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经典之作
——重读福楼拜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

2019-02-18 20:18张玉晴
社会科学动态 2019年6期
关键词:包法利夫人包法利爱玛

罗 航 张玉晴

经典名著《包法利夫人》主要讲述了法国乡村姑娘爱玛的人生悲剧故事:天真烂漫、充满幻想的农家女孩爱玛,接受了带有封闭色彩的乡村式贵族教育,怀着对传奇爱情的美好向往,嫁给了忠厚老实的乡村医生夏尔·包法利,但她很快便对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感到失望,先是被花花公子罗多尔夫引诱,被抛弃后又与书记员莱昂私通,期间受零售商勒乐欺骗,不断购买奢侈品满足自身物质欲望,最终因借高利贷无力偿还而服用砒霜自杀,其丈夫夏尔为此身败名裂,在她死后发现其奸情,痛不欲生郁郁而终,女儿贝尔特的人生前途亦被毁。这部小说虽然完成于19世纪中叶,但在今天读来依然具有深刻的现实参照意义,本文拟从福楼拜的创作理念、爱玛的形象分析和小说的当代启示三方面对此予以解析。

一、福楼拜的创作理念

居斯塔夫·福楼拜(1821—1880年)出生于法国西北部鲁昂地区的一个外科医生家庭。父亲是当地市立医院院长,他自幼成长于严肃而忧伤的医院环境之中。受其家庭影响,福楼拜一生坚持极端严谨的创作理念。传闻在巴尔扎克写完一部小说的时间里,福楼拜往往只在反复推敲一个词。这听起来有些夸张,但福楼拜一生只写了6部小说,59岁就撒手人寰。每次在真正开始写作之前,他往往会积累海量素材,然后进行周密审慎、细致入微的分析与观察,构思人物、事件的一点一滴,如同一位顶级的外科医生在进行最精密的手术。而在作品初次出版前一刻,他还会再三推敲,甚至几易其稿。《包法利夫人》法文版初稿1500多页而最后定稿500页,从1851年动笔到1856年完成,作者用了四年多时间来完成这部作品。按福楼拜自己的话说:“ 写这本书,我像一个人在指关节上都压了铅球弹钢琴。”而他的《情感教育》历时24年,《圣安东尼的诱惑》历时25年,从初稿到定稿,除了标题外几乎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福楼拜自已也感叹:“ 很少有人如我一般为文学所苦。”

《包法利夫人》堪称一幅地道的法国19世纪外省风俗画,真实再现了1840年至1867年间从巴黎到乡村多层面的社会生活,成功塑造了这一时期的人物群像,其完美严谨的语言风格更是为后人传为美谈。重读这部法国现实主义经典作品,我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福楼拜独特的创作理念:

1.以旁观视角,不作是非及道德评判。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小说大体以1850年为界,前期的小说创作刚从浪漫主义脱胎出来,虽然崇尚现实主义,但依然带有浪漫主义痕迹,其代表人物有司汤达、梅里美、巴尔扎克等人。很多作家身上潜藏着一种“把握一切,认识一切,解说一切”的强烈倾向,充满着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他们的作品中饱含着强烈的激情,故事情节多具有较强戏剧性,读者在作品中能明显感受到作者的“在场”。尤其是巴尔扎克,他的创作力图完整地再现自己所处的时代,几乎无限度地扩大了文学的题材,处于巨变中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其笔下得到“诗意的描写”。而到了福楼拜这里,其作品不再具有恢弘的气势和澎湃的激情,他也不热心于昭示社会理想和道德关怀,他只是想如实地反映当前时代的平庸任务和平庸的事,如同外科大夫一样冷静客观地解剖现实社会,因而在小说叙事、小说观念和功能上的都实现了历史性突破,并将现实主义小说创作推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福楼拜认为,“艺术家应该做到使后代并不知道他曾存在过”。他非常排斥写作者进行说教,反对将个人情感和观点加诸于小说情节之上,而阻碍小说人物的自由发展。他认为 “不应当写自己。艺术家在他的作品中,应该像上帝在他的创造物中一样,销声匿迹,而又万能;到处感觉到他,却看不见他”(1857年3月给尚比特夫人的信)①。在《包法利夫人》中,福楼拜几乎没有对人物进行过主观评论,他冷静客观地叙述事件,至于故事中的是非曲直则交由读者自行判断。

