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林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017)
1895年,德国《前进报》出版社计划出版马克思的《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简称《法兰西阶级斗争》)单行本,请求恩格斯为其写一篇导言,即《卡尔·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以下简称《导言》)。这篇《导言》是恩格斯晚年撰写的一篇重要文献,对德国和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形势与策略做了精辟的论述。但关于《导言》中的观点,学术界存在许多不同的理解,关于恩格斯晚年的社会主义观的理解也存在分歧,这些不同的理解与分歧,影响着人们能否科学地认识马克思主义。
在《导言》中恩格斯系统地阐述合法斗争的观点,并进行了论证,这些观点被改良主义者用来否定暴力手段,认为恩格斯对《共产党宣言》中革命的“旧策略”进行了“重要修改”,指出恩格斯在晚年已经放弃了革命,成为了一个改良主义者。尤其是修正主义的代表人物伯恩斯坦,他把《导言》称为恩格斯的“政治遗嘱”,认为在《导言》中恩格斯对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进行了最后的反思与修正,要摒弃革命思想,避免错误,从而和平的过渡到社会主义。在国内,有些学者也赞成这样的观点,2007年,谢韬提出了一系列有争议的观点,例如: 民主社会主义胜利,既演变了资本主义,又演变了共产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正在改变世界;认为民主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其根据之一就是恩格斯晚年放弃了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同意了“资本主义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的理论”等。并引用恩格斯《导言》的相关内容进行论证,认为恩格斯期待的是通过工人阶级的合法斗争取得政权,保留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1]。谢韬先生的文章发表后,国内理论界出现了大量对其观点进行批判和反驳的论著,认为谢韬论证的“和平长入社会主义”不符合历史事实,提出的马克思主义“新正统”的说法也不能成立。也有许多学者对谢韬文章中恩格斯《导言》的引证进行了一一批驳,反对谢韬给恩格斯戴上“和平长入社会主义”首倡者的帽子[2]。关于这个争论的探讨,如何辩清是非,需要认真分析恩格斯对1848年至1850年期间历史形势的再认识和对当前局势变化的判断。
在《法兰西阶级斗争》中,马克思根据1848—1850年期间法兰西经济发展的状况分析了二月革命的产生,用唯物主义方法阐述了经济因素是二月革命爆发的核心原因。并在其中提出了与当时的斗争需求和具体形势密切相关的策略,包括无产阶级革命斗争过程中一些极其重要的原则,如无产阶级革命和工人阶级专政等。同时,在其中马克思贯彻了坚决和彻底的革命精神,阐述了“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的思想。
在《导言》中,恩格斯根据资本主义经济的新发展和工人运动的新经验,运用唯物主义辩证法重新审视了马克思在1848年法国革命时期关于革命形势与斗争策略所做的判断[3]。恩格斯与马克思在1848年革命期间认为,当二月革命爆发时,基于对革命运动的条件和进程的判断,我们认为伟大的决战已经开始,这个决战将在一个很长和充满变化的革命时期中进行到底,结局只能是无产阶级的最终胜利[4]6-7。并在《法兰西阶级斗争》中证明,“1848年社会革命中所产生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发展到1850年春季,已经使实际统治集中于具有保皇主义倾向的大资产阶级手中,而另一方面则使所有其他的社会阶级,农民和小资产者,团结到无产阶级周围,以致在共同胜利后,应该成为决定因素的已经不是大资产阶级,而是有经验教训已经变得聪明起来的无产阶级。”[4]9
然而在《导言》中,恩格斯坦诚地表明:“历史表明我们也曾经错了,暴露出我们当时的看法只是一个幻想。历史走得更远:它不仅打破了我们当时的错误看法,并且还完全改变了无产阶级借以进行斗争的条件。1848年的斗争方法,今天在一些方面已经过时了,这一点值得在这里仔细地探讨。”[4]6-7并且当时欧洲国家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远没有成熟到能够铲除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的程度。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从1848年起经济革命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欧洲,在法国、匈牙利、波兰和俄国确定了真正的大工业生产,并且德国在这一时期经济大力扩张,变成了一个头等工业国,——这都是以资本主义制度为基础的,可见资本主义在1848年还具有很大的扩展能力[4]9-10。