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艳
(江西省图书馆)
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加拿大科幻小说家,1984年在《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中提出了“赛博空间”(Cyberspace)一词。在小说中,吉布森描述了一个通过网络把全世界的人、机器及信息源都连接起来的新型空间——赛博空间。[1]随着万维网时代的来临,赛博空间提供了一个虚拟的空间,营造出一个个不同于现实物理空间的虚拟情景。如网络购物、网络社交、网络情景游戏、网络阅读等,对我们的日常生活正进行着庞大的殖民化。经过20多年的发展,互联网已经触及全球各个角落,成为名副其实的“地球村”。2018年1月,中国互联网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第4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报告指出,截至2017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7.72亿,普及率达到55.8%。[2]赛博空间作为互联网的产物,不仅带来人类生活的空间转向,同时也带来信息传播方式的改变,人们的信息获取与阅读方式也随之而变。
“Social Reading”的解释源于Facebook(脸书)开发的 Social Reader Apps。[3]2在线报纸、杂志、微博等可以借由Facebook的API与社交平台进行链接。即Facebook可以发布用户在其他在线平台阅读的信息,其他用户可以在Facebook中对用户分享的内容进行评论,或点击链接进行阅读。这种“无摩擦共享”是Facebook 中的“Social Reading”。[3]2关于“Social Reading”的涵义还有一些表述。Livingstone S认为,“Social Reading”是一种群体内的阅读,以读者为中心,聚合相同兴趣爱好的读者在群体化的阅读模式中进行交流,促进读者之间知识的创造、共享、传播及价值扩大。[4]Allison Mennella认为,“Social Reading”是人们将自己的阅读内容、阅读所思分享给他人,并获得他人想法或创意的反馈。她指出,科技是“Social Reading”的巨大助推器,同时也是其得以生存的土壤;“Social Reading”是公开的活动,是两个以上的人与文本之间的互动,可以是非在线的面对面的交谈,也可以是虚拟空间的在线交流,从而扩展读者的阅读体验,实现阅读价值增值。[5]John Jones认为,“Social Reading”是一种在社区内分享阅读经验的行为,随后该社区形成并再次提供信息。社区可以小到只有两个人,也可以大到整个国家;它可以是实际的地点,也可以是在线的网络虚拟空间。[6]
国内对于“Social Reading”的翻译,以“社会化阅读”这一表述方式为主,也有少量学者翻译为“社会性阅读”。社会化阅读资深观察员、MTC联合创始人钟雄在其文章《社会化阅读:阅读的未来》中最早提出“社会化阅读”一词。他将社会化定义为:一种以读者为核心,注重读者与读者之间、读者与内容之间的分享、互动与传播的全新阅读模式,它与以书为核心内容的传统阅读模式相比,更加注重人,注重阅读社交,倡导UGC(Usre Generated Content,用户生成内容)、注重共同传播与盈利,在多方位互动的基础上,实现阅读价值的无限放大。[7]这个定义不仅被百度百科词条收入,也是目前学界引用次数最多的表述。此外,国内学界还有一些代表性的表述。毕秋敏等人认为,社会化阅读属于移动阅读,是以社交关系为纽带、内容为核心、注重分享与互动的阅读新模式;[8]詹恂等人认为,社会性阅读是基于社交行为的阅读,也可表述为社交阅读,以读者为核心,强调阅读的可移动性,注重阅读过程的分享、互动、传播、社交,并可以创造更大的阅读价值;[9]徐媛认为,社会化阅读是以读者为中心,社交关系为纽带,在基于精准算法与大数据的基础上,通过聚合用户信息,实现个性化内容定制、内容精准传播的阅读模式。[10]
