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应斌
历史上《雷州府志》散佚十分严重,人们常感叹前代《雷州府志》无存。明万历42年(1614年)董肇胤《雷州府志序》:“余自奉命海北,行部雷阳……索籍于学官,子弟咋舌莫对。文献阙典,一至于斯。余因怪郡国守相何寥寥,二百余年莫有肩其役者。”明欧阳保《雷州府志序》:“辛亥岁(1611年)余捧檄理雷,问《雷志》,故府无藏且百年。作而叹曰:有是哉,雷之缺也。”清康熙42年(1703年)郑俊《海康县志序》:“丙寅暮春,余以不才,叨牧海邑。甫下车,咨访邑志而读之。搜访再四,无有也。仅得《雷阳郡志》十卷。”《雷州府志》无存,明清的雷州太守常常为之苦恼。
今人所知的清以前的《雷州府志》仅三部,它们是:宋代《雷州图经》两部和明代《雷州府志》一部。清道光《广东通志》卷192:“《雷州旧图经》,宋人撰,未详姓氏,佚。见《舆地纪胜》。《雷州图经》,宋人撰,未详姓氏,佚。见《舆地纪胜》。”2004年《湛江市志》第三十篇第三章《地方志编纂》之《历代修志概况》:“宋有《雷州旧图经》和《雷州图经》,已失。宋至清,修志5部,已失其二,今存3部: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欧阳保修《雷州府志》,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修府志10卷,嘉庆十六年修府志20卷。”《湛江市志》认为清以前的雷州府志三部,与前相同。至于2009年《湛江市文物志》,它认为现存《雷州府志》最早的为清嘉庆版,连明欧阳保《雷州府志》也不及。有感于此,特作此文。
实际上,最早的《雷州府志》,可以追溯到北宋《雷州图经》。
说到北宋《雷州图经》的,是南宋初年雷州知府何庾。何庾《重建威德王庙碑》叙述雷州雷祖诞生神话后说:“《图经》:‘大隋平陈,又为合州。’即知在陈为雷也明矣。”此碑道光《广东通志》未载,但碑藏于雷州白院雷祖祠。现碑石剥落,作者署名即有缺字为:“郡守舂陵何口显”。何口显,当即“何庾显[题]”。何庾,雍正《广东通志》作“何庚”,《湛江市志》作“何瘐”,均误。明万历《雷州府志·名宦志》:“何庾,舂陵人,绍兴二十六年知州事。下车即讲求民隐,急于兴除。郡东洋田万顷,无水灌溉。庾相地宜,比[北]潴特侣塘,濬之南下;导西湖水东注,开渠疏流,合二水灌溉。变赤鹵为沃壤,岁事丰登。民名其渠为‘何公渠’,以志永思,至今利赖焉,祀四德堂。”何庾,字不传,是位造福雷州的好官,在雷州留下了名垂千载的何公渠,其事迹还见于雍正《广东通志》卷13和卷39。南宋绍兴26年(1156年),他任雷州知府,在绍兴28年撰《重建威德王庙碑》的碑文。
这部《雷州图经》是北宋方志,理由如下:中国郡县志编纂制度的建立在唐宋时期,最初的郡县志主要内容是舆图,即《图经》。图经是附有图画、地图和简要文字的郡县志,唐王建《题酸枣县蔡中郎碑》:“不向图经中旧见,无人知是蔡邕碑。”《酸枣县图经》中,即画有蔡邕碑。《图经》已见于隋,如《诸州图经集》。但郡县必须编纂《图经》的制度,始于唐代。宋董弅《重修睦州图经序》:“唐天宝设制,凡地图,命郡府三年一造,与版籍偕上省。”①乾隆《浙江通志》卷二百六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此时的《图经》,又称《地图》,它道出了《图经》的主要内容和形式。《新唐书》:“凡《图经》,非州县增废,五年乃修,岁与版籍偕上。”