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日洛的诗

吉布日洛

春天

春天，不一定非要是阳光正好的三月

当你干涸的灵魂需要一口山泉滋养

当你想要一块肥沃的土壤生根发芽

的时候

都可以是春天

春天，蜜蜂从远方带来风铃

我们在田里撒下种子就会收获粮食

立下的誓言都能实现

春天，是你想起我的时候

心情与玫瑰有关

交易

鸟儿啊，给你我的粮食

樱桃、谷粒、雪、光芒和雨露

你到我的文字中来，多叫唤几声

愿望

在哺乳前

他用他特有的婴语

哼哼唧唧地暗示我他的饥饿

同时张着他幼鸟的小嘴

四处找寻他的粮仓

他是我两周大的孩子

开始懂得在吃奶前凝视

这个给予他口粮的女人

也正是在他的眼神中

我第一次看到了大人与孩子的区别

有一天我将会告诉他

他是一只小小的飞鸟

扑打着上帝赐予的翅膀来到这个世界

而上帝希望他简单快乐

如若不能

愿他坚强勇敢

我们都要回到山上

我们都要回到山上

找一块空地

永远的躺下

侧卧或者面向苍穹

不要贪恋人间

也不要有太多的邪念

不要踩着别人的脚

也不要被别人踩着

乌鸦飞过松林

轻轻踩在我们的背上

偶尔啄一下我们腐烂的身躯

或者住进我们葡萄一样的眼睛里

在漆黑的夜里乌鸦用我们的喉咙发声

身体的每一处都烙下牛羊的脚印，斑斑点点

骨骼裂开又愈合在一起

灰頭土脸的我们

仍像勇敢的战士

永远高昂着头颅

松脂习惯在傍晚散发它诱人的清香

我们习惯赶着牛羊

赶着天空与河流

我们得在赶集的妇人归来之前

变成一粒土壤或者不会说话的石头

她们才会轻轻地踩在我们的背上

做好自己的标记

逆行

别说远离尘世

我从来就不在尘世之中

秋冬属于我

而我属于孤独

别说远离忧伤

有什么值得我们忧伤呢

如果实在疲累，实在想哭

就去远行，去走南闯北

和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信仰的一切事物

总有一天会来到

比如和所爱的人

牵手走在沙滩上

成为天空与海洋的万分之一

请在秋天到来前把我叫醒

我想给你一个秋天

以及秋天里一亩三分地的希望

你可以用你勤劳的双手

在这块地上

种下万马奔腾、星河灿烂

如果你不介意，请帮我在这块地上

立一块爱情的碑

周围嫩草茂盛，玫瑰在拔身上的刺

那些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走到这里

会展开丰富的想象

即便从来没有人能完美地拥有它

在一些黄昏我们点灯复活

南瓜硕大，豆子长势旺盛

厨房构造简单，南面的土墙我们将它推平

把火点燃，往锅里下水，熬一碗可口的汤

母亲和兄妹们上下忙活，配合得十分默契

面馆的老板娘顺着风向走来，围腰还未解

我在这个世界盲无目的地活了三十来年

好多事物的来由我自然也答不上来

最大的快乐无非是

白天以一个孩子的心态刨刨土

夜晚和村里的老人孩子席地而坐

偶尔把几只飞来的萤火虫抓在手里然后放掉

并告知自己对于宇宙而言，我也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尽管一些雷电在我的身体里活动

但

在一定的环境下我会发光

在一定的时间我会被毁灭

从头再来

一些爱情

还没来得及表达

就已卡死在喉咙里面

一些语言

还没来得及构思

就已散乱在风中

一些疼痛

穿过紧闭的门窗

比雨点更先抵达我们的身体

麦子枯死，就将它点燃

我们隔着火焰相互对视

使这小小的人间更加辽阔

万物之秋

天空太空，所以蜘蛛为它结网

蝉不愿腐烂，所以抱着树死去

幼蛙在田野里练习本领

蜻蜓在雨后编织彩虹

小蛇将粮食运回仓库

以待冬眠和雪的洗礼

稻谷歌唱秋天

大山的女儿迎来她的新婚

在这样的季节我们虔诚相待

所有的衷肠都会如愿以偿

我想和你谈谈远方

如果不够欢愉

就让我们在平静中提前结束这贫乏的一天

有人不间断撒谎

有人修补着城墙

我们依然把美好的寄托都献给明天

不幸的是明天也来之不易，许多人在今天就已经死去

世间的风云在女人成堆的地方被添油加醋

无数被仰望的女人跳上男人的舌尖

在这样的时空里我们重复着虚度

不妨给一只飞鸟写信吧

和它谈谈某个伟大的工程

比如——如何建造一个巢

野老的诗

野老

虚构一位女性与我隔墙居住

虚构一栋老房子

我承租在二楼，推开窗可以看