综合上述国内外关于“Social Reading”的表述,笔者认为这些表述主要明确了以下要素。① 基于社群关系。社会化阅读的参与者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读者,是基于某个阅读“关注点”的社群,不是一个人独自的、封闭的阅读,而是多人共同的、开放的阅读。② 基于意愿分享。社会化阅读以读者为核心,读者自愿向他人分享自己的阅读内容或阅读感想,在社群中形成阅读社交关系,即基于阅读内容而又超越阅读本身,在社群中形成读者与读者、读者与内容之间的关系勾连,阅读个体既是读者又是内容的生产者。③ 基于传播流动。向他人分享意味着信息的流动与传播。在国内外关于“Social Reading”的表述中,国内学者特别强调社会化阅读与网络互联技术息息相关,是基于网络互联技术,实现信息内容的双边或多边传播流动。
在上述“Social Reading”的概念表述中,社会化阅读更多的依赖网络技术,特别是国内的表述,完全成长于移动互联技术广泛运用的环境,而忽略了阅读的社会性特征在电子媒介时代未来临时期也同样存在的事实。鲍勃·斯坦因认为,“Social Reading”有四个类型:非正式面对面讨论,如在实际的固定场所讨论书籍;正式的面对面讨论,如传统的读书俱乐部、读书会等;非正式的在线讨论,如在线阅读社区、虚拟阅读平台等;正式的原文标注讨论,如在注释平台eMargin中讨论。[3]Allison Mennella与John Jones均指出,社会化阅读也包括两个或以上读者之间面对面的非在线讨论,这与鲍勃·斯坦因对于“Social Reading”的四分类类型十分吻合,但国内关于社会化阅读的表述却未涉及这一点。不可否认,在电子媒介时代,阅读的社会性更加突出,社会化阅读也日益成为移动互联时代阅读的主要形态,日益渗透到人们的日常阅读中并被广泛接受。从信息传播媒介的变迁来看,社会化阅读呈现多种不同形态,如图所示。
图 社会化阅读在媒介变迁中不同的表现形态
从以上社会化阅读的不同形态来看,构成社会化阅读的要素有3个。① 身体-社会化阅读实践主体。阅读主体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构成的群体,阅读主体愿意向他人分享传递、交流探讨自己的阅读内容及阅读感想。② 场域-社会化阅读实践空间。实际物理空间与虚拟网络空间均可以是实现社会化阅读的场所。③ 传播-社会化阅读实践本质。信息传播可以是面对面的口述传播,也可以是非面对面的通过虚拟网络的在线传播。笔者以为,社会化阅读是读者将阅读的内容及阅读时产生的想法和创意与别人分享、交流、互动,共同探索思想和理念的阅读方式。这种阅读集合了社会化网络,在个人阅读的基础上扩展了阅读的内容,促进读者之间的连通和信息的双向传递,提高阅读体验,促进阅读共同体的形成,加强互动交流和促进知识再现与阅读增值。
荷兰哲学人类学教授德·穆尔在《赛博空间的奥德赛》(2004)中指出:“20世纪90年代初万维网和虚拟现实的出现,把单维的、文本中心的英特网,变成了一种多媒体工具”。[11]21社会化阅读虽然并不是产生于电子媒介时代,但毋庸置疑的是,互联网是社会化阅读的最强助推器。为此,笔者将在“空间转向”的理论视野中对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进行相关哲学性思考。
