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一鸣:人生就是一场行走

2019-02-26 00:19孙永庆李一鸣
初中生·作文 2019年1期
关键词:永庆游记散文

孙永庆 李一鸣

李一鸣,文学博士,著名文学评论家、散文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办公厅主任、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在各级报刊发表散文、文艺评论660余篇。其中多篇散文获得重要奖项并入选《中国散文年选》等选本。专著《中国现代游记散文整体性研究》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散文理论奖)。下面是教师、作家孙永庆与李一鸣老师的对话。

孙永庆:作为一位文学评论家和散文家,您的人生经历一直与文学紧密相连。请介绍一下您的文学启蒙以及创作历程。

李一鸣:我的文学启蒙,来自于童年经验。那时我父亲在外地工作,年假探亲时会带回一些小画书。在当时闭塞的乡村,那点稀少的文学读物,是我最好的精神食粮,也是我瞭望外面世界的窗口。我向往文学的种子,就是在那时埋下的。

读书后,我非常喜欢语文课。那时,只要是带文字的印刷品,我都爱不释手。高中阶段,我开始迷恋古体诗词。读大学后,我便放情游弋于书籍的海洋,激昂放歌在文学的高冈。后来,我写了人生中第一篇散文——《串杨叶》。该文在1985年山东省大学生文学创作评选中获得散文第一名。正是这篇文章,让我有幸成为山东省作家协会最年轻的会员。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滨州医学院工作。为了继续深造,我考取了华中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在攻读博士的这段时间里,我的眼界变宽了,思维也深刻了,写出的作品更显穿透力。

2012年,中国作协面向全国公开选拔鲁迅文学院副院长。我听到消息后,积极报考,最终进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文学殿堂。在鲁院,我既有终于回到文学故乡的欣悦感、归属感、皈依感,又有面对文学事业的庄严感、为之奉献的责任感和参与其发展的使命感。所以,为鲁院工作,对于我个人来讲,是志向的溯源,也是情感的回归,更是人生的正道。

多年以来,文学一直激荡在我心中,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情结。它已然成为我的一种生活状态、生命形态和生存方式。

孙永庆:您曾说,散文写作应是自由的而不是桎梏的,是个体的而不是群体的,是真实的而不是虚假的,是关注生命的而不是见物不见人的,是审美的而不是功利的,是对世界的把握、体验和垂询。那么,您能说说老师和学生在写散文时应如何把握吗?

李一鸣:散文是作者精神的载体。精神的品格,决定散文的品质。无疑,相比于其他文体,散文写作是作者对个体生命经验最直接、自如、自由的诉诸与表达。它不仅是作家对自然界、人类社会等客体世界的深刻体验与揭示,更是作家心灵的真实“自传”。

如果将小说比作博尔赫斯笔下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把诗歌比作“三千年前,引人惊叹的闪电”,那么,散文则像是人类面对世界的心灵倾诉。所以,散文写作一定要突出“有我”“主真”“由自”三个要素。

“有我”,是散文文體内在的特质。周作人强调散文写作要“言自己之志”“以自己表现为主体”;李素伯认为散文特质在于“作者最真实的自我表现与生命力的发挥,有着作者内心独特的体相”。“有我”,要求散文写作要杜绝公共体验、公共语言,而应抒写个性、特质、全新经验。

“主真”,乃散文的文体伦理,是长期以来散文读者和作者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狄德罗说:“任何东西都敌不过真实。”维特根斯坦也指出:“关于写作,你不可能写出比你自己更真实的东西。”散文写作强调真实,是去描绘真的客观世界,表达真的生命体验,防止陷入虚无、虚假、虚伪的情境中。当然,“主真”并不意味着拒绝散文创作手法上的多元性。

“由自”,则是散文的超迈所在。胡适曾说:“‘由自,在中国古文里的意思是‘由于自己,就是不由于外力,是‘自己作主。”“由自”,意味着散文作家应秉持独立品格,阻拒外部力量侵入。

孙永庆:您的著作《中国现代游记散文整体性研究》荣获了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此书的成功之处,正如王泽龙先生在序中所说:“从文化心理学与审美艺术论的视角,该论著初步建构了一个中国现代游记散文的研究系统。”可见您对游记散文作了深入研究。我们请您告诉中学生读者,他们应该怎样写游记作文。

李一鸣:游记散文创作始于东汉,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现代游记散文在“五四”之后大体形成了“山水自然类”“社会人文类”和“文化行旅类”三种类型。

关于游记散文的写作,我认为要把握以下几点:

一要注重题材的广泛性。要力避只写山水,窄化游记散文的创作题材。事实上,文化景观、人生世相都可入笔端。

二要注重寄情自然的社会性。林举岱说:“古人旅行,山轿蹇驴,竹杖芒鞋,时时刻刻都身在自然的怀抱中,所以感觉最亲切的是自然,体味最深刻的也是自然,游记最好的题材便是自然风景。现代人的旅行却不同,我们凭借便利的交通,可以迅速抵达各国的繁华都市。在大都会中,人被繁密活动包围,于是,‘社会相代替自然风景,成为了游记最好的题材。”

