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小说中的委婉型性话语及其英译研究

2019-02-19 03:25冯全功徐戈涵
山东外语教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化机制模糊化毕飞宇

冯全功 徐戈涵

(1.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8;2. 伦敦大学学院 教育学院, 英国 伦敦 WC1E 6BT)

1.0 引言

性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性话语在日常话语和文学作品中都大量存在。所谓性话语是指与性有关的任何话语,并“不限于通常所说的对性的描写,它包括所有关于性和与性有关的叙述”(王彬彬,2008:102)。在文学作品中,我们发现性话语可大致分为三类:直白型性话语、隐喻型性话语和委婉型性话语。直白型性话语主要指对性行为或与性相关的行为、事物(性器官)、场景等直接地进行叙述与描写,给人一种赤裸裸的感觉;隐喻型性话语主要指在涉及性的话语中有隐喻或隐喻认知的出现,将性行为比作其它类型的事物,以达到作者使用隐喻的目的;委婉型性话语指作者在具体的文本语境中通过相关话语(一般为更为宽泛或模糊的话语)来含蓄、委婉地描写和叙述性行为、性器官与性场景等,而不是直接呈现。直白型性话语是一种“概念认知”,对性的描写与叙述靠“赤裸”的概念与概念的组合来完成,对具体语境的依赖性较弱;隐喻型和委婉型性话语则是一种“修辞认知”,对性的描写与叙述靠修辞机制来完成,往往具有诗性的、反逻辑的、审美化的特征,对具体语境的依赖性较强(冯全功、胡本真,2019:97-98)。在中国当代小说中,隐喻型与委婉型性话语更常见。本文则聚焦于委婉型性话语,探讨它们在小说中的表现与作用,及其对应英译的优劣得失。

委婉型性话语也可称为“性委婉语”,是委婉语的一种特殊类型,目的域指向的都是性或与性相关的事物和行为。由于部分中国人认为性是不洁与不雅的,具有很强的“谈性色变”的心理,其性话语中就出现了大量的委婉表达,旨在让交际双方更容易接受,避免交际过程中出现尴尬与不悦的情景。有关委婉语,国内外有很多研究,包括委婉语的定义、分类、功能、适用范围、生成机制等。束定芳、徐金元(1995:19)把委婉语的定义分为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其中前者指约定俗成的委婉词语,后者指通过各种语言手段(如语音、语法、语篇等)临时构建起来的具有委婉功能的表达。一般而言,委婉型性话语主要在词汇层面运作,具有约定俗称的特征;偶尔也会涉及更大的语言单位(如句子、篇章等),对具体语境呈现出更大程度的依赖。

学界针对委婉型性话语英译的专题研究十分罕见。杨志(2014,2015)曾从认知视角(包括原型、隐喻和转喻)解读《红楼梦》中的性委婉语,从文化视角分析《红楼梦》中性委婉语的翻译方法(包括直译、意译、加注和显化)。贾燕芹(2016)在其专著中单列一章,针对莫言小说中的性话语及其英译,探讨性隐喻的可译性和性话语的翻译尺度等问题。还有一些顺带论述委婉型性话语及其英译的研究,如魏在江(2001)、荣立宇(2017)等,但都相对缺乏系统性。这些成果在研究对象和分析视角等方面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这里首先探讨一下中国当代小说中委婉型性话语的生成机制与具体表现。

2.0 委婉型性话语的生成机制

我们通过细读一批中国当代小说,如贾平凹的《废都》(1993)、刘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莲》(2016)、毕飞宇的《玉米》(2011)与《青衣》(2013)、莫言的《酒国》(2012a)与《檀香刑》(2012b)、余华的《兄弟》(2012)等,搜集了其中的委婉型性话语及对应的英译。对这些委婉型性话语进行分析,我们发现其生成机制大致可分为四类,即泛指化机制、模糊化机制、喻指化机制和省略化机制。

2.1 泛指化机制

泛指化机制主要指使用语义宽泛的词汇来代指性或与性相关的事物,词汇的原意与指意往往具有包含关系,如用“那事”“办事”“男女之间的事”代指男女之间的性爱,用“东西”“地方”代指男女的生殖器等。这类性话语在本研究搜集的语料中十分常见。