所以资本主义还没有走向衰落与垂危,强大的扩展能力使资本主义还有延续的生命力,因而凭借突然袭击与一次决战无法取得彻底的胜利。恩格斯还分析了1848年后20年无产阶级发展的状况来说明工人阶级统治的可能性依然不大,1851年法兰西向帝制的倒退,说明了无产阶级的意愿还不够成熟,1865年前后,民族的独立和内部统一使工人阶级的发展进程不再受民族纠纷的阻碍,1871年的轻易胜利,也和1848年的突然袭击一样,都是没有成果的。因此,《法兰西阶级斗争》中关于法国1848年革命形势的判断存在一些失误,并且将近50年的实践证明,靠一次突然袭击达到革命的胜利是难以实现的,战胜资产阶级是一项艰巨而长久的任务。
当历史前进了四十几年,世界经济、政治、军事和无产阶级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19世纪70年代,人类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各国的经济都迅猛发展起来,社会、文化、科技等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资本主义垄断组织也随之产生,资源和市场的争夺更加激烈,资本主义国家积累了大量的资金与财富,此时资本主义的弊端还没有显现出来。资本主义国家的军事力量也愈加强大起来,同时城市建设、枪支弹药、正规军队的变化已经证明,旧时的起义方式和堡垒巷战已经不适合新的条件。当时,整个军事领域发生了全面的变革,军队规模前所未有的扩大,所有适合服兵役的人都应征入伍,被编入数以百万计的军队,采用了威力强大的火器、炮弹和炸药。并且军队的装备更加优良,训练更加有素,指挥更加合理、兵力调度更加得当,士兵的纪律性更强;枪支弹药的准确性和射速也都大大的提高,且每种枪都使用不同的子弹;城市新建的街区又长、又直、又宽,这些都不利于旧时起义和街垒战的进行。这一切使得战争变得空前惨烈、不可逆转。与此同时,虽然无产阶级的觉悟、数量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依然无法以一次突袭获取胜利。军费极速增长,引起捐税激增,必然迫使贫苦人口投入社会主义阵营的怀抱,从而壮大了无产阶级的力量。如恩格斯所言,“现在是一支社会主义者的国际大军,它不可阻挡的前进,它的人数、组织性、纪律性、觉悟程度和胜利信心都与日俱增。”[4]10并且在德国,一个最大的、坚不可摧的人群,构成国际无产阶级的决定性的‘突击队’,这个人群在不断地增加,增长过程是自发的、经常不断的、不可遏止的和平稳的,政府对此进行的一切干预都毫无成效[4]21。根据这些新变化,恩格斯总结到,这只壮大后强大的无产阶级队伍也没有达到推翻资本主义的目的,那么以一次重大的打击取得胜利是远不可能的,因此不得不慢慢向前推进。这也就彻底证明了在当时以一次突然袭击来实现社会制度的改造,更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战争的形势与条件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阶级斗争的条件也与往日大不同,因此恩格斯对《法兰西阶级斗争》中的革命策略做了新的补充。
恩格斯在《导言》中充分肯定了《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的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在《导言》开篇即指出:“《法兰西阶级斗争》是马克思用他的唯物主义观点从一定经济状况出发来说明一段现代历史的初次尝试。这个理论一直被用来解释当时发生的政治事件……就是把政治事件归结为最终的经济原因的作用。”[4]3并进一步指出“生产资料归社会所有”具有理论和实践双重意义——使社会主义成为真正的现代工人的社会主义,与封建的和资产阶级等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截然不同,也与空想的以及自发的共产主义不同。同时恩格斯高度赞扬了马克思对当时经济状况和政治事件的解释,这些卓越的解释经受住了后来的历史进程的验证,也经受住了马克思自己进行的两度检验。所以,恩格斯认为《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运用唯物史观,对当时的政治经济状况做了准确的分析,经得起实践与历史的检验。恩格斯充分肯定革命斗争的重要性,并根据当时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对斗争策略进行了发展,论证了合法性斗争的可行性。所以,马克思在《法兰西阶级斗争》论述的是“暴力革命”一手准备,而恩格斯在《导言》中讲的是“暴力与和平”两手准备。
