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形容词”疑问句结构及偏误分析

李 蓉

（江汉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 湖北 武汉430056）

疑问代词“怎么”的两个用法在中国国家汉语国际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权威教材《HSK 标准教程》第一册和第二册分别出现。“怎么1”出现在第一册第六课《我会说汉语》，英语翻译为how。具体用法为用在动词前，询问动作的方式。例如，这个汉字怎么读？你的汉语名字怎么写？这个字怎么写？“怎么2”出现在第二册第六课《你怎么不吃了》，英语翻译为why。用“怎么+动词/形容词”询问事情的原因，多表示奇怪、惊讶的语气。例如，你怎么不高兴？ 今天怎么这么热？ 昨天你们怎么都没去打篮球？但在第三册第九课里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1）a.马可：哪里哪里，我们班李静说得更好。

b.大山：怎么好？

c.马可：她的汉语说得跟中国人一样好。

（课文一）

这里的“怎么”符合询问原因的语言点解释里的“怎么+形容词”的结构，那它是询问原因吗？这些句子出现在初级对外汉语教材里是否合适？怎么讲解和翻译呢？这是本文探讨的问题一。同时，笔者在实际教学中发现，“怎么2” 产生了很多偏误句。根据这个语言点的解释，学生造句如下：

（2）a.* 你今天怎么高兴？

b.* 你今天怎么很高兴？

c.* 你今天怎么真漂亮？

d.* 你今天怎么太漂亮了？

e.* 你今天怎么非常漂亮？

这里的“怎么”符合询问原因的语言点解释里的“怎么+形容词”的结构，为什么又不对了呢？这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二。

一、基于词典释义和前人研究的“怎么+疑问词”分析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怎么”是疑问代词，释义为：1.询问性质、状况、方式、原因等。例句：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他怎么还不回来？2.泛指性质、状况或方式。例句：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3.虚指性质、状况或方式。例句：不知道怎么一来就滑倒了。4.有一定程度（多用于否定式）。例句：这出戏他刚学，还不怎么会唱。根据《商务馆学汉语词典》，释义为：1.询问原因。例句：你昨天怎么没来上课？2.询问方式。例句：你是怎么来的北京？3.询问性质、情况。例句：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一个人？4.表示任何方式。例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5.与“不、没”等否定词连用，表示程度不深。例句：我的口语不怎么好。

根据两本词典的释义，我们采取排除法来锁定范围。首先，我们可以排除表示虚指、泛指和表示程度不深的用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判断它究竟是询问原因还是询问方式。

刘月华认为，如果问话人感到诧异而想问明原因、道理，那么既可用“怎么”也可用“为什么”，即二者可以相互替换［1］。根据这点，如果“怎么好”是问原因，我们可以替换成“为什么好？”。肖治野认为，“怎么”表示询问方式只有三个句法结构，分别是S+怎么+VP，S+（是）+怎么+VP+的，S+怎么+（个）+V法［2］。饶宏泉也对构式“怎么个X 法”的特征及其固化过程进行了分析。他认为“怎么个X 法”是现代汉语中常见的口语表达式， 基本意义是询问方式、方法；X 可以是各种词性的词［3］。笔者也在语料库里发现很多类似的用法。如例句：

（3）甲：“我暗恋一个女生。”

乙：“暗恋好啊！”

甲：“怎么个好法？”

乙：“暗恋是所有恋爱中最省钱的。”基于以上论述，笔者认为“怎么好”如若针对方式提问，可以采用“S+怎么+（个）+V 法”结构进行替换，变成“怎么个好法？”根据以上分析，对（1）b进行替换，得到：

（4）a.马可：哪里哪里，我们班李静说得更好。

b.大山：为什么好？

c.* 马可：她的汉语说得跟中国人一样好。

d.马可：因为她每天都读汉语、写汉字。

（5）a.马可：哪里哪里，我们班李静说得更好。

b.大山：怎么个好法？

c.马可：她的汉语说得跟中国人一样好。

通过对比，发现（4）c 并没有回答（4）b，（4）d显然是更好的回答。而（5）b 和（5）c 一问一答则非常自然顺畅。由此，我们认为，“怎么好？”虽然是“动词+形容词”结构，但并不表示询问原因，而是表示询问方式。“怎么+动作”问的动作实现的方式，“怎么+形容词”则是问该形容词所指性状的呈现方式。在例（1）的对话中，“怎么好”则是问李静汉语好的表现方式。虽然对汉语母语者来说这并不难判断，但这个对话针对的是初级水平的汉语学习者，在他们这个阶段还谈不上语感，因此教材的课文和自身语言点解释的不相匹配会造成学生理解的障碍。

二、基于语料库的“怎么+形容词”疑问句结构分析

基于BCC 语料库，我们对“怎么+形容词”的问句进行了研究。排除“怎么”作为疑问代词泛指、虚指、表程度低的用法和凝固短语“（这/这可/可）怎么好、怎么行”等之后，我们进行了归纳分类，得出了以下几种结构。以下例句除特殊说明，都来源于BCC 语料库。