例1. 李雪莲:/“你帮我打人,我就跟你办那事。”(刘震云,2016:10)①

例2. 两人每次见面,自然而然甚至是不知不觉里又干了那种事。(贾平凹,1993:243)

例3. 没想到有庆家的不怕,关键是,有庆家的自己也喜欢床上的事。(毕飞宇,2011:35)

例4.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男女间的事情还没体验过。(王小波,2001:8)

例5. 我和陈清扬有不正当关系,我干了她很多回,她也乐意让我干。(王小波,2001:20)

例6. 揉搓中手就到唐宛儿那地方狠狠地拧了一把。(贾平凹,1993:330)

例7. 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玉秀的大腿上,一股脑儿塞进了玉秀。(毕飞宇,2011:84)

例8. 庄之蝶就一下子把妇人按在皮椅上,掀起双腿,便在下面亲起来。(贾平凹,1993:178)

例9. 庄之蝶听她说着,下边就勃起了,爬上来就进。(贾平凹,1993:343)

泛指化委婉型性话语的泛指词汇(可视为性行为或性器官的上义词)前通常有特定的修饰语,如例1中的“那事”、例3中的“床上的事”、例5中的“不正当关系”、例6中的“那地方”和例7中的“一根硬邦邦的东西”等;或有特定的方位词,如例8中的“下面”和例9中的“下边”,其他如“下方”“两腿之间”等,也往往可指男女性器官。

2.2 模糊化机制

模糊化机制主要指使用模糊的语言表达来代指性或与性相关的事物,具有更强的语境依赖性,如“那样”“折腾”等。相对泛指化性委婉语而言,模糊化性委婉语中通常不出现范畴化词汇,如“事”“东西”等。

例10. 彭国梁终于提出来了,他要和玉米“那个”。(毕飞宇,2011:48)

例11. 玉秀呢,被人欺负过的,七八个男将,就在今年的春上。(毕飞宇,2011:142)

例12. 牛月清没有反抗,也没有迎接,他就默着声儿做动作。(贾平凹,1993:440)

例13. 不知以前他们已捣鼓了多少回,只瞒得妇人不知道。(贾平凹,1993:326)

例14. 王主任就把她放倒在桌上,剥了人家衣服,因为急,裤衩也用剪刀铰开,把阿兰糟蹋了。(贾平凹,1993:285-286)

例15. 我只是想问问,趁着我怀孕,你跟人胡搞,你还有没有良心?(刘震云,2016:68)

例16. 赵大头连着折腾两个晚上,明显显得身虚。(刘震云,2016:179)

例17. 李雪莲披衣坐起来:/“让你干你不干,你可别后悔。”(刘震云,2016:85)

由以上几例不难看出,模糊化委婉型性话语一般涉及语义的转移,如果没有具体语境支撑,很难看出其真正所指,或者说正是具体语境使得模糊话语聚焦于性事,如例11中的“欺负”、例13中的“捣鼓”、例14中的“糟蹋”、例16中的“折腾”都是语义发生转移的典型。从理论上而言,此类性话语的数量是无限的,如例15中的“胡搞”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乱搞”“瞎搞”“搞过”等都可以代指性行为。例10中的“那个”以及例12中的“做动作”也都是模糊化的表达,其中“那个”更为常见,具有一定的文化规约性,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也多次出现。例17中的“干”等单个动词也经常用来指涉性行为,其它如“搞”“弄”“做”等;这些动词后面也常跟宾语,如《我不是潘金莲》中的“弄你一回,要杀六个人”(刘震云,2016:62)等。

2.3 喻指化机制

喻指化机制主要指通过各种喻化修辞手段(如隐喻、提喻、转喻等)来代指性或与性相关的事物。其中,由隐喻机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基本上等同于隐喻型性话语,如“性是植物”“性是食物”“性是战争”和“性是农业”等各种隐喻表达,本文作者有专文探讨,此不赘述。这里主要探讨由提喻和转喻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

例18. 筱燕秋终于和老板睡过了。(毕飞宇,2013:292)

