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彬
(曲阜师范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山东曲阜 273165)
吴处厚,字伯固,邵武(今属福建)人,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进士。著有《青箱杂记》十卷。《宋史》卷四七一有传。
《宋史·吴处厚传》云:“吴处厚者,邵武人,登进士第。仁宗屡丧皇嗣,处厚上言:‘臣尝读《史记》,考赵氏兴废本末,当屠岸贾之难,程婴、公孙杵臼尽死以全赵孤。宋有天下,二人忠义未见褒表,宜访其墓域,建为其祠。’帝览其疏矍然。”[1]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P13701)对于这则记载,乍一看是没什么问题的,然若仔细研究,言“仁宗屡丧皇嗣”,实不够妥当,改“仁宗”为“神宗”,更为准确。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一二记载,神宗元丰四年五月“戊申,诏河东北路转运司寻访程婴、公孙杵臼坟庙所在,以承议郎吴处厚言二人保全赵孤乞加封爵故也”[2]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华书局,1980.(P7577)。可见,吴处厚上书的时间是在元丰四年(1081),而其上书的对象则是宋神宗。由于此次上书正中神宗下怀,吴处厚被擢升为将作监丞,这是他生平得意之举,故在其《青箱杂记》卷九内记此事甚详:“神宗朝,皇嗣屡阙,余尝诣阁上书,乞立程婴、公孙杵臼庙,优加封爵,以旌忠义,庶几鬼不为后,使国统有继。是时适值郓王服药,上览之矍然,即批付中书,授臣将作监丞。”[3]吴处厚.青箱杂记.中华书局,1985.(P97)在此,吴处厚明言是因“神宗朝,皇嗣屡阙”,他才“诣阁上书”的。
那么,为何《宋史》本传会出现“仁宗屡丧皇嗣”的说法呢?这与吴处厚所上之书的内容有关,其书略曰:
臣尝读《史记》世家,考赵氏废兴之本末,惟程婴、公孙杵臼二人,各尽死,不顾难,以保全赵氏孤儿,最为忠义。乃知国家传祚至今,皆二人之力也。盖下宫之难,屠岸贾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已赤族,无噍类,惟朔妻有遗腹,匿于公宫。既而免身生男,屠岸贾闻知,索于宫中甚急,于是朔妻置男袴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乃得脱。然则儿之无声,盖天有所祚。且天方启赵氏,生圣人,以革五代之乱,拯天下于汤火之中,而奄有焉。使圣子神孙,继继承承而不已,则儿又安敢有声?……太祖启运,太宗承祧,真宗绍休,仁宗守成,英宗继统,陛下缵业。向使赵氏无此二人,以力卫襁褓,孑然之孤,使得以全,则承祀无遗育矣,又安能昌炽以至于此?故臣深以谓国家传祚至今,皆二人之力也。二人死皆以义,甚可悼痛,虽当时赵武为婴服丧三年,为之祭奠,春秋祠之,世世勿绝,然今不知其祠之所在,窃虑其祠或废而弗举,或举而弗葺,或葺而弗封,三者皆阙典也。左氏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自宋有天下,凡两周甲子,百二十二年于兹矣。而二人忠义,未见褒表,庙食弗显,故仁宗在位,历年至多,而前星不耀,储嗣屡阙。虽天命将启先帝以授陛下,然或虑二人精魄,久无所归,而亦因是为厉也。何哉?盖二人能保赵孤,使赵宗复续,其德甚厚,则赵宗之续,国统之继,皆自二人为之也。况二人者忠诚精刚,洞贯天地,则其魂常游于大空,而百世不灭。臣今欲朝廷指挥下河东北晋赵分域之内,访求二人墓庙,特加封爵旌表。如或自来未立庙貌,即速令如法崇建,著于甲令,永为典祀。如此则忠义有劝,亦可见圣朝不负于二人者矣[1]吴处厚.青箱杂记.中华书局,1985.(P97-99)。
