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学明
三十年的积雪纷纷扬扬
落在脸上的轻
落在心里的重
无声的岁月悄悄回来
夜中没有找到源头
一场雪比雨的喧哗更真实
远去的日子
在记忆里不再说话
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天空对一棵树的牵挂
距离的苦痛由思念填补
快乐和知足实在
母亲的病痛飘飘忽忽
两个男人
一起守护,辨别真伪
雪中有死的音讯
白色的表情不可回避
一个个伯父离去
根的怀旧用比泪的沉重铺满
那年我22岁
我向窗外看世界,已感寒意
“父亲,不是我不回信
而是我已慌乱”
比圣女果略小的苦楝子
我尝过:为什么有果子之型
无幸福之甜?我故乡的
苦楝子苦涩,沉默
我的家族并不蓬勃
长在场院东侧的苦楝树
高挑随意:在岁月的升落里
风左右苦楝叶的飘拂,没有人会反对
我故乡的苦楝树安逸
不说话的父亲长大,成为父亲
秋天人世金黄,我们收获了
一箩筐苦味浓浓的苦楝子
奶头一般的苦楝子喂养生活
贫困的父母开始祭祀先祖
我没有见面的血液在烛火中
啜饮,一只只苦楝子在一旁观看
蓝头巾:你无处不明亮
而我由阴影组成。
——[波兰]扎加耶夫斯基“弗美尔的小女孩”
这个村庄荒草环绕
河湾上风声很急
而你没有鞋子
茅草屋顶不遮掩贫瘠
好脾气的男人
入赘或领养
只有一人时哀声叹气
春天的光照着幸福的眼睛
也赐予阴影中的陌生
没有母爱的男孩
在孤独中
寻找不可能的鞋子
但他不愿呼喊,也不哀求
他用沉默作为被子
——如果软弱源于天生
爱的溪水浇灌开朗的花朵;
强势的风自以为是
自私自利
花朵低头,随遇而生
但这是个春天
你有没有哭——
死去的爹娘不是亲爹亲娘
远方的亲娘你唤作好娘
你有没有哭
空荡荡的夜晚
你渴望中的鞋子冰冷
这不是个春风十里的春天
这不是百鸟鸣啭的春天
在阴影中
你的张望惊恐
你温暖的鞋子要到快20岁穿上
你怎么长大
那个可怜的孩子
是我春天中的父亲
有一只鸟巢,满是幼鸟,落在地上
——[美]弗罗斯特“暴露的巢”
这也好:一下子直面人世。
我们生下,从一棵高大的历史之树
从家族的巢中
谁也说不清是偶然
还是必然
孩子们的到来
我们期待而又担忧
有时想多后便觉残酷
为了一个家族的继续
将无意义的事情当作
有意义来做
我目睹了父亲的离去
听说了先祖去世时的悲苦
当看到新生孩子的脸满是
没有打开的皱纹,紧锁的眼
我沉默:人生其实早已
设定
只庆幸可以一起走过
蹒跚走出冬天的病危通知
我看到枝叶们迅速长高
鸟试探离巢。
也懂得察言观色
开始流泪和忧伤
哦,阳光,你是神遣,突然热烈
如同催促——
受到关怀的青草开始茂盛
在远方,阳光一定也照在
父亲的墓碑上:那是抚慰
还是要唤醒什么
生生不息的力有时隐藏
而现在,它得到指示,交给无处不在的
光和热:
但父亲的骨殖不为所动
一个人的曾经经历必须保留最坚硬部分
包括尊严和荣誉,神圣的亲情,爱
他的血和肉没有离去
他的气息转换
为什么一棵新芽初露的木槿树令我亲切
为什么白玉兰略有忧伤的眼神熟悉
为什么柳丝下垂,随意而舒适……
我穿行在父亲的世界里
輕声抽泣,泪湿春天
父亲当已转世:两岁的孩子
他的嘴唇鲜红,乌黑的眸子里收藏
羊的柔情,虎的冲动;
当看到某一风景,他有神奇的一瞬
陌生,但似曾来过——今后,
这样的感觉频现。
今天啊,我见到的第一个两周岁
漂亮男孩就是父亲
我流着泪说:父亲,我们再来一遍。
(选自《诗林》2018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