例19. 他把玉秀摁在厨房,睡了。(毕飞宇,2011:143)

例20. 王连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并没有说过什么。(毕飞宇,2011:6)

例21. 新婚那天晚上,你都承认,你跟人睡过觉。(刘震云,2016:68)

例22. 施桂芳刚刚嫁过来的那几十天,两个人都相当地贪,满脑子都是熄灯上床。(毕飞宇,2011:17)

例23. 赵大头翻身把过李雪莲,又上了她的身。(刘震云,2016:178)

例24. 后来又去浴室洗了下身,就摸上床来。(贾平凹,1993:440)

例25. 玉米跪在床边,趴在郭家兴的面前,一口把郭家兴含在了嘴里。(毕飞宇,2011:138)

例18到例23是由转喻机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如发生性关系一般会涉及“睡”“上床”等,故这类性委婉语十分常见;又如男女发生性关系时,通常是男在上,女在下,故也会出现例23中“上了她的身”一类的委婉表达。例24和例25是由提喻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此类性话语经常使用以整体代部分的认知路径,如例25用“郭家兴”代指他的生殖器,以使性话语变得委婉一些。

2.4 省略化机制

省略化机制指通过省略相关话语来间接地代指性或与性相关的事物。省略的形式多种多样,要么省略性对象,要么省略性描写。省略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或因指涉性器官的字不雅,或因审查时出版社不允许,或因作者故意如此以造成陌生化效果。

例26. 你说,那卖×的唐宛儿来了多少次?(贾平凹,1993:442)

例27. 咱们在一块××,你倒让我只说他们的事……(贾平凹,1993:19)

例28. 就灭灯上床戏耍。□□□□□□□(作者删去三百十三字)(贾平凹,1993:18)

例29. 事后都后悔的,觉得没甚意思,可三天五天了,却又想……(贾平凹,1993:395)

例30. 开始是心里头想,过去了一些日子,突然变成身子“想”了……这一天的晚上玉秀却“想”出了新花样,又变成嘴巴“想”了,花样也特别了,非常馋。(毕飞宇,2011:146)

例31. 实在憋不住了,也只能让郭主任“轻轻的”、“浅浅的”。(毕飞宇,2011:137)

例26中的“卖×”代指的是“卖屄”,由于“屄”字很少在文学作品中出现,所以作者用“×”代替,或者说是省略了。例27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省略了类似“做爱”的字眼。例28很有可能是出于对出版审查的考虑,又或是作者故意卖的关子也未可知。例29和例30是作者故意省略了“想”的对象,给人一种陌生化的感觉;尤其是例30,奇趣横生。例31则是省略了表示性行为的动词,其中的“郭主任”则是一种提喻用法。这些省略现象就使得性话语比较委婉,读者也能了然于心。

3.0 委婉型性话语英译分析

通过分析所搜集的中英文语料,我们发现译者翻译委婉型性话语时采用的策略主要有两种:再现策略和显化策略。所谓再现,指还委婉为委婉的一种翻译手法,也就是译文中也有对应的委婉表达,属于从修辞认知到修辞认知的转换范畴(冯全功,2017);所谓显化,指把原文中的委婉表达转换成了译文的直白表达,或者相对原文而言,译文中对应的性话语变得更加直白,大多属于从修辞认知到概念认知的转换范畴。再现与显化的区分是就译文相对原文的委婉程度而言的,其中的界限也并非泾渭分明。但不论委婉型性话语的生成机制是什么,其翻译策略基本上都可归在这两个范畴之内。那么,再现与显化的效果又是如何呢?

3.1 再现策略

例32. 李光头抽动的时候,她哇哇哭了起来。很久没有这种事了,林红像是干柴碰到了烈火。(余华,2012:563-564)

译文: As Baldy Li began to thrust she started to cry out again. Not having done this kind of thing for such a long time, she was like a piece of dry kindling exposed to a flame. (Chow & Rojas,2009:569)

例33. 李雪莲:/“你帮我打人,我就跟你办那事。”/老胡大喜,上前就搂李雪莲,手上下摸索着:/“宝贝儿,只要能办事,别说打人,杀人都成。”(刘震云,2016:10)

