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伦理学批评视域下的奥威尔小说解读

2019-02-21 07:15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奥威尔农庄伦理

(浙江财经大学 东方学院,浙江 海宁 314408)

乔治·奥威尔(1903-1950)再三强调写一本书是一件苦差事,每写一本书就像生了一场大病那样难受。每当他想写一本书的时候,就像一个恶魔在驱使着他。这个恶魔就是当时历史语境下的谎言,奥威尔一直想要写书来揭露它。由此,在短短的十年里,奥威尔创作了九部长篇小说,多部短篇小说、短文、散文、诗歌等,成就为20世纪英国著名的作家。奥威尔小说通过两条伦理主线,成就其艺术的伦理选择、阐述小说伦理身份和伦理意识。在国内外文学批评中,奥威尔及其小说经过了从拒绝到接受的否定之否定过程,其本质在于是否回归历史的伦理现场来看奥威尔及其小说的伦理特性。

一、艰难的伦理选择

奥威尔在《我为什么写作》中提到,他从憎恨权威中意识到有劳动阶级的存在。结合奥威尔经历不难发现,在开始创作之前的岁月里,奥威尔童年被权势欺凌、青年被贫困所迫,感知到社会不公,认知到权威可恨。为此,他放弃名校升学的机会,放弃高薪的殖民警察职位,放弃别人施舍的机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写作,其根本原因是,底层人受难于伦理选择两难,就像恶魔一样驱使他做出创作小说的伦理选择。具体从以下五部小说可窥见一斑:

《缅甸岁月》的伦理选择两难。在小说里,奥威尔塑造的主人公弗洛里,脸上有灰黑的胎记,象征着殖民主义耻辱的胎记。在缅甸的英国殖民主义致使白人与土著人成为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伦理关系;无论土著人对白人老爷多么好,白人老爷也不把土著人当朋友。白人老爷高高在上的权势影响了土著地方官不择手段变本加厉地效仿,去打压自己的土著同胞。通过小说几对人物不公平的伦理关系可见他们的伦理选择两难:一是弗洛里与土著医生表面上像朋友似的关系,可在白人的伦理禁忌面前要做伦理选择的时候,弗洛里则选择白人的伦理禁忌。如果不这样,而选择朋友身份的话,就会违反白人的伦理禁忌。二是弗洛里与土著女友的关系。弗洛里不选择土著女友的话又难于享受权力和难解生理需求之急,而选择了土著女友又有违于他的文化伦理禁忌。三是白人老爷与土著地方官的关系。白人老爷养尊处优的伦理文化影响了土著地方官吴波金。吴波金想过上白人老爷那样的生活,导致他斯芬克斯兽性因子不断增加,同时人性减退,无恶不作。吴波金,为了阻止土著医生有可能进入白人俱乐部,他先编造谎言诬告来搞倒弗洛里,再搞倒医生。四是白人小姐伊莉莎白与弗洛里的关系。她来缅甸不几日,就在土著人前,俨然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公主,事实上,在英国她只是位平民女孩。就在她正要跟弗洛里确定恋爱关系时,却因弗洛里曾经与土著女友有过私生活,则被她看作是肮脏不堪的人。以上人与人的关系,突出主人公弗洛里与土著医生和英国洋小姐的关系所导致的悲剧,可见伦理选择两难:他遵守白人老爷的伦理禁忌不仅害了朋友,而且没有得到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和爱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尊严,得到的是里外不是人,无形中成了害人害己的帮手,最终酿成了他自杀的悲剧。这对于弗洛里来说,抑或奥威尔自己本人在缅甸当殖民警察五年来说均是痛苦不堪的。

奥威尔从缅甸回来,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了当作家,先去了法国后来再回到了英国。这期间,他用光了从缅甸带回来的积蓄。他在法国与英国打短工无门之时,曾沦为流浪汉和乞丐,后来还被强制送进收容所。这一段经历,无形中,有益于他更加坚定地选择写作,有益于他把底层人所遭受的虐待写出来。实际上,底层的流浪者和乞丐彼此之间的关系是温情互助的。这就是《巴黎伦敦落魄记》里所写到的底层人的道德生活现象。“文学是特定的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1]12。这部小说也不例外。这部传记小说比《缅甸岁月》小说早一年出版,其传记经历成就了奥威尔的后三部小说:《通往维冈码头》《牧师的女儿》和《叶兰在空中飞舞》。

