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墁 让死者“开口”

董颖

临危不惧，她整日工作在案件现场，解刨过上百具尸体；胆大心细，在检验中她善于分析，破获490多起重大疑难案件。她就是党的十九大代表、妇十二大代表——“80”后女法医黄墁。

胆色不输男儿

法医因其独特的工作状态，长期以来多是男性的“专利”。10年前，当黄墁成为单位唯一一名女法医时，周围充满了质疑的眼神。“我想那就做了让他们看看，每次哪里有现场，我都会很主动地跟着去。”黄墁说。

进入法医行业对于黄墁来说属于误打误撞，当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她以为法医就是在法院工作，学了才明白这个职业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她并不排斥自己所学的专业，反而很感兴趣。

2009年入警至今，黄墁参与了各类案件的现场勘查及法医检验鉴定，面对许多连男性都畏惧的任务，黄墁凭借过人的勇气和出众的专业知识，一次次破解犯罪“密码”。

但是第一次接触到腐尸时的“惊慌失措”，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在一个偏远山坡下的水沟里，警方发现一具尸体，因被浸泡太久，尸体已经白骨化，上面爬满了蛆虫。走进现场的黄墁一下就蒙了，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同行的老法医在一旁提醒她：“别愣着，赶紧找双水鞋跳下去。”黄墁大脑一片空白地戴好手套、穿上水鞋往水沟走。老法医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也许有比这更恶劣的情况，如果现在都做不了，就要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转行。”

要强的黄墁听到这句话，一下恢复了精神，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水沟边蹲了下来，一块一块捞死者的骨头，她非常专注，以至于工作完，惊恐地发现水鞋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蛆虫……

那是黄墁工作后，第一次面对腐尸的经历，也是她自己第一次单独完成一个案子的经历。多年来，黄墁在工作中目睹了人生百态。

2012年10月，她刚休完婚假，碰到一个案子。一个11岁小男孩在家长陪同下向警方报案，说他的表弟被3名男子强行抱上一辆面包车走了。警方迅速出动，并调阅了全市的监控录像，却始终没有发现案件的任何迹象。

正在婚假期间的黄墁放弃休假赶回单位，主动要求加入专案组。那天，专案组对失踪儿童最后出现的鱼塘进行排查，在鱼塘周边反复搜索的时候，黄墁敏锐地闻出一丝微弱的尸臭味，循着气味追踪。她一声不吭地戴上手套，和同事一起翻开泥土，果然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高度腐烂，已经无法辨认，为了不破坏证据，黄墁只能用手一块一块地将残存的皮肤、软组织、骨头捡起，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板上检验。她敬业的表现让围观的群众为之肃然，有人拍下了这一幕上传到网上，引来一片赞誉：这个年轻的女法医，胆色不输男儿！

经过尸体鉴定，正是失踪男孩。最终，报案男孩承认，表弟是和自己在鱼塘游泳时溺水的，他怕家人责骂，就谎报了案情。而鱼塘老板怕承担责任，将尸体打捞后埋了起来。一时间，这起轰动全城的离奇失踪案告破，各种谣言迅速得到平息。

2018年6月，一个两岁多孩子的遗体在一处景点内被人发现。不久，孩子的母亲被抓，她就是凶手。起初，黄墁和同事都以为她精神有问题，给她做了精神鉴定，竟然没有任何异常。原来她杀孩子的动机，是因为老公要离婚，而她觉得抢不到孩子的抚养权。

在这个岗位上，黄墁一干就是9年，累计检验尸体400多具；活体伤情检验3000多人次；协助破获重大、疑难案件492起；协助、出具鉴定书2200多份，她用自己的专业精神和不懈努力，揭开了一个个案件的真相。

“法医的手术刀，是寻求真相之刀，也是打击犯罪之刀。”黄墁说，“特别是在命案侦破中，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工作，讓死者‘开口，让证据‘说话，还原犯罪过程，这也是我工作的价值所在。”

面临生死考验

法医不仅随时会面对死者伤者，自身也受到死亡的威胁。在高强度、高风险的岗位上，黄墁也多次经受生死考验。

2013年4月，在侦破一起恶性杀人案中，已怀孕两个多月的黄墁连续12个小时奔忙在两个现场。当时正值清明节，她从早上8点忙到晚上8点，第二天一大早又去解剖尸体，为破案提供了证据。在解剖的过程中，她感到肚子剧烈疼痛，之后被同事迅速送到医院，然而，由于劳累过度，还是不幸流产了。拿着化验单，黄墁在医院里大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

为了让她得到较好的休养，分局特意给她批了长假，但谁也没想到，黄墁一周后就回到了实验室。

3个月后，黄墁却又经历了更加严峻的考验。在缝合一具感染艾滋病的男尸时，她不幸被针刺破了手指。黄墁随即被送到医院诊疗。

当天晚上，黄墁抱着医生开的一大包药回家，一路上大脑都一片空白。敲开门，老公正在厨房里做饭，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黄墁突然有点想哭：她们结婚只有一年；她很年轻，还没有体验过当妈妈的滋味；她很爱自己所从事的这份工作，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接下来，黄墁吃了一个月的艾滋病阻断药物，用她的话说，那一个月她几乎把这一辈子的药都吃完了。阻断药的副作用很大，她不停地呕吐，常常吐得肠胃翻江倒海，瘦得只剩40多公斤。但她用顽强斗志顶住了巨大压力，一边工作一边治疗。“害怕是肯定有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一旦我投入工作中，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东西，所以我也很感激这份工作。” 黄墁说。