②(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卷五十一,中华书局1975年。三年是地方官任期,即为官一任必修图经一部。五年说则是三年一修难以实现,而变通为五年。但的,在两届之间修志,责任难明,可操作性差。唐朝以制度形式将地方志的修纂固定下来,是中国官修郡县志的开始。唐代地方志成果以贾耽的《十道志》和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为代表,贾耽还有《大唐国要图》《地图》《海内华夷图》及《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贞元十道录》等。李、贾著作是全国性总集,但其基础是郡县的图经,可见郡县图经在唐已基本普及。故韩愈《将至韶州先寄张端公使君借图经》:“愿借图经将入界,每逢佳处便开看。”《潮州图经》在韶州可借阅,可见《图经》制度在广东也得到较好的施行。唐代诗人王建、张籍、薛能、罗隐、李中、王周等,均曾歌咏地方《图经》。唐代郡县图经有孙处玄《润州图经》等,但传世极少。这当是编纂太频繁,难有佳作。宋初承唐制:“国初,令天下每闰年造《图》,纳仪鸾司;淳化四年,令再闰一造;咸平四年……十年一上。”③(元)脱脱修:《宋史》卷一百六十三,中华书局1985年。北宋太祖时三年一编,地方官难以完成。太宗时改为六年,仍然难以执行,真宗再改为十年。北宋地方志修纂制度在宋初三祖时经过修改,最后确定下来。真宗在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下诏,令翰林学士李宗諤等上《新修诸道图经》,作为天下地方志的范本,因此宋代地方志的编修规范才比较完善。南宋遵行十年制,南宋常祎淳熙二年(1175年)《潮阳图经序》:“《图志》以昭事,周制也。后世因之,至宋而益详。今著在甲令,凡诸州《图经》,十年一上之职方氏。”此后,十年制便稳定下来。
规定如此,实际的执行如何呢?《图经》是郡县志的祖本,比较粗略。常祎《潮阳图经序》:“(图经)不过叙其道里之远近,县镇乡里之若干。有司徒以为文具而已。”三年一编,难免偷工减料;十年一编,仍然难以施行。宋黄梦锡《潮州图经序》:“淳熙二载,常侯祎方裒而集之。继阅一纪,赵侯师岌又从而修之,历二十五年,孙侯叔谨檄梦锡偕同志编辑校定,仅成全帙。以岁数计之,自淳熙乙未至于绍定己丑,几六十稔,更二十政,纂修者仅三焉。”④马蓉等点校:《永乐大典方志辑佚》第四册,中华书局2004年,第2716页。《潮州图经》60年仅三编,十年制再次被打折扣。但潮州志的编撰比雷州为勤,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载明代《潮州府志》有明永乐、正统、景泰、天顺、弘治、嘉靖等七种,雷州只有明方献夫《雷州府志》一种。南宋绍兴28年离北宋灭亡不过30年。此时,半壁河山,百废待兴,穷海偏邑要一时新编《雷州府志》的可能性不大,故此何庾所见《雷州图经》,当为北宋本。
北宋《雷州图经》,宋沈括曾见此书。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神奇》说:“世传雷州多雷,有雷祠在焉,其间多雷斧、雷楔。”接着引《雷州图经》:“雷州境内有雷、擎二水,雷水贯城下,遂以名州。”沈括(1031—1095年),字存中,北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梦溪笔谈》是他晚年在梦溪园所著。此《雷州图经》当不晚于北宋绍圣,即苏轼兄弟到雷州时。
