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玲君 李良松
佛医药物疗法是指佛门运用物药、心药和法药等方法治疗身心灵各种疾病,以达到人体内外环境的全面协调,身心灵疾病得到康复的治疗与养生法门。佛医治疗疾病在用药上有其独特之处,大大丰富了祖国医学药物临床应用的宝库。
佛门依据药物的有形与无形,将佛药分为物药、心药和法药。物药是有形的药物实体,而心药与法药则是从心理、灵性层面作用于疾病的无形方药。从病因角度来看,物药主要是应用于四大不调、三大患等人体生理性疾病的治疗,而心药与法药是针对业病、邪病等心理、灵性层面出现的疾病进行治疗。
物药是指具有预防、诊断及治疗作用的有形物质。伴随佛学的传入,许多佛门物药也随之而来,丰富了药物学种类。如《唐本草》中首次记载了安息香、龙脑香、苏方木、胡椒等物药,还新增佛门奉为“三果”的药物,即诃梨勒、毗梨勒和庵摩勒,这些药物成为中药学的重要部分[1]。在诗词中也有佛家物药的描述。如《施万病丸》云:“葫芦盛药引如风,病者与药皆惺聪。药王药上亲兄弟,救人急于己诸体。玉毫调御偏赞扬,金轮释梵咸归体。”[2]《抱疾谢李吏部赠诃蒺藜叶》中以诃蒺藜叶为赠品,可见佛门物药在当时的兴盛程度[3]。诗句“岚霭润窗棂,吟诗得冷症。教餐有效药,多愧独行僧”,“溪田借四邻,不省解忧身。看日和仙药,书符救病人。伴僧斋过夏,中酒卧经旬。应得丹砂力,春来黑发新”皆可反应出僧医用药之精准和疗效之显著。为弘扬和发展佛医药物在疾病治疗中的应用,佛门僧人还常常在寺院进行物药的栽培,正如《楚州开元寺北院枸杞临井繁茂可观群贤赋诗因以继和》中所描述的僧人种植枸杞,“僧房药树依寒井,井有香泉树有灵。翠黛叶生笼石甃,殷红子熟照铜瓶。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上品功能甘露味,还知一勺可延龄”。
在药物的剂型上物药种类丰富,有膏剂、洗剂、栓剂、丸剂、汤剂、油剂等。在给药方式上,物药有内用和外用两种,内用包括口服、含化等形式;外用包括涂身、熏洗、灌鼻、灌肠等形式。《观自在菩萨怛多唎随心陀罗尼经》中记载熏陆香、青木香或甘草等药物煎汤外洗的方法治疗眼疼,以胡粉、水银、干枣三物捣碎作丸外用治疗痔疮;《佛说不空罥索陀罗尼仪轨经》中介绍以真言生乌、麻油或醍醐滴耳的形式治疗耳鸣热风[4];《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治病合药经》中记载生蓬莱和水煮取汁,内服治疗鼻大衄下欲死等。由此可见,物药的给药形式主要取决于疾病发生的部位。佛门注重药物直达病所,强调药物直接作用于病变局部,以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在物药组方上,佛医强调“以一草治众病,或以众草治一病”,单方和复方两种形式。单方是以单味药物直接针对病因而采取的药物疗法,药精力专。如《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治病合药经》记载了使用单味药物“桃胶”治恶痓。复方多针对复杂疾病,治疗病种广泛,如《大佛顶广聚陀罗尼经》中记载的“净眼科药方”,是由苏味罗、安舍那、海水沫、雄黄、两种黄、姜、牛黄、青莲华、郁金花、荳子、石密11味药物组成,用于治疗多种疾病引起眼睛的红、肿、热、痛以及视力减退、视物昏花等症状。“人体得重疾欲自疗治,当服顺药反饮毒药,谓攻身病害腹伤藏,不即更服除毒之散,寻能杀人悔无所及”,疾病治疗要选择恰当的救治方药,否则会事与愿违,追悔莫及。物药在使用上也强调对症用药,对症用药则是治病之甘露,反之,不对症就成了害人之毒药。