2.秉持写实主义态度,对事实进行深刻观察与剖析。福楼拜从不试图决定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他笔下的人物似乎自由地生活在特定时代环境和条件下,思想、性格、渴望与追求决定了其自身发展的道路,进而导致了他们不同的人生结局。有一个故事流传甚广:某天一位朋友去看望福楼拜,却目睹了他失声痛哭的场面。朋友惊问他为何如此伤心,福楼拜悲痛万分地说:“ 包法利夫人死了!”朋友仔细询问才得知他为自己的小说主人公而痛哭,就劝他说:“ 你既然不愿让她死去,就写她活过来嘛!”福楼拜无可奈何地回答:“ 写到这里,生活的逻辑让她非死不可,没有办法呀!”写作的心痛归心痛,人物的命运却必须顺应其自身的生活逻辑。

《包法利夫人》中大量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如“厌倦,这只毒蜘蛛,在黑暗中默默地结着网,把她的心牢牢地捆在中央”②,极其客观准确地描绘了爱玛在与夏尔结婚之初百无聊赖、失望厌倦的精神状态。福楼拜的心理刻画技巧是极高超的,他常常通过忘我进入人物内心,力求做到完全客观。虽然这种纯客观是一种创作的理想状态,但这一理念对后世影响很大,普鲁斯特就称赞福楼拜 “预告着现代小说的诞生”。

3.通过大量收集写作素材以图实现“客观事实”。法国现实主义作家反对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学院派风气,提倡客观地、无偏见地反映现代生活,主张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真实地反映和精确细腻地描写现实,而不是使用艺术手段美化和歪曲生活,也不回避生活的平淡无奇和黑暗消极的场面。福楼拜秉持“描写即判断”的创作态度,非常重视观察、分析,脚踏实地地收集一切同写作有关的资料,努力忠实地描绘事物以及生活的真实状况,探索人物心灵演变的发展规律。譬如描述包法利夫人服毒自杀细节时,他为此阅读了大量有关中毒的医学资料和临床记录,以至于“当我写到包法利夫人服毒的时候,嘴里就有砒霜的味道,仿佛自己真中了毒,一连两回闹肚子,把晚饭全部吐了出来”(1866年11月给泰纳的信)③。他甚至亲口尝过砒霜,以致后人在谈论其创作时总是记得:“福楼拜先生为了描写包法利夫人,自己差一点中毒身亡。”基于此,福楼拜的小说具有深刻的揭露性和批判性,福楼拜的现实主义又被称作批判现实主义。在《包法利夫人》中,作者通过对爱玛从纯真幻想到贪婪堕落的人生轨迹进行一层层细致入微地“ 剥洋葱”,虽然没有直接进行任何观点阐述与情感抒发,读者却仍然可看出作者对这种天真幼稚的浪漫主义予以深刻批判,以及对温情脉脉的 “美好时代”背后潜藏的社会焦虑作出的深刻揭示。

二、爱玛形象分析

初读此书时,笔者曾主观臆断,认为包法利夫人殊为可厌,毫无可取之处,其最后结局亦是自食其果。单从爱玛的日常行为而言,其可恨之处大体可归为三点:

1.她放浪无德。嫁给老实本分的乡村医生夏尔之后,爱玛很快便对丈夫循规蹈矩的生活、一心一意的宠爱感到厌倦,她觉得丈夫是个平凡而又庸俗的人,他的 “谈吐象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著寻常,激不起情绪,也激不起笑或者梦想”。爱玛所有的社会认知均来源于其修道院寄宿时期所受到的刻板而封闭的贵族宗教教育,以及她所阅读的一些早期浪漫主义的爱情小说。她罔顾社会道德的约束,先后与多个情人暧昧出轨,却又寄生在丈夫的辛勤劳动之上,在物欲的贪婪中满足不断膨胀的虚荣心。她一次次地利用丈夫的善良,飞蛾扑火式地去偷得肉体的欢愉。她的行径,是自私的,是无耻的,犹如波德莱尔笔下的“恶之花”所描写的——“愚蠢、谬误、罪恶、贪婪/占据我们的灵魂,折磨我们的肉体/我们哺育我们那令人愉快的悔恨/犹如乞丐养活他们的虱子”。