一方面,恩格斯坚持了无产阶级革命学说,肯定革命权的作用。他在《导言》中所讲的“历史表明我们也曾经错了,暴露出我们当时的看法只是一个幻想”,是指对当时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形势的判断有误,并非认为暴力革命这个方法错了[5],更不是意味着要放弃推翻资本主义制度这个大目标。他也在《导言》中坚定地强调,“不言而喻,我们的外国同志没有放弃自己的革命权。须知革命权是唯一真正的”历史权利“——是所有现代国家无一例外都以它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唯一权利。”[4]20在《导言》还未发表时,《前进报》的执行委员会要求恩格斯把文章中“过分革命的调子”冲淡些。恩格斯按照他们的修改建议做了部分改动,但多处坚持不改,并对他们的要求表示“不能理解”[6]。《导言》的观点被曲解、断章取义之后,在书信中恩格斯对他们的改良主义思想提出了严厉的评判,并坚定地捍卫了革命权。他在1895年3月8日致理查·费舍的信中严厉地指出: “我尽可能考虑到你们的严重担忧……然而我不能容忍你们立誓忠于绝对守法,任何情况下都守法,甚至对那些已被其编制者违法的法律也要守法。简言之,即忠于右脸挨了耳光再把左脸送过去的政策。”他告诫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 “如果你们宣扬绝对放弃暴力行为,是决捞不到一点好处的。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也没有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政党会走得这么远,竟然放弃拿起武器对抗不法行为这一权利。”[7]686从恩格斯坚定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并未否认暴力革命,而是坚定地捍卫革命权,认为革命权是无产阶级手中最强有力的武器。
另一方面,恩格斯根据当时转变的社会历史条件,对工人阶级政党的斗争方式和策略进行了探索与发展,阐述了宣传思想、教育群众、利用普选权等合法斗争的重要意义。旧时的街垒巷战和起义已经不能满足新形势的需要了,因为军队、武器、战争策略和城市建设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高度赞扬了工人阶级政党利用普选权和议会讲坛等合法方式获得的成就,指出工人阶级可以也应当进行合法斗争,积极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和力量,来同资产阶级作斗争。提出在新形势下,无产阶级要学会利用普选权等合法方式来谋取自身的权利。恩格斯详细地论述了普选权的优势,普选权使我们能够每三年统计一次无产阶级的力量,通过定期的和确定的选票数量的增长,增强了工人胜利的信心,也增加对手的恐惧,从而成为最好的、最合时宜的宣传手段;普选权也给我们提供了无产阶级队伍力量和各个敌对党派力量的准确情报,从而给我们一把衡量行动是否适度的尺子,从而既可避免不适时的畏缩,又可避免不适时的蛮勇。并且普选权赋予工人阶级一个手段,到人民与他们相疏远的地方去接触群众,宣传思想与行动。此外,普选权在国会与重要会议中给无产阶级的代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论坛,代表在这个论坛上可以比在报刊上和集会上更有权威和更自由地与群众讲话,并且迫使一切资产阶级政党在全体人民面前回答无产阶级的质疑与抨击,从而证明和维护自己的观点和行动[4]14-15。
恩格斯还谈到工人阶级利用资产阶级机构做斗争,取得了暴力方式达不到的成就。如果能够有效地利用普选权,无产阶级就可以利用这种崭新的斗争方式,使其发挥作用,并且迅速取得进一步的进展。并且工人阶级可以利用资产阶级的行政机构与之作斗争,参加各邦议会、市政委员会以及工商业仲裁法庭的选举,与资产阶级争夺选票,获得职位,使资产阶级和政府警惕和担忧工人政党的合法活动更甚于害怕暴力行动,担忧选举成果更甚于害怕起义成就。所以,这些合法的方式在适合的条件下,可以给予工人阶级非法斗争达不到的效果,需要加以利用。例如,在法国,社会主义者日益认识到,耐心的宣传工作和议会活动,是党的当前任务。无产阶级不仅夺得了多个市政委员会,而且已经有50个社会主义者在议院中占有议席,他们推翻了共和国的三个内阁和一个总统。去年,工人在比利时取得了选举权,并在四分之一的选区获得了支持。在瑞士、意大利、丹麦,甚至在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都有社会主义者参加议会[4]20。因此,要争取社会中的大部分中间阶层、小资产阶级和小农阶级,发展他们成为国内起决定作用的力量,并且不停地促使这种力量增长到超出现行统治制度的控制能力。据此,恩格斯认为,新形势下无产阶级政党斗争的条件发生了变化,各国应该根据实践的需要,采取不同的斗争策略,充分利用普选权和议会等合法方式。
另外,采用什么样的斗争形式需要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定,要同客观条件相适应。在相关书信中恩格斯强调了合法斗争的条件性,“守法的义务是法律上的,而不是道义上的……如果掌权者违反道义,上述义务就完全解除”,“守法,目前在一定程度上对我们是适用的,但决不是不惜任何代价的守法,即使是口头上罢了。”[7]687-689因此,恩格斯并非片面提倡合法斗争,而是强调合法斗争的适用性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运用合法手段来宣传无产阶级思想、联系群众和获取阵地,而不是用合法斗争替代暴力革命。