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兵
小说《白棉花》20余万字,上下两卷,18章,76节,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11月出版,为湖北省作协扶持的“湖北工人作家丛书”之一。作者柳晓春,女,湖北武穴人,曾出版散文集《春风拂柳》,《白棉花》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柳晓春的父亲于1950年代末响应党中央支援建设新疆的号召,来到新疆,成为“支疆人”,从此在新疆生活、工作了30多年,直到晚年退休才回到内地。柳晓春在新疆出生、长大,《白棉花》是她以父亲的生活为蓝本创作的长篇小说。为了写作这部小说,作者阅读了两千余万字的新疆建设兵团史文献资料,最终超越个人化写作,或家族史记事,最终完成了一部史诗性的宏大叙事。
《白棉花》是一部史诗类型的长篇小说。小说以恢弘的艺术手笔全方位描绘了新疆建设兵团开发边疆、建设新疆的历史画卷。在笔者的阅读经验中,新中国历史上这段伟大的历史在艺术表现上迄今还是一块空白,至少是没有产生有很大影响的文艺作品。而这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啊!北大荒有梁晓声,但多归于知青题材;王蒙是从新疆归来的,但新疆建设兵团并没有真正进入他的艺术视野。从这个意义上说,柳晓春的创作填补了一个巨大的空白,而《白棉花》也确实不辱使命。
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新疆是个太遥远的地方。新疆解放晚于新中国的成立,新疆解放后,解放新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就地转为军垦兵团,掀开新疆开发、建设的历史篇章;五六十年代内地一些省份的民众在党中央号召下、在地方政府组织下移民新疆,加入新疆建设兵团。经过30多年的奋斗,在天山南北、戈壁荒滩建成现代农场、工厂、城市,把新疆建成商品粮基地、重要的棉花产区、国防工业基地,在这块广袤辽阔的边陲大地、雪域高原上建成比较完备的现代化农业、工业、国防体系。但我们对新疆的了解依然仅限于这种一般化的认知。读《白棉花》则让我们更加具体而真切地认知了新疆建设兵团人是如何开发建设新疆的,是在怎样的基础上和条件下艰苦创业的。与此同时,我们从小说中收获了赋于崇高感、伟大感的审美体验,这在现代主义和当今后现代主义占主导的时代,是一种很稀缺的体验了。
《白棉花》对新疆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作了全程式和全景式描绘。所谓全程式描绘,是指小说叙事跨度达30多年,纵向勾勒了新疆由一片原始的荒原经过开发、建设,到建成具有完备的现代农业体系、现代工业体系和现代国防体系的现代化新疆的历史全过程。所谓全景式描绘,是指小说叙事覆盖了天山南北全疆范围——北疆农垦、南疆植棉、东疆的民族风情、西北边境的国际风云,以及戈壁荒漠深处巨大的军垦农场、新兴的城市、神秘的军工厂。小说通过巧妙的艺术表现手法把丰富多样的叙事内容建构成一个浑然的整体。
新疆建设兵团的指战员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白棉花》聚焦的是一群来自湖北黄梅县城的“支疆人”——白凯,田志武、田志芳兄妹,何太平,黄国强,吉福寿、董腊梅夫妻及他们双胞胎儿子吉解放、吉建设,还有陈立功,等等。1950年代末,他们在党中央发出支援建设新疆的号召所掀起的热潮中满怀激情地加入新疆建设兵团,汇入开发、建设新疆的洪流。他们在开发、建设新疆的工作中度过了一生最好的时光。作品追摄他们转战天山南北、新疆各地的足迹——创建红柳滩农场的艰辛奋斗,沙枣林的茹沙饮尘,国境线上的卫国豪情,叶尔羌铸造辉煌。作者用深情的笔触在新疆现代化进程的宏阔历史背景上描绘了支疆人的工作、生活、感情,生活轨迹,人生命运,塑造了一系列比较成功的人物形象。