唐·伊德在其著作《技术中的身体》中给“身体”做了三个层面的定义。① 身体一,是肉身意义上的身体,是可感知、可见、可触碰的身体,充满活力的活着的身体,是具体的身体具有具身性;② 身体二,是社会和文化意义层面的身体,是福柯所指的文化构建的身体,是“活着的身体”通过社会、政治、文化等层面构建的身体,是具有思想、理性、精神的身体;③ 身体三,是既穿越“身体一”,又穿越“身体二”,是技术维度的身体,[12]这种身体在技术中得以具体化。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首先是“身体一”——“活着的身体”,这是我们存在于世间的基础,是“身体二”——“精神的身体”的容器与载体。但是,在赛博空间语境中,在虚拟空间里,我们的“身体一”与“身体二”变成赛博空间网格上的一个“符号”(赛博公民),转变为赛博空间中新的身体,是虚拟的身体具有离身性。存在于赛博空间中的不是我们的肉身,而是我们的“网名”,以及这个“网名”在赛博空间中所有的评论、留言、浏览痕迹等中构建了这个赛博公民的思想、文化特征。
在传播学中,信息接收者与信息“相遇”的接触面称之为“界面”。[13]电子媒介未出现之前,社会化阅读的类型中,读者之间面对面的交谈、传统的读书会、读书俱乐部都以“身体一”为界面的交流,是亲身的,在场的、即时的互动交流。此类社会化阅读是读者在实际物理空间中以“肉身”为界面进行阅读内容、阅读体验、阅读感想的互动与传播;电子媒介时代,信息的接触面为电子屏幕。社会化阅读的类型,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是人在电子设备屏幕前,从赛博空间中通过文字或图片获得其他读者发布的阅读内容或阅读感想,继而以自己的“身体三”与其他读者的“身体三”互动,如在线读书俱乐部、在线阅读网站、微信、微博等;二是在Web 3.0时代,日常生活中越来越多的行为被数字化、虚拟化,如购物、银行、工作,这些行为均记录在数据库中,经过数据挖掘和精准计算后构建我们的习惯、价值与趣味的独特肖像,即赛博公民,我们的“身体三”。我们在赛博空间留下的“轨迹”成为确定我们在赛博空间中的重要要素,对我们重新加以定位、定性。[11]7目前,国内外许多专门的社会化阅读App实现了基于用户阅读兴趣爱好的阅读内容的个性化定制与精准营销。读者被赋予不同的标签,给予了不同的阅读身份。
赛博空间中读者的等级、种族、性别等被隐匿,读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的主体是由他们在赛博空间中的“身体三”所实现的,读者可以在赛博空间中消除在物理实际空间面对面交流的腼腆与恐惧,还可以消除与其他读者持不同见解的尴尬,而尽情地在赛博空间利用“身体三”进行真实的表达,尽情地书写,从而向其他读者展示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中“身体一”的一个赛博空间中全新“身体三”。正如克里斯希林指出,网络技术提供给人们机会去实验各种各样的个体性。[14]
综上所述,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的阅读主体实现了从具身性的“肉体”向离身性的赛博公民“第三躯体”的转变。赛博空间中,社会化阅读读者身体的离身性使阅读主体可以以隐匿的方式进行身体书写,构建其在赛博空间中的“身体”画像;同时在Web 3.0环境下,阅读主体也被赛博空间所记录,为阅读主体确立了新的身份标签。
《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是美国传播学学者约书亚·梅罗维茨的重要著作。他在书中指出,新的媒介产生新的场景,新的场景产生新的行为。[15]在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依托互联网、电子设备实现“阅读”与“社交”的融合,打破传统社会化阅读形态需要特定的、物理实际空间的局面,而使得“阅读+社交”的场域在赛博空间中唾手可得。为此,可以从电子媒介研究的视角对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的表征作进一步探讨。
当代西方“一流哲学家”——德勒兹(Gilldes Deleuze,1925-1995)的哲学及美学思想对当今电子媒介研究颇具影响。德勒兹和加塔利合作的《千高原》(1980)一书以“块茎论”开篇,这一概念被学术界一致认为是“游牧”星球——赛博空间的“哲学圣经”。[11]46