清道光《广东通志》所载宋2部《雷州图经》,概言为“宋人撰”。其实,可以更准确地说,它们是南宋人撰。另外,笔者还发现南宋《雷州府志》一部。南宋雷州知府储擢《雷州府志序》:
古国有《志》,尚矣。雷阳号孤绝处,然有寇相、苏黄门、秦淮海羁寓之迹存焉。故中州人士,每思访而知之。擢误分远符,去腊偶缩程期,亲故之好事者或求《图志》。今夏抵官,亟视旧稿,字画漫没,竟不可读,脱板复多,于是议改为之。
盖前此《图志》,止有庆元丁巳,吴侯师尹昉属林士谦增辑,嘉定壬申,教授郑炀补志,相去五十六年。其间月异岁不同,况今之视昔也。参稽二志,质诸目前,赋输之盛亏,户口之多寡,城廨之兴废,符籍之增减,皆以实书。前志所已有,而今者不复书。至若宿士老农之睹记,老胥逸技之流传,士风民俗,怪闻异事,爰加搜摭,纤悉必书,皆信之有征。是使观风者,知是邦虽穷岭滨海之地,我朝德所被久,而与中州无大异也。
有宋淳祐庚戊仲秋 郡守温陵储擢序①四川大学古籍研究所编纂,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八千二百○一,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年6,347册,177页。
宋淳祐庚戊,为南宋理宗赵昀淳祐十年(1250年)。温陵,今福建泉州。明万历《雷州府志》卷十五《储擢传》:“储擢,温陵人,淳熙时守雷州,筑郡城,纂修《郡志》,兴社学,群民俊而教诲之,文风于焉丕振。”“淳熙”,据上应为“淳祐”。储擢任雷州知府在淳祐9年至11年(1249—1251年)。他还任过海州知府等职。凌廸知《万姓统谱》卷八:“储擢,温陵人,淳祐间知雷州。创建小学,训养童蒙,修筑城池,喜于有为。历海州刺史。”储擢修《志》事已载《府志》,他在《雷州府志》修纂史上,有重要地位。
此《序》对于考察《雷州府志》的意义很大。首先,它使两部南宋《雷州图经》的作者和时间,均可明确起来。第二,它使南宋第三部《雷州府志》现身江湖。南宋雷州的三部《府志》的时间顺序如下:
1.南宋庆元三年《雷州图经》。此《雷州图经》的修纂信息完整,时间是庆元丁巳,即南宋宁宗赵扩庆元三年(1197年),主修者雷州知府吴师尹,编撰者林士谦。南宋至少有两吴师尹,其一为绍兴三十年(1160年)梁克家榜进士,但他在乾道三年(1167年)已死。其二在绍熙二年(1191年)九月为杨万里所知,诚斋《荐举吴师尹廖俟徐之着毛崈鲍信叔政绩奏状》:“臣伏见朝奉大夫、江东转运司主管文字吴师尹,有质直之资,有亷茂之行,试中大法,尝为大理评事。决谳平恕,人无异词。其在本司,凡财赋之职,皆能钩校其源流,而吏不能欺。凡民讼之事,皆能灼见其情实,而民无不服。至于饶、信等州,秋苗夏税,民间输纳,往往欠例收縻费等钱太多,师尹首请蠲减。人如江东州县民间牛死,官司不受纳筋角,而抑使重纳价钱,民间苦之。师尹首请禁戢。九郡之民,皆以为便,每以儒饰吏,以经傅法,允为今日之实才。”②(宋)杨万里:《诚斋集》卷七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因杨万里的荐举,他任雷州知府。但是,吴师尹的资料不多。吴师尹,字昉,朝奉大夫,淳熙五年任大理寺评事,参与考校点检试卷。后为江东转运司主管文字,任职于饶州、信州等地。因杨万里的举荐庆元元年任雷州知府,庆元三年修《雷州图经》。明万历《雷州府志》卷六:“庆元,吴师尹,由朝议大夫(任雷州知府)。”庆元三年《雷州图经》,当即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18所说的《雷州旧经》,文字存者如:
