几朵,天地失声,万物失色。他伸手轻声道:“欢迎回家。”

光年之外,一道电子合成音冰冷响起:“银河系猎户座左旋臂人类种群观测结束,点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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