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民族主义表达:理性连接的共同体抑或游戏化的自我表演

2019-02-20 03:06赵欣玢
视听 2019年2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社交

□ 赵欣玢

一、研究缘起

自2016年起,相继发生“帝吧出征事件”“南海问题争端”“奥运霍顿事件”……中国民众出于对民族认同的构建和维护国家利益的迫切需求,通过网络自发形成大规模的“战斗”组织,集体在国内或国外的社交媒体上发表意见,表达强烈的爱国情绪,这种由特定群体发展出来的民族主义情绪成为了一股强烈的舆论潮流和社会现象,而这些不断发生的民族主义网络行动掀开了我国新一波“网络民族主义”浪潮。

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政治思想和社会意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表达内容、方式和特征。因此,对民族主义的分析与探讨,离不开对我国当下文化环境的观察与考量。有学者认为中国现阶段的民族主义和消费文化紧密相连,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一种商业文化和政治文化地缘政治和身份认同的表演,它们和传统媒体的式微以及新媒体的壮大引发的大众的参与紧密相关①。因此,本研究顺应前人思路,将中国的网络民族主义置于当下新媒介商业文化环境中,力图重新定义、描述和检验新时代中国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

二、从民族主义到网络民族主义

民族主义是在民族形成和发展的长期历史进程中逐渐形成的,是对本民族文化、传统、利益等的认同,是一种强烈的意识形态化的民族情感。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高,以及互联网在中国的逐渐接入等各方面综合因素的影响,中国的民族主义开始从“自上而下”的国家民族主义转变为“自下而上”的集体行动,即由公众舆论影响到上层决策。

目前国内学术界对网络民族主义的内涵部分达成了一致,即网络民族主义是“网络+民族主义”的结合体,它是民族主义思潮在网络时代的最新表现。具体而言,网络民族主义是基于互联网传播途径,隐形和显性表达国人民族主义言论、情绪和思潮,制造和扩散民族主义舆论,并在某些情况下推动现实行动以达到预期目的的网络传播行为②。本文所讨论的网络民族主义,是指涉外的、由民间草根阶级参与的大众民族主义,并将其置于当下的新媒介商业文化环境下,旨在探讨新媒体技术,尤其是社交媒体的发展,以及消费文化衍生出的粉丝文化,在这两种因素影响下当代中国大众的网络民族主义有何新的表达与特征。

三、新媒介商业文化环境下的网络民族主义表达

(一)基于社交媒体的连接与认同

网络民族主义集体行动得以形成的前提是互联网中原子般的网民个体能够通过某一渠道“相互连接,在互动中建构彼此,形成信任,逐步实现共同目标和身份认同”,最终达成集体行动。而这个连接网民的渠道,从安德森时代的“印刷媒体”过渡到早期体现网络民族主义议题的大众媒体,进而转变成为当今网络民族主义集散地的“新媒体”,尤指“社交媒体”。

“帝吧出征”作为一个最典型案例,可以用于具体分析网络民族主义行动基于新媒体的动员、组织和实施。例如,“帝吧出征”事件中涉及到的社交平台主要有三种,分别是QQ群、百度贴吧和新浪微博,通过技术的连接将原子化的网民个体凝聚起来,使其建立起双向、多向的传播,网民可在这个“意见广场”上相互分享和交流。当社交媒体上出现“帝吧出征”的信息时,网民个体极易因“爱国主义”之名形成集体认同,并通过情绪化的表达影响更多人。甚至许多行为主体只是以一种游戏化的心态参与到表情包的制作和扩散之中,享受社交媒体带来的游戏化集体狂欢。对消费对象的认同和在网络社群中经常发生的、高度组织化与仪式化的集体行动,是这些爱国青年群体能够瞬间进行高效动员和统一行动的最根本基础。

简而言之,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新媒体技术,消解并重组了新一代民族主义者的行为情境,打通了过去不相关的思维和行为逻辑,不仅改变了我国网络民族主义表达中使用的象征符号与表现形式,还为新一代民族主义行动中的动员、组织和实施提供了平台。

(二)视觉民族主义的图像符号表达

中国网络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其多为历史、现实政治相关的外部刺激造成应激性的反应,而视觉文本因其直观性、冲击力和感染力在网络时代天然地具有高传播性,从而成为激发起网络民族主义事件的重要动因。因此,在近年来多次的网络民族主义事件都可以被概括为“图像驱动性民族主义”③。典型案例仍是“帝吧出征”,大陆帝吧出征的网友使用包含台湾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大陆艺人黄子韬以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等的表情包在蔡英文Facebook评论页面刷屏,即使蔡英文之后关闭图片评论功能,国内各大社交平台也可看到系列表情包的刷屏。表情包作为一种图片和文字相结合的符号话语,代表了一种读图的视觉娱乐文化和以PS图片为代表的恶搞文化。在“帝吧出征”事件中,网友多是用“图片+文字”的组合结构进行传播,将自身的爱国情感隐藏在这些戏谑化的符号中。

不仅如此,在复杂的民族主义框架中,围绕着民族主义事件的诠释和行动、官方反应策略及评价都会形成复杂的多元主体竞争性表达。因此,在“图像驱动性民族主义”的基础上,有学者提出了“图像竞争的民族主义”的新范式④。一方面,多元的公众主体在网络民族主义行动中体现出不同的视觉符号偏好;另一方面,政府等权利机构主体在进行视觉资源的争夺时,也会依照具体的社会情境、话题性质等展现出协商、收编、挪用和对抗等多样化的策略。即在进入以用户生产内容(UGC)为特征的Web2.0时代,视觉图像的刺激不再单纯是“图像驱动式”网络民族主义应激的重要“唤起机制”,网络视觉话语建构过程本身成为了民间的网络民族主义的重要话语资源。