2.她不知满足。最终导致爱玛走向毁灭的,是其无休无止的物质欲望。细读全书可知,爱玛对自己每个阶段的生活都不满意。在女修院时,她感到厌倦,“ 对女修院的戒律也越来越反感,因为这种戒律与她的肉体上的要求大相径庭”④;初嫁夏尔时,她感到怨恨,“ 正是因为这种稳如磐石的平静,心安理得的迟愚”⑤;在与情人偷情时,她感到屈辱与怨怼,“ 只是因为肉体上得到的享乐而没有尖锐化”⑥。这种反复的抱怨和不甘,贯穿了她所有的生活。可以断言,无论过什么样的生活,即使嫁给她幻想中的“ 魁梧英俊、勇敢顽强,既热情豪放又细致入微,具有诗人的心灵和天使的外表,手拨七弦琴,向上天奏出哀婉动人的情歌”⑦的男人,她恐怕也不会感到幸福。因为她永远活在幻想之中,而现实永远与幻想相去甚远。

3.她愚昧无知。一次偶然的侯爵府晚会邀约,爱玛便贪恋上了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为了一种所谓“高品质的生活”,她超出经济实力去订阅服装设计、更换家居装饰、购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正是盲目信任零售商勒乐,她才会在对金融借贷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步步被勒乐诱导着沉溺于奢侈品购买,以致陷入高利贷迷局,自以为是地背着丈夫偷偷签署财产抵押协议,最后无可避免地走向身败名裂、服砒霜自尽的悲剧。甚至对于男性的甜言蜜语,她也是愚蠢地不加辨识,风花雪月和罗曼蒂克,她把这当作人生的必需品,并为此而沉醉在短暂偷欢的快感中逃避着所有现实的荆棘。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爱玛的悲剧,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悲剧。当笔者反复重读小说,便有了新的感触。爱玛的可怜之处源于以下三点:

1.时代客观影响。19世纪中叶的法国,随着交通更加便捷以及城市化进程加快,城乡往来开始加强,这不仅仅促进了区域间的物质交流,进一步扩大市场,同时也推动了社会思想、文化的交流,巴黎等大城市的社交方式、饮食习惯、服饰打扮以及政治参与态度,开始慢慢渗透到乡村的日常生活。旧的习俗犹未远去,新的启蒙已经到来。当时针对一般女性的贵族式教育,并不教授实业内容,更多是兜售宗教与圣母情怀。爱玛本性单纯,热爱自由,喜欢浪漫,也不乏聪明才智,她被父亲跨越了农民家庭的出身,送去接受贵族式教育。而且在修道院封闭的环境中,阅读了大量田园牧歌式爱情小说,在爱幻想的年龄,为自己设定幸福的空中楼阁,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此前盛行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也鼓励人们向往“ 诗和远方”。但不幸的是,爱玛关于幸福的理想是建立在“ 充分发挥想象力”基础之上的结晶。而唯一一次她所接触到的侯爵府中“ 上流社会生活”,也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的表层印象。她模糊了幻想与现实的边界,因为现实的不完美,所以拼命追求完美,而在对“海市蜃楼”理想幻境的不断追逐之中,爱玛一步步走上堕落与毁灭的道路。如同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对骑士小说的清算一样,《包法利夫人》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对幼稚的浪漫主义及浪漫小说的清算。