这封上书解释了朝廷为什么应该立程婴、公孙杵臼庙。在吴处厚看来,程婴、公孙杵臼二人有大功于赵氏,然宋朝立国之后,尚未旌表此二人,以致厉鬼为祟,使皇嗣不昌。如吴处厚自言,“神宗朝,皇嗣屡阙,余尝诣阁上书”,但他具体上书之时,却不便直言当朝皇帝子嗣不兴旺,恐犯忌讳,所以他托言“仁宗在位,历年至多,而前星不耀,储嗣屡阙”。仁宗没有亲生之子,乃传位于英宗。“仁宗屡丧皇嗣”,这种说法本身没问题,但若把它当成吴处厚上书的原因,那就不对了,它只是吴处厚劝谏神宗的借口。吴处厚上书请立程婴、公孙杵臼庙的真正原因是神宗“皇嗣屡阙”。
因此说,《宋史·吴处厚传》载“仁宗屡丧皇嗣,处厚上言”云云是很不恰切的,若不细查,这种记载很容易让读者产生误解,将吴处厚上书的托辞当成其上书的真正原因,故不得不稍加考辨。
在《宋史》中,吴处厚被列入“奸臣传”,其生前行止,颇为时人不耻。吴处厚最为人訾议的是他发动了“车盖亭诗案”。元祐四年(1089),吴处厚得到了蔡确的《车盖亭》诗,因素与蔡确有隙,乃笺注上告,诬其讥讪宣仁太后。蔡确从而被贬,并死于贬所。关于“车盖亭诗案”之事,《宋史·吴处厚传》中略有记载:
(吴处厚)会得确《车盖亭诗》,引郝甑山事,乃笺释上之,云:“郝处俊封甑山公,会高宗欲逊位武后,处俊谏止,今乃以比太皇太后。且用沧海扬尘事,此盖时运之大变,尤非佳语。讥谤切害,非所宜言。”确遂南竄。擢处厚知卫州,然士大夫由此畏恶之,未几卒[2]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P13702)。
由此观之,吴处厚攻讦蔡确成功后被擢知卫州,但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沿此线索,可以大致推考吴处厚的卒年。
吴处厚笺注蔡确《车盖亭》诗上告的时间是非常明确的,即元祐四年(1089)四月[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五).中华书局,2004.(P10270-10291)。当时,吴处厚在知汉阳军任上。《老学庵笔记》卷六云:“吴处厚字伯固,既上书告蔡新州(确)诗事,自谓且显擢。时已为汉阳守,比秩满,仅移卫州。”[2]陆游.老学庵笔记.中华书局,1979.(P76)“比秩满”一语说明,从吴处厚发动诗案到知卫州,中间还有一段时间间隔,他需要等到知汉阳军的任期满后才能知卫州。因此,尽管《宋史》本传载吴处厚“未几卒”,却绝不能匆忙认定吴处厚知卫州就是在元祐四年,更不能推断吴处厚卒于本年。
吴处厚的诗文多已亡佚,《全宋文》卷一五一八据国家图书馆藏拓片收录了吴处厚的《重立北魏孝文帝吊比干墓文碑碑阴记》一文,如下:
会稽齐唐言:为儿时尝登秦望山,见李斯所篆纪功碑,其字尚可辨。及壮仕宦,周游四方,归已老矣,则碑不复见。又余尝西征,道出函潼之间,丘冢累累,相望不绝,而断碑尤多。类皆镵去书撰者之姓名,使过客弗复视,则县道免须索之劳,乡民无供给之费。故或以摧泐为辞,或以震霹为解,以致奥文奇迹,多沦于瓦砾粪壤,亦可惜也。汲郡比干墓旧有元魏高祖吊文一篇,摸镂在石。其体类骚,其字类隶,久已为乡人毁去,赖民间偶存其遗刻。首云:“惟皇构迁中之元载,岁御次乎阉茂,望舒会于星纪,十有四日,日惟甲申。”今以史谱考之,是岁实太和十八年,都洛之始年也,故云元载。而岁在甲戌,故云阉茂。月旅仲冬,故云星纪。朔次辛未,故十有四日,日惟甲申。距今元祐之庚午几十周甲子,合五百九十七年。历西魏、后周、隋、唐、五代,丧乱多矣,幸遇圣辰,再获刊勒,固知兴废自有数也。噫!已摧而复崇,已泯而复彰,使万世忠精之魄常与天地齐久,不亦美欤!按,《高氏小史》亦载其文,以“呜呼介士”为“呜呼分土”,字之误也,今宜从此碑“介士”为正。元祐五年秋九月十五日,左朝请郞、知卫州吴处厚记,右承议郞、通判宋适立。承事郞致仕林舍书[3]曾枣庄、刘琳等.全宋文(第70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P38)。