(三)粉丝民族主义的“出征”抗争方式

网络民族主义往往被视为自下而上地进行自我主导性的组织,同时也裹挟着大量的愤怒倾向,行动主体表现出非常刚性的民族意识。而此次“帝吧出征”既是之前网络民族主义的延续,但也有所变异,最明显的是事后大量媒体和舆论称此次行动主体为“小粉红”,这或多或少点明了一些网络民族主义出现了新的话语特征和行动策略,“敌意、霸权和父权”有了柔性的调整。

研究发现,网络民族主义行动主体的行为逻辑与组织方式与粉丝团的特征非常相符。首先,粉丝群体会把偶像作为内在现实与外在现实之间的“过渡客体”,积极地参与偶像的建构;而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者也不只是消极地接受精英的宣传,而是积极参与对国家意义的建构与生产。此外,如果偶像利益受到损害,粉丝群体一定会迅速形成集体认同站出来声援偶像;而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者也往往在行动中表达出对外的抗争情绪和话语。不仅如此,由于粉丝群体经常跨国和跨地区活动,“爱国”本身也常常成为明星及其粉丝用来打击竞争对手的武器,这导致“小粉红”们在日常的商业消费过程中将国家、民族与自我身份认同融为一体。

因此,在新媒体技术和商业文化的影响下,催生了一种独特的像爱护偶像一样爱国的“粉丝民族主义”现象⑤。与之前的民族主义者不同的是,当下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者对国家的情感带有粉丝对偶像的特征,这些以小粉红为主体的民族主义者将追星的方式平移到了国家那里,他们在面对国家遭受不公正对待时,会主动挺身而,向竞争对手宣战。

四、理性连接的共同体还是游戏化的自我表演?

2016年“帝吧出征”之后,官方媒体对这一违反国家网络管制的自发运动给予了低调的肯定,但是究竟该如何评价中国网络民族主义行动的传播效果和意义?笔者试图突破简单的是非判断思维,希望从传播研究的角度展开这个问题被忽略的复杂层面。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中国网络民族主义行动的发展逐渐在形成一种“理性出击”的局面,这无论是对我国的内政还是外交都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中国网络民族主义通过高举爱国主义的大旗帜,有利于促进中国在全球化过程中追求共同的利益和目标;当全民族的根本利益受到侵犯时,民族主义情绪更加能在关键时刻被激发,转化为爱国主义,并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和对外性。其次,网络民族主义行动作为一种新的社会力量快速成长,也直接或间接地介入政府的外交决策及执行过程,成为当前影响政府对外交往的新因素。而基于民族认同的中国网络民族主义,其社会动员能力强大,通过互联网内外的联动,中国网络民族主义很容易形成巨大的声势,成为推动外交进程的群众基础。

然而消极的一面在于,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者很多时候上演的“出征”戏码往往只是一种“情感化的游戏”⑥。行动主体采用游戏化的行动策略,利用社交网络的数字逻辑和兼具理性与感性的游戏规则,有效地组织了一群在集体化与个体化之间寻求满足的网民,同时,将共属一体的网络民族主义想象落实于各色网络群聚的话语和行为实践之中。其实这场游戏,也是一场自我表演。事实上国内无论线上还是线下,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表情包的制作与传播,行动者如何兵分八路,纪律严明,远征海外。然而,蔡英文的脸书关闭了贴图功能,霍顿的推特被中国网民攻占却仍未向孙杨道歉……在这场自我陶醉的表演中,这些网络民族主义行动并未能成就社会化沟通行动,缺乏真正的对话;相反,它可能强化自我言说,导致我们与他者间文化交流的困境。更关键的是,事件中的中国网民往往使用征伐和教训的口号作为武器,表达了一种唯我独尊的帝国心态,展示了中国网民和官方话语意义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这些都无益于维护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良好形象,无形中对我国政府施加了较大的国际舆论压力。

总而言之,在中国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中,总是理性与非理性情绪并存。对其积极健康的成分我们应该给予肯定,对其极端的消极的成分我们应该保持清醒和客观的认识。如何削减网络民族主义的非理性成分,避免其沦为游戏化的自我表演;如何在冲突中开启我们与“他者”的双向沟通与对话,培养和形成更加成熟、开放和包容的民族心理和政治文化;如何发挥网络民族主义积极的社会整合与社会动员功能,还需要我们全民族进一步的共同思考和努力。

注释:

①李红梅.如何理解中国的民族主义:帝吧出征事件分析[J].国际新闻界,2016(11):91-113.

②王军.网络民族主义与中国外交[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③Qiu J L.Go Baobao!Image-Driven Nationalism,Generation Post-1980s,and Mainland Students in Hong Kong[J].Positions East Asia Cultures Critique,2015(1):145-165.

④周逵,苗伟山.竞争性的图像行动主义:中国网络民族主义的一种视觉传播视角 [J].国际新闻界,2016(11):129-143.

⑤刘海龙.像爱护爱豆一样爱国:新媒体与“粉丝民族主义”的诞生[J].现代传播,2017(4):27-36.

⑥王喆.“今晚我们都是帝吧人”:作为情感化游戏的网络民族主义[J].国际新闻界,2016(11):7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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