卵州,在府城西南海中。《旧经》云:“群鸟伏卵于上,或船过取其卵,其鸟千万,飞随十里。”①(宋)王象之撰:《舆地纪胜》卷一百十八[M],中华书局 1992年。
卵州,又作卵洲。“伏卵”,即“孵卵”。群鸟正在孵化期,人取其卵即杀其子,故群鸟愤愤不平,追逐取卵者十里而不舍。这表现出鸟王国维护自己种群繁衍的强大力量,此亦震撼人类的宇宙生命奇观,故被《图经》作为奇闻异事记载下来。此《旧经》本名《雷州图经》,《舆地纪胜》因与后面的《图经》区别,故加“旧”字。其正确的名称,应是南宋庆元《雷州图经》。此时,距何庾撰《重建威德王庙碑》已40年。
2.南宋嘉定五年《雷州图经》,知府郑公明修,府学教授郑炀纂。嘉定壬申,即南宋宁宗赵扩嘉定五年(1212年),据上《序》可知,编纂者是雷州府学教授郑炀。此时的雷州知府,是郑公明。明万历《雷州府志》卷三、卷六、卷八有郑公明事迹的记载,卷十:“嘉定四年,郡守郑公明、教授鄭炀修学舍,兼建小学,科设生员教俊秀,寻废。”可知,郑公明和郑炀两人均在嘉定三年上任,四年他们一起重修了雷州府的儒学,五年又重修《雷州府志》,在雷州颇有作为。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志《黜降官》载:“(嘉定五年)九月十二日,知雷州郑公明放罢。”郑公明被罢免雷州知府,不知何故。故储擢《雷州府志序》说到嘉定五年的《雷州图经》时,略去知府郑公明,只有府学教授郑炀。此时距上次修史的庆元三年仅15年,比宋代方志编撰期的十年一编制又过了5年。但是,可以肯定,它是紧接庆元《雷州图经》的一部府志。
此《雷州图经》即《广东通志》所说的《图经》。内容尚存的主要见于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18和南宋祝《方舆胜览》卷42。另《明一统志》卷82等也有引文。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百十八广南西路雷州“风俗形胜”引《雷州图经》云:
州居海上之极南,气候倍热,所谓除夜纳凉者容有之。(《图经》)
州多平涛沃壤,又有海道可通闽浙,故居民富实,市井居庐之盛,甲于广右。(《图经》)
州三面并海。(《图经》)
本州实杂黎俗,故有官语、客语、黎语。今语言之间,官话则可对州、县官言也;客语则平日相与言也;黎语虽州人或不能辨。(《图经》)
南宋嘉定五年《雷州图经》的内容还多,如《舆地纪胜》云:《雷州图经》引前汉《地理志》云:“自合浦徐闻南入海,得大洲,东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六年略以为儋耳、珠崖郡,则今雷州,实汉徐闻县地无疑。”又:“徐闻县,隶合浦郡,自汉晋迄于宋齐无改。此据《图经》。”又:“《图经》云:绍兴十九年,知州王趯申雷州旧管三邑,开宝中,拨徐闻、遂溪两县并归海康一县,经今及两百年余年,比之开宝,人物百倍,欲望朝廷将徐闻、遂溪两县依旧复置,本路诸司相度乞先置遂溪一县。”等等。
3.南宋淳祐《雷州府志》。
此书在《方舆胜览》作《郡志》,今可知其主修者储擢,时为淳祐十年(1251年)。遗文见南宋祝穆《方舆胜览》卷42,如:
以己酉为腊。《郡志》或云:路伏波之辟九郡也,徐闻之人以冬己酉日遇害,故州人以是日为腊,而祭其先。