《千高原》以地理学中的“原”(Plateau,高原或平原)替代平常著作中目录采用的“章”“节”概念。全书呈现出“千原网络”,虽然每个“原”标注了时间,但是时空倒错,没有编年史顺序可循,读者阅读这15个“原”,可以从任何一个“原”进入阅读。[11]46德勒兹提出的各种哲学概念在每一个“原”内以不同阐发角度进行构形和拓展,并相互关联,从而形成一个既因“原”不同而有差异,又因“原”相关而有联系的“千高原”。从文化隐喻层面来说,赛博空间中开放的每一个“网页”就是“原”,赛博空间就是由千万网页组合而成的千高原。各网页内容不尽相同,但各网页的底端又设有打开下一个“相关阅读”网页的“超级链接”,各网页之间既有差异也有相联。赛博公民可以从一个网页转入下一个网页,从而实现在赛博空间中游牧式阅读。从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的形态来看,在Web 1.0时期,在线的阅读网站,每本书的内容构成了一个网页,读者可以对书籍进行评论,供其他读者浏览,当读者从其他读者处获取相关有效信息后,又可以提取相关兴趣点,关闭当前网页或根据超级链接寻找下一个网页进行阅读,以此反复。在Web 2.0时期,我们每个人的主页就像一个“原”。我们在诸如QQ空间、新浪微博等平台发布内容,引起网友围观、评论、互动,形成社会化阅读。当我们看到有意思的评价时,可以穿越到该评论者的个人网页中,浏览其文章,甚至还可以链接该评论者所关注好友的个人主页。由此可见,在赛博空间语境下,阅读主体可以从一个网页无缝对接其他网页,从一个网页形成的固定空间到整个赛博空间进行不断的游牧,不断地与其他读者在各个不同的网页中进行互动,进一步催生与强化阅读社交。
“块茎”在《千高原》中成为一种复杂的思想文化隐喻,是德勒兹哲学体系中最基本、最重要的哲学概念。“块茎”与“树状”相对立。我们从一棵树很容易识别树的根(中心)、枝干粗细(不同等级)。从哲学层面来说,“树状”意味着具有中心点、具有等级差别及规范化的特征。而我们很容易从“块茎”想到一些生长在土壤浅表层匍匐蔓延生长的植物。从哲学层面来说,没有中心点、找不到规则,呈现多元化的特征。德勒兹指出,“块茎”意指一切事物变动不居的复杂关联性,它是无中心、无规则、开放性的,构成了“多元性的入口、出口和自己的逃逸线”。[11]26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赛博空间,电脑、智能手机、平板等电子设备一旦被互联网链接在一起,信息的流通渠道可以以任何形式出现,人们获取信息的入口多元化,各网页中的超级链接可以带领我们逃出当前界面而重新进入下一个界面。赛博空间的“块茎”是一个个的“原”(网页)。国内Web 2.0社区网站“豆瓣网”,就是由每个人的个人主页(原)组成的豆瓣网(块茎)。在Web 3.0时代,社会化阅读的形态产生了一些变化,基于Web 3.0技术的社会化阅读App,可以对读者进行“一对一”个性化内容定制与精准化内容推送。如国内的社会化阅读软件ZAKER(扎客),它是将图片、杂志、资讯、报纸、微博、博客、Google Reader、RSS等众多内容,以读者的个人意愿及阅读取向集合而成,实现深度个性化内容定制及社交互动分享功能,并向读者呈现出杂志式版面和逼真立体的翻页效果。[16]扎客中的每个版块及该版块下的相关推送内容,就是“块茎”与“原”的关系。读者可以在定制的版块中、在系统推送的内容中,轻松自如地进入与逃离,与好友分享、互动与交流。此外,此类社会化阅读还呈现出多终端、跨平台融合的“跨屏”现象,构建形式各异的社会化阅读场景。
综上所述,赛博空间是以新型电子传媒为标志的空间,是形形色色的不同网页组成的千高原,同时也是由“原”构建的相互缠绕的“块茎”,是思想交流、碰撞的多元性平台,虽有相对固定的空间(某一网页),但更多的是游牧空间。[11]48赛博空间中的社会化阅读,无论是Web 1.0时代还是2.0、3.0时代,阅读主体从一个“原”到另一个“原”,自由进入、随时逃离,就像是在赛博空间中的游牧者,从一个网页圈定的相对固定空间,肆意驰骋、游牧在赛博空间里,饱览各“原”风光,并随时进入各种与其他读者交流互动的话语处境。
