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发
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政府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为此,鲁迅先生于4月1日写下了著名的《记念刘和珍君》一文。这篇文章不是一篇普通的悼词。作者虽然是为悼念刘和珍而作,但并不是出自普通的师生之情,而是出自对革命烈士的尊敬,出自一位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强烈的责任感。因此,在悼念烈士的同时,作者严肃地从历史高度,总结了“三一八”事件的教训和意义,并激励战斗者继续“奋然而前行”,使其成为一篇战斗檄文。
本文最主要的特点是将简练的叙事、深刻的议论和强烈的抒情融为一体,使叙事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抒情有着充实的内容基础,从而使文章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战斗力。下面笔者就本文的抒情特色做些许分析。
一、哀痛与愤怒交织
文章自始至终将哀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构成文章的主要线索。这是本文抒情的显著特点之一。文章伊始,作者就特意点明时间:“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并加以说明:“就是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为十八日在段祺瑞执政府前遇害的刘和珍杨德群两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这句话一方面以血的事实记下了反动军阀政府的暴行,激起读者对反动政府的愤恨,另一方面介绍了刘和珍、杨德群的身份及其遇害的特殊地点——执政府前,并渲染了追悼会学生悲哀的气氛。作者此时不在礼堂内开会,“独自在礼堂外徘徊”。强烈的悲哀、痛苦和愤恨的感情充溢在他心中,使他无法忍受,已悲愤到不能控制自己感情的程度。文章一开始就将哀痛与愤恨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再看文章主体部分。刘和珍生前对鲁迅先生充满着崇敬之情,“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鲁迅所编期刊,常因被查禁或经费不能支持而中途停刊,“有始无终”,加上读者有时还要承担风险,所以订户一直很少。刘和珍却不顾这一切,勇敢而坚决地预定全年的《莽原》。这表明刘和珍不仅是鲁迅先生的忠实读者,更是鲁迅先生的同志和战友。鲁迅先生得知刘和珍遇害的消息,“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然而他却压制着内心的感情向人们诉说心里的哀痛:“可是我实在是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在的并非人间,四十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我已经出离愤怒了。”“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这是作者悲痛至极的表现,这是鲁迅先生对牺牲者最沉痛的哀悼!“我实在是无话可说”,这既是对逝者的哀痛,也是对“非人间”的抗议。“我已经出离愤怒了”,表现了鲁迅先生对政府残杀进步学生制造流血惨案的切齿痛恨。鲁迅的思想情感是深刻而复杂的,他一再强调“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却以感觉到“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在当时黑暗的社会,由于种种原因,鲁迅确实无法说,不能说,不便说。“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作者的哀痛与愤怒达到极点,忍无可忍,对敌人的罪恶进行了无情揭露,进一步表现了鲁迅先生悲恨交加的强烈感情。
文末写道:“呜呼,我说不出话。”作者以感叹作结,在说与不说之间,陷入了深刻的苦痛之中,其味深长,言有尽而意无穷。
在整篇文章中,始终将对死难烈士的哀痛和对反动派的愤恨交织在一起,感情深沉、激烈而凝重。作者的心中好似有一座感情的火山,沉重、郁结和强烈的感情在心中翻涌,使他不能一吐为快,而是曲折盘旋,欲吐还吞,好似逆水行舟,高山攀缘,使文章回旋跌宕,曲而能达,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冷峻包裹着热烈
鲁迅先生的文章,读起来显得很冷峻,有时甚至很低沉,但它并不使人沉沦,我们能感受到火一般的热烈情绪和鼓舞人们奋进的力量。
文章开头写作者与程君的对话,程君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刘和珍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我说‘没有”,读起来好似冷水,却蕴含着鲁迅先生内心的沉思,激荡着他心中哀痛与愤怒交织着的强烈的情感,不然,他怎么会在开追悼会的那一天,“独自在礼堂外徘徊”呢?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多么冷峻的字眼!这就是反动政府制造的“三一八”惨案,这是反动派统治下的黑暗现实。然而“直面”与“正视”表现出一位真正革命者的英勇气概。“直面”意在面对现实,“正视”则意味着战斗。一个革命者,决不能畏缩不前,应该敢于面对如“三一八”惨案这样的惨烈现实,才能为改造现实而感到幸福。
众所周知,鲁迅是一位坚定的反帝反封建战士,杂文是他的战斗武器,杂文中的热情是战斗式的热情,他的哀痛是战士的哀痛。我们读《记念刘和珍君》就有这种感受:“惨案,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在爆发,就在沉默在灭亡。”悲痛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战斗者的激情洋溢在字里行间。哀痛吗?是的,这哀痛使人说不出话来,然而,人们在痛定思痛之后会重新振奋,埋葬同胞的尸体,擦干身上的血迹,继续战斗。“沉默呵,沉默呵!”是的,在血腥的镇压面前,高呼沉默不得,必须奋勇战斗。这沉默,是暴风雨前的沉默,是大革命的前夜的沉默,沉默总会过去的,人民群众反帝反封建的怒潮将以狂风暴雨之势,席卷整个中国。作者带着一颗滴血的心,痛苦地总结血的教训,无情地揭露敌人的罪恶,从而唤起民众的觉悟,给人一种强大的奋斗力量!
鲁迅先生写文章是以“赤烈心作冷静语,含慈母泪写沉痛书”,表面上冷若冰霜,骨子里热烈如火。正如许寿裳先生所说:“他的冷静和热烈都彻底。”“他的一支笔,从表面看,有时好像是冷冰冰的,而其实是藏着极大的同情,字中有泪的。这是非有真热烈不能办到的。”鲁迅的散文诗《火的冰》中有这样一句:“拿了便要火烫一般的冰手。”这正是鲁迅杂文战斗式抒情风格的最好写照。
三、朴素而真挚
鲁迅先生抒发的感情朴素而真挚。他用非常朴素的语言倾吐内心的积郁,使读者同他一起悲歌痛哭,沉痛地哀悼革命烈士。语言没有雕琢痕迹,极其自然。鲁迅是语言大师,他精通文言文。在他的文章中,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带有文言词语的句子,如“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學生云者”、“其一是手枪,立仆”等等。这些文言词语的运用,更好地抒发了作者心中强烈的感情,有时还能起到讽刺的作用。为了抒发浓烈的思想感情,作者在本文中还巧妙地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比如用反证来讽刺和揭露敌人的罪行,文章开头以“中华民国”来纪年,实际上表明了作者对段祺瑞执政府的极大愤慨和讽刺。既然是“中华民国”,就应是中国人民的政府。可这样的政府,竟然公开开枪射击请愿的学生,制造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可见这样的政府根本就不是人民的政府,而是屠杀人民的伪政府。讽刺之余,作者以犀利的笔调,一针见血地揭露了反动政府的罪行。第三段写道:“刘和珍是我的学生……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学生,是为了中国而死的中国的青年。”作者用反衬的手法对刘和珍作了高度评价,刘和珍是“为了中国而死的中国青年”的优秀代表,她是中国的骄傲,值得国人去尊敬!第六段作者引用陶渊明《挽歌》中的末四句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指出革命者的牺牲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人们将会永远纪念他们,如果后来者能永远记得这些英勇的先烈们,记住这惨痛的教训,那么,烈士们的鲜血就不会白流。文中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和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