译文: “You help me out and then you and I can do you-know-what.” / Overjoyed, he put his arms around Xuelian and began to paw her. / “If you let me do that, Babe, I’d kill him if I had to.” (Goldblatt & Lin,2014:8)

这两例中的性话语都是由泛指化机制生成,包括例32中的“这种事”、例33中的“办那事”和“办事”,对应译文分别为“Not having done this kind of thing”“do you-know-what”和“do that”,再现了原文的委婉表达。在具体语境的衬托下——如例32上文中的“李光头插进了林红的身体”被译为“Baldy Li then entered her”②等——译文读者很容易理解其中的具体所指。在刘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莲》中,此类性话语还有很多(基本都出现在老胡和李雪莲的对话中),对描述人物性格和推动故事情节也有一定的作用。译者对其中“先办事”或“后办事”的翻译也多种多样,如“Let’s take care of our business first”“then we do it”“carry out the second half of the arrangement now”“get together”和“but first there’s something you and I have to do”等。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措辞,译者都没有挑明,保留了原文性话语的委婉特征,读者也能心领神会。

类似的再现译法还有《废都》中的“咱们就只做朋友,不再干那事了吧。”(贾平凹,1993:456)被译为“Let’s just be friends. Let’s not do that again.”(Goldblatt,2016:462);《黄金时代》中的“做那事之前应该亲热一番”(王小波,2001:10)被译为“we should have a little foreplay before getting down to business”(Zhang & Sommer,2007:71);“我已经二十一岁了,男女间的事情还没体验过”(王小波,2001:8)被译为“I’m twenty-one, but I’ve never experienced what happens between a man and a woman.”(Zhang & Sommer,2007:69);《玉米》中的“‘那件事’玉秀其实是无所谓的。”(毕飞宇,2011:146)被译为“But ‘that thing’ meant little to her.”(Goldblatt, 2010:166)等。此类带“事”字的委婉型性话语经常被译为相应的代词或泛指的名词,如“it”“that”“thing”和“business”等。

例34. 有两个跟她好到了一定程度,就发生了关系。(刘震云,2016:68-69)

译文: Two of her romances had gone beyond the level of a casual relationship. (Goldblatt & Lin,2014:53)

例35. 魏向东说:“什么时候上床的?”班主任说:“没有上床。”魏向东说:“你们两个都在床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被子是乱的,床单是乱的,连枕头都是乱的,你怎么说没上床?”班主任说:“是上床了,但不是那个上床。”魏向东说:“那你说说哪个上床?”班主任说:“我们是在床上,没有那个。真的没有那个。不是上床。”魏向东说:“是啊,到底是哪个上床呢?”班主任说:“我是说睡觉。没有睡觉。我们没有睡觉。”魏向东说:“谁说你睡觉了?睡着了你还能开门?”班主任说:“不是那个睡觉,我是说没有发生关系。”魏向东说:“什么关系?”班主任说:“男女关系。”魏向东说:“男女关系是什么关系?”班主任说:“性关系。你们可以带她到医院去查。”(毕飞宇,2011:251)

译文: “When did you first go to bed together?” Wei said. / “We didn’t,” Peng replied. / “The two of you had to be in bed because everyone saw how the sheets, the blanket, and even the pillows were all rumpled. How can you deny it?” / “We did go to bed, but not like that.” Peng insisted. / “Like what then?” Wei was relentless. / “We were in bed, but we didn’t do it. Honest, we didn’t go to bed like that.” / “Oh? What do you mean by ‘like that’?” / “I mean sleeping together. We didn’t sleep together.” / “Who said you were sleeping? If you were, you wouldn’t have been able to get up to open the door.” / “I don’t mean going to sleep. I mean having a relationship.” / “What kind of relationship?” / “Between a man and a woman.” / “And what is that?” Wei demanded. / “A sexual relationship. You can have her checked at the hospital,” Peng said. (Goldblatt,2010:277-278)

