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影》的视觉设计与主题表达

□ 黎苗苗

张艺谋导演的《影》于2018年9月30日上映，是一部由邓超领衔主演的架空古装片，影片在内地市场共收获6.28亿票房①，与张艺谋多次合作的赵小丁担任摄影师。

自2002年《英雄》上映以来，张艺谋陆续拍摄了几部古装片，引领了古装商业大片潮流，其执导的中美合拍片《长城》更是与好莱坞顶级明星马特·达蒙合作。张艺谋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向外输出了中国电影，在美学上也持续做出探索。不论是早期现实主义题材的《红高粱》等影片，还是《英雄》这样的商业巨制，张艺谋在视觉呈现、视听语言的设计上都花了很多功夫，《影》在气氛上与之前的影片不同，整个设计的基础格调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

《影》围绕邓超一人分饰两角的沛国大都督子虞及其替身境州之间的关系展开。战功显赫的子虞因为被敌国将领杨苍（胡军饰）打伤，难以恢复，但收复失地境州、打败杨苍是他的夙愿，为此他启用了影子境州。境州八岁时为子虞的叔父所救，因为与子虞相貌相似，被秘密培养成子虞的影子，却爱上了子虞的妻子小艾（孙俪饰）。子虞原本的计划是收复境州、除掉主公（郑恺饰）、自立为王，却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影片最后，子虞、境州、主公共聚一堂，死里逃生的子虞假扮蒙面人揭穿了主公的离间计并杀了他，时日不多的他打算成全小艾和境州，却没想到被境州反杀。境州走出朝堂，对门外的众将士说主公遇刺身亡。小艾奔向紧闭的大门，透过门缝却露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影片到此结束，导演对结局做了开放性的设计。

一、色彩与层次

张艺谋对色彩的运用驾轻就熟，色彩成了他电影里非常重要的视觉符号，与情节的发展、人物的性格、整体的美术设计息息相关。以《英雄》为例，李连杰饰演的无名打败曾刺杀秦王的高手飞雪和残剑，得到秦王赏识和近身接见的机会，影片层层揭秘讲述过三个版本，每个版本中，飞雪和残剑衣着的主色调都不一样。第一个版本讲述的是残剑与侍女有染，与飞雪不睦，用的是鲜艳的红色；最终真正的版本残剑为了天下统一着想，主动放弃行刺机会，与飞雪生出嫌隙，不料最后飞雪紧跟着残剑自杀，这时候用的是白色。红色热烈鲜艳，白色纯洁无瑕，暗合两个故事中截然不同的情绪。

《影》中却褪去了这种极具视觉冲击感、对比强烈的颜色设计，主色调选取了黑白灰，服装、道具、场景相互交融，流动感极强，不是截然不同的黑色和白色，更像经过特殊处理后的渐变。《影》在色彩上做了陌生化处理，水墨画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能发现《影》的外景几乎所有的场面都在下雨，田战（王千源饰）去竹林训练死士，主要是静态造型，之后境州和杨苍的三合之战、长公主（关晓彤饰）与杨苍之子杨平（吴磊饰）的对垒、田战和死士的包抄，这是《影》中所有的武打戏，都在阴雨中进行。水汽的氤氲使得整个场面十分潮湿，与本就暗沉的色彩相辅相成，直接通过画面增强了故事的悲剧性。但张艺谋在融合之外，同样用到了对比的技巧。《影》虽然不是黑白片，但整个底色让我们联想到黑白片，在此基础上，饱和度极低的血沿着面部被雨水冲刷。特别是长公主和杨平死后，镜头缓缓停留在他们身上，似乎流露出了悲悯之情。

张艺谋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道：“（《影》）这个故事其实讲的是人性复杂，那为什么采用水墨画的形式？我认为水墨画恰巧能阐述人物的复杂性，水墨画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性也是如此。它就像中间晕染和流动的部分，非常有层次，而这就是人性。”②“影”指的是替身，是人内心深处涌动的欲望，也是人的变化。

二、框架与屏风

片中频繁用到“阴阳”的概念，子虞和境州二人思索破解杨苍之道，视觉上子虞和境州在阴阳图上各据一方，但想出破解之法的是小艾。小艾建议以女人身型入沛伞（武器），以柔克刚。这段场景的镜头影片用了慢放，除了表现打斗细节，还让观众感受到柔美，也让观众注意到了小艾和境州之间暗涌的情感，代入子虞的视角，在道德和情理的体系框架之下审视这段三角关系。

