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
朋友让我跟他去听一场法庭辩论。
墨尔本的县法院相当于中国城市的中级法院。一早赶去,楼房并不高大,在墙面高处镶嵌着象征公平的古典女神浮雕。天有点冷,穿大衣的人们匆匆端杯咖啡,然后通过旋转门进入。法院大堂中间像候机楼安检口,所有随身物品都要经过传送带进入。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的女法官,东方人,她身上的黑法袍显得过于宽大,假发也有点滑稽,看来她很急,拖着个行李箱,一路奔跑着过安检。
朋友在法院做同声传译,我跟着他来到指定的房间外。显然出了一点意外,我和四个做同声传译的华人、三个律师在日光照耀的长走廊里等待。
一个女翻译说,她发现华人不习惯直接回答问题,总是想额外争辩和解释,总想强调“我虽然是错了,但我犯错是有原因的”,而法官恰恰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辩判断嫌疑人不诚实,结果只能适得其反。来自台湾的翻译说:“凭我的经验,在澳洲一定要明确地表示‘我是个顺民。我接过一个案子,白人和华人同时犯罪,白人沉默无声,华人总想澄清,结果法官判华人有罪,白人无罪。”
等待中,有人過来派发报纸。有个新加坡华人携毒入境案就在这一天宣判。当天清晨,一份本地小报的头版发表了一篇文章,有人提出会影响陪审团的公正性。很快,几个律师都在传看并分析报纸上的文章。朋友说文中提到有新加坡人在墨尔本赌博,交不上赌资,就冒险携毒入境,用来顶债。
终于开庭了。法庭空间不大,功能区域却分得很清晰:法官席、陪审团席、双方律师席、文书席、被告席、原告席、旁听席。四个新加坡男子被法警带进法庭,他们都是华人,看起来情绪相当平静。这几个人在墨尔本机场入境时被查出携带毒品,而他们矢口否认携毒,否认互相认识。虽然在被查获的时候,四个人穿着同一款式的特质厚底鞋(鞋底是用来藏毒的),虽然能证明他们同乘一班飞机,登记后座位相连,但这些间接证据并不能强有力地证明他们是“有组织犯罪”。
正在审理的案件的当事人都被临时关押在法院大厦底层,有特殊的电梯口直接运送他们到法庭。这四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被告席上,每个人身边陪着一个同声传译,他们安静地听着翻译转述法官的话,表情好像很无辜。
这种场面好奇怪,法官和辩护律师们在面前讲英语,后面呜呜呜地讲汉语,每一个翻译都要戴耳机,以免被其他声音干扰。
中午宣布休庭再审。过了几天,朋友告诉我,四个人全部被判罪名成立,四个携毒者也没忘记争辩,都怪当天那份报纸发文章是别有用心。案子判了,四个年轻的华裔新加坡人将在澳大利亚坐15年牢,然后会被遣返新加坡,而按照新加坡法律,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无期徒刑。
(摘自《看看这世界》 人民文学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