心药与法药指医治精神与灵魂方面的药物和方法。佛学大辞典是这样解释的:“出世之教法医众生之心病,故称曰心药。心药指能救治世间一切疾苦之佛法。众生之心原本清净,无有垢染,然以无明覆盖之故,生起种种烦恼,沉沦于世间诸苦繁生之海,故须以强调出世间法之佛教教法对治之。佛法能治众生之苦,故称法药。灌顶经卷十二(大二一·五三二下):‘使我来世十方世界,若有苦恼无救护者,我为此等摄大法药,令诸疾病皆得除愈,无复苦患,至得佛道。’往生要集卷中(大八四·六三上):‘佛如医王,法如良药……设服法药不持禁戒,无由除愈烦恼病患。’” 法者,佛法也、智慧也、心灵也。心药指以三学之戒、定、慧,八正道之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等为药,是通过个人的修持来治病,更多的是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法药,指施以佛教的戒律、慈悲、忍辱、精进、智慧等佛法为药,通过高人的加持来治病,更多的是强调外力的客观作用[5]。
佛门依据服药的时间与时限长短的特征将物药分为四药,即时药、时分药、七日药和尽寿药[6],其中多是以食物作为药物,体现药食同源的思想[7]。时药乃是饭、饼、蔬菜、水果、鱼肉之类;时分药乃是果汁、米汁之类;七日药是酥油、生酥、蜜、石蜜等;尽寿药终身可食。《南山钞》云:“时药,谓报命支持,勿过于药。但饥渴名主病,亦为故病,每日常有故,以食为药医之。”又《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第一卷载:“佛言:‘所谓余甘子、诃梨勒、毘酰勒、毕钵梨、胡椒,此之五药,有病无病、时与非时,随意皆食,勿致疑惑’。”[8]又《四分律》卷第四十二之“药揵度”曰:“佛言:听为治眼病,故畜用。尔时舍利弗患风,医教食藕根。”“时诸比丘秋月得病,颜色憔悴,形体枯燥癣白。时世尊在静室作如是念:诸比丘秋月得病,颜色憔悴,形体癣白枯燥,我今当听诸比丘食何等味?当食常药不令麤现。即念言:有五种药,是世常用者,酥、油、蜜、生酥、石蜜。”[9]
香料不仅用于佛家熏香礼拜,而且还利用香料芳香避秽化浊等功效,通过药浴、外抹、口服等形式进行养生与治疗,香料药物的使用堪称是佛医用药的一大特色,伴随佛教的传播历程,香料被引入中国,如姜伯勤先生所云“佛教传入之路,也是一条香料传入之路”,由于香料兼具香用和药用价值,故又称香药[1]。熏六香、郁金香、苏合香、迷迭香等香料皆是输入中国的,成为中药的组成部分。
佛门重视香药养生与治疗作用。如《佛说最上秘密那拏天经》云:“若欲除诸病者,当用安悉香,诵心明加持一遍。焚烧熏病者身,诸病即除。”“若欲止一切怖者,当用白线烧安悉香熏,诵心明加持一遍。戴于颈上,诸怖即除。”又如《大佛顶广聚陀罗尼经》中记载由沉香、煎香、檀香、安悉香、甲香、苜蓿香、萨者罗婆、甘松香、香附子、青木香、波西荻根、细辛、郁金香、石蜜、好蜜和紫苏共16味药组成的香方,用以“聚精会神”;由藿香、熏陆香、檀香、苏合香、沉香、安息香、安膳香、萨若罗婆香、甲香、龙脑香、麝香、郁金香12味香药组成的香方,用以辟邪、醒脑、清心、除烦。《本草纲目》记载:“隋有寿禅师妙医术,作五香饮济人。沉香饮、檀香饮、丁香饮、泽兰饮、甘松饮,皆以香为主,更有别药,有味而止渴,兼补益人。”[10]
