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召唤结构与古长安城市之记忆之美*

2019-02-19 20:12白军芳遆利萍
西安工业大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长安城长安建构

白军芳,遆利萍

(西安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西安 710021)

长期以来,对古长安城市文化与唐诗之间的关系研究,从唐宋诗歌中“长安情结”入手,研究唐宋时期古长安文化的繁荣;从王维、李白和杜甫等文人的诗作中提炼长安盛世文化的特征;从唐诗中寻找线索,建构古长安空间文化的恢弘;从佛教文学里看古长安城市的繁华;有研究古长安布局与诗歌的关系。唐诗在传播过程中,对长安文化心理体验的艺术重构,很少有人涉及。 “在人的生命历程中典型的表现出两种相反相成的情感活动:一种是对理想未来的憧憬,一种是对过往岁月的缅怀。这两种情感审美轨迹的极致悖反,实际上都指涉这一个生命旨归,建构人生之完美,营造审美之人生”[1]。用这样的论断衡量唐诗对于长安古都审美记忆,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联系到诗歌对城市塑造的问题,唐诗对长安文化的影响无疑是很明显的,《长安古意》《丽人行》等作品,构建出盛唐的壮丽之美,《长恨歌》《连昌宫词》等营造出的对盛唐记忆的伤怀和悼念。唐诗中写出了诗人面向未来的幸福憧憬,中晚唐诗人写出了对过往岁月的缅怀和伤情。长安的古都形象,在长期的诗歌流传过程中,借助于唐诗的召唤结构,使一代又一代读者,在面对大唐盛世的开放和凋谢中,回望历史,重温旧情,建构着盛唐都市的辉煌壮丽,奢华大气,也体验着美好逝去后的忧伤。“中国古典文学的时间线索,一种是成长期的代入感,一种是时间流逝后的追悼情绪”[2]。本文从分析唐诗的召唤结构入手,探索盛唐作者用代入感建构长安城市自信之美,用追忆方法伤悼盛世不再的伤感之美。这两种审美精神,建构出长安古都文化“盛世-衰世”文化记忆特点,以便古为今用再造当代西安文化精神。

1 召唤结构与中国古代文学

召唤结构是20世纪60年代,德国接受美学家伊瑟尔首先提出来的。文学作品中存在着意义空白和不确定性,各语义单位之间存在着连接的“空缺”,以及对读者习惯视界的否定会引起心理上的“空白”,所有这些组成文学作品的否定性结构,成为激发、诱导读者进行创造性填补和想象性连接的基本驱动力,这就是文学作品召唤性的含义[3]。由于文学作品中存在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与空白,读者在阅读时如不用想象将这些不确定因素确定化,将这些空白填补满,阅读活动就进行不下去,就无法完成对作品的审美欣赏与“消费”。“缺乏(空白、不确定)就是需要,需要就会诱发、激起创造的欲望,就会成为读者再创造的内在动力”[4]。这样的理论后来被运用到中国古典诗歌的学术领域,无意中与中国古代审美的“留白”有暗合之处,渐渐成为研究古典文学的一个重要维度。有研究认为古典诗歌的召唤结构分三个层面。从结构上看,诗歌的框架有种“先扬后抑”的批判性思想,揭示诗歌主题的,是最后的儒家思想的忧患意识[5]。从行文过程来看,一般步步设疑、步步留白,成为吸引读者阅读驱动力的“文趣”;从文意的蕴含上,典故、互文和对仗等修辞,是加深阅读的又一个方面,能够从读者阅历、思想深度和审美趣味建构等方面,促使读者阅读接受。伊瑟尔曾在《隐在的读者》中进一步完善召唤结构,“在文学作品文本的写作过程中,作者头脑里始终有一个隐在的读者,写作过程便是向这个隐在的读者叙述故事并进行对话的过程,因此,读者的作用已经蕴含在文本的结构之中。所以,不确定性与空白便是文学作品具有召唤性的原因,未定性和意义空白就构成了作品的基础结构,这就是所谓的召唤结构。”文本的召唤结构既是作者对于读者的预设,也是读者在阅读中把自己生活经历、审美理想、艺术趣味和对文学形式和技巧的熟悉程度带入的过程。把阅读行为变成审美的创新情感,完成文本召唤结构的闭循环。单纯从上面的文学阅读中来探讨召唤结构的存在和作用,对中国古代诗歌研究就显出生硬、肤浅和诠释片面的毛病。研究长安文化发现,古长安城市文化和人文精神在中国人的记忆中有着突出的特点和鲜明的个性,这样的城市个性是和唐诗的创作、传播有密切关系的。现代人对于今日西安古称长安的这座城市记忆,是“古长安城”的奢华、壮丽和皇家气派,是“怀旧长安城”的悼念、伤怀和记忆情感。这两种“长安城”的风貌建构,主要是唐诗崛起时代的书写和想象, 召唤结构在诗歌世界中的接受美学对于古长安城的文化风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2 《丽人行》的召唤结构与盛唐记忆建构