颖滨《和陶渊明诗》曰:人饮嘉平,浆酒如江。注云:雷人以十月腊祭。盖其年己酉,在十月耳。州人以鹊巢为占,盖巢低则有飓风,巢高则无之。①(宋)祝穆撰:《方舆胜览》卷四十二,中华书局2003年。
此称《郡志》而别于前《图经》或《旧经》,为多部南宋著作所引,当即储擢所撰《雷州府志》。此书距南宋嘉定《雷州图经》仅38年,但它不称《图经》,而题为《雷州府志》,当是编撰方法比《图经》有了重大改变:文字增多,图画比重减小。它不仅是雷州历史上第一部《雷州府志》,而且是在中国方志结束《图经》而走向《府志》时代的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
清道光《广东通志》所载雷州地方志并无元代。其实,元代有《雷州府志》两部:
元代《雷州府志》今可见内容一条,明《永乐大典》卷3949引《雷州府志》:
元马合谟,字瑞卿,回回人氏。后至元三年为宪副。以廉介守己,以严明律众,与同寅者多妒忌之。而瑞卿发奸伏[状],其政如神。
据此,马合谟在元后至元三年(1337年)为治所在雷州的海北海南道肃政廉访司副使。
元代《雷州府志》的部分信息,在明万历府志中还可窥见。明万历《雷州府志》卷七编者按:“《旧志》庞杂,载元时廉访使、副使、佥事等官,叙于宋郡守之后,此不知何据。余思元制,雷州府路总管即郡守矣。廉访之职,计即今守巡也。附名郡[守]后可乎?然未核其始末,亦不敢妄列于守巡之首。姑记其卓有宦绩者数人于此,其他姓名,皆属夷口,即不备可也。”此《旧志》载廉访使、副使、佥事等官,廉访司为元代所设,此《旧志》必为元代《雷州府志》。
元马合谟事迹还见于明代《雷州府志》的中。明万历《雷州府志》卷七廉访司副使:“马合谟,见宦绩,至和年任。”至和,当作至元。同书卷十五《名宦志》海北海南道廉访司:“马合谟,字端卿,回回人。至元三年,为海北南道廉访副使。廉介严明,重农劝学,庶务修举。夏旱,令生儒斋戒,集于文庙,诵《云汉》之诗,告祝恳至,即日大雨。”因他在海北南道廉访副使任上政绩突出,遂升岭南广西道肃政廉访使。雍正《广西通志》卷五十一广西道肃政廉访使:“马合谟,回回人,至顺三年,以正议大夫任。”至顺,当作至正。至正三年(1343年),他升任岭南广西道肃政廉访使。可见,他在雷州海北南道廉访司任期六年(1337—1342年),此可补《永乐大典》和万历《雷州府志》的不足。
《永乐大典》引《雷阳志》三条:
西湖,在雷州府自城门外,导流而东,至东桥,会特侣塘水。长七百五十五丈,阔一丈,深七尺,戴公渠久塞,薛守后再开,多非故道。羊城陈大震号蘧宽《西湖》:有湖光处有山多,独此平坡玉一窝。天下比来几西子,水中曾见百东坡。下随巨浸熏为瘴。肯为飞廉鼓作波。莫作无根潢潦看,两支流出万[顷]禾。(《永乐大典》卷2263)
旧无额,今置局于徐闻县厂解之东,岁收木绵布二千四伯匹。上下半年起运,谓之进呈布。匠户一百单五户,官支工本口粮,免杂役。(《永乐大典》卷19781)
《宿傍惨浦遇元夕有感》:殷勤傍惨浦头月,亦解婵娟作上元。回笑耳余论刎颈,终归息郑有违言。(《永乐大典》卷20354)
《雷阳志》见于《永乐大典》,此时离明代开国才30余年,为元代著作无疑。元代两部府志的作者、时间、卷数,均无考。