《白棉花》的创作思想是遵循社会主义主流文学思想和价值观念的。肯定真善美,如白凯。鞭笞假丑恶,如陈立功。歌颂民族团结。其主导的思想观念是毛泽东思想之历史观,即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新疆的现代化进程持续了30多年,覆盖天山南北幅员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新疆全域,其现代化的标志是建成比较完备的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工业、现代化国防体系,而不仅仅是一时一地、一个个具体的工程项目。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创造,人民是这个历史的创造者。新疆开发建设主体的构成:一是解放新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包括投诚的解放战士;二是内地支疆民众,他们响应党中央号召来到新疆,被编入兵团建制;三是世代生活在新疆这块土地上的少数民族人民。《白棉花》叙写的是最普通的劳动群众的生活和工作,他们原来是军人、农民,少数是学生、店员,来到新疆后,成为建设兵团基层管理者、农场工、工人,当然,还有新疆本地的少数民族群众,如薛莲等人。他们是创造现代新疆历史的主体,即劳动人民的代表,是新疆建设兵团数以十万计的群体形象的艺术概括。小说是通过丰富的包涵巨大历史内容的具体描写来表现思想主题、贯穿创作思想的,并没有流于空洞、抽象、概念化的图解。
新疆开发、建设实际上是在这块大地上原有的游牧文明中植入农业现代化和工业现代化,并且建立后者的主导地位。这是一种跨越式的发展,新疆建设者是在近乎零基础上开展全新的事业。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生产关系的主要方面是人和自然的矛盾。人和自然的关系是最基础最纯粹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是建立在这种关系之上的。今天,随着人类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地球上绝大多数地域都成为人化自然了,人直接面对自然的时候极其稀罕,《白棉花》的有关描写因此构成一道“奇观”。可以说,它与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等属于相近的题材,所不同的是,这是社会主义时代人民的历史创造。
小说用工笔绘画记录了一所军垦农场建成的过程。333团十三连红柳滩是这么一个地方:白凯来到红柳滩的第一晚露宿戈壁滩的旷野,夜晚醒来,一睁眼,眼睛里就是天空,天上有星星,他打量四周,除了一根矮木杆上挂一面五星红旗,自在卷起又展开,什么都没有。没山,没河,没树。没知了叫,没癞蛤蟆吵,没蛐蛐闹(这群人到来之前恐怕“红柳滩”这个名字都没有)。唯有草蟞子(草蟞子,即地窝子),在他们沉睡的时候咬得他们起红疹子,身下的戈壁是盐碱地。333团十三连的任务就是要把这片盐碱地培育成农场。他们先是挖地窝子容身,晚上住地窝子,白天开荒。一连数月开大荒,接着开渠引水,开二十公里长的红柳渠,引天山雪水,工程巨大,用了四个月方告功成。人们喝上了清冽的雪水,再不必吞咽苦涩的盐碱水,更大的意义是给开垦的荒地浇水排碱,培育可堪播种的地质。然后是打土块垒住房,以告别土窝子,他们到雪山深处的原始森林伐木,为了建筑连队礼堂、食堂……这个过程伴随着极度的饥饿、干渴、死亡、恐惧,吉解放、吉建设两个小儿干渴至喝马尿,饥饿至掏鼠窝里的粮食,伐木时遇上雪崩田志武、吉福寿等数十人丧失了生命,贾长生等人承受不了生存极限的磨砺以至于意志崩溃,先是当逃兵,最后在除夕之夜吞枪自杀。天山南北新疆全境兴建的农场数以千百记,红柳滩农场筚路蓝缕的创业历程无疑是新疆开发的微观写照。新疆现代化进程就是从这儿——最根本意义上的人与自然关系开始的——在创造新疆历史的过程中,支疆的建设者们演绎了一曲曲感人至深的慷慨悲歌,交织着汗水、泪水、血水的生活之歌。这是交织着爱情、婚姻、事业的命运之歌,交织着生存、死亡的生命之歌,交织着善良、丑恶的人性之歌。其中的主旋律则是支疆建设者与原始大自然合奏的人民创造历史的伟大交响曲。