《牧师的女儿》叙述伦理底线的坚守和放弃。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的经济及文明衰退,给普通人带来了伦理选择困难。像《牧师的女儿》中主人公多萝茜的父亲,本应该承担起做父亲的伦理责任,尽到父亲的监护责任。可是情况正好相反。作为牧师的父亲,他消极面对经济困难,无所作为,沉湎于借酒消愁,使得未成年的女儿反过来要为父亲去东讨西借地过日子。这样不正常的伦理责任颠倒,使得多萝茜被骗、被欺凌等等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是谁之过?这位父亲的伦理选择固然应该受到否定,更重要的是,这位父亲的伦理选择的放弃是当时社会道德生活下的产物。而与之相反的主人公多萝西,无论沦落到怎样的艰难困苦之中,她都能坚守道德的底线做出确当的伦理选择。父女形成鲜明的对比,二者对待伦理底线截然不同的态度,具有相当高的伦理启示。

《叶兰在空中飞舞》主人公艰难的伦理选择。小说叙述主人公戈登,在伦理冲突下的伦理选择两难。戈登要当一名作家,不得不放弃在广告公司写广告词的所谓可多挣一些钱的“好”工作,但戈登不乐意做这份需要夸大其词说谎的工作,他就选择放弃这份“好”工作。之后,他没有钱,总是挨饿,交不起房租,联系不了朋友,维系不了女友和亲戚之间的关系,也无法专心投入写作之中。没有钱的窘境,可以使一位有才华的戈登俨然就像神经质那样。最后,伦理选择与伦理责任之间发生了冲突。戈登女友怀上他的孩子,在究竟是选择一份“好”工作来承担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呢?还是继续选择创作自由而放弃责任?在伦理冲突中,戈登还是选择了做父亲的责任,与他的女友罗斯马丽结婚。在此,不乏中外读者认为,戈登就是个神经病,对重情重义的朋友和女友总是莫名其妙地伤害。殊不知,人没有钱的那种无尊严的自悲心理,如果被人瞧不起,他就会以捍卫他的人格尊严为重。这是不足为奇的。好在戈登最终承担起了当父亲的责任,足以可见戈登艰难的伦理选择。而与之相对照的是戈登的朋友弗拉斯尔顿,他很有钱,他就可以做出自己想做的优雅的伦理选择,这恰恰是小说通过对照来突出的伦理问题:社会对底层人不公平,社会给底层人的伦理选择太少,可供底层人公平生活的机会太少。

二、多变的伦理身份

“伦理身份的变化往往直接导致伦理混乱”[1]21。于是,奥威尔把创作转向了揭露伦理身份被改变的真相。当时的欧洲,法西斯和反法西斯的真相被遮蔽,伦理身份多变,谁是谁非,道听途说,谣言四起。为此,奥威尔创作四部小说:《向加泰罗尼亚致敬》《上来透口气》《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除《上来透口气》之外,另三部小说主旨是一脉相承的,“读过奥威尔虚构作品《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的读者,再来读一读《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将更能领略、体味‘政治恐怖’绝非‘虚构’,而是实实在在的历史”[2]。奥威尔说,“回顾我的作品,我发现我所写的那些缺乏政治目的书毫无例外地总是没有生命力的”[3]7。而这后四部小说,可谓是奥威尔言下之意的充满生命力的小说。