谈起古长安城市文化史,认为他大气、壮丽、富裕和奢华。例如《长安文化和唐诗中以长安为主题的诗》:“长安到处皆是诗,长安无处不飞花……”这不仅因为他是13个王朝的建都之地,更重要的是古长安作为自西周以来是多个王朝的传统建都之地,自宋朝以后为汴京、大都以及北京等所替代,古长安得天独厚的人文地域环境中所形成的地图文化,在后世人们的心目中,依然占有无比崇高的地位”[6]。这里提到了古长安的帝都文化。帝都文化在唐诗中的内涵,在《弘扬古长安文化精神与现代西安精神的再造》提到:“长安文化精神,指开放与开拓的气势,以及精英理性思维模式与皇权优越的政治地位” ,就是开放、大气、优越和崇高的气势。唐诗中描写古长安城的事,多带讽喻之情感,比如那些描写兴庆宫、大明宫的奢华的诗,多是文人进谏的方式。只有应制诗在为贵族们歌功颂德,为古长安城的壮丽提供零星的思维线索。应制诗的流传在大众视野中是极为有限的。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在传播中有宣扬长安古城,或者恰恰是那些著名的讽喻诗包含丰富的城市文化元素,负载了 “传播和宣扬伟大都城”的责任。

《丽人行》历来被认为是杜甫的讽喻之佳作。《读杜心解》说:《丽人行》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实际上,在全诗178个字中,只有最后一句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在现代人的审美消费品味中,这首诗充满了对皇族权贵生活的艳羡。“我们所消费的并不是商品,而是商品所承载的文化意义。”[7]按照鲍德里亚的思想来评论,唐代的杨氏一门的美貌、饰品和食品已经超越了物品本身所具有的使用价值,代表着某种文化,即贵族生活和皇家气派。唐代的杨氏“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合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从现代人的审美视野看,这样的装扮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美丽饰品,而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这是唐朝大诗人杜甫对于贵族文化生活的认同方式,那些紫驼之峰、水晶盘、素鳞、犀箸、鸾刀、八珍、箫管、鞍马和锦茵……就是这个特殊阶层的与众不同的存在方式,象征着他们不俗的社会地位,代表了这个阶层在社会结构中的优渥程度。在诗中描写的这些东西,都不在于他们的“物的价值”,而在于贵族阶层在生活文化中处于上乘生存状态的表达,包含着特殊的文化意义,是古代贵族在社会结构中优越性的体现。

“玄宗每年10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着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而遗钿坠焉,瑟瑟珠翠,璨斓芳馥于路,而国忠私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每三朝庆贺,五鼓待漏,靓妆盈巷,蜡炬如昼。” 《旧唐书·杨贵妃传》这段记载,无论是扈从皇帝去华清宫,还是每家着一色的装扮,以及钗钿委地的奢侈和富裕,甚至杨国忠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造访虢国夫人,都是一种炫耀,表达了唐代的杨氏一门煊赫的社会地位。《极端之美》一书中说 :“文化极品,必须具有5个特性,第一独有性,第二顶级性,第三具体性,第四共知性,第五长续性。”《丽人行》中的贵族生活之描绘,颇具有极品之美,尤其,《丽人行》创作于天宝十二载,是公元753年,而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盛唐时期戛然而止。《丽人行》就是一篇立于社会即将傾危悬崖边缘的顶级性写作,处于一种特殊的临界态势。从批判统治阶级的荒淫腐化生活入手,认为这是讽喻之作,这是传统中中庸之美思维定势在作怪,诗人杜甫《丽人行》突破中庸之美的束缚,极力塑造物质巅峰、权力阶层之巅峰和、富裕之巅峰和奢华之巅峰,建构出盛唐之盛世之美的高度,塑造出长安古都文化中最华丽的一页。“初盛唐是中国古代从未有过的一个风流浪漫与自信的时代……四夷臣服,物阜民安,政治开明的盛世现实,引起了文化心理氛围的变化,人们不免手舞足蹈,又不免有些眼花缭乱,对于人生充满了自信,坦然和兴奋,也许还稍稍有些迷狂……这是整个社会变得开朗,闳放起来,是整个社会文化变得繁荣,热闹起来”[8],印证了《丽人行》对于长安都市文化壮丽发达的国际化特征。有关盛唐的诗歌一般都是正面书写,不用“寄老翁”的思路追忆,不用采取今昔对照的手法,往往直书事件的客观存在。《丽人行》就是直接书写贵族生活的诗篇。伊瑟尔在《隐含的读者》(Implied Reader)一书中说,“隐在的读者,存在于作者创作心理中,读者内在于文本中,他们用何种形式相遇?以何种情感相碰撞?读者用什么视角对待文章的闭循环?对于接受美学来说,不容回避的。”这种关系,一方面关联着作品的展开方向,另一方面沟通着读者接受文本影响,是个性化审美体验的介入。

