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勺
电视剧里,妈妈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他如今诚心悔过,你一个女人家何必耿耿于怀?”我早被这常用的套路麻痹,一旁的表姐却突兀地笑了下,说:“编剧的脑回路里大概都藏着这世上最扯的逻辑,为什么女人就得放下?”
我刚要搭话,表姐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瞟了眼来电显示,把手机丢给我,说:“你帮我接,还是老规矩。”我心领神会,按了免提,还不待说出表姐正在洗澡,舅妈已经唉声叹气地重弹起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老调,表姐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年是表姐离婚后的第五年,孩子刚满六岁。半年前,前姐夫忽然戏剧性地浪子回头,戒了烟酒,与从前出轨的对象作了了断,对孩子更是无微不至。一开始,舅舅舅妈的反应也很是激烈,可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前姐夫一轮轮送进来的东西,也就渐渐从被悉数扔出去到在静默中被留了下来。老两口儿的口风慢慢松动起来,开始有意无意地劝说表姐,说到底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说还是原配夫妻到白头,说孩子也需要个完整的家。字字句句,无不入情入理,可表姐总是一笑置之。到最后,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当劝勉到了一定程度,也就成了命令。
表姐一咬牙索性搬来与我同住,合家上下,也只剩我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因为只有我知道,那些日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表姐:“是不是不信真有浪子回头这回事?”
表姐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我相信他是真的改了,也相信他是真的想重新来过。可相不相信和接不接受是两回事。我或许会在时间里淡忘,会治愈,也终于会原谅,可这一生我终究不会再接受他。”顿了顿,又说,“他可以有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难道我就不能偏偏不接受吗?”
表姐面容十分沉静。如今的她已经能把曾经不敢想不敢提的事化成一句笑谈,可我知道这句笑谈里藏着她多少辛酸眼泪。我知道她从“下堂妇”变成“女强人”,付出过多少努力,又经历了怎样的涅槃。
表姐离婚后曾有过一段近乎疯狂的日子。她白天陀螺般忙着工作,晚上回家哄孩子睡着后又拼命读书、考证。舅舅舅妈身体不是很好,表姐也不愿意总是听着他们无奈地哀叹,所以咬着牙,竭尽全力自己带孩子。那几年里,她没睡过一个整觉,也没有过一天休息,洗手間里咬着手臂流下过多少委屈的泪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可等她终于用知识和能力换来了足够的经济支撑,以为终于迎来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时,却万万没想到,哪怕是在最亲近的人眼里,女强人再怎么强,还是一个“女”字在前面。一个独自带孩子的女人,无论她过得多么精彩,在外人眼里也还是可怜的,是谁都有权力来指点一二的。
所以,当表姐夫回过头,所有没有权利原谅他的人都行使了这项权利,唯一有资格的表姐却因为一再的坚持成了众矢之的。正应了那句话:处在婚姻中的男人总有各种特权,对于他的出格,女人不止应该佯装不见,甚至还该在某个时刻,自觉成为清道夫。
这不是岂有此理么?可偏偏执拗地抓着这个理的人往往是至爱亲朋。他们基于固执和偏见,对有别于自己认知的选择甚至做不到冷静客观。但真正的“为你好”从来都不是压迫和绑架,它该是理解,是尊重,是让当事人永远保有对自己人生做出选择的权利。
正像我表姐那句酷酷的话:他可以有“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也可以有我的“我就不接受”。
编辑 | 饶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