《白棉花》是一部遵循西方19世纪经典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创作方法和叙事原则写作的现代长篇小说,显示了作者训练有素的驾驭长篇小说的能力。当代作家很多人有长篇情结。几年前,王朔批评鲁迅称不上大作家,主要论据就是鲁迅没有写出长篇小说。而在老舍看来,恰是中短篇难写,需要高度的技巧,长篇倒可以藏拙。笔者认为,长篇不是像王朔以及其他一些人认为的那么重要,也不是老舍带有自谦意味所说的没有什么大不了。长篇小说有长篇小说的艺术哲学,有所不同于短制。现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是文艺复兴以后理性主义时代的产物。随着地理大发现和万有引力的发现,人们逐渐认识到世界是一个互相联系、影响的有机整体,而随着生产力进步,生产方式改变,人类社会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复杂,这就为长篇巨制的生产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材料,以狄更斯、巴尔扎克等为代表的经典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建构的无疑是一幢幢巍峨的大厦。《白棉花》是一部踵武西方文学史的艺术建构,它既不是中篇的人为抻长、扩容,也不是若干相对独立的故事单元的聚集——这两种情况是当代长篇叙事(包括电视剧)常见的现象。小说上下两卷,18章,76节,共同构成一个有机整体。章节不是片断,不能独立存在,它们是整体构成中的一个局部、侧面或一个阶段,一鳞一爪、一枝一节均与其他部分处于动态的关联中。孤立地看,许多章、节情节淡化,人物面貌模糊,但整体看,才感到它们是故事完整链条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不可或缺。
这是现代长篇叙事当行的手笔。茅盾的《子夜》是仪式型的开端,所有主要人物借此亮相,人物关系及其中蕴含的情节纠葛从这儿开始铺陈。美国当代小说《教父》也是这种模式。《白棉花》借鉴了经典作品这一叙事手段。小说第一章《少不出家乡是废人》共6节,写的是1950年代末党中央“支疆”号召在湖北黄梅掀起的热潮,中心事件正是黄梅城关镇举行动员大会号召“支疆”。这是一个极富仪式感的事件,小说通过对这件事的铺叙,让主要人物都出场了,并且交代了主人公白凯的身世、背景,以及主要人物之间的基本关系。海明威说,一个合格的讲述者必须讲出他提及的每个人物的结局。《白棉花》对于它涉及的人物,即使是次要人物,都须眉清晰地交代、刻画了各自相对完整的性格特点,以及人生面貌。可以说,作者对于她笔下的每个形象都是负责任的。
《白棉花》按照时间顺序展开叙事,情节展开一如生活般自然流动,似乎作者是按照生活本然的样貌在记录现实。作品所表现的社会生活,空间辽阔,时间跨度大,且人物众多,小说通过巧妙的艺术表现手法把丰富多样的叙事内容建构成一个浑然的整体。
白凯这群支疆人抵达新疆后开始分流,田志芳依其志愿被分配到南疆,白凯、田志武、黄国强、何太平、吉福寿、陈立功等人被分配到北疆,小说据此展开对南疆的沙枣林农场、北疆的红柳滩农场的情景分别叙事。情节发展紧扣人物性格的逻辑,有真实的生活基础。如白凯加入边境团334团,后来又报名并被选拔加入444团转战南疆叶尔羌,成为一名棉花工人。小说借此展开新疆军垦建设兵团一幅又一幅新的画卷,绝非作者为了描绘新的内容的需要而人为地安排,其情节发展的内在逻辑是白凯积极追求上进、进步的性格本身。边境开垦同时担负安定当地少数民族人民和卫戌边境的使命,人员是从各兵团精选出来的工作、思想、武装训练、身体素质都过硬的人。白凯在红柳滩农场创建过程中积极上进、贡献突出,还获得立功喜报,他被选拔上了是顺理成章的事。
白凯与薛莲的爱情令人唏嘘,作品也是按照现实主义方法来表现这个爱情故事,而其所产生的审美效应则远远超越一般言情套路的虚浮。薛莲是一个美丽的新疆少数民族少女,白凯与薛莲相识于这群支疆人途经东疆县城的旅途中,是一次美丽的邂逅。两颗年轻的心擦出了火花,然而又因时空的客观限制迅速幻灭,在东疆县停留一晚之后,第二天白凯随着支疆队伍继续西行。新疆如此辽阔,人海茫茫,那个时代人的自由度极其有限,他们怎么可能再次发生交集?!但命运是神奇的,他们竟然重逢了,重逢于334团的边境农场。这个重逢的“传奇”既有无巧不成书的巧合,但同样具有坚实的现实生活基础。所谓无巧不成书,是薛莲的家乡在新疆西北边境,是334团农场所在地,而白凯在这里结识了一位当地的少数民族长者,他恰巧是薛莲的父亲。