郁达夫也这样论述现代游记:“作者处处不忘自我,也处处不忘自然与社会……写风花雪月,总要点出人与人的关系或人与社会的关系。古代游记则是,写自然就专写自然,写个人就专写个人……散文里很少将人、社会与自然融在一处。”我觉得这些话很有启迪性。

三要注重人文情怀的深广性。面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我们要能发现其与人的命运、人的处境、人的心灵相关联的地方,由此来表达对人类乃至世界的关怀。这也应当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作家的追求和担当。

四要注重抒发情怀的本真性。写游记散文,要高扬主体精神,倡导个性解放,肯定自我价值,展示自然人性,尽情袒露情怀,自由表现本真。就如徐志摩所言:“要使生命成为自觉的生活,不是机械的生存”“就使打破了头,也还要保持我灵魂自由”。他的游记散文《翡冷翠山居闲话》和《我所知道的康桥》,就是他试图以“活泼无碍的心灵境地”去感受美,寄寓其追求个性自由的代表作品。

孙永庆:2011年高考结束后,您以“高考作文体”写了《行走》一文。您的这篇文章,在有限的字数里,写出了无限的内涵。请说说您当时是如何进行构思和创作的。

李一鸣:谢谢您对这篇文章的认可。《行走》这个题目具有延展性,有很多话题可以写。事实上,人生就是一场行走。“在路上”,是人的一生的写照。那么,人在行走中,会有哪些发现和体验呢?入之于眼,则是眼中的风景;入之于心,便是心中的体验。

因此,我在文章之初先分寫行走的所见所感,“这里有扑向山林、逍遥山水的欣喜:遥看瀑布,闲游西湖,寄情庐山,苏东坡博大胸襟体味竹杖芒鞋行走的潇洒。游琅琊,赏酿泉,对菱溪,欧阳修士子情怀沉醉山轿蹇驴行旅的散淡。仰慕名士情趣,俞平伯芝田留梦。倾心康桥柔波,徐志摩甘心做一条水草。冰心的《寄小读者》传达海外旅行的畅意,方令孺的《在山阴道上》沉思穿山越谷的愉悦!”我以六位先贤行走山水自然的事例,描述行走之乐。

“这里有穿行红尘、跋涉人生的艰辛:李太白感叹行路难,难于上青天;杜工部愤懑世道黑,路有冻死骨。郭沫若流离失所、漂泊海外,承受内心熬煎;陈学昭背井离乡、亡命出走,备尝精神折磨。”再由四位文学家行走社会的经历,呈现行走之难。

“这里有心灵游走的辙印:‘寂然凝虑,思接千载的刘勰,寄意《文心雕龙》,写尽心路历史;‘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陆机,寄寓《文赋》,表达激荡心旌;《文化苦旅》表述的是一种‘苦涩后的回味,焦灼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放松,苍老后的年轻,《行者无疆》抒发的可是一位文化学者的心声?”由古今三位文化学者的心灵行走,展示其精神的成长。

孙永庆:中学教育的重心何在?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中学教育不是为了升学考试,培育人文素质、提高生命质量、塑造健康人格等,才是其根本所在。

李一鸣:我觉得言之有理。

中国传统教育以“学”为根本要义。在《论语》等著作中,“学”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之“学”,指学习,即读书研究;广义之“学”,强调德行先于知识、塑造君子人格。《大学》推崇的教育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事实上,塑造健全人格,培育人文素质,乃是古典教育之本。国学大师钱穆先生认为,教育应培育学生格天、格物、格心的能力。“格天”“格物”是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物的关系,“格心”则是针对人本身的心性而言。承继以“格心”为目的的中国教育传统,应是解决当下教育病症的正途。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强调:21世纪的教育,不仅要使学生有知识,会做事,更重要的是要会做人。

美国、德国、新加坡等国家的大学非常重视学生的人文教育,人文课程占有很大比重。但是,随着高新科技的发展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生存压力,教育理念逐渐产生了偏差。不少学校过于关注“生存技能”的培育,遂把目光投向应试教育而忽视了人文教育,背离了教育的本质。

人文教育,相对于“科学主义”而言,强调的是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相对于“工具理性”或“技术理性”而言,奉行的是价值理性和目的理性;相对于实用主义而言,关注的是人的精神追求。“科学”与“人文”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两个价值向度。“科学”强调如何做事,“人文”强调如何做人。“科学”提供的是“器”,“人文”提供的是“道”。“做事”先“做人”,闻“道”后成“器”,这才是符合人和事物发展规律之大“道”。

由是观之,教育不能狭义地理解为职业或技能方面的训练和获得。基础教育阶段正是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期。中学生是有极大可塑性的,所以,基础教育更应该把培育人文素质、提高生命质量、塑造优秀品质作为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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