2.社会整体环境。福楼拜一生经历了复辟王朝、二月革命、第二帝国、普法之战、巴黎公社、第三共和国。这一时期,法国资产阶级兴起、工商业发展,各种科学突飞猛进,文学艺术活跃繁荣,工人运动前赴后继。《 包法利夫人》中借人物之口说道:“ 处处商业繁盛,艺术发达,处处兴修新的道路,集体国家添了许多新的动脉,构成新的联系;我们伟大的工业中心又活跃起来;宗教加强巩固,法光普照,我们的码头堆满货物……”随着工人运动、共和运动、民主运动此起彼伏,社会矛盾和政治斗争加剧,代表不同阶级或阶层利益和政治诉求的各种思想流派大量涌现,自由主义、实证主义、无政府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等,最后汇为多元化的社会政治思潮。实际上,爱玛的生活交际圈所接触的并不是普通的下层劳动人民,而是有着一定财富的“中产阶级”或者说“资产阶级”;爱玛所生活的外省也并不是单纯的,封闭的,“美不胜收”的表层下潜流着复杂的社会世态。如无孔不入的高利贷商人、愚昧无知的教堂牧师、自命不凡的药剂师、无耻无情的大地主、懦弱自私的文艺青年,等等。无处不在的贪婪、狭隘、庸俗、保守,以及言必称科学、进步、光明、诗意的虚伪,华美的现代外衣下潜藏社会的庸俗之恶。可以说,是一潭死水的平庸、高利贷的盘剥、人情世故的冷漠,共同绞死了一步步堕落挣扎的爱玛。

3.女性社会地位。法国大革命后,精英阶层对女性在社会中担当何种角色的讨论随之兴起,虽然角度各异,但大体观念是一致的:女性对于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至关重要;女性在教育子女中有着重要作用;女性以其对男性的影响来改进文化,但不是直接参与的方式;家庭经由女性的社会关联才保持平衡;家庭与外面的世界是分离的,女性承担的是“ 内部事务”;男女性别的差异被描述为“力量与美丽”,女性从根本上被界定为弱小需要被保护的性别。总体而言,“ 19世纪的妇女更多地被束缚在私人领域内”。换句话说,在爱玛的时代,女性依然是作为第二性的,依附于第一性男性的存在。1804年拿破仑颁布的《民法典》就有条例明确规定“丈夫必须保护他的妻子,妻子必须服从她的丈夫。已婚妇女不再是一个能够担任责任的个人”⑧。 在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爱玛是如此的美,就连愚钝朴拙的夏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美,“ 觉得她芳菲照眼和不可抗拒”⑨;她的情夫们也因其浑然天成的美,不惜代价来引诱这个有夫之妇,如罗多尔夫就认为, “这个医生的女人真是个尤物!雪白的牙齿,乌黑的眸子,小巧的双脚,身段儿赶得上巴黎女郎”⑩;甚至药房的小学徒于斯丹亦为她倾倒。毫无疑问,爱玛也清晰地了解自己的美貌,并在潜意识里将美貌当作实现幻梦、进行阶级跃升的工具。美本身并没有任何过错,爱玛错就错在,她本身没有任何的经济能力,而是依赖美貌带来的优势,以吸引和依附于男性才能换取生存所需的物质基础,她沉溺于男人们因色欲而编织的谎言中,最终撞死在破碎的现实里。这不仅仅是爱玛的悲剧,也是生活在伊甸园幻境中的资产阶级女性的悲剧。

三、当代启示意义

一部伟大的经典作品,自有其超越时代的精神意义,无论岁月流逝多久,依然能照耀现实生活。古往今来太多女性爱情梦想的破灭,多与自身拔着头发想脱离地面有关。早在1923年,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就强调,“ 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台湾女作家三毛曾说: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香港作家亦舒也说过:美而不自知,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这里,笔者试将《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与张爱玲小说《金锁记》的曹七巧,以及当代电视剧《蜗居》的主人公海藻作一简单比较分析。

如果说耽于幻想、愚昧无知使得年轻貌美的爱玛走向空虚的物欲、无尽的情欲,那么《金锁记》中曹七巧则因贪图富贵而自愿戴上黄金枷锁,在愚昧无知中走向毁灭。《金锁记》中描写了一个少女由明朗到阴暗、由正常到扭曲的心灵变迁历程。作为麻油店家的女儿,曹七巧“一双雪白的手腕”,年轻、充满活力,原本可以嫁个普通人家过正常生活,却阴差阳错嫁给了姜公馆患有软骨症的二少爷,欲爱而不能,随着时间流转,由受害者转变为施害者,在充满压抑的姜家终其一生。