（一）表询问方式的结构

1.……A……。怎么A？

多出现在对话中。前文或前一个话轮对某人或某事物用形容词A（以下简称A）进行了评价，后文或后一个话轮要追问评价A 的具体表现方式。有时两个A 的前面会有相同副词的修饰，如例（6）（7）。

（6）“太残酷了一点！”李益不禁一怔道：“残酷？怎么残酷？”霍小王道：“你不该逼他强颜欢笑的。……”

（7）亦琼搂住他的脖子说，“好。”“怎么好？”“舒服。”“怎么舒服？”“痛、痒、胀、酥、触电，还有刺激、惊心动魄。”

2．怎么+A？

这个结构有a 和b 两种情况：

a.用于反问句，表达否定的意义。多和“这/那”搭配使用。

（8）“他是个男人，我要洗澡，怎么方便？”“放心，卡尔巴会有分寸的。”巫医笑着回答。

b.若A 是形容词和动词的兼类词，那么也表方式。如成功、出名、划算、坚强等。

（9）“我真不懂你，你不让大众知道你的存在，你怎么出名？你作品怎么会有人来看？”“我不稀罕。”

3．S+（是）+怎么+A+的？

这个结构中的“怎么”是针对方式的提问，并通过“是……的”结构进行强调，“是……的”里的“是”在肯定句和疑问句中可以省略。

（10）我想知道芙蓉姐姐，是怎么瘦的？

（二）表询问原因的结构

1.……A（……），怎么不A？

这种结构是典型的反问句，通过否定的形式“不A”来强烈肯定A。这里的“怎么”替换成“为什么”后整句意义基本不变，翻译成why not，表原因。

（11）“这个睁眼瞎子！”雷霆驰笑着将她抱起，“美，怎么不美？”

（12）“姑娘单身一人，坐你们的马车，方便吗？”“怎么不方便？！我们一路由上海行来，舍妹直嚷着无聊。”

2.怎么不A？

“怎么不A？”结构里A 只出现一次，根据上下文，我们可以判断，大部分情况是询问原因。彭可君发现“怎么+不/没+VP”里“怎么”只能用于询问原因［4］。由此可见这类“怎么”表原因的结构中动词和形容词都适用。

（13）他有些罪恶感。“罗叔叔？你怎么不开心？”小怀迷惑地望着他，轻轻抚抚他的脸。“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3.怎么+这么/那么+A？

经初步分析，“怎么”在这个结构中绝大部分都是表原因。

（14）老婆：一会你就知道了。

老公尝了口菜：哇，怎么这么咸？

老婆：今晚失误了，盐放多了。

（15）“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蓝袜子写的东西？”“你怎么那么糊涂？我说蓝袜子，就是泛指那些没才能的女作家。”

4.怎么+A +了？

通过检索“怎么+形容词+了？”得到1 392 条结果。此结构句尾的“了”是语气助词，表示新情况的出现。所以“了”前的A 是新出现的情况，是已然的，故大部分情况下“怎么”都是用来询问原因。

（16）曾经的你不是很喜欢骂我取笑妹妹吗？如今你怎么沉默了？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5.怎么+A+得/不+C？（C 表示补语）

（17）看到如此拿高分的科比，怎么高兴不起来呢？反而有点担忧，不是，是很担忧。

（三）既可表询问方式也可表询问原因

1.……不A（……），怎么不A？

这类结构和结构“…A…。怎么A？”基本一致。根据上下文，可能表原因，可能表方式，需要结合上下文来进行判断。

（18）“在我们家就不平等。”“怎么不平等？”“今天的压岁钱就不平等，奶奶为什么给我和小妹三十块，给两个弟弟是五十块？”

（19）“不是我笑，是我们都是这条道上的，彼此太熟，有些话不好说。”“怎么不好说？”“王选民在全国盆景界是人物不是？我得说他小子是人物。”

例（18）的“怎么不平等？”是想询问“哪儿不平等”，是想知道“不平等”的具体表现，替换成“怎么个不平等法？”语义基本不变，所以此例表方式。而例（19）里的“怎么不好说”则是询问原因。

根据以上分析，“怎么”后接光杆形容词A 时更倾向于询问方式，当A 有副词、动态助词、语气助词或补语成分在前后修饰时，更有可能询问原因。同一个光杆形容词A 在前后文或对话中紧挨着出现，且第二次出现是对第一次出现的追问，“怎么” 表询问方式。同一个光杆形容词A 的否定式“不A”在前后文或对话中紧挨着出现，且第二次出现是对第一次出现的追问，“怎么”既可表询问方式也可表询问原因，需要结合上下文和语境来进行判断。

三、“怎么+形容词”疑问句结构的偏误分析

“怎么”这个语言点可能产生的偏误有很多类型［5］，但本文仅关注引言里的偏误句。（2）a 句子里的“怎么”后面是一个光杆形容词，更倾向于询问“高兴”这个状态的表现方式，改成（20）a 就比较合适了。如果是询问原因，可以在“高兴”前面加指示代词，如（20）b 或者后面加补语成分，如（20）c、（20）d。