此文末尾明确记载了重新立碑的时间:“元祐五年秋九月十五日。”据此可知,截止到元祐五年(1090)九月十五日,吴处厚仍然在世,而且此时他已在知卫州任上了。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六载元祐六年三月乙酉:“左司谏杨康国知卫州,右正言刘唐老知绛州,监察御史徐君平权知郓州。”[4]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华书局,2004.(P10928)杨康国所得新官职为知卫州,而在前年九月份的时候,知卫州的还是吴处厚。《宋史》本传言吴处厚知卫州“未几卒”,杨康国能够知卫州,显然是因为吴处厚亡故了,把这个职位空了出来。由此可见,吴处厚应卒于元祐六年(1091)初。
关于吴处厚的卒年,还可补充一则材料,《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二载元祐八年三月,“三省言:除名勒停人前左班殿直王宗正讼谢景温。初,宗正为真定路安抚司指使,犯自盗赃,法当死,特贷命除名,送贺州编管。挟怨忿过京师,讼景温故入极刑,指景温尝与属官语吴处厚讦蔡确事而处厚死,若有异意,语涉讥诋”[4](P11464)。这里提到了“处厚死”,但并不是说吴处厚卒于元祐八年(1093),它说明的仅是:元祐八年之时,吴处厚已经死去。这则材料实可间接佐证吴处厚卒于元祐六年的结论。
吴处厚的生年尚难考知,从他皇祐五年(1053)进士及第算起,到元祐六年(1091)为止,总共39年,假设其25岁登科,他享年当在60岁以上。
吴处厚的诗歌传世较少,《全宋诗》卷六一七共收其诗23首,佚句3则[1]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第11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P7329-7333)。《全宋诗订补》辑补1首[2]陈新、张如安等.全宋诗订补.大象出版社,2005.(P123),《全宋诗辑补》又辑补2首[3]汤华泉.全宋诗辑补.黄山书社,2016.(P761),其中1首为《和刁约过溪口广慈院》,乃是《全宋诗》所收佚句“会景亭髙石作层”的全篇。除此以外,吴处厚诗仍有遗漏,兹据方志文献,再辑补2首:
山上盘旋九曲亭,春汪满目与天平。青萍白露渔家屋,几幅轻绡画不成[4]柯逢时.武昌县志(卷九).成文出版社,1975.(P494)。
洞穴嵌空五六重,旁边突起一孤峰。平时花竹常啼鸟,早岁风雷或起龙。流水声中僧洗钵,乱花堆里客闻钟。莫为林下归休计,朝德身推许孟容[5]张元忭.绍兴府志(卷六).成文出版社,1983.(P545)。
按,玉京洞位于诸暨县洞岩山。嘉祐年间,吴处厚任诸暨县主簿,曾与刁约同游此地,并作诗酬和。吴处厚所作《玉京洞》诗共有两首,《全宋诗》已据嘉泰《会稽志》卷一一录1首,万历《绍兴府志》卷六将两首《玉京洞》诗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今据补另1首。
另外,又辑得《乌阪城》佚句一条:
邵武古闽县,隋为乌阪营[6]陈让.邵武府志(卷二).方志出版社,2004.(P58)。
综上,目前可知的吴处厚诗歌计有28首,佚句3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