例34中的“发生了关系”被译为 “gone beyond the level of a casual relationship”,基本上是再现,加上此处译文后面“not a virgin”等话语的烘托,读者很容易想到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指的就是性关系。而例34原文下文紧接着还有一句“李雪莲与人发生关系是结婚之前”,这里的“关系”被译成了“Li Xuelian’s sexual initiation”,属于显化范畴,丧失了原文的委婉特征。例35中连着出现了六个“关系”,从“发生关系”到“男女关系”到“性关系”,话语表述逐渐直白,对应的译文“having a relationship”“(relationship) Between a man and a woman”和“sexual relationship”也都属于再现的范畴,取得了与原文相似的审美效果。同一例中“上床”和“睡觉”都是由转喻生成的性委婉语,作者在此玩足了文字游戏。译文虽未充分再现原文的双关之妙,总体效果还是不错的,如把“是上床了,但不是那个上床。”译为“We did go to bed, but not like that.”;把“我们是在床上,没有那个。真的没有那个。不是上床。”译为“We were in bed, but we didn’t do it. Honest, we didn’t go to bed like that.”;把“我是说睡觉。没有睡觉。我们没有睡觉。”译为“I mean sleeping together. We didn’t sleep together.”等。同样的,例5中的“我和陈清扬有不正当关系”被译为“Chen Qingyang and I had an indecent relationship”(Zhang & Sommer, 2007: 82),也是典型的再现,紧接着还有“I had screwed her many times”等相关话语,使读者更容易理解“an indecent relationship”到底指的是什么。

葛浩文(Goldblatt)还对其它很多由泛指化机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使用了再现的翻译方法,如把例7中“一根硬邦邦的东西”译为“something hard”,把《废都》中“便趴近去解他的裤带,竟把那一根东西掏出来玩耍”(贾平凹,1993:311)中的“一根东西”译为“his tool”,把“原是庄之蝶把东西向后夹去”(贾平凹,1993:259)中的“东西”译为“it”,把“你闻闻下边,那才香哩!”(贾平凹,1993:244)中的“下边”译为“down there”等。

例36. 只要笑出来了,这就说明郭家兴想“那个”了。(毕飞宇,2011:137)

译文: And that smile told her he was ready to do it. (Goldblatt, 2010:158)

例37. 李光头伸出四根手指说:“席卷了她四次。”(余华,2012:519)

译文: Baldy Li held up four fingers and said, “I swept her four times.” (Chow & Rojas,2009:521)

例38. 即便他真的趴在了我的身上,弄来弄去不也是那么一回事吗?(莫言,2012b:129)

译文: Even if he climbed onto my body and squirmed in and out, it would be a sexual encounter and nothing more. (Goldblatt,2013:128)

以上三例属于模糊化机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包括“那个”“席卷”和“弄来弄去”,对应的英译分别为“to do it”“swept her”和“squirmed in and out”,在具体语境中都不难理解。如例37原文上文有“李光头昨晚上一定在床上大放光彩了”和“她都瘸着走路了,我想昨晚上李总一定是雄风席卷”,例38中有“趴在了我的身上”等语境信息。例38中的“那么一回事”被译为“a sexual encounter”,则属于显化处理。其它的再现如例10中的“‘那个’”被译为“to ‘do it’”,例11中的“欺负”被译为“was spoiled”,例14中的“糟蹋”被译为“took advantage of her”,例15中的“胡搞”被译为“to hook up with another woman”,例17中的“让你干你不干”被译为“I said you could do it”等。再如“是不是你的儿子在外面‘胡搞’”(毕飞宇,2011:154)中的“胡搞”被译为“fooling around”,“如果魏老师想‘那样’的话”(同上:248)中的“那样”被译为“to do it”,“他一次也没有‘那样’过”(同上:248)中的“那样”被译为“doing that”,“弄你一回,要杀六个人”(刘震云,2016:62)中的“弄你一回”被译为“For one roll in the hay with you”等。

例39. 王连方在二十年里头的确睡了不少女人。(毕飞宇,2011:78)

译文: Over that twenty-year period he had slept with many women. (Goldblatt,2010: 91)

此例中的“睡了”是由喻指化机制(转喻)生成的委婉表达,对应的译文“slept with many women”达意准确。类似的再现还有例18中的“睡过了”被译为“slept with”,例19中的“睡了”被译为“took Yuxiu by force”,例20中的“睡女人”被译为“slept around”,例22中的“上床”被译为“jump into the bed”,例23“上了她的身”被译为“mounted her”,例25中的“一口把郭家兴含嘴里”被译为“took him into her mouth”等。