薛莲由此得知白凯的音讯,并从遥远的东疆调回家乡。薛莲的少数民族身份,其大胆直率热情的爱情追求,若发生于其他人身上是不可想象的,但对于薛莲则真实可信。白凯与薛莲重逢是这部小说的一个大关节,也是白凯人生的一个大拐点。《白棉花》没有落入言情故事的窠臼,而是遵循现实主义的原则叙事。在薛莲热情主动地追求下,两人的爱情眼看即将变成理想的现实。孰料生活横生变故,白凯所属团的团副政委觊觎薛莲,眼看重演数年前沙枣林农场田志芳杨连长那一幕,白凯是无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他失去了爱情、爱人,他的人生踅摸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他被别有用心地安排回家探亲,跟着娶亲成家,不久转赴南疆叶尔羌,变成棉花工人,在不乏龃龉的婚姻中过着黯淡的生活。当他们再次重逢,是白凯在棉花生产领域的技术革新和杰出贡献获评自治区劳动模范,出席在新州举行的表彰大会,他还带着读初中的女儿白小花同行。此前他的幼女夭折,妻子吴杏蓉被动地接受了独生子女“光荣证”,他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长女白小花的身上。其时正值暑假,他便携带女儿白小花到新州参加表彰大会。结果单纯的少女白小花遭遇意外被歹徒劫持,警察艾拜克为救白小花不幸牺牲,而艾拜克正是薛莲的丈夫,命运就这样神奇地让他们再次相聚!
从创作意图来说,作家是试图全景式、全程式地描绘新疆的现代化面貌及其进程的,但小说的主人公白凯只是一个普通的支疆人,对于这种创作意图来说,存在不可弥合的局限。这就构成一个挑战。从实际情况看,作品很好地实现了创作意图,同时没有破坏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白凯人生的主体性极其局限,他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行走的。但任何人生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景。白凯一生主要生活、工作于北疆、南疆等三处农场,小说则通过他数度变化的生活际遇超拔他局限的视野,把北疆县城、新州市、沙漠深处的兵工厂纳入叙事视域。因此,我们说《白棉花》全景式描绘了新疆面貌,其实小说是通过若干“点”的叙写映射“全面”的,然而这若干“点”如果只是几个农场,尽管地域涉及全疆,但必然存在同质化,因为全景性不仅指地域面,也含多样性情景,城市元素必不可少。
当初白凯与薛莲重逢并且眼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却遭团副政委插足,白凯被安排回老家探亲,他在确定调动到001工厂工作的“小武汉”和“赵拐子”的陪同下启程。“小武汉”和“赵拐子”前往001工厂上班,同着一段旅程,同时执行团里领导的安排“挟持”白凯探亲成行。行程经过北疆县城,他们还参观了北疆县城,见识了一座兴起的规模巨大现代城市,尤其是观摩北疆棉花厂,给白凯种下棉花情结。老家探亲期间白凯娶了亲,返回途中,他还带着新婚妻子吴杏蓉特地去拜访“小武汉”和“赵拐子”,见识了一番001厂的风貌。
新州是一座多民族聚居的城市,富于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白凯与新州的缘分是其荣获“自治区劳动模范”光荣称号,应邀出席在新州举行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棉花战线的表彰大会。小说通过白小花的眼睛和发生在她身上的惊险的故事展现了新州面貌。可以说,作者努力克服人物形象固有的局限性,相对完善地达成了创作意图。
新疆现代化建设的30年,是国际风云变幻、国家政治和社会生活潮涌浪叠的时代。《白棉花》对时代风云着笔不多,但均留下印迹,并且是与小说叙事相结合反映出来的。如50年代的支疆热潮,60年代初中苏关系恶化,“文革”的极左思潮,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给地富反坏右摘帽,新时期改革开放对对新疆带来的影响,等等,这些都构成了《白棉花》叙事的有机成分。