与宋代《雷州图经》和《雷州府志》不同,元代中期的雷州方志叫《雷阳志》。这与雷州出现道教大师白玉蟾有关。白玉蟾(1194—1229年)南宋人,原名葛长庚,字白叟,号缤庵、海琼子、武夷散人。祖籍福建闽清县,出生在海南岛琼州,父过世后母改嫁雷州白氏,故名白玉蟾。白玉蟾为道教南宗第五代传人,史称紫清明道真人,或紫清先生。白玉蟾《修真十书》之《武夷集》卷46《坤震巽土皓灵翕》:“坤属西方,震属东方,巽巳属南方。以西方之金克东方之木,以东方之木生南方之火,生中官之土。土能克水,水师乃皓灵翁也。钦火神居西方,主帅辛判官在都方,邵阳雷公在南方,五方蛮雷会于玉枢使相之中官,玉枢乃斗枢也。斗中有都水使者,乃皓灵黃也,是故激厉如是。”南方“邵阳雷公”蕴涵着“雷阳”观念,白玉蟾自称“雷部辛判官弟子”和“上清大洞宝录弟子、五雷三司判官、知北极驱邪院事臣白某”,《修真十书》之《上清集》卷43《自赞》:“神府雷霆吏,琼山白玉蟾。”白玉蟾推动了雷州地区雷神的道教化,随着元代道教的进一步发展,雷州的道教更加风行,雷阳之名盛行起来,《雷阳志》是元代雷州府志的独特标志。由于习惯,它在明代还偶有所见。如明正德初《雷州府志》,就被叫做《雷阳郡志》。
明代可见的《雷州府志》有五部。
现存明代《雷州府志序》有三篇:一是湛若水《泉翁大全集》卷15《雷州府志序》:
西蜀王君伯存(王秉良),以秋官来守[雷州]……凡四年,吏职以举。乃修文事,检郡志[而叹曰:此前守赵]君草创之。今方伯吴公,前为佥事,实作兴之。我则弗[嗣],其何以继乎前修?乃谋加订正润色而志成。
湛此《序》说到的《雷州府志》有三部:即《赵志》《吴志》和《王志》。
二是清代郡人洪泮洙康熙11年(1672年)《雷州府志序》:“雷郡故有志,创于明正德丁丑,其再修者则嘉靖之甲辰、万历之乙卯,迄今凡六十余年。”他所见《雷州府志》三部,即正德丁丑、嘉靖甲辰和万历乙卯本。
三是海康知县郑俊康熙26年(1687年)的《海康县志序》:“丙寅暮春,余以不才,叨牧海邑。甫下车,谘访邑志而读之。搜求再四,无有也。仅得《雷阳郡志》十卷,取而阅之,知其创于明正德之丁丑岁,而修之者三,一在嘉靖之甲辰,一在万历之乙卯,而今康熙十一年壬子岁,历阳吴明府重修之者也。访取邑志,搜求再四,无有也。”郑俊所见明代《雷州府志》三部,与洪说同。另外,道光《广东通志》所列《雷州府志》六部,其中明代四部。
由上可知,明代《雷州府志》四种:
1.明正德初《雷州府志》十卷。清嘉庆《雷州府志》卷首存《古叙》四篇,第一篇《雷州府志序》:“雷僻在东粤南陲,视广、肇诸郡地差狭,辖邑不能以半。然吞吐渤澥,跨琼翼廉,实东南一要郡也。土衍而沃,岚瘴转微,风俗淳令,数百年来人文迭兴,科第往往不绝,视他郡称雄长焉。其间令守名贤,揆诸两汉,未可多让。奇踪胜事,灼在耳目。此而不为之纪,将循良寂响,而文物辄湮也。汇为《雷志》,列为十卷。俾征文献者,可考信焉。”《序》中无撰人,无年月,但有“十卷”之数。此当即正德初《雷州府志》,也即湛若水的“前守赵君草创之”、道光《广东通志》的《雷州府初志》,郑俊《海康县志序》的《雷阳郡志》十卷,主修者为雷州知府赵文奎。
赵文奎的资料,雍正《广东通志》卷41:“赵文奎,江陵人,正德中以监察御史出知雷州。凝重端厚,作兴士类,加恤耆幼,发奸摘状如神,权要皆避之。上命采珠,文奎以年荒旱,奏寝其事。三年,升云南参政。”《明武宗实录》卷八十:“升雷州府知府赵文奎,为云南布政司右参政。”时为正德六年(1511年)冬十月,那么,他任雷州知府当为正德四年至六年,主修《雷州府志》当在正德六年。所谓正德初《雷州府志》,当为正德六年《雷州府志》。赵文奎,进士出身,在任职云南右布政使后,还任应天府府尹,正德十六年在应天府致仕。