赛博时代,我们步入了“文化数字时代”,实现从IT(信息技术)到ICT(信息与传播技术)的转型,信息技术从一种控制工具发展成为一种传播、咨询与合作的媒介。[11]65信息的分享就意味着信息的传播。从本质上来看,赛博空间中的社会化阅读,就是阅读主体利用电子媒介进行的一种信息传播行为。在数字技术支持下,读者基于分享意愿的基础上,将自己独享的内容向其他读者进行共享,实现信息传播。而建立在以读者兴趣和情感为核心的社交阅读圈,可以快速形成信息传播圈,加快信息的裂变与孵化,有利于在读者与读者之间形成文化层面的情感共振及价值认同,形成读者之间的亚文化传播,促使阅读从传统的、私人的、单一的、封闭的阅读行为演变成一种以互动和共享为核心的社会化行为。[17]
在西方哲学话语体系中,“一”与“多”是一个经典的命题。德勒兹在其哲学著作《褶子:莱布尼茨与巴洛克风格》中,首次提出“褶子”概念,也是其整个哲学体系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从通俗层面理解,假设我们手中有一张正方形的纸,我们将其对折、再对折,并以此反复,当折叠到无法再折时,将其展开,可以看到留在这张纸上的折痕,是或相交、或相连、或平行的网格。从哲学层面来说,“褶子”可以“一”生成“多”,各“褶子”之间可以不相交(差异)也可以相交(相联),象征着差异共处、回转迭合、和谐共生的哲学意蕴。“褶子”思想与我国古代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哲学智慧会通。德勒兹认为,褶子以及其丰富的形态出现在外部宇宙和内心世界之中,我们的世界就是美丽而浩瀚的褶子组成的大网。[11]30当我们把“褶子”的哲学蕴意折射到赛博空间的语境中时,可以得出,赛博网格亦是“褶子”的世界。当我们再用“褶子”的思想关照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时,当一个读者在线上评论或分享所读内容时,可能引发其他读者的思考和再度评论,可以看到通过读者的交流、互动,某一个内容点可以二次裂变、多次裂变,产生各种不同或相关联的内容,并进行二次、乃至多次传播与探讨,形成阅读主体传播信息的扩散进路,从而不断构建、扩大社交阅读圈。可见,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读者与读者之间的交流、互动、传播体现出“褶子”思想,由“一”生成“多”,且读者与读者的阅读感想(褶子)之间形成一张信息大网,共同促进阅读主体知识体系的再度增值。此外,在Web 3.0时期,社会化阅读呈现出“跨屏”现象,阅读主体分享与传播信息的进路涉及广度更加宽泛。
笔者在国内外对于“社会化阅读”表述的总结中指出,社会化阅读的读者既是阅读者同时也是内容的生产者。读者生成与创造内容是社会化阅读的重要特征。从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批评角度看,姚斯指出,在“世界、作者、文本、接受者”四要素中,接受者本能的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审美体验为参照,积极主动参与文学艺术作品的加工、改造、补充、评价,从而成为文学作品的共同“创造者”。当读者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能引起其共鸣、思考的内容或信息时,就会以自己固有审美体验在脑海中对这些内容或信息进行加工、改造、补充、评价。在赛博空间语境中,多个读者之间对某一内容或信息思考、感想的互动与交流,又可以对这些内容或信息进行重塑且又获得新生,从而给其他读者以启迪。社会化阅读中,读者与读者之间对某一内容或信息的再创造、再生成,体现出多元化的哲学旨趣。