小说中存在作家干预叙事的情况。最显著的就是“互现”法,积极有效地表现了更加丰富的内容。“互现”法是《史记》的叙事技巧。《白棉花》叙事对此有成功的借鉴。比如,小说极尽其详描写了红柳滩农场创建的过程,反映了建设兵团农场创建的一般历史情景,当白凯这些人转战叶尔羌,这已经是几年以后了,新疆开发建设已有一定基础,再不是直面荒漠戈壁。尽管对于白凯这些人来说,这是全新的开始,如同红柳滩、西面边境,但显然不能重复笔墨,作品中因此对农场创建运用艺术空白加以表现,与红柳滩农场创建的叙事构成互文。这样的叙事干预是纯粹技巧层面的问题,并不违背现实主义原则。此外,地域特色和少数民族风情描写也给小说增色。
《白棉花》通过支疆建设者辗转的步伐之所及展现了新疆全景,通过他们人生所到之处的生活境遇见证新疆面貌。但小说根本的艺术追求是塑造人物形象,而不是表现新疆现代化进程,作者是在后者构成的背景上完成形象塑造。
该小说塑造的中心人物形象是白凯,他具有独特的精神面貌,真实可感,有血有肉。白凯不能代表那个时代主流文化的质素,因为那个时代的主流文化是极左思潮、斗争哲学。但白凯身上的时代烙印是时代青年积极的精神面貌,忠实于集体、组织,他们吃苦耐劳,不计得失,积极、乐观,追求进步,荣誉感强。这些品质在任何时代都是正面的。白凯性格的核心质素,一是天性淳良,二是工匠精神。其淳良出自天性,他是一个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年轻人,这种身份符记定义了他的人生基调,即便是受损害、遇事软弱也是承此而来。支疆被一些清醒、世故的人视为畏途,他则热望加入其中,而这种热望却几乎是一种奢望。当幸福和爱情离他而去,他不能有丝毫作为。妻子工作安置问题上受到不公对待,他也只有逆来顺受。然而作为一种天性,玉虽磨不改其白,白凯始终葆有他的淳良,对任何人都真诚相待,即使对于陈立功这种人也以德报怨。对受损害的境遇,他从来没有悲观、怨艾,始终保持奋发向上的积极姿态,最消极的反应也不过是逆来顺受。所以他的为人,他的生活从来没有被击穿。白凯还是一个杰出的工匠。他天资聪颖,脑袋瓜灵活,受过超过同时代青年的较好的文化教育,这是他成为杰出工匠的基础。最开始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一个农场工,但他是一点点积其跬步,踏上工匠之路,最后成为杰出的技术人才。因其淳良,他赢得加工连管理员的好感,这是最初的起步。他遇事用心,喜欢琢磨,对劳动工具和生产程序做出细微的改进、调整,明显提高了生产效率,乃至对日常生活用品的一些改良,也优化了生活品质,这些手眼之间不起眼的作为累积起来,终于使他脱颖而出。当他走上棉花加工岗位,来到人生最对的那个位置,从此大展身手,铸就辉煌。小说中白凯的这个性格是不断发展的,它是一点一点、渐渐地呈现,最后成型的。
最后说一点对柳晓春《白棉花》的认知:我认为这是一部描绘新疆现代化历史进程的史诗性的巨制,艺术方面合乎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尺度。这是一个客观判断。海明威说只有拙劣的作者才沉迷于史诗,我很早就接受了这一观点。之所以称《白棉花》是史诗,在我而言并非称赞,当然也不是偏激的贬斥,只是说出一个事实。关于合乎现实主义尺度,也同样无关褒贬。现实主义文学是人类文学的高峰,今天仍然没有失去生命力。坦率地说,长篇小说创作是一件极冒险的工作,尤其是在今天仍依据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写作。讲一个令人惊异的故事能吸引读者,摹写异域风情奇风异俗能栓住读者,富于感官刺激的场面能够冲击观众,但一部平实的现实主义文本就具有不确定性了。而这部小说是符合我的审美趣味的,阅读之际我多次被感动,也是这份感动驱使我写成此文。但愿多有如我者。
白凯是一个有吸引力的人,他的境遇、命运能引起读者的关心关切和为之感叹。白凯形象很扎实,始终处于进行中,不断显露出多菱面的镜像,而作为一个杰出工匠形象,也为文学的人物形象画廊添加了些许新贡献,所以足够自始至终撑起文字流。白凯的吸引力来自哪里?一是他唤起人们同情弱者这一普遍的人类心理,二是他顺应了天助自助者这一同样普遍的人类价值认同。
但愿小说得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