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一束蒲草带回家

苇　笛

长久地，我在水塘边徘徊，目光始终注视着水塘里的蒲草，那些青翠、修长而柔韧的蒲草啊，与故乡的一模一样……

故乡多水，随处可见一条条的小河、一方方的水塘。有水的地方，必有蒲草，一丛丛、一簇簇恣意地生长着；有风吹过，青翠的蒲草轻轻摇曳，为单调的水面平添几分韵味。

故乡的孩子有谁不喜欢蒲草呢?我当然也不例外。那时候，每到夏天，孩子们整日泡在村前的小河里。河水很浅，浅得没不过孩子的膝盖，就在浅浅的小河里，却长满了茂密的蒲草，高可没人。一群泥猴似的小孩子，整天围着蒲草捞鱼摸虾打水仗，但玩得最多的，还是捉迷藏。那时候，我总喜欢躲进茂密的蒲草丛中，任修长的蒲草将我遮得严严实实的；透过草叶的缝隙向外望，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却可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响个不停，那是找人的伙伴们在奔来跑去……

故乡的蒲草，带给我不尽的欢乐，但这种欢乐，却在我8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的春天，哥哥生了一场大病，在当地的医院住了好久，哥哥仍未好转，万般无奈的父母，最终决定带着哥哥到大城市去求医问药。他们走时，正是初夏，满河的蒲草正舒展着青翠的手臂。站在河边一块高高的石头上，我目送着家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家人一走，似乎连我的欢乐也全都带走了。白天也就罢了，有嘻嘻哈哈的同学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寂寞，但傍晚放学后，一回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对家人的思念便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我会走到小河边，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当初，我就是站在那块石头上目送着父母兄长远去的，我多么希望，我还能在那里迎接他们归来。

石头旁就是一叢高高的蒲草，当我安静地坐在那儿时，蒲草总是摇曳着，一下一下轻柔地打在我的身上，温和得一如母亲的手掌。那时候，四野沉静，只有河水悠然地流淌着。静默中，常有难言的忧伤涌上我的心头，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泪眼模糊中，依稀可见身旁的蒲草摇来摇去，似乎在注视我、劝慰我、开解我……日复一日，蒲草默默陪伴着我，等待我远行的家人。

那一年，蒲草由绿转黄的时候，我终于等回了父母与哥哥。此后不久，我们举家离开了那个小村庄，在远离故乡的一座城市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我再也不曾回过故乡，再也不曾见过蒲草。是啊，城里没有水塘，城里没有小河，城里没有蒲草的立足之地。但一丛丛青翠的蒲草，总在我的梦里摇曳……

怎么能够想到呢?一次心血来潮的远足，竟然将我带到远离都市的荒野里，将我带到长满蒲草的水塘边。看到满塘蒲草的一瞬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紧接着，我就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欢呼：“蒲草!蒲草!”那一刻，我真想跳进水里，去拥抱蒲草，一如拥抱我亲爱的伙伴。站在水塘边，我想哭、想笑、想放声歌唱，可实际上，我只是默默地在塘边徘徊，不断地注视着青翠、悠长、柔韧的蒲草……

临别时，我俯身采了一束蒲草带走了。一到家，我就找了只又细又长的瓶子，注满水后，将蒲草插了进去，然后将它们放在卧室里。

那一晚，在蒲草青青的气息里，我安然入梦，一如儿时，睡在故乡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