《丽人行》通过正面描写丽人群的美食、美妆、美貌和美的出游,就是正面在读者心目中建构丽人们参与庆典活动的过程。那些缤纷的色彩、各式的水陆大餐和装扮一新的一群美人,都在传递着盛唐时期国力强盛下一群寻欢作乐贵族们的炫耀出游。作者是艳羡也是批判。读者在各自审美背景作用下,有复杂的情感,构成了《丽人行》的开放性结构,召唤着读者将个人的情感带入到盛唐的出游现场,建构着独属于壮丽、大气的长安古都文化。《丽人行》中还有多种意象建构,比如丽人踏春意象,美食意象,丞相意象等。“意象就有引起联想的力量,但是,这仍然依赖词语为其提供意义。这是因为在意象与其解释之间,需要建立起一种联系,一旦这种联系被建立,意象就符号化,就承担了路标的功能,指导着那些通过最快捷的途径记住首先意义的人”[9]。《丽人行》建构的场面宏大、奢华气派、全力煊赫的意象群,吸引着读者将他们当成盛唐时代的路标,对长安城形成地理空间的繁华印象。读者以节日庆典活动作为建构长安城的切入点,以皇家煊赫和贵族奢华为文化的预设心理,接受宫廷生活的内容,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认为,王者拥有更多的自由权和更丰富的物质享受,形成对盛唐长安的审美记忆模式,是积淀出古长安城皇权巍巍、奢华大气之信心的主要渠道。

“追忆的审美本质,是审美主体对过去存在的事实或情感经历,在文本阅读过程中心灵对其时间的再造和艺术重构。”[10]阿斯特莉特·埃尔在《文学作为集体记忆的媒介》说:“文学中的记忆,不仅仅是对过去事件的简单摹写,而且是对事件的再创造,是选择趋向幸福感的新生。”《丽人行》中,文人对于长安城奢侈腐败的贵族可能有讽喻的倾向,就读者的心理分析,确实是宣扬古长安皇权富庶优雅的时代自信心的展现。与晚唐文人写诗多倾吐内心积怨不同,《丽人行》之召唤结构,使长安古都文化在文人群体与一般读者之间形成错位,实现了读者对长安城“巅峰之美”的记忆抒写, 在后世人们的心目中,依然占有无比崇高地位的原因的追溯。

3 《长恨歌》的召唤结构与长安城的怀旧情感

因为李白、杜甫、高适和卢照邻都是在盛唐时期来到古长安的,他们的诗歌都以表现盛唐时期宏达、开放和自信为特征,通过他们的诗歌能够阅读出古长安城美丽的一面。但是,奢华的生活遮蔽了社会的危机,安史之乱爆发后,大唐帝国瞬间从巅峰的迷乱堕入到衰亡的边缘。唐诗《津阳门》《长恨歌》《连昌宫词》《退宫人二首》《江南遇天宝乐叟》等,都是通过人物的追忆表现对已逝长安古城的缅怀之佳作。这种缅怀有众多作者介入,形成了写作的规则。以《行宫》为例:“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诗歌呈现的视角,是通过白头宫女的“说”追忆来实现的。其实,无论宫女是否见过唐玄宗,唐玄宗的历史记忆被回忆起来,被言说并且传递,形成追忆的呈现形式。这样的诗歌结构,言少意足,有无穷之味。从伊瑟尔的“隐含的读者”理论分析:这是一个明显的召唤结构。诗歌只是淡淡勾勒“说”的动作,完全忽略“说”的内容,使真实的时间具有无限的张力。读者的生活经历、审美理想和艺术趣味,对文学形式和技巧的熟悉程度等方面的素质被唤起,自动生发出记忆话语的空间,展开叙事的逻辑框架,从而建构自己追忆世界的审美特征。