佛医“万病皆药”的用药思想,丰富了药物的品种,大大拓展了药物学的知识和治疗手段。《大集经》云“天下所有,无非是药”,崇佛医嗣孙思邈对此理论极为赞赏,在《千金翼方》中云:“耆婆云:天下物类,皆是灵药。万物之中,无一物而非药者,斯乃大医也。”[11]《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治病合药经》中记载服用动物粪便治疗疾病,“若有人等患蛔虫咬心痛者,取骨噜末遮半升,咒三七遍,服即差。若重者一升,虫即如綟索出来,差”,骨噜末遮即白马的粪便。该验方的配制和用法是:将白马的粪便用白布包裹,然后放在水中煮沸片刻,滤渣后凉服。白马亦为食百草之动物,且颇有灵性,马粪既是植物纤维经过马的肠胃混合腐熟之后的排泄之物,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驱虫排毒药物,若用药合法,确有神奇之疗效。动物粪便乃污秽之物,但佛门却可以将其灵活应用于疾病的治疗之中,恰恰说明了“万病皆药”的用药理念。
佛医在治疗疾病时,较少使用动物药物,但并未否认动物药物的治疗作用,这也说明“万病皆药”的用药思想。如《外台秘要》卷第二十三云:“《深师》五瘿丸方。取鹿靥以酒渍令没,炙干内酒中,更炙令香,咽汁,味尽更易,十具愈。”[12]是中国医学史上最早记载使用鹿的甲状腺治疗瘿瘤。又如僧医于法开将羊肉羹用于难产,“祖述耆婆,妙通医法。尝乞食投主人家,值妇人在草危机,众治不验,举家遑忧……主人正宰羊欲为淫祀,开令其少肉为羹,进竟,以气针之,须臾羊膜裹儿而出”。又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药事》第一卷记载服用生肉治疗疯癫:“苾刍问彼医人,为疗风疾。时诸苾刍往医人处,问曰:‘贤首,有一苾刍,患如是病,可为处方。’医人曰:‘宜服生肉,必当得差。’苾刍报曰:‘贤首,彼苾刍可是食肉人耶?’医人曰:‘圣者,此是治风病药。除此药已,余不能疗。’时诸苾刍以缘白佛。佛言:‘若医人说此为药,余不能疗。应与生肉。’时诸苾刍便与生肉。彼人眼见,而不肯食。佛言:‘应以物掩眼,然后与食。’”
不饮酒是佛门五大戒之一,但佛医在疾病的治疗上并不完全摒弃酒的使用,认为“酒虽是戒禁,有患通开”,这是“万病皆药”用药思想的另一种形式。如《四分戒本疏》载:“律云:不犯者,若有病余药持不善,以酒为药,若以酒涂疮,一切不犯。”[13]又如《萨婆多部毗尼摩得勒伽》云:“若以酒煮时药、非时药、七日药得服不?若无酒性得服。”
心药、法药乃是佛门药物疗疾区别于传统医学的一大特色。孙思邈借用了佛门心法之药的用药思想,认为:“疑师不治病,疑药不服之,服之即不得力。决意不疑者必大神验,一切药有从人意即神,疑人必失。及久多必损,不疑久者则有益。治病当有愈,医论如此说,是以令知服药。先服药符大验。遣诸恶气,药势必当有效。朱书空腹服之讫,即服药一如前说。”明代医学家徐春甫善用心药调治心病,在他所著的《古今医统大全》中,收录的“和气汤”、“快活无忧散”便暗含了佛门心药的寓意。《冷庐医话》记载僧医彻尘善用心药治心病,其认为“治病先治心,以我心印人心,心心相印,调和六气,洞彻五脏,生死关头乃了然于指下”。最著名的心药应当首推唐代无际大师创立的“十味妙药方”[14],他认为“几欲齐家、治国、学道、修身,先须服我十味妙药,方可成就”,以“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十足,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阴骘全用,方便不拘多少”为配伍。该方在宽心锅内炒,勿焦,勿燥,夻火性三分,在平等锅内研碎,三思为末,六波罗蜜为丸,如菩提子大,每日进三服,不拘时间,以和气汤送下。服用此方具有减罪延年、消灾免难以致上福上寿的功效。