2.明正德丁丑(正德十二年,1517年)《雷州府志》十五卷,知府王秉良修,方献夫辑,湛若水序。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七:“方献夫《雷州府志》十五卷。”即此本。此《志》郑俊称为《雷阳郡志》,当是说法不同,而非另有一书。王秉良,字伯良,雍正《广东通志》卷41作“字伯存”,西充人,进士。嘉庆《雷州府志》卷十:“正德间,以刑部郎中出知府事。性沉毅,喜作为,尤勤于兴学校,修海堤以御水灾,筑西湖,复戴渠。时守珠内宦赵兰势甚炽热,秉良与之抗。民咸恃以安。兰因衔公,诬构,以私逮至京下狱。兰势益张,夺富民产,捕无辜民陈应魁,扑殺之。民群讼于当路,无如兰何。嘉靖改元,御史陈实疏革守珠池内宦,公诬始白。尋复职,守长沙,竟忤上官去。雷民思之,祀名贤。”湛若水《泉翁大全集》卷15称赞他:“笞犯法之民而贷其罪,以其身折权贵之势。”王秉良任雷州知府在正德十年至十二年,所修府志即正德十二年《雷州府志》。赵文奎和王秉良在雷州均是正直刚毅的好官,主要作为在政治上,文化教育上的政绩倒被掩盖。由此可见一个规律:凡修纂《府志》的,大都是好官,而修志仅其余事。
3.明嘉靖甲辰(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雷州府志》,叶尚文修,冯彬纂。清嘉庆《雷州府志》卷九:“叶尚文,贵溪人。”今存冯彬《雷州府志序》:“郡志久逸,属余修之。……诸暨梦山翁佥宪继之,请如前郡守叶可亭,复通闻于抚按,咸以允示。遂集郡邑英彦,就公署同纂,阅月草成。……用是录旧稿,捃新黜繁,辑略志图舆,以正疆域志……嘉靖甲辰夏四月吉日书。”其修纂信息还比较完整。
4.明万历二年(1574年)《雷阳志》。
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还有明万历二年的《雷阳志》。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节抄此书,题作《雷阳志略》①(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第28册,顾廷龙主编,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编:《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595册,第370页。。
上述四种雷州府志均佚。而《雷阳志略》保存的遗文最多,其内容主要有三,一是论雷州潮汐,二是雷州语言,三是雷州赋税徭役。所谓《雷阳志略》,是《雷阳志》的节略,当是顾炎武所加,原书当作《雷阳志》。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该《志》节抄7页,75行,行26字,总计近3000余字,在已佚《雷州府志》中,是内容最连贯、保存最多的一部。该《志》述及明代的年号有弘正[弘治]、天顺、成化、正德、嘉靖等,最晚是万历二年(1574年)。本文将万历二年作为其修志时间,它与欧阳保修《雷州府志》相距41年,体例和书名均不同。
明欧阳保修《雷州府志》本佚,但它在日本尊经阁入藏,1989年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出版(下简称《日藏本》),使它在中国重见天日。但此《雷州府志》问题仍不少,主要有三:
一是时间。《日藏本》作“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但《新编日本现存明代地方志目录》中作“万历四十三年”。其实,万历42年说误。这是因为,42年是今本首序广东提刑董肇胤《雷州府志序》的作序之年,但此书的定稿和出版在此后一年,故欧阳保《雷州府志序》即署“万历乙卯”,康熙郑俊所见的也为“万历之乙卯”。万历乙卯,即万历43年(1615年)。