在历史上,唐玄宗是一个极富传奇性的君王,也是唐诗描写最多最深刻、形象最鲜明的帝王。他年少时即平定安乐公主淫乱朝廷的阴谋,等到50多岁,遇到杨贵妃,就沉迷于儿女私情,不理朝政,以至爆发安史之乱。这种亦真亦幻的故事传说,在“说玄宗”诱因的点击下,被瞬间激活。主人公更有传奇性,更令读者浮想联翩,越是不确定的表述,越是令读者乐于探索,越是描写的模糊简洁,越是令读者富于想象。“说玄宗”收尾是戛然而止,令读者略感意外与遗憾,一首诗歌中难以固化的元素越多,越容易令读者产生朦胧的美感。这种召唤结构,是读者与作者一起共同建构出帝妃之恋的追忆行为。以此勾连出长安古城曾经的美丽记忆,并且不断的品啜、琢磨,使对玄宗之怀念,演变成对帝国之怀念。

对于长安古城的缅怀,无论是《津阳门》讲故事的老翁,还是亲身经历过没落历程的士子,在表达情感时,时刻注意把人物爱情的没落与国都的坍塌以及帝国的衰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其创作手法就是今昔对照,用过去极端的繁华奢侈,来对照“于今”的破败荒凉,在回忆中带入强烈情感,伤悼命运的不确定性。《长恨歌》虽然有“丽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的浪漫,也有“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的孤单等待。这种“美好时推至巅峰;落魄时堕入地狱”的表达,表面上是对比,实质上是哀悼精致华丽的帝都变成狐兔奔走的野地的强力控诉。

从召唤结构上看,“汉皇重色思倾国”就是提契纲领的句子,影响到“寻贵妃”的情节,使唐玄宗回宫后的日子更加具有悲剧性。因为好色,结果在“色”垂手可得之际突然消失,以至于“色”的失去,导致皇宫华丽不在,增添长安城的悲剧气息。这种写法开始设置悬念,步步推进层层设疑,亦真亦假真假结合,虚实相生,把唐代皇室的李杨之爱写成古都长安的美好象征,爱情美好时都城美好,爱情消失时都城坍塌,既引人入胜又丰韵腴情。

“从虚构人物的角度来说,追忆着特性的湮灭反映出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仅仅基于为读者追忆而提供的书写框架的考虑,从而导致他们对区分叙述视角的不自觉的审美建构。”《长恨歌》建构的人物命运,召唤结构使读者与作者对长安文化的追忆成为诗歌最重要的情感框架。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将自己的情感放置于帝妃爱情中,提炼出《长恨歌》不同的主题思想,关于《长恨歌》的主题,有人认为歌颂爱情,有人认为讽喻帝妃爱情,有人认为两者皆有。甚至同一个读者,在不同的价值判断,环境影响,道德建构中会有不同的选择。每一次的选择都是不圆满不完美、带着一丝遗憾,这是追忆艺术行为的必然效果。

《长恨歌》的怀旧情感。读罢诗歌,可以想象当年白居易站在离乱后的长安城的断壁残垣前,将大唐盛世的赫赫雄威回想,忍不住对现实产生伤感。“对过往情感的美好记忆,在某媒介诱因时不能达到‘复忆’中的满足感和愉悦感,就会形成情感遗憾上的创痛,最终指向不完美的品啜、补救和自我劝慰。这就是怀旧心理的审美活动,表现为对已逝去的往昔岁月的情感的追念和反刍,在正念中获得替代性满足。”“某媒介诱因”在这里就是古长安城西宫,既是唐玄宗回长安后的居所,也是最后死亡之地,最初的爱情上映的男欢女爱,强烈反衬着而今孑然一身的凄凉寂寞。扩展开来,凄凉的表征暗示着皇帝对过去曾经经历的人物、场景和环境等,内心怀着情感的渴望,寄托着对美好不再的忧郁感受和怨怼体验,这就是诗歌的伤悼之情。

法国学者提出:“记忆之场,既可以依赖一定的词语加以建构,也可以是实体性的地点与建筑,还可以是纪念日、歌曲和风俗习惯等。”[11]这些场所并不开口说话,要靠读者的理解和代入,才能呈现具体意义。《长恨歌》历史记忆时常通过长安古城之“场”得以呈现。回忆开元盛世,正好点出这个标志性的地点古长安城,把古长安城与唐代诗人其他主题的作品进行对比时,就会惊诧于诗人们对于这个历史名城的书写的频繁程度,他们热切地回望大明宫、兴庆宫和西宫所承载的历史影响,追忆并且哀悼那段盛极而衰的时代。