首先,从《向加泰罗尼致敬》看社会伦理身份之变。在西班牙,奥威尔目睹了内战的乱象。由于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爆发资产阶级推翻君主制的革命,各种政治乱象频发,一天之内,有三位政府总理身份更迭。社会肉身的伦理身份变化莫测,忽而工人阶级掌权,忽而社会集体化突然进入平等和自由的时代,忽而弗朗哥获胜开始其独裁统治,国家就这样进入独裁统治时代。一些反法西斯主义的左翼青年成为专政迫害的对象,有的被暗杀,有的被镇压,有的被蒸发。这些伦理身份的突变,加上无情的党派之争与无情的战火之灾,使握笔的记者变成拿枪的战士,使十一二岁才学会拿饭碗的小娃娃变成持枪荷弹的战士,使良民变成乱民,使被统治者变成统治者。人们不能自主的伦理身份,不能坚守的伦理禁忌,致使到处出现是非难分、真伪难辨、流言蜚语、人心惶惶、恐怖不堪的伦理悲剧,人的兽性因子大增,社会伦理大乱,人为制造了天塌地陷般的血雨腥风岁月。

其次,从《上来透口气》看社会环境伦理身份多变。小说主人公保灵目睹生态环境的伦理禁忌被打破,那时,英国处在一战胜利之后,中产阶级大兴土木,从昔日环境的保护者,摇身变为环境的破坏者,使昔日的青山绿水不再,代之而起的是光滑的水泥包装,就连树都是塑料做的。人类原本与自然环境为友如今却变成敌人,变成破坏者,伦理身份的转变令保灵措手不及,伦理混乱,心生怨恨。这一切,致使他既不喜欢老婆和孩子,又不喜欢他自己脏乱差的家,更不喜欢家外光滑的环境。为此,保灵一直沉浸在社会环境身份被改变后的焦虑不安之中,透不过气来,影响了他的伦理责任和担当,使他对自己的伦理身份边界感到模糊不堪,甚至是伦理身份的缺失,导致他伦理责任的逃避。其实,保灵身上似有奥威尔的影子。

再次,从《动物农庄》看主人公伦理身份多变。小说叙述了以拿破仑猪和雪球猪为首的动物对琼斯的人类统治所发动的内战。动物夺得了统治诺曼底农庄的权力。拿破仑猪再阴谋策划赶走了雪球猪,巩固了自己的独裁统治。拿破仑猪独裁统治后,位高权重,利用其伦理身份把伦理禁忌七条诫律做任意篡改。这七条伦理禁忌是:“一、凡是用两条腿走路的,都是敌人。二、凡是用四条腿走路或是有翅膀的,都是朋友。三、动物不可能穿衣服。四、动物不可以睡在床上。五、动物不可以喝酒。六、动物不可以杀任何其它的动物。七、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3]26前两条是界定敌友的伦理身份,后五条是伦理禁忌。禁忌其实就是法律。拿破仑猪由违禁违法,到愚弄和欺骗,使违法变为合法。拿破仑猪还大肆地为维护其伦理身份而大开杀戒,专注血腥屠杀之能事,就连忠良也不放过。从中不难发现,拿破仑猪的伦理身份从一般的猪变成独裁者再变成刽子手,具有十足的斯芬克斯因子的兽性身份。这拿破仑猪其实也是奥威尔笔下《向加泰罗尼致敬》现实版的弗朗哥。

最后,从《一九八四》看人的伦理身份被改变。虚拟小说《一九八四》中的“老大哥”亦如同《向加泰罗尼致敬》现实版的弗朗哥。“老大哥”作为“大洋国”的独裁统治者,专注于改变人的伦理身份。其中,伦理身份被改造成按独裁政治所需要的身份,人性异化和变态,人人被欺骗、被迫害和被镇压,甚至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小孩子从小就被驯服成政治所需要的工具,他们按需编造父母的罪行,父母反之亦然;其它血亲、恋人、朋友之间的关系均无一例外。人的伦理身份随时可以被改变,乃至于谁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像主人公温斯顿,为了迎合独裁者所给的伦理身份,抛弃了自己的血亲身份。在101式的审讯室的酷刑下,他又抛弃与朱莉叶的恋人身份。无独有偶,一位父亲受酷刑时,则高喊他可以抛弃任何身份,只承认对独裁者忠诚,他愿意把妻儿都出卖了,等等。这部《一九八四》尽管只是虚拟小说,可是其中虚拟的事实如同西班牙内战时伦理现场的真相,如同《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的“大搜捕”和“大清洗”中现实版的真相。所不同的是,《一九八四》更加恐怖,因为人们不知道伦理身份会随时被改变,血亲身份、友情身份会随时被变成敌我身份。这也就难怪小说中出现儿子会出卖老子,老子会出卖儿子的乱伦问题。