“迷阵”(Aporia)是当代哲学与美学领域的一个重要术语,从字面意义理解,它有“怀疑”“悬疑”“疑虑丛生”的意义,表示无路可逃,在封闭未来的路障前乏天无力,思路被堵,无法前行。[18]对于在赛博空间中迅速成长与发展的社会化阅读来说,与传统阅读形态相比,它的确突出了社交、加速了传播,促成了部分读者阅读价值的增值。与此同时,读者也需要投入更多的成本(时间、精力)去促成社会化阅读的形成。而在生活节奏加快、信息量大爆炸的现代社会中读者阅读时间已经碎片化,其对待社会化阅读的态度,更多的是依赖社会化阅读的社交功能,在国内对社会化阅读行为的研究中可以看到,部分读者为避免投入过多的时间成本,即便是心中有想法,也仅仅是采用互动“点赞”这一种无需成本的行为。社会化阅读的“阅读”与“社交”有时无法平衡而形成“迷阵”。此外,赛博空间中的社会化阅读的表征又给现代读者的整体阅读环境、阅读行为带来一定的困扰,也同样值得深思。
在赛博空间中,读者的“身体一”“身体二”,虚拟化为“身体三”,即技术的身体,成为赛博公民。隐匿的身份,为读者提供一种自由、宽松、随意的环境,读者可以尽情地在赛博空间进行“身体写作”的全民狂欢。但与此同时,祛除了束缚的“身体写作”也大大滋长了庸俗、低俗、恶俗之风等言论的产生,特别是在社会化阅读中,有些读者或者信息发布平台为了追求热度吸引大众眼球,而生成一些媚俗的内容,追求感官刺激,以致文化叙事沦为感官叙事,文学理想变为欲望之身,[19]污染网络阅读环境。程曼丽认为,社会化阅读是带有趋势性的阅读模式,其内容管理相对于传统纸本出版物而言,社会化阅读没有经过审查因而难以实现内容把关,可能会产生一些言论冲击人们的传统认知,容易形成舆论场的错位。[17]
赛博空间中的社会化阅读可以被视为一种新的传播形态,充分依赖媒介技术与信息生成,读者被纷杂的信息裹挟与技术监控。波斯特在其《第二媒介时代》中指出,电脑化的数据库是一种“超级全景监狱”的话语;[20]德勒兹认为,我们正离开规训社会,进入控制社会(无形帝国),赛博空间就是一种全息编码,瞬间同步、无孔不入的信息控制社会,对我们的日程生活进行大规模殖民,日益成为当代控制社会的主导空间。[11]5-6而Web 3.0范式下的社会化阅读使我们在赛博空间中的浏览记录,浏览时长被记录、被电脑监控下来,通过数据挖掘和精准算法,读者的阅读标签被刻画,系统根据读者标签,自动为读者划定阅读区隔,为读者制定、推送个性化阅读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又封闭与固化了读者的阅读阶层与阅读品味。
赛博空间语境中的社会化阅读,读者既是信息的阅读者、传播者,有时又是信息的缔造者、生产者,不仅是旁观的“读者”亦是参与其中的作者。蔡骐认为,社会化阅读根源于认知盈余背景下的生产革命。[20]再小的个体,在赛博空间中也拥有话语权,人人可发声,人人可书写,利用自己的认知盈余进行内容的创造、分享,由此也使得阅读信息大量堆积,构筑网络空间巨量信息版图,从而迫使读者形成新的阅读行为——徘徊式阅读,一种以超级注意力为认知特征的阅读,呈现出浏览式、浅层化特点。而曾经以深度注意力为认知特征的沉浸式、深层化阅读日渐衰微。[21]赛博空间中的社会化阅读与传统纸本阅读不同,共享阅读体验与感知经验瓦解与放逐了部分读者深度思考、参与文本的机会;而大量信息的出现,又对读者造成裹挟之势,而使读者无暇进行价值和意义的考量,而沦为浏览式、浅表化的阅读,从而阻碍社会化阅读实现其深度文化价值内涵体现。[22]
社会化阅读是阅读主体自我生成内容并与其他读者分享、互动,传播信息的行为。构建于互联网虚拟空间的社会化阅读,在赛博空间中形成了新的知识传播场域与新的知识社交空间。在当前环境下,对于由社会化阅读带来的浅阅读方式,可以考虑用跨域融合(现实物理空间与虚拟网络空间)的方式,将阅读真正嵌入社会网络,各社会化阅读平台建设主体可以联合当地公共图书馆、书店、出版社等团体,深入开展线下交流,着力构建多方联动合作、全民参与的阅读圈。此外,各社会化阅读平台建设主体要进一步加强互联网内容监管,要进一步优化信息推荐,打造精品内容,着力构建绿色生态的阅读圈,促进阅读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