那段时间，老公很少刻意跟她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陪伴她，默默给她煲好喝的汤、做好吃的。

一年后，经过多次复检，黄墁排除了感染的可能。每每回想到这段经历，黄墁都感到很庆幸，这让她深刻地领悟到：生活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必要去计较，活着就好，认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黄墁与丈夫几乎是聚少离多。但谈到妻子，丈夫没有一句怨言，更多的是骄傲和自豪，“她工作不是为她一个人而已，她是为整个社会，我觉得我老婆帮社会做了很多功德，我觉得挺幸福的。”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

法医出现在大众视野多数是在命案现场，新闻报道、小说中的法医也大多是寻找命案线索的“神探”。可是，这只是法医工作的一小部分而已。法医除了“为死者言”，另一重要的工作是“为生者权”，还原案件事实真相，维护生者合法权益，维护社会公平正义。

黄墁的工作除了在各种命案现场检验尸体，判明死亡原因、时间和性质，还会为涉及人身损伤的案子做伤情鉴定。

因为第一次流产的缘故，黄墁后来再次怀孕的时候，领导和同事不让她外出工作，而是让她在办公室里做伤情鉴定。

“我们每年要检验的尸体大约200具左右，而活体损伤程度鉴定（就是通常说的伤情鉴定） 一个月就有七八十例，一年有近千例。所以法医跟群众接触更多的是在伤情鉴定方面。”黄墁说，“我从十九大回来后就一直在想，如何对前来做伤情鉴定的受害人（尤其是妇女儿童）多些人文关怀，而不只是为破案工作。”

比如，从前两年，黄墁为同一位女性前后做了3次家暴案伤情鉴定，见证了人文关怀的力量。这位妇女第一次来的时候，黄墁在做鉴定时和她聊天，了解到她没有工作过，早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在家里没地位，常常被丈夫殴打。黄墁就建议她要找一份工作，学会独立。女方第二次来做鉴定时，说她已经在保险公司工作了，虽然还不时被丈夫打，但她的精神状态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黄墁鼓励她多学习法律及各方面的知识，学会保护自己。女方第三次来做伤情鉴定的时候，语气非常坚定：“黄法医，我这次来做鉴定是固定证据，我坚决要跟他离婚，不再受家暴的伤害。”

诸如此类的事情，黄墁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她笑着说：“这些虽然不是法医的工作范围，但我总觉得，只要我们在工作中多倾注一些人文关怀，或许就能改变一些受害者的人生观，让她们树立正确的生活态度，为社会多增加一些美好。”

还有一次，一起案件的当事人找到黄墁进行伤情鉴定。黄墁给他验完伤，在审阅医疗材料的时候，发现他拍的X光片有些模糊，为了防止误诊漏诊，黄墁希望他重新拍个片子。可对方不但不领情，反而认为黄墁是在“刁难”自己，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面对无端的指责，黄墁没有急躁，而是一遍遍解释需要重拍的原因，最终感动了对方。重拍X光片后，黄墁果然发现了此前没有发现的伤情，并据此出具了一份公正的伤情鉴定意见书。

事后，对方感谢不尽，专门给黄墁送来了一只鸡。黄墁觉得，很多人都是懂得感恩的，有人给自己买水喝，还有老婆婆会偷偷放几个鸡蛋在自己的凳子下面。虽然黄墁都不会收，但是每当这个时刻心里都暖暖的。

当然，也有不被理解的时候。“鉴定本身就不能平衡所有人的愿望，有时候，一方觉得满意，另外一方就会觉得不满意。”

黄墁记得，曾经有一个经常到她办公室“闹事”的大妈。大妈的妹妹被人打了，她觉得黄墁出具的伤情鉴定太轻了。那段时间，她经常到黄墁的办公室去闹，还动不动就骂人。多次耐心劝说，都不奏效，黄墁只能一边接待闹事的大妈，一边给其他伤者做鉴定。

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大妈想明白了，突然跑过来，一脸歉意地跟黄墁说：“我也是着急，才会天天到你这里闹，希望你多理解。而且真对不住你，你还怀着宝宝，我连肚子里的宝宝也一起骂了。等宝宝出生了，你一定帮我跟宝宝说声对不起啊。”黄墁笑了，能得到更多的理解，才是他们把工作做好的根本。

多年来，黄墁以精湛的法医技术、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细致的工作，还案件事实真相，还社会公平正义，她亲历的故事，有悬疑，有惊险，更有感动和温情；她历经考验，初心不变，坚守着心中的信念。在她身上有许多闪闪发光的至高荣誉：十九大党代表、全国優秀共产党员、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三八红旗手、“最美基层公安民警”…… 黄墁也因此被称为“女版狄仁杰”。

回想刚参加工作时，黄墁因为职业关系感受到许多异样的眼光，有人见到她会感到害怕，也有人会嫌弃。有前辈提醒过她，认识新朋友的时候千万别主动去握手，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介意。

而现在，群众越来越理解法医的工作。前年冬天的一个深夜，黄墁到乡下出现场，因为发生恶性案件，村里家家户户关着门，突然有个老奶奶开门，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给她，说姑娘你辛苦了。“当时我问她，您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她说知道，法医嘛。”那一瞬间，黄墁觉得，工作中再多的危险与困难，只要得到群众的理解，都值了。

说起荣誉带来的影响，黄墁坦然地说，荣誉带给我职业上的成就感。因为入行之初就有老前辈告诉我，法医是一个很“幕后”的职业，要一生坚守岗位，但往往默默无闻，与立功受奖无缘。所以我更多的是提醒自己不忘初心，坚守自己当初的选择，坚守法医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