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芳,吴 竞,陈扬荣
(1.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4;2. 福建中医药大学附属人民医院,福建 福州 350004; 3.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陈扬荣传承工作室,福建 福州 350004)
陈杨荣,男,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第三批老中医药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从事临床、教学、科研四十余年,勤于临证,治学严谨,临证多见泌尿系感染病人,对于淋证的治疗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并取得了较好的疗效。笔者有幸随师跟诊学习,收益良多,兹不揣浅陋,试将吾师治疗淋证经验论述如下。
对于淋证的病因病机,历代诸家均倡湿热蕴结下焦、肾与膀胱气化不利,陈教授在历代医家对淋证认识的基础上,结合当地特征性气候及人体体质,总结出淋证以湿热毒邪为病机之关键,肾虚为病变之本。
福建地处我国东南沿海地带,属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四季温暖湿润,雨量丰沛,近年来常出现热岛效应,故气候湿热,久居潮湿而炎热气候环境中的人群易酿湿热,此为外湿;而在此自然环境下,当地居民偏嗜甜食,过度饮酒、恣食生冷、炙烤、辛辣等湿热之物亦成趋势,饮食不节则水湿、食滞内停,此为内湿[1-2]。内外湿相合,脾胃受害,运化失常,“内伤脾胃,百病由生”,故肺、脾、肾及三焦等多脏腑功能失调,津液输布障碍,致湿浊内生,湿性黏滞,久而化热,湿热相合则胶着难化,邪毒内蕴,下趋注于膀胱发为淋证。正如明代方隅在《医林绳墨》中所说“湿热者,因湿而生热也,脾土为病也……小便黄浊”,故陈教授认为湿浊、热毒之邪为淋证病机之关键,是淋证发生、发展、迁延的重要因素。
陈教授常言:“人体有虚故而得病。”所谓“至虚之处,便是容邪之所”,故认为淋证以肾虚为病变之本。一方面,淋证与肾脏相关。肾为水脏,主水液代谢,是职司和调节水液代谢的主要脏器,与膀胱相属络。膀胱则贮存和排泄尿液,而其生成及排泄依赖肾气、肾之阴阳的作用协调,二者功能正常,则清浊可分,清者回收,浊者排泄。若肾虚失其分清别浊的功能,膀胱开合失司,则可致尿频、尿急、尿不尽感等小便异常的病症。由此可及,膀胱、尿液的病变,均与肾有关。另一方面,肾虚则易致淋。《黄帝内经》言:“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指出当人体阴平阳秘时,病邪难侵,即使侵袭致病,亦轻浅易愈,正应“正足邪自去”“邪去正自安”之语,而当人体正气不足,难抗邪气时,则发病,即“言气所虚之处,邪必凑之”,说明受病之先,必定是在人体正气先有不足之处。故肾虚水液代谢障碍,蒸化水气不能,致湿邪渐生,日久蕴热,二者胶着犯于下焦,耗液伤阴,使虚者益虚,久淋不愈,反复发作。由此可见,淋证的发病、预后与肾虚相关。
陈教授临证强调辨证论治,并认为应“动态辨证”,不可固守单一证型,要注意各淋证之间的交叉,从多方面入手,同时又强调抓主要矛盾,认为在疾病的不同阶段,根据患者所苦、所急,或治其本,或治其标,或标本同时兼顾,均为治病求本之治。
淋证类别有六淋之分,证候有虚实之别,病情有标本缓急之主次。故临床辨证时应首先区分“热淋、血淋、气淋、石淋、膏淋、劳淋”之类别。继则应审察其证候之虚实,通过虚实辨证可以了解病体的邪正盛衰,辨别疾病的性质,更好地指导处方用药。陈教授在淋证的临床辨治中,十分强调虚实辨证。再则应辨淋证标本缓急之主次,淋证病人病情复杂多样,故在治疗淋证时陈教授强调运用标本理论,分清疾病标本主次,明辨病情缓急,抓住疾病的主要矛盾,他认为,复杂病证往往存在多种矛盾,在疾病的发展过程中,有时次要矛盾可上升为主要矛盾,或旧矛盾尚未解决又出现新矛盾,故临证中区分标病与本病的缓急主次,有利于从复杂的病变中抓住关键,做到治病求本。