古长安城作为唐代皇室的李杨爱情记忆之场,《长恨歌》中以“归来池苑皆依旧”,很自然的回忆起昔日莺莺燕燕的生活场景。唐诗中常用“忽忆”“忆昔”“言昔”等字眼,表明诗歌进入追忆状态。有关“长安城”的作品中,这一类的词语很少出现,往往“长安城”“兴庆宫”“华清宫”,只要题目点出,可直接在文本中呈现历史场景召唤起联想。这些字眼已经成为唤起记忆的诱因之符号。这种记忆之场“有固定点,其范围不随时间的流逝而变化,这些固定点是一些发生过重要事件的场所”[12]。长安城因发生过太多历史事件而被诗歌铭记,有写长安城浪漫,有写长安城山水景观,有写长安城士子的生命体验,有写长安帝都的壮丽之美,《长恨歌》里长安城的追忆伤悼形成对这个城市经典的文化符号。记忆中,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温泉沐浴的欢乐,霓裳曲的舞姿,渔阳鼙鼓的惊憾,皇帝在西宫的相思……这些场景,被反复提取重构,提醒读者已经进入到追忆的阶段。在对爱情、帝都的客观场景的描写中,隐藏着某种特定的怀旧而伤感情绪。“怀旧之回忆的出现,并不是怀旧者心灵世界的无端生发,或凭空臆造,相反,这种回忆往往来源于某一现实时间与空间氛围的点燃,或者说现实的以及为怀旧者产生怀旧心理和意识,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坠入现实的情景,常怀旧者不由自主地打开尘封的岁月,与记忆再度邂逅,深情地追忆过去,触摸往昔。”“在这个过程中,怀旧者会逐渐完成,从现实世界的不完美,心灵世界是完美的书写者的转化,灵魂净化,精神得到超越,在情感追忆的体验中,感受到人生圆满的抚慰。”《长恨歌》对长安城文化印象的缔造,在于追古恨今的情感化生命体验。在追忆的升华过程中是情感的艺术化,在怀旧的情感氛围中,以心灵之时空虚幻着生命的绝美、爱情的纯粹,使长安城作为怀旧之地,披上感伤的彼岸之神光,从而擦亮长安古都的底色,成为追古抚今的记忆之城,怀旧之城。

《长恨歌》由召唤结构建构出主题多元化的倾向,在记忆之场古长安城伤感的外衣下,叙述着瞬间美丽与永恒美的巨大落差,从而影响着读者的情感体验,为古长安城笼罩上一层伤悼之美。

4 结 语

分析得出结论:从唐诗的阅读体验来说,召唤结构能够唤起读者一种想象化的时光追忆审美体验。一种情感是对想象中贵族生活的憧憬和体验,《丽人行》里对杨氏贵族生活的神往,是对过去幸福的缅怀和哀悼;《长恨歌》里描写爱情的获得及遗失,两首诗歌与现实长安城有着密切的关联。古长安城是诗歌中人物活动空间,是情感滋生的发源地,阅读作品的审美体验使读者和这座城市有种特殊的互动关系:将诗歌的阅读做为古长安城记忆中的一部分,将情感体验透射到今长安城中,古今长安城引发读者阅读,读者阅读建构出独特的心中长安城,在阅读过程中对“诗歌中的古长安”和“现实中的长安——西安”产生互动比对,于是阅读诗歌,就是阅读长安,从而将文本中的情感辐射于城市的古今记忆,是唐诗留白于长安城最大的“开放性”。

召唤结构在《丽人行》《长恨歌》中的艺术接受效果,进一步剖析“记忆之美”“怀旧之美”对长安城市文化建构的作用,将贵族皇权的崇拜与生命的纯美勾连,打破时空的隔阂,建立永恒的超越审美体验,使这座城市熠熠生辉,向人们展示着青春、雍容和美好。《丽人行》中的青春活力和《长恨歌》的怀旧忧伤,透射于都市,使长安成为镌刻在所有读者心中的一粒“朱砂痣”。唐代坍塌的爱情唤起人性失落的怀旧哀痛,这种忧伤摈弃记忆中的缺憾和不完美,联想艺术化的虚构,从而擦亮生命感受痛苦的底色,以诗意的态度来对待古长安城里爱情的陨落,完成对今日长安城自我唯美情绪的塑造,融化在建设当代美丽城市的美好愿景中,期许更完美更美好的新生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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