总之,恩格斯《导言》中的观点顺应了时代的要求和实践的需要,这充分说明他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是一个理性的唯物主义者,善于分析变化发展的新形势,并且与时俱进地提出新的观点和斗争方式[8]。作为一种斗争策略,无论是采用合法的方式还是非法的手段,皆取决于当时斗争对象的主客观条件,和平与暴力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否定的关系。总之恩格斯不是所谓的改良主义者,《导言》也没有主张放弃暴力革命,而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坚持和与时俱进的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在重要讲话中也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不断发展的开放的理论,马克思一再告诫人们,马克思主义不是教条,而是行动指南,必须随着实践的变化而发展。恩格斯对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策略的发展,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开放发展的宝贵精神,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具有重要启示。新中国成立70周年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并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情况相结合,走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将马克思主义原理与中国实际情况相结合,使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焕发强大的生命力。
一方面,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原则。习近平总书记强调: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而不是其他什么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不能丢,丢了就不是社会主义。”[9]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具有很强实践性,是一门活的行动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深入领会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神,把握科学社会主义的内涵与本质。离开了对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的坚持和运用,“中国特色”就可能偏离、背离和否定马克思主义。因此,要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正确把握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基本规律,从而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逐步向共产主义过渡。
另一方面,一切要从中国实际出发,发展“中国特色”。中国共产党人从一开始就明白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基本国情相结合的重要性,毛泽东在《反本本主义》和《实践论》中深刻阐述了理论联系实际、调查研究的重要意义。“中国特色”是中国共产党立足中国实际国情和时代特征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产物,离开具体实际情况谈论“社会主义”,就有可能犯教条主义、历史虚无主义、极端保守主义等错误。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不断推进理论与实践的创新,不断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依然要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中国共产党是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先进政党,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在经济上充分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要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坚持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友好发展;坚持改革开放,把握好国外和国内两个大局,推进“一带一路”倡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