例40. 女曰:妾候郎君久矣。(此处删去五百字)(莫言,2012a:182)

译文: I have waited for you for such a long time, the girl said. / (Here five hundred words have been excised) (Goldblatt,2012b:191)

例41. “我不是老虎,咬不掉你的!”(莫言,2001:307)

译文: “I’m no tiger, you know, and I won’t bite that thing off!” (Goldblatt,2012a:482)

这两例是由省略化机制产生的性委婉语。例40中的现象很典型,诸如“此处删除五百字”中,删除的都是性话语,或是出版机制的问题,或是作者故意为之,从而给读者自由想象的空间。诸如此类的性描写省略现象在《废都》中有多处,基本上都被译为 “(The author has deleted...words)”之类的话语。例41省略了“阴茎”之类的话语,译文中的“that thing”可以说是添加的,但仍然是委婉语,故也属于再现范畴。莫言《酒国》中也有“我怕你咬掉我的”(莫言,2012a:163),译文中的“bite it off”同样有所添加,但也属再现。其它类似的如例29中的“却又想……”被译为“the desire returns”;例31中的“‘轻轻的’、‘浅浅的’”被译为“he went about it ‘lightly’ and ‘not too deeply’”。例26中的“卖×的唐宛儿”被译为 “that cunt”,其中“cunt”既有女性阴部又有娼妇之意,与原文的性话语也比较对应。例30主要是省略了“想”的宾语,从“心里头想”到“身子‘想’”再到“嘴巴‘想’”,陌生化特征越来越明显,与小说情节及人物性格也十分吻合。对应的译文“she just missed having him around”“her body longed for him”和“it was her mouth that longed for something”,也都添加了宾语,并且有所不同。由此可见,汉语中由省略化机制生成性话语时若出现省略宾语的现象,译者往往添加相关宾语,这可能是英汉语言差异使然,也可能是译者潜在的显化心理所趋。但只要添加宾语之后还是委婉语,就仍可被归入再现范畴。

3.2 显化策略

例42. 郭家兴最近喝酒有了一个新的特点,只要喝到那个份儿上,一回到床上就特别想和玉米做那件事。(毕飞宇,2011:137)

译文: Something had come over Guo in recent days. When he reached a certain level of inebriation, he wanted to make love as soon as he was home in bed. (Goldblatt,2010:157)

例43. 柳叶子正在和她男人在屋里干事,看见他来了,竟也不避。(贾平凹,1993:388)

译文: Liu and her husband were having sex and did not stop when they saw him. (Goldblatt,2016:395)

这里两例中的性话语是由泛指化机制生成的,“那件事”和“干事”分别被译为“make love”和“having sex”,相对于原文而言,都属于显化策略(其中后者的显化程度要比前者高)。在所搜集的语料中,带有范畴词“事”的性话语常被显化处理,如《废都》中的“那种事”被译为“made love”或“had sex”,“事后”被译为“making love”,“干这事”被译为“had sex”,“干那事”被译为“wants sex”,“干着好事”被译为“having sex”等;《玉米》中的“房事”被译为“sex”或“sex life”,“床上的事”被译为“sex”等。显化的效果要看具体的语境,如果没有语境支持,不妨显化;如果有语境支持,最好还是保留原文的委婉特征。如例43后面还有一句“她倒一边提了裤子,一边把一条巾布从腿中掏出来和他说话”,有足够的语境支持,其中的“干事”也不妨译为“were doing that thing”或“were enjoying themselves in bed”之类的委婉表达。

例44. 我刚才是看着你的,要封她的口也用不着和她那个。(贾平凹,1993:329)

译文: I was watching you earlier; you didn’t have to have sex with her to shut her up. (Goldblatt,2010:334)

例45. 与小甲闹完后,她感到思念钱丁的心情更加迫切。(莫言,2012b:126-127)

译文: “Sex with her husband only increased the urgency of her longing for Magistrate Qian.(Goldblatt,2012b:126)