以上小说的主题,是被改变的伦理身份致使人性变兽性的悲剧发生。据此,关注奥威尔诸政治小说中描述的伦理身份被改变现象,便不难发现小说所叙述的伦理恐怖性所在,引导读者从小说中获得新的认知,并理解伦理身份被摧残和被政治绑架之恐怖性。从现实版的弗朗哥,到寓言版的“拿破仑”,再到虚拟版的“老大哥”的独裁者,他们的特殊身份里充满着灭绝人性的兽性因子。这些尽是奥威尔在西班牙内战中见到的事实真相。他怎么也无法按捺自己那份伦理的使命和揭露真相的伦理意识,以致于努力把政治小说创作变成一种艺术。奥威尔先是把西班牙内战的真相写成了纪实小说,在此基础上,再创作了西班牙内战的寓言版和虚拟版小说,加上英国生态环境被改变后的忧虑,就像西班牙内战时的生态环境被破坏那样,他意识到要再次拿起笔杆,去赋予纪实的政治小说更多的伦理艺术性,实现他揭露真相的创作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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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伦理意识驱动下的真相写真

从1933年创作《巴黎伦敦落魄记》到1948年《一九八四》的期间,奥威尔基本上每一年出版一部小说。写最后一部小说时,他已经身患严重的肺病,却仍然躺在病床上写作,跨时三年。为了小说创作,他可以流浪,当乞丐、店员、打短工、上战场。为声讨不公平的社会,他可以拼着性命去揭露真相,融入20世纪现实主义写真艺术创作之中。

奥威尔倾力于“文学的产生最初完全是为了伦理和道德的目的”[1]8。奥威尔通过《巴黎伦敦落魄记》,叙述流浪汉、乞丐亦有温情互助,他们并不是地痞流氓,不该受到非人的对待;通过《通往维冈码头之路》记录奥威尔深入矿区了解矿工的危险无时不在、生活无保障、矿工如煤灰与煤炭贵如油的反差;通过《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实录西班牙的反法西斯主义的战场,人的伦理身份在顷刻之间不断地被改变。社会伦理混乱跌荡起伏的纪实写真,便于读者专注于那些复杂和变化莫测的伦理混乱的政治事件。

除以上三部纪实小说之外,奥威尔还有四部小说可归类为准纪实写真小说。《缅甸岁月》的主人公弗洛里其实就是奥威尔缩影的写真;《牧师的女儿》主人公多萝西掩盖自己有文化的口音,去农场当工人,后来转去当教师被校方欺负刁难的悲剧与奥威尔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奥威尔流浪时也掩盖自己有文化的口音,在他当学生时也有过被校方欺负的经历,他也有过去农场摘啤酒花的经历;《叶兰在空中飞舞》的主人公戈登坚持自己的伦理选择:当作家,好像是不识人间烟火,其实是在贫困之后对自我可怜的人格自尊的保护,戈登坚持在书店做店员的经历与奥威尔的经历如出一辙;《上来透口气》中的保灵,无法忍受人类飞蛾扑火似的大兴土木和破坏生态环境,亦是奥威尔憎恨当时目睹英国中产以上阶级破坏环境的写照。