“佛为医师,法为药方,僧为看护,众生如病人”,“施以法药,服此药者,能消一切诸烦恼病”,“若有苦恼无救护者,我为此等摄大法药,令诸疾病皆得除愈”等的阐述均说明法药治疗的效果。《佛说不空罥索陀罗尼仪轨经》中记载以真言毕拨末、牛乳、石蜜治疗刀杖破疮、咽喉肿、病疔、病恶疮等,真言白线索用系耳珰治疗眼疼等,《续高僧传》卷二十六载陈隋间僧人法济,常为人治病,“如有疹疾,咒水饮之,无不必愈”等。这些记载无不说明法药在治疗中的神奇疗效。“万病总治阿迦陀药”,法药阿伽陀药在佛门典籍中有记载,如《大宝积经》第四十八卷所载:“世间虽有诸医充满世界,而不能识贪嗔痴等三种大患,不知不净观可以成为良药对治贪欲大患,不知慈心观可以称为良药对治瞋恚大患,不知十二因缘观可以称为良药对治愚痴大患……如是诸医唯能疗治一二别病,不能普治一切众病……我应积集如是无上正法阿竭陀药,当使一切众生闻药声已,贪嗔痴等极重大患自然消灭……积集如是无上正法阿竭陀药,涂傅一切有病众生,不与声闻独觉法共,唯除如来无上大医之王善达一切法者;以无上正法阿竭陀药,遍涂所吹大法之螺,如是涂已便就吹之,其声遍告三千大千世界,于中所有非一众生,闻是声已,但使一切贪嗔痴等诸大重病皆悉除灭。”[15]东鲁李炳南老居士题词曰“阿伽陀药洗涤心尘,砥砺半世圆镜重新”,说明此药对于心灵的调摄作用。
在佛医病案中不乏药物疗法治病的案例,现择如下案例。
本案针对因心理承受力差而出现的狂病,佛门采取了心、法之药的治疗形式。《大智度论》云:“云何为狂?答曰:‘先世作罪,破他坐禅破坐禅舍,以诸咒术咒人,令瞋斗诤淫欲,今世诸结使厚重。如婆罗门失其福田,其妇复死,实时狂发裸形而走。又如翅舍伽憍昙比丘尼,本白衣时七子皆死,大忧愁故失心发狂。有人大瞋不能自制成大痴狂,有愚痴人恶邪故,以灰涂身拔发裸形狂痴食粪,有人若风病若热病病重成狂,有人恶鬼所著,或有人痴饮雨水而狂,如是失心如是种种名为狂。得见佛故,狂即得正。’”
本案僧医用黑羊肝配合夜明沙,当归、蝉蜕、木贼为丸治疗白内障。《名医类案》[16]卷七云:“明州定海人徐道亨,父没奉母周游四方,事之尽孝。淳熙中,寓泰州,因患赤眼而食蟹,遂成内障,欲进路不能,素解暗诵般若经,出丐市里,所得钱米,持归养母,凡历五年。忽夜梦一僧,长眉大鼻,托一钵,钵中有水,令扣以洗眼,复告之曰:汝此去当服羊肝丸百日。徐意为佛罗汉,喜而拜,愿乞神方。僧曰:洗净夜明沙,当归、蝉蜕、木贼(去节)各一两,共碾为末,黑羊肝四两,水煮烂,捣如泥,入前药拌和丸桐于大,食后温热水下五十丸。服之百日复旧,与其母还乡,母亡,弃家入道。”
本案是对法药的临床应用,是在静坐中澄澈静心、顿悟佛法而疾病自愈。《友渔斋医话》云:“前明道林蒋先生偶抱疾病,岁乙亥病益甚,哕血,几不起。先生乃弃医药,借寓道林一室,只以一力自随。闭目迭足,默坐澄心,常达昼夜,不就席。一日忽香津满颊,一版虚白,炯炯见前,猛然有省之间,而沉疴已霍然去体。”[17]
由此可知,佛医药物疗法具有丰富的文献资料和临床运用经验,这些史料的研究对中医药的临床实践应用是有一定借鉴意义的,以更好地指导临床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