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征
正值秋天,我在村前的小河里捉鱼,野菖蒲在哗哗的水流声中生长,鱼戏菖蒲东,鱼戏菖蒲西,鱼戏菖蒲间,让我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走上河岸。这时的风被夕阳染红,野菖蒲的倒影在水面晃动,藏在里面的鱼儿们有些倦了,不再和我玩如此低智商的游戏,恹恹睡去。
野菖蒲,也叫蒲草,水烛才是它的正名,水中的红蜡烛。我需要这样一枚燃烧的红烛,走在夜幕下回家的路上,四周,蛙声起伏跌宕,一束束红烛的光影摇动,照亮一个乡村少年的孤独时光。
老祖母最喜野菖蒲,过了霜降将蒲草收割,放在阴暗的小仓房里阴干。祖母有祖母的小九九,有关野菖蒲的结绳记事,能结上长长的一大串。坐在灯光下搓绳,将一根根微润的菖蒲编结成长长的绳子,像时光有了具体的形状,抻在手里,实在,经久耐用。用蒲草编织成圆圆的草筐,主要是用来盛放新做的馒头。那时家贫,馒头可算是过日子的上品,祖母把草筐挂在屋梁上,就把我的心思也高高悬挂了起来。
家里用得最久的物件,当属祖母用蒲草编织的草墩子,松软、结实,可谓坐望夕阳,享受桑榆晚景的最佳伴侣。直到现在,每每想起祖母,我就会想起那只松软的草墩,好像祖母在那只蒲草做的草墩上静静坐了一整个秋天。其间,霜花如何落下,雁阵如何南飞,都被祖母编在了那只草墩里,以供后来的我们怀念。
菖蒲本为野生,风姿绰约,守望于水湄,后来却被收进尺幅山水。有关菖蒲种植的记载,诸多古籍中皆有。宋吴怿的《种艺必用》里说:“菖蒲,初种在圆石之上,一再移于好石之上,乃细而不粗。”明朝王象晋的《群芳谱》也说:“芒种时种以拳石,奇峰清漪,翠叶蒙茸,亦几案间雅玩也。石须上水者为良。根宜蓄水,而叶不宜近水。”
这是微缩版的菖蒲,更有一份与文人雅士有关的灵性:“石上生菖蒲,一寸八九节。仙人劝我餐,令我颜色好。”就连清末翰林吴增甲也说菖蒲为仙家之品。
如此对比,我们村的菖蒲就显得大气起来,一到夏天,浅滩上的野菖蒲葳蕤丛生,有翠鸟在其间织巢,有水蛇在其间曼舞,有鱼儿在蒲叶间嬉戏。
菖蒲可做餅,就是名字有些吓人,听起来不够清雅,叫作“神仙富贵饼”。林洪说,把白术切成片,与菖蒲同在沸水里过一遍,晒干,碾成末,各取四两,加干山药粉、白面各三斤,以炼过的白蜜和起来做饼,晒干,等客人来了蒸着吃,或者做羹汤。
菖蒲竟然与富贵搅和在一起,起因大略来自《梁书》中的记载:萧顺之之妻怀孕时曾在庭前看见菖蒲花开,光彩灼灼,于是取菖蒲来食用,然后生了个儿子,就是后来的梁高祖。
我们村的菖蒲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是亭亭地长在老河滩上,擎起一根根红蜡烛。红,代表日子红红火火,已经足够。
(摘自《慢时光,牵牛而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