还有两部小说《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可归类为纪实小说《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的翻版,也是奥威尔的代表作。只不过《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是以寓言和虚拟的形式,重构法西斯独裁改变人们的伦理身份的叙事。从《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的法西斯主义、主人公我即奥威尔,到《动物农庄》的专制主义、主人公拿破仑猪,再到《一九八四》极权主义、主人公温斯顿,虽然小说本身的叙事结构不尽相同,但是并未影响艺术写真的效果,反而增加了小说的伦理特性,增强了文学讽喻的效果。《动物农庄》是《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狮身人面兽的版本,只是前者为动物的写真版。在那农庄中,动物猪推翻人的统治,制造了伦理混乱的秩序,就像现实版的弗朗哥那样。《动物农庄》可以说来源于《向加泰罗尼亚致敬》的写真,而写真艺术结合寓言创作又高于后者,具有寓言小说艺术的伦理审美。尤其是奥威尔精准细腻的笔触,小词大用,围绕着拿破仑猪在打破伦理禁忌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地走向兽性斯芬克斯因子的蜕变,付诸于详尽的写真,再现动物与动物的对话,具有客观性和真实性,让读者模糊了寓言小说与纪实小说的界限,连接了两类小说的新世界,亦真亦幻,增加了写真艺术的审美张力,读来回味无穷。

就小说艺术性而言,《动物农庄》简洁的词汇写真艺术,堪称奥威尔小说之最,是我国大多数英语学习者必学的一部英语精典之作。就小说的政治性而言,《一九八四》堪称奥威尔小说政治性之最,又堪称虚拟《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写真的升级版。主人公身上有不少奥威尔当记者时的影子,伦理现场不乏西班牙内战的恐怖性、人与人之间伦理身份的突变性、社会伦理禁忌的悖谬性:“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隶、无知即力量”[3]115。人们伦理混沌,人人只为独裁者的需要做伦理选择,最终还是落得悲惨的下场。温斯顿作为“大洋国”工作人员从事宣传工作之初,咬牙切齿地仇恨独裁者“老大哥”,仇恨编造欺骗性的假数字,仇恨篡改历史,仇恨“新话”即新的语言抹杀历史真实的林林种种。可是,经过电刑、鼠型等酷刑之后,他抛弃了自己全部的伦理身份,转身就去出卖诬告,为的是转向热爱“老大哥”,这终结性唯一性的伦理选择,也逃不了背后可能要打来的那一枪。温斯顿战胜了自己死守的仇恨的“老大哥”的伦理底线,无奈地改变了伦理身份,但还是免不了一死的悲剧,给予读者无限的伦理恐怖想象空间和崇高的文学悲剧审美。

《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无论是描景状物,还是人物故事的叙述,奥威尔都坚守那份伦理叙事写真,其最突出的特点如下:

第一,寓言化和虚拟化的历史事件与小说故事情节的逼真性。《动物农庄》的主要情节:拿破仑猪与雪球猪(权斗)、拿破仑猪与巴克斯马(独裁者与忠臣);《一九八四》的主要情节:温斯顿与奥布林(“老大哥”化身)、温斯顿与朱莉叶(恋人背叛)、父与子的相互出卖。

第二,耐心细致的直叙替代大笔挥毫的夸张。如在《动物农庄》中:“动物农庄宣布成立共和国,必须要选举一个总统,候选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拿破仑”[3]86;如《一九八四》,电幕里到处响起:“你出卖我,我出卖你,你躺在那里,我躺在这里”[3]302的歌声。读者不知不觉地被直接拉入故事之中,参与伦理判断。

第三,原汁原味的对话和直接引语穿插于小说之中。如《动物农庄》中功臣巴克斯马受公伤被拿破仑送去宰杀的场景,动物都急叫道:“同志,同志,不要把你们的兄弟拉去送死啊!”[3]86《一九八四》中,温斯顿在受刑时,他疯狂地想把自己的酷刑转给女友去受,便大吼大叫:“对朱莉叶去施这刑罚吧!别用来对付我!去对付朱莉叶吧!你们如何对付她我都不在乎。把她面孔撕去,把她撕成骷髅!”[3]298小说越是到了叙事高潮时,越是采用这种形式,把读者带到动态的画面中来,产生历史语境的逼真性。

