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红蓓
全能自恋是非常早期的原始防御,成人的超级自恋者实际上是婴儿欲望,加成人手段,如果个人能力又强,环境又允许,就变得非常可怕。
35位美国精神病专家联名在《纽约时报》上发公开信,称特朗普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因此不适合担任总统职务。在提出这项呼吁的同时,这些专家同时承认自己违反了戈德华特守则(Goldwater Rule),即美国精神病学会在1973年制定的关于美国的精神病医生在亲自为病人诊断之前不能得出任何结论的规定。也就是说,即使豁出去违背职业伦理,因为事关重大,他们也必须要上了。
所谓规则,包括职业伦理的规则,在制定之初,既是为了用来遵守,也是为了用来打破的。譬如心理咨询行业中的第一铁律:保密原则,也有很多保密例外,当个案有杀人或自杀意图,亦可以积极举报。
那么具体到特朗普,现在35位医生的做法是否可以说是“合适的”打破伦理的行为呢?关于心理病人伦理有争议时,普遍以病人的最大福祉为要,但是又有一个例外,就是病人的可预期的行为若对无辜他人或公众福祉产生重大伤害,则又可一定程度牺牲病人利益。所以“特朗普当总统”这个事是否会对公众福祉产生重大伤害的预判,则成为精神病专家们觉得此刻的发声是否“合适”的标尺。显然不同的精神病专家对此还没有一致的认识,毕竟,现在只是“特朗普当总统”,而不是“特朗普放炸弹”。如果未来的事实证明了特朗普在总统位置上的一系列行为引发了祸国殃民甚至祸害全球的结果,那么或许美国精神病学会就可以再制定一条反戈德华特守则的特朗普守则,说明隔空诊断的例外情况。
到这里,我们或许需要一点超越伦理,或说超越心理学的讨论。心理学的边界一向和各个文理领域相接,在精神病問题上则与社会学、政治、哲学都有牵连。福柯的《疯癫与文明》认为,我们所知道的文明史不过是一场理性对非理性的胜利。疯癫作为对理性的挑战,其出现支配着理性世界做出回应。精神病概念是被人为建构的:知识和权力互为同谋,规定了谁是正常而健康的,谁又是变态而危险的。35位医生的发声,反映着自认为理性的世界对非理性挑战的回应,有浓郁的权力竞争的味道。
回到特朗普本身。我们注意到,《纽约时报》也刊发了另一位美国精神病专家对35位医生的反对意见。他先是谴责35位医生违反伦理,接着他宣布,特朗普不是自恋型人格障碍,他没有病,因为他自己主观不痛苦。这个专家的发言就略嫌荒诞了。他一面谴责别人不该隔空诊断,一面自己隔空诊断,两者的区别只是诊断结果不同,35位医生说老特有病,他说老特没病。再看他诊断的主要依据居然是老特自己不痛苦。福柯不是说权力和知识说谁有病谁就有病吗,没错,目前对精神变态的诊断标准中,主观痛苦根本不是必选项。初学心理咨询的人都知道“神经症折磨自己,人格障碍折磨别人”的简要判别法。所以他越说特朗普自己不痛苦,看起来特朗普越像是人格障碍。
那么特朗普到底有没有自恋型人格障碍呢?如果说诊断是个坑,一碰就陷入说不清的伦理纠纷中,我们避开好了。幸好在关于人格的学术研究领域,不存在戈德华特守则,却有远程人格测量。这种研究方法是通过统计公开发表的讲话中的字词来研究公众人物的人格特征。很多国家元首都在这个研究范畴内,也都有一些公开发表的研究结论。如果有人现在做关于特朗普的远程人格测量的话,当然可以很有把握地把预期的结论设为自恋,是否达到超级实体自恋者的程度,则需要进一步的数据支持。
那么为什么35位医生宁可撕毁伦理,也要跳起来反对他们认定的超级实体自恋者当国家领导人呢?因为全能自恋是非常早期的原始防御,成人的超级自恋者实际上是婴儿欲望,加成人手段,如果个人能力又强,环境又允许,就变得非常可怕。我们看看历史上超级实体自恋者当国家领导人的例子,比如希特勒,他治下的世界发生过什么,还有生者记得。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