爱玛嫁给夏尔是出于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曹七巧嫁给姜家二少爷是对物质金钱不正当的奢求,这是她们悲剧命运的开始,出发点看似不同,实际上都因某种程度的愚昧无知。当走进婚姻现实,爱玛发现丈夫循规蹈矩、缺少浪漫,与小说中田园牧歌式的婚姻理想相去甚远;曹七巧长期面对一个没有生命的肉体以及姜公馆上下的排挤和冷眼,遭受身体、精神的双重压抑。面对生活种种不如人意,爱玛通过购买服饰、窗帘以及漂亮的装饰品和寻找情人以求解脱;曹七巧则逐渐靠抽鸦片烟来排解烦闷,甚至通过损人不利己地破坏儿子、女儿的生活来获得变态的满足。她们的选择是不自主的,都如玻璃罩中的苍蝇,四处瞎撞却找不到出路。

尽管时代地域不同,社会风俗充满差异,但倘若爱情婚姻不是建立在自主平等、真情实感的基础之上,就永远难以获得真正的、长久的幸福。爱玛如是,曹七巧如是,《蜗居》中的海藻亦如是。

电视剧《蜗居》由六六的长篇小说改编而成,2009年播出后创收视新高。故事发生在房价高涨的大都市,用剧中人物的话说,就是“攒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涨价的速度”,姐姐海萍和姐夫苏淳是“无米”夫妻,妹妹海藻和男朋友小贝是“白手”情侣,尽管彼此真心相待,可终究迷失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不复当初模样。当高房价的压力像一座大山摆在眼前,海藻的内心也是做过一番痛苦挣扎的:一边是与小贝相濡以沫的 “骨感”现实,一边是跟宋思明金钱和权利的享乐引诱。海藻最终选择了捷径,向物质生活妥协,突破道德底线,以 “小三”身份介入到宋思明的生活,最终酿成悲剧。《蜗居》中的海藻与宋思明看上去 “你情我愿”,但他们的感情一样是建立在不平等基础之上,宋思明通过海藻寻找青春的感觉,海藻抓住宋思明获得物质满足,这份“偷来”的感情是带有一点激动人心,但倘若海藻年老色衰,或者宋思明失去权势,这份脆弱的“爱情”是否能依然存在?

在爱玛和海藻的悲剧中,物质诱惑是将其推下深渊的重要因素。“ 19世纪人们推崇的妇女形象并非是可以与男人一争高低的职业女性,而是优雅、谦恭、温顺、能够将家布置得整齐、舒适,让丈夫感到满足、幸福的‘家庭天使’。”⑪在爱玛的时代,女子囿于家庭之中,不用外出工作,仿佛一件附属于丈夫的物品。一个闲居在家的妻子是丈夫能力的标识,请仆人服侍也是丈夫能力的体现,妻子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消耗在服饰上,相互攀比蔚然成风。时代造就了爱玛,21世纪的海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五四运动”百年,它对近现代中国的各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其是改变了占总人口一半的女性的命运,有力地推动了妇女解放运动的蓬勃发展,尤其是大批知识女性的独立意识觉醒,在追求事业、婚姻自主、参政议政等方面发出自己的声音,作出了独特的贡献。而放眼现实生活,《包法利夫人》中沉溺于物欲和幻想的爱玛,不正是对当下很多“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的人最为传神的刻画?不正和那些超出自身能力消费、不惜“裸贷”“捐卵”之人如出一辙?不就是某些“网红”“主播”最为贴切的现实写照吗?这到底是女性发展的进步还是倒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科技在进步,物质更丰富,追求美好生活理所应当,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女性解放的基础源自其经济的独立、人格的独立,只有当女性以平等独立的人格形象出现在社会中,我们才存在自由的可能性。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无论男女,我们关注外表但更应注重内在修养,不应让自己因物欲迷失心窍。只有当我们静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扎根于现实生活,我们才有可能仰望星空,才能到达我们的“诗与远方”,否则远方也终究不过是虚幻一场。

注释:

①③ 转引自周国强:《包法利夫人〈名家导读〉》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4—5页。

②④⑤⑥⑦⑨⑩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周国强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45、39、45、167、285、191、127页。

⑧ 汤晓燕:《服饰与19世纪初法国女性性别角色观念》,《光明日报》2015年10月24日。

⑪ 宋严萍:《19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妇女社会角色的嬗变》,《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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