第四,读者被纳入小说中充当角色。如:“你不可能知道你是否被监视,你只能想象思想警察随时都在监视着你”[3]108;“……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逼压着你似的,贯穿你的脑壳,深入你的脑髓,恐吓你要忘记一切,要你否定你的所有的感官”[3]154;“它们不分白天黑夜的监视你,……但是,你落入他们手中,毒刑、麻药、能记录你神经反应的微妙仪器,……,会使你无法隐瞒事实。……就算你的目的不是为了求生而为了维持人性……”[3]203。小说中以第二人称“你”来叙述故事随处可见,把故事中的人物与读者联系起来,打破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让虚拟变得真实。

小说的艺术真实性正是奥威尔小说伦理选择的结果。正如黑格尔所言,“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艺术,艺术应该真实地反映出自己时代的风貌”[4]。奥威尔把政治写作当作艺术,把伦理写作当作写真艺术。为此,对于奥威尔及其小说的批评,理应回归历史语境,也就是“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寻找文学产生的客观伦理原因并解释其何以成立,分析作品中导致社会事件和影响人物命运的伦理因素,用伦理的观点对事件、人物、文学问题等给以解释,并从历史的角度作出道德评价”[1]14。忽略伦理现场,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文学批评的偏颇性和主观性。

奥威尔小说不仅仅是为了艺术而艺术的创作,而是为了政治伦理而艺术创作。奥威尔善用简洁的词语表达深刻的含义,就像窗户框那样清晰可见,就像巴尔扎克小说那样逼真。奥威尔小说带来独特的崇高的伦理审美,体现了现实主义作家的人生态度,对底层人命运的深切关注,对独裁的切齿痛恨,再现了作家的人文主义情怀。正如美国作家斯托费·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在《奥威尔为何举足轻重》(WhyOrwellMatters)的前言中写道:“最伟大的天才作家把自己当作一面镜子,去照一照自己的生活,照一下社会,再对社会实行不断地反思”[5]。可以说,在伦理意识驱动下,奥威尔对当时英国及周边国家的社会生活伦理现象和政治伦理现象书写,成就了他的名声,实现了其小说伦理价值的提升和教诲功能的传递。

四、结语

奥威尔的九部长篇小说是对当时历史语境下的诸人物伦理身份及其社会伦理混乱的叙事。无论是政治小说还是平民小说,其主题均是人物伦理身份问题所导致的社会伦理混乱。社会伦理混乱,导致人们的伦理选择错误。《巴黎伦敦落魄记》中的流浪汉、乞丐相互之间友善互助地相处,却被当作违法分子关押起来。《缅甸岁月》中的白人老爷欺压土著人,有研究者认为是“他者”身份所致,而白人老爷把土著人当作“他者”的本身则是伦理身份颠倒所导致的殖民主义问题。《牧师的女儿》中穷牧师的女儿被生活改变了伦理身份,有研究者说她是逃离,而笔者却认为是她坚定的伦理选择,帮助她克服了种种困难。《叶兰在空中飞舞》中的穷作家在钱与尊严的伦理身份冲突中导致伦理选择两难。《通往维冈码头之路》中被剥夺伦理身份的工人难以做出伦理选择。《上来透口气》中生态伦理遭到战争和经济生活的破坏,主人公无法面对自己的伦理身份,就逃离家庭,到儿时的故乡去怀念绿水青山。《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动物农庄》和《一九八四》中专权者特殊的政治伦理身份,对政治伦理、经济伦理、文化伦理肆意违背,使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发生变异,社会伦理秩序变乱等等。以上九部小说中的伦理叙事的核心问题即伦理身份的问题。伦理身份变化多了,伦理秩序就乱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不正常了,人性偏向兽性,必然发生战争、专权、殖民、剥削和压迫等诸多的问题。这九部小说及其伦理身份的核心问题研究,均源自于笔者前期对奥威尔七部小说研究的深化和拓展,也是基于“伦理诉求和政治伦理批判”[6]的延伸性研究。确切地说,本文借鉴了诸多同行研究基础,为笔者的前期研究添加新的内容和增添新的意义,为解读奥威尔小说的伦理教诲功能增加新的启示性,为阐释奥威尔小说创作的艺术伦理选择增加新的文学性。诚然,奥威尔小说与同时代著名英国作家小说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还有新的研究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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