这两例都是由模糊化机制生成的委婉表达。例44中的“那个”被译为“to have sex”,例45中的“闹完”被译为“Sex with her husband”,也都是显化处理。《废都》英译本中有很多类似的显化现象,如“在你家里玩着我会有女主人的感觉”(贾平凹,1993:326)中的“玩着”被译为“make love”,“不知以前他们已捣鼓了多少回”(同上:326)中的“捣鼓”被译为“had sex”,“庄之蝶与唐宛儿一夜狂欢”(同上:209)中的“狂欢”被译为“abandonment to sexual pleasure”,“晚上爱过几次,白天还要爱一次”(同上:218)中的“爱过”被译为“had sex”,后面的“爱一次”被译为“to do it again”等。有时即使是同样的性话语,在不同的文本语境中也有可能所指不同,如“说着就蠕动了身子,说她要那个”(同上:149)中的“那个”被译为“to make love”,“忽然庄之蝶激动起来,说他要那个了”(同上:62)中的“那个”被译为“had an erection”等。

例46. 春天里被那么多的男人睡了,都没事……(毕飞宇,2011:147)

译文: She didn’t get pregnant after being raped... (Goldblatt,2010:168)

例47. 手却不出来,隔兜子握住了一根肉。(贾平凹,1993:211-212)

译文: She rested her hand inside his pocket and held his ample penis. (Goldblatt,2016:218)

这两例是由喻指化机制生成的性话语,例46为转喻,例47为提喻。例46中的“睡了”被译为“raped”,原文比较模糊,译文更加具体。例47中的“一根肉”被译为“his ample penis”,也是典型的显化处理。通过语料分析发现,由喻指化机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被显化处理的情况并不多见,远没有泛指化和模糊化机制的那样频繁。

在所搜集的语料中,由省略化机制生成的性话语被显化处理的仅有一例比较典型,即例27中的“咱们在一块××”被译成了“we’re in the middle of sex”。

4.0 结语

文学作品中的性话语专题研究并不多见,性话语英译研究更是鲜有人问津。我们通过细读多部中国当代小说,搜集了并聚焦于其中的委婉型性话语及对应英译,经研究发现,中国当代小说中委婉型性话语的生成机制大致可分为四类:泛指化机制、模糊化机制、喻指化机制和省略化机制,其中第四类较为罕见。喻指化机制中通过隐喻生成的委婉型性话语和隐喻型性话语多有重合,由于我们有专文探讨,这里未做论述。所搜集的语料中,译者对这些委婉型性话语的处理方式主要分为两类:以再现策略处理和以显化策略处理,其中再现策略更为常见。由于文学作品中几乎所有的性话语都有相关语境的支持,加之中西性话语表达中存在很大的认知共性,译文读者不难理解其具体所指,再现策略基本上取得了与原文相似的审美效果。译者采用显化翻译策略处理的委婉型性话语大多是由泛指化和模糊化机制生成的(尤其是前者)。我们认为,如果没有具体语境支持,不妨采用显化策略;如果有相关语境支持,最好采用再现策略,以保留原文的委婉特征和审美张力,同时传达中国文化中一些独特的性话语表达方式。委婉型性话语的翻译中,除了再现和显化策略,还有删除(淡化)策略,也就是译者删除或淡化了原文中的性话语,由于所搜集的语料中鲜有此类现象,故未做探讨。韩子满(2008)曾发现TheColorPurple原文中的性话语多被译者删除或淡化体现出中国文化中性禁忌的力量,性禁忌的力量也反过来促成了中国文学作品中委婉型与隐喻型性话语更为常见的局面。由于西方社会性开放程度更高,中国当代小说中的委婉型性话语除再现之外,也常被译者显化,但鲜有删减现象。

注释:

① 为节约版面,所引原文分段处用“/”表示。

② 在分析过程中,笔者常就某一翻译现象列举大量同类例文,或利用原文与译文中的相关话语进行验证、解释或说明。为不影响阅读,本文不再对此类引文一一标明出处(尤其是前文例子中已出现过的参考文献)。如有需要,请读者根据文中提示自行查阅相关作品、其译文及对应的上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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