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金泽
《村戏》这部电影的主线故事发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即将启动的背景下,村民们都想分奎疯子霸占的“九亩半”土地。为了占有这“九亩半”的土地,村民们千方百计想要把奎疯子送走,而这个疯子曾经因为保护集体粮食而无意中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导演采用闪回的叙事手法,通过村子排练老戏这件事将奎疯子戏剧性的悲惨一生牵扯出来。
将《村戏》这部电影的故事核提炼出来,其实是一则关于个体和团体的隐喻。团体当中的一个个体,一直在牺牲自己为团体谋取福利,最终个体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成为了团体追求更高利益的阻碍,个体被团体抛弃。这部电影的叙事是两条线索交叉前进,除了奎疯子的一生这条主线之外,排练老戏这条故事线也充满了隐喻性。导演并没有想要给观众展现这场老戏最终的形态,而是通过电影告诉观众,《村戏》的含义并不简单指代故事中村民们排练的这场老戏,而是隐喻着奎疯子和村里人一生的纠缠才是一出精彩的老戏。从电影故事本身出发,最终导演也没有告诉观众这场一直准备的老戏到底演成什么样,这不是电影的缺陷,而是导演的取舍,而这样做的目的是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到“奎疯子的一生”这条叙事线上,从而促使观众思考“排练老戏”这条故事线的隐喻性。
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奎生有两次变疯的经历,其原因都是“女儿的死”。第一次“女儿的死”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的夏天,奎生年幼的女儿和小伙伴们偷吃大队的花生,奎生发现后责打了女儿,在责打的过程中,女儿意外呛噎而亡。第二次“女儿的死”发生在奎生自我指认时,为了村民的利益,奎生走上领奖台自我指认为杀死女儿的凶手,反而被冠以各种荣誉。这些故事段落像一个巨大的寓言被隐藏在电影之下,只有通过隐喻的分析才能知道背后的主旨,群体为了自己的利益,欺骗奎生走上领奖台,击垮了奎生最后的精神防线,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轻描淡写的劝说,在群体的力量之下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叙事的隐喻赋予了电影表层故事以外的内容,这些内容更强调观众的自觉思考能力,需要观众参与到电影的叙事当中,通过自己的思考来察觉到电影叙事中的隐喻性,从而能够关注到电影之外的社会空间。
叙事隐喻离不开人物形象的塑造,电影的叙事本身也需要典型的人物形象,优秀的电影叙事在于呈现人物的生命体验,所以《村戏》在叙事上具有隐喻性的同时,电影中的人物形象同样具有隐喻性。整部电影中的人物可以分为两个群体,一个是看花生的“奎疯子”,一个是抢花生的村民。这样的两个群体可以理解为代表着社会层面的两个对立群体,一个是守护着什么的弱势群体,一个是想要剥夺的强势群体。电影的主旨通过人物形象隐喻加密,是艺术电影的绝佳途径。作为一个个体,奎疯子的社会属性一直在发生变化:在土地归集体所有的年代,他是一个保护集体财产的民兵;当为保护集体财产无意害死女儿之后,他被村里人推到台前;接受荣誉的时候,他又成了一位“英雄”;最终,他成了霸占“九亩半”的奎疯子后,又成为了全村人想要驱逐的对象。导演通过塑造“奎疯子”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探讨了一个牺牲自我为团体奉献的人物之所以会有悲剧性结局的原因。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物,看似无辜,其实都是造就“奎疯子”悲剧的帮凶,导演通过村民的人物形象塑造,隐喻了社会中的利己主义者。电影的结尾,奎疯子的精神病终于要好了,可是却被送去了精神病院。曾经,全村为了救济粮将他推到了台前,而现在全村为了分地又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并不是哪一个时代让疯子有了这样的人生悲剧,而是无论在哪个时代,人的悲剧都来自于人性的黑暗,一个人的恶可以用法律来束缚,一群人的恶却成了理所应当,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没有谁是无辜的。
路老鹤这个人物形象看似站在了村民利益的角度,实则是借群体的力量杀人。在奎生神智慢慢恢复的时候,他用残酷的话语再次击溃了奎生刚刚开始恢复的心防。“钟馗打鬼,打的不是鬼,打的是自己的亲闺女,死了以后,脸上抹上黑。”路老鹤用这样的话语刺激着奎生想起女儿之死,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历史的真相可以被他掩埋,健康的生命可以被他摧垮。路老鹤人物形象的塑造,隐喻着那些利用群体的力量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利己主义者。
人物形象的隐喻能够更清楚地将电影的主旨体现出来,优秀的艺术电影能够给观众带来独特的生命体验,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能够让观众更快地进入银幕世界,人物形象的隐喻能够让观众由银幕世界联想到现实世界。
导演在电影工作中所做的是二次创作,在二次创作的过程中,导演更注重的是镜头内容的设计。《村戏》这部电影充分发挥了镜头内容中色彩的隐喻性,首先通过色彩的对比构建了两个时空,黑白影像隐喻着奎疯子悲剧的人生阶段,明亮的彩色隐喻着奎疯子“辉煌”的人生阶段。黑白和彩色同样隐喻着两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面貌,色彩的隐喻性赋予了《村戏》这部电影讽刺的意味。比如在这个村子里,村长和村民产生矛盾的时候将村里的老人搬了出来,老人们坐成一排,而他们的头顶上是一排伟人的头像。这样的电影场面在隐喻的同时反而带来了一种讽刺的喜剧效果。
道具在电影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花生”在《村戏》这部电影中承担了很多功能,在叙事上串联前后,帮助丰富人物形象,同样隐喻着利益和财富。导演通过镜头将电影开场的两场戏连接在一起,轻松地将“花生”这一重要道具的隐喻性提了出来。奎疯子在昏暗的镜头下剥花生,他想要留下花生仁进行播种;而第二场戏中村民们也在剥花生,不同的是他们想要榨花生油。同样是“花生”,在奎疯子的手中播种,在村民的手中榨油,奎疯子处在被众人隔离的“九亩半”中,而“九亩半”却是村民们的谈论焦点。简单的镜头内容对比,隐喻着奎疯子和村民们的关系和状态。
镜头内场景的选择影响着整部电影的格调。《村戏》这部电影在场景选择中,不仅符合了叙事的逻辑,更体现了场景的隐喻性。导演在电影的场景设置中多次使用了“舞台”的概念,首先是路老鹤带领村民排练老戏《打金枝》时所处的古戏台和路老鹤的油坊,都是一种形式下的“舞台”。其次是空旷的花生地,在这片花生地上演了多场好戏,包括奎生打女儿、奎生和树满对峙等。此外还有奎生自我指认发言时的舞台。这些场景都暗含了“舞台”的概念,应和了片名《村戏》中的“戏”字,更隐喻了整个故事的戏剧性。
镜头内容的隐喻赋予了艺术电影更多的想象空间,同样带给了电影导演更多的发挥余地。当一部电影纯粹从艺术的角度创作时,镜头内容的隐喻性高低决定了艺术电影带给观众思考的空间大小。
无论从叙事的隐喻、人物形象的隐喻还是镜头内容的隐喻出发,都可以理解这部电影背后的含义,明白导演在电影中试图表达的内容,甚至在思考的同时形成自己新的理解。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村戏》这部电影所具备的内容丰富性是巨大的,就好像一块充满了泡沫的海绵,一层一层的可以挤出更多的内容,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来源于电影本身的隐喻性,这种隐喻性带给观众的是思考的能力,促使观众和创作者一起完成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