在治疗上,陈教授遵张景岳“凡热者宜清,涩者宜利,下陷者宜升提,虚者宜补,阳气不固者宜温补命门”的治疗原则,时时告诫不可囿于古之忌汗、忌补之说,犯虚虚实实之戒[3]。强调淋证病情复杂,临证时应心有定见,有方有守,积量变到质变,不可朝更夕改。同时也强调不可一味利尿通淋,以免津伤阴耗变生他证,避免过用苦寒,以免胃败而病难痊愈,故在湿热毒邪去其大半时,应顾护其胃气,常予茯苓、薏苡仁等甘淡之品,既可健脾助运又可利湿通淋,两擅其用。
陈教授治疗热淋常用八正散合六一散加减,湿重者,加二妙、四妙之类;热毒盛者加冬葵子、蒲公英、金银花;若兼有气滞加入青皮、元胡、川楝子等。治疗血淋分虚实,实证常用小蓟饮子合六一散加减,常大蓟、小蓟同用。血淋虚证,常用六味地黄丸加减,多生熟地黄同用,有瘀血征象,加牛膝化瘀止血;肾阴不足者,加二至丸滋阴补肾;久病气虚不摄者,加黄芪、党参益气摄血。尤在泾认为“散热利小便,只能治热淋、血淋而已。其膏沙石淋,必须开郁行气,破血滋阴方可”,故陈教授在治疗石淋常用自拟三金排石散加减,每获良效。瘀血阻滞较明显者加入僵蚕、蝉蜕、水蛭活血通络;湿热较重者,加四妙散。对于临床上砂石直径较大或结石形态不规整、棱角锐利的患者,建议体外碎石或手术治疗为主。治疗膏淋常以清利湿热为法,辅以分清别浊,多以萆薢分清饮加减,小腹胀,尿涩痛,淋沥不畅,加乌药、青皮疏利肝气;肾虚者加枸杞、续断、覆盆子补益肝肾。气淋亦分虚实两治,实证多用乌药汤加减。气淋虚证,多用金锁固金丸加减;若肝郁化火,加栀子、黄芩清热泻火;胁肋胀痛者,加元胡、郁金疏肝理气。劳淋治疗上遵“虚则补之”之则,大补元气,益肾填精,以助膀胱气化,以六味地黄汤加减,若腰痛,加杜仲、桑寄生、枸杞子、续断补肾强腰;若阳虚明显者,加仙茅、仙灵脾温肾暖阳。
2.3.1 瞿麦-萹蓄 瞿麦苦寒沉降,性滑利,善利小肠而导热下行,能利小便,通淋闭,化湿热,黄元御谓其“利水而开癃闭,泻热而清膀胱”,《本草正义》认为:“凡下焦湿热疼痛诸病,皆可用之。”萹蓄亦善下行利水,清膀胱湿热;二药伍用,清热通淋止痛效佳。陈教授常用治湿热淋浊,小便不利,热淋涩痛。
2.3.2 萆薢-益智仁 萆薢善分利清浊,益智仁善补肾固精缩尿,一以分利为要,一以固摄为主,一涩一利,相互制约,可固下元,利小便,祛湿浊。陈教授多用于膏淋,或小便虽不白浊,但频数者,或年老膀胱气化不利,夜尿频多者。
2.3.3 白茅根-琥珀 白茅根,甘、寒,善清血分之热,具有凉血止血,利尿通淋之功。琥珀,味甘淡,性平,有镇惊安神,散瘀止血,利水通淋的作用。《名医别录》谓其能“主安五脏,定魂魄,消瘀血,通五淋。”淋证久病不愈,病人情志多抑郁,故而陈老师亦取其安神定志之用,可安抚病人的情绪。二药配伍,淡渗行水,凉血止血。陈教授常二药伍用于血淋、或热淋兼见尿色红赤、或夹有血块者,为陈教授疏利下焦常用药对。
2.3.4 大蓟-小蓟 大蓟,性寒、凉降,凉血止血,散瘀消肿之力强,而小蓟,亦能凉血止血,兼能利尿通淋,清利膀胱湿热,故尤长于治血尿、血淋。《本草求原》言:“大蓟、小蓟二味根、叶,俱苦甘气平,能升能降,能破血,又能止血。”二药均具有止血而不留瘀的特点,相互配伍,凉血止血、利尿通淋,可用于血热出血的下焦病证。
2.3.5 蒲公英-野菊花 蒲公英,苦甘性寒,清热利尿通淋作用较佳,《本草备要》评价其“为通淋妙品”,《滇南本草》言其:“止小便血,治五淋癃闭,利膀胱。”临证中,见热毒甚者,陈教授常配伍野菊花,野菊花性凉,清热解毒力强,二药合用清热解毒之功益彰。
2.3.6 滑石-甘草 滑石,味甘淡性寒,质重而滑,李时珍释其名曰:“滑石性滑利窍,其质又滑腻,故以名之。”可下利膀胱水道,除三焦内蕴之热,使湿热之邪从小便而出,为利下窍之要药;少佐甘草泻火解毒,和其中气,并可缓和滑石寒之性。二药相配,共奏清热利水通淋之效,使内蕴之湿从下而泄,则热可退,淋可通。陈教授应用于淋证时,遵“六一”的比例配伍,以六份质重寒滑的滑石,与一份甘缓和中的甘草相配,渗湿利水,通利膀胱,故能清热利水通淋,使清热而不留湿,利水而不伤正,治一切砂石诸淋。
2.3.7 生地黄-熟地黄 生地黄,甘、苦,甘能养阴生津,苦能泄热,善走血分,偏于凉血,功专滋阴清热、凉血止血。熟地黄,甘,微温,该药味厚气薄,质地滋腻,能补五脏之真阴,为滋阴补肾、益精填髓之要药。二药参合,善补真水,清热凉血,滋阴生津,补肾填精之力益彰。