（20）a. A：小王今天特别高兴。B：怎么高兴？

b.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表原因）

c.你今天怎么高兴得像小鸟一样？（表原因）

d.你今天怎么高兴不起来？（表原因）

例句（2）b 的A 前面也加了修饰词“很、真、太、非常”怎么就不对了呢？为什么A 前可以用指示代词修饰，但不能用程度副词“很、真、太、非常”修饰？林祥楣根据词根“这、那”将指示代词分为两组，一组是“这、这儿、这里、这会儿、这么、这样”等，另一组是“那、那儿、那里、那会儿、那么、那样”等。所谓“指示”包括区别和指点两种作用。在指性状、方式、行动、程度、数量时重在指点。因为性状等都依附于事物，这些事物如近在身边、或者刚刚说过，或是新近才有的用“这”，相反的，这些事物不在身边或以前有过的用“那”［6］。在例（2）b 中，“怎么”是针对“高兴”这个状态提问的，由此可以推测“高兴”这个状态是新近才有的，是一个新的性状，才会有疑而问，所以用“这么”来修饰。而偏误句（2）b-（2）e 中，“高兴”前面的修饰语都是程度副词。所谓程度副词是对谓语中心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或性状的程度进行限定和描述的一类副词［7］。要进行描述和限定“性状”的前提是在一个相对的时间段内性状相对稳定。所以，“很高兴”这个词组表示的是“高兴”的这个性状程度较高，且相对稳定，侧重点在于描述，并没有疑问点。笔者在BCC 语料库的检索也验证了这点。通过搜索“怎么+很+形容词？”，我们只得到了两个例句，而其中一个例句是上文分析的表方式的“…A…。怎么A？”结构。

（21）“我的任务就是让你和大娘逃生，别的事我不管！”戚少商道：“很好！”赫连春水道：“怎么很好？”

检索“怎么+非常+形容词？”只有一个例句，也是上文分析的表方式的“…A…。怎么A？”结构。

（22）娇蕊望望他笑道：“我看你这人非常好。”振保笑道：“嗯？怎么？——我怎么非常好？”一直问到她脸上来了。

把程度副词再替换成“真、太…了”来检索，没有出现相应的例句。可见，程度副词主要用于限定和描述，在“怎么+程度副词+形容词”疑问句结构中与“怎么”的句法功能相冲突，所以不能共现。

四、产生偏误的原因

第一，在《HSK 标准教程》第一、二册没有出现过生词“这么”，学生只学过指示代词“这”。但在第三册教材里已经出现了含有“这么”这个生词的句子。

（23）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第三册第十一课课文三）

笔者让学生对这个句子进行英文翻译，学生翻译成了：Why did you make these many dishes?

可见学生简单地把“这么”直接等同于了“这”。虽然这个翻译“these many dishes”对应英语语法也是不合规范的，更为合适的翻译应为“so many dishes”，但由于学生并没有学过“这么”，翻译不当也是无可厚非的，更不提能正确使用“这么”了。

第二，教材第二册该语言点的解释为：用“怎么+动词/形容词”询问事情的原因，多表示奇怪、惊讶的语气。这个解释强调了奇怪、惊讶的语气。学生自然而然会倒推出“怎么+形容词”里的形容词所表示的情状肯定到了非常高的程度才会引起奇怪和惊讶。而表示程度高的副词他们只学过“很、非常、太、真”，所以就出现了例（2）里的偏误句。

五、“怎么+形容词”疑问句的对外汉语教学策略

（一）教材要进行相应的调整

语言点的解释部分要进行区分，“怎么+动词”结构使用得更多，也更好区分。但也不能忽视“怎么+形容词”的结构，并且在课文内容出现的“怎么+形容词”用法和语言点解释不能对应起来的情况下，更需要对此进行一下说明。

（二）教师应注意吸收本体研究的成果，做到对此语言点的各种用法了然于心

在教学时，不宜把所有的语言结构和用法一股脑填鸭式地教给学生。比较有效的方法是先通过提问引导学生进行思考，再对学生的思考结果进行评判，再给出合理解释，并提供句子结构供学生使用和识别。如，处理例（1）的对话，在讲授到（1）b 时对学生提问：“怎么好”是什么意思？这里的“怎么”是表示什么？也许有部分学生已经忘记了“怎么”的用法，教师最好带领学生一起回顾“怎么”的两个用法。此时学生就会集中精力来思考这里的用法是两个中的哪一个？ 教师此时应鼓励学生积极发表看法，并对较为接近的看法进行肯定。通过本文的分析方法，给出例（4）、例（5）的对比分析，学生自然就能很快明白这里表询问方式的用法。教师再顺势补充结构“……A……。怎么A？”，指出这里的“怎么A”是对形容词A 所指性状的呈现方式进行提问，并通过大量熟悉实用的场景使用该结构模拟对话，加强学生的理解，这样学生就会印象深刻。

（三）归纳”怎么+形容词“的偏误类型

面对偏误，首先要进行研究和分析，再找出规律，最后通过归纳出正确的结构和用法教授给学生。如，碰到例（2）的偏误，教师帮学生分析出原因之后，直接给出固定结构“怎么+这么/那么+形容词”，并通过例句反复讲练，以后学生按照这个结构来套用，自然不会再出现类似偏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