《影》室内空间的设计充分考虑到了光影与框架。其场景元素并不繁复，不过设计很有意味，主要是用纱与屏风相结合。作为主要室内主场景的朝堂，用主公所写的赋装饰，既增强了画面的纵深感，也给画面增添了韵味。另一室内主场景是小艾和子虞的卧室与密室，二者之间有狭长幽深的密道。这两个主要的室内场景都大量用到了屏风，画面中频繁出现的人和屏风之间交互的几乎都是重头戏。屏风是掩盖，是隔断，更是投射。小艾与境州虽然互生好感，可是二人一直恪守礼节，直到与杨苍决战前夜，他们二人面对可能到来的生离死别才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屏风、烛火与人影交相呼应，画面变得朦胧，可是传达给观众的感情信息十分清晰；境州带田战去密室拜见子虞，二人在屏风处有一番对话。境州被屏风环绕，田战在屏风外，待田战走近屏风，镜头转到屏风外透过纱对着两人。境州坦言了自己的影子身份，此时他在屏风上投射出的影子与台词呼应；收复境州之后，室外的战斗转向室内，主公计划杀死子虞，此时屏风与杀戮联系到了一起，被残忍杀害的人的血直接溅到屏风上，虽然隔着屏风，血腥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被淡化。

三、人性与命运的思考

《影》拍摄的是替身的故事，张艺谋在采访中曾提到拍这部片子的想法源于黑泽明的《影子武士》。③《影子武士》的日本片名是《影武者》，讲述的是日本名将武田信玄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命令家臣三年秘而不宣，守住故土。他的哥哥信廉之前曾经救过一个与武田信玄容貌十分相似的盗贼，为了瞒过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的耳目，让盗贼做了武田信玄的替身。武田信玄是武田家族的山与支柱，织田信长与德川家康也对他有所忌惮。《影子武士》中的替身和境州的处境截然不同，虽然他俩都以平民身份卷入了权贵之间的斗争，并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影子武士崇拜信玄，并坚守信玄的信念，虽然残酷的战争场面使他觉得害怕，他还是代替信玄作为一种精神象征稳住了局面。三年期限到，他被逐出府。信玄的儿子贸然出兵，被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打败，武田家就此落败，出乎意料的是影子也与武田家共生死，他个人的生命和信玄的生命交融到了一起。

境州则不同，他从小就被作为替身培养，被启用时唯一的任务是替子虞打败杨苍，他很可能为此而死。因为爱慕小艾，为了保住作为人质母亲的命，他不得不前行，这是被动的行为。他曾问过自己是谁，可是在还没有找到答案之前就被吞噬了，母亲的死无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和自己的母亲都只不过是权势斗争中的棋子，任人摆布。母亲的死激发了他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因而最后有一个戏剧性的反转，他回到了自己曾经想逃离的地方，杀死了真身子虞，试图用子虞的身份成为主宰。子虞曾经说过没有真身哪里来的影子，境州反驳的方式就是杀了真身，彻底成为真身。虽然最终结局是开放性的，我们不知道境州最终的境遇如何，不过通过小艾惊恐的表情，我们可以揣测一二。主要考虑两个人物，串通做戏骗过子虞的主公和田战。影片开头曾提到过权贵有自己的替身是普遍的现象，那么主公是否也有替身，死的是替身吗？如果主公真的死了，知晓全部真相的田战会否屈居替身之下，不替主公报仇？

《影》呈现出来的核心矛盾是主公一派和子虞一派之间的斗法，子虞和境州二人之间并没有形成更深层次的依附或者对抗关系，这组人物关系既关乎自我与他者，也关乎小人物在宏大历史中的命运。可在片中他们二人如何看待彼此并没有用特别具体的细节表现，只是用母亲和小艾两个人物来外化与推动矛盾。影片通过悲剧和反转试图传达的人性的流动，不可避免停留在了比较浅的层面。自我的找寻与自我价值的确立，透过权利博弈，个人在其中的挣扎与信念或许应当用到更多的笔墨。

注释：

①票房数据来源于猫眼票房专业版[EB/OL].https://piaofang.maoyan.com/movie/246267.

②③专访张艺谋：拍《影》从未考虑过市场，那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EB/OL].https://maoyan.com/films/news/48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