2.3.8 木香-枳壳 木香,气味芳香,能升降诸气,为宣通上下、畅利三焦气滞的要药,可行气止痛。枳壳,理气宽中,行滞消胀。二药相伍,理气行滞,临证常用治气淋、石淋,伴有小腹胀痛。
姜某某,女,25岁,2017年9月27日初诊。1周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尿频、尿急、尿不尽感,尿道灼热、疼痛,伴腰酸,查尿常规示:隐血3+,红细胞33个/μL。舌红苔黄,脉滑数。辨为湿热蕴结下焦之热淋证,治以清热利湿通淋。方以八正散合六一散加减,处方:瞿麦10 g、萹蓄10 g、大蓟10 g、生地黄12 g、车前草12 g、淡竹叶10 g、蒲公英12 g、野菊花10 g、炒栀子10 g、黄芩10 g、滑石24 g、乌药10 g、山萸肉12 g、茅根10 g、甘草4 g,上方予7剂,水煎服,日1剂,分早晚2次服用。2017年10月11日二诊,诉药后尿频急、灼热疼痛症状减轻,复查尿常规:隐血1+,红细胞:8.9个/μL,守方加牛膝10 g。2017年8月30日三诊,诉药后症状好转,复查尿常规正常,守方巩固。
按:根据患者症状,辨为淋证之热淋无虞。患者急性起病,为实证。湿热毒邪蕴结下焦,故见尿频、尿急、尿不尽感,尿道灼热、疼痛,此为主要矛盾;热灼血络,故尿常规中见潜血;病位在肾与膀胱,腰为肾之府,故可伴见腰酸,二者为次要矛盾。故治疗上以清热解毒、利湿通淋为主,兼以凉血止血,予瞿麦、萹蓄、生地黄、车前草、滑石、甘草清热利湿通淋,清下焦之热,蒲公英、野菊花清热解毒,淡竹叶、黄芩清上焦之热,炒栀子清三焦之热,大蓟、茅根凉血止血,乌药、山萸肉防大队苦寒药物利水伤阴,诸药合用清热利湿通淋。药后患者尿频急、尿道灼热疼痛感减轻,故二诊守方,加牛膝引热从小便而出,兼补肝肾,利水而不伤正。症状好转后,因淋证易反复,故予守方巩固。
陈秋霞,女,48岁,2017年8月23日初诊。主诉:尿频、尿急、尿痛3月。缘于3个月前体检时发现:双侧输尿管狭窄,双肾结石积水,左侧GFR:5.34 mL/min,右侧:45.27 mL/min。遂至福建省立医院行“双肾碎石术+输尿管扩张术”,复查结石已碎解,排出大量结石,术后出现尿频、尿急、尿道灼热感,无肉眼血尿,尿中有泡沫,无腹部疼痛,无双下肢浮肿,多次查尿常规及尿培养均阴性,予口服“可乐必妥”症状改善不明显,患者为求进一步诊疗,遂求诊于国医堂陈扬荣主任门诊,查尿常规:白细胞3+;泌尿系彩超:左肾积水。辰下症见:尿频,尿急,尿痛,尿道灼热感,无肉眼血尿,无尿量减少,无腹部疼痛,无发热畏寒,纳可寐安,大便通调。中医辨为淋证之石淋并发热淋,治以清热利湿通淋,方选八正散合六一散加减,处方:瞿麦10 g、萹蓄10 g、大蓟10 g、生地黄12 g、车前草12 g、白茅根15 g、琥珀4.5 g、蒲公英12 g、野菊花10 g、炒栀子10 g、黄芩10 g、滑石24 g、甘草4 g,予上方7剂,水煎服,日1剂,分早晚2次服用。嘱其清淡饮食,忌肥腻香燥、辛辣之品,多饮水,适当运动,增强体质,禁房事,注意适当休息等。2017年8月30日二诊,患者尿道症状较前明显减轻,守方去蒲公英、野菊花、萹蓄、瞿麦、生地黄、大蓟,加金钱草30 g、海金沙18 g、猪苓10 g、鸡内金15 g、牛膝10 g、石韦10 g、茯苓10 g、冬葵子10 g、木香5 g、枳壳5 g、泽泻10 g,予7剂继进。2017年9月6日三诊时诉服药后有一日排尿时腰部酸痛,后症状完全缓解,未再发作,复查泌尿系彩超正常,守方加黄柏10 g再进。2017年9月13日四诊,诉症状未再发作,守方巩固。
按:此案为淋证无虞,初诊时患者以热淋症状为主,石淋症状为次,故陈教授先予八正散合六一散加减清其积热。湿热即除大半,尿频急、灼热感症状改善后,可予涤其细小砂石,故二诊时去蒲公英、野菊花、萹蓄、瞿麦、生地黄、大蓟,避免其寒凉久用伤其胃气,予加陈教授常用三金排石散排石通淋,砂石去则水道利,故诸症愈。
陈教授临床四十余载,在辨证、用药方面均有自己的独特经验,且其疗效显著。笔者窥豹一斑,未能尽知其全,其经验还有待进一步钻研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