二是作者,今《日藏本》署名:“雷州府推官欧阳保纂,韩上桂、邓桢辑,徐应乾编,知府牛从极、同知徐日光同修。”这样叠床架屋的署名比较少见,在纂、辑、编、修之间,真正的作者反被湮没。实际上,本书的辑、编等基本工作均由雷州府学教授徐应乾在壬子(1612年)完成。次年夏,雷州推官欧阳保以代理知府名义请番禺韩上桂、邓桢润色文字,第三年(1614年)冬,欧阳保发现“亥豕尚多,挂漏间出”,于是亲自修改。第四年(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冬,书才最后定稿。这个编纂过程,欧阳保《雷州府志序》说:“夫聚无为有,始也不可无徐之质;藻俚就雅,继也不可无韩之文;然使质不至于抵牾,文不落于虚浮,终也不可无余之核。”《北京本》主修者欧阳保,但“从无到有”是徐应乾,经过韩、邓的润色,最后由欧阳保修订。牛从极和徐日光,是印刷此书时的正、副州长的加署。
三是序言。主修者和修改补充者均是欧阳保,最该有的是欧阳《序》,但却付诸阙如。宦海之深,难以蠡测。这当是该志印行时欧阳保、徐应乾均已去任,新任雷州知府牛从极从海康县令升任,故在有意无意间,将欧阳《序》隐去。幸好它在嘉庆《雷州府志》之《古叙》中保存,还能补历史之缺。
另外,在四库全书《文渊阁书目》卷四“暑字号第三厨”书目《旧志》中,有:“《雷州府图志》二册、《雷州志》二册”。旧志,指清代以前的地方志,但其时代或作者,均不明。
综上所述,从宋至明的《雷州府志》有11种,它们是:北宋《雷州图经》、南宋庆元《雷州图经》、南宋嘉定《雷州图经》、南宋淳祐《雷州府志》、元代《雷州府志》、元代《雷阳志》、明正德六年《雷州府志》、明正德十二年《雷州府志》、嘉靖二十三年《雷州府志》、万历二年《雷阳志》和万历四十三年《雷州府志》。其中,存目10种,保存完整一种。存目10种中,笔者新发现8种。
清前《雷州府志》毁灭的原因。从宋至明的600年中,如十年一修的话,《雷州府志》应有60种。但今可见的存目仅10余种。究其原因,并非如清人所说的“莫有肩其役者”,而是残酷政治环境和无情的战火使清前的《雷州府志》荡然无存。历代的改朝换代,使雷州屡遭劫难,而宋、元、明末尤甚。宋未二帝赵昰和赵昺,驻雷州硇洲岛,曾五次攻打雷州,欲取雷州为临时都城,均未成功。其时,雷州义士文才喻率领雷州七寨义兵歃血为盟,起兵勤王,最后被元将阿里海牙在雷州消灭。元末,雷州义士麦伏来、张子三在雷州起兵反元,他们拿下遂溪、徐闻和雷州城,先后杀死遂溪县、徐闻县达鲁花赤和海北海南道宣慰使都元帅张成等,以响应天下的反元起义,但坚持五年后仍最后被化州路同知镇压。明末桂王朱由榔据广东以图恢复,清将尚可喜攻打雷州。《清史稿·世祖本纪二》,顺治八年(1651年)十一月,“尚可喜克雷州”。尚可喜部素有“掠辱士绅妇女”的暴行,加之海寇刘成玉等的残暴荼毒,到顺治十三年(1656年),雷州城内仍无活人。广东巡抚张纯《招抚西海疏》:“七月十五日到雷州,城中茂草侵天,瓦砾满地。城外新招残黎,皆编草为窝。苟延残喘。触目伤心,非复人境。”①清宣统《徐闻县志》卷十五,雷阳印书馆,清宣统三年(1911年)刻本。雷州地区有此这类惨绝人寰的景象,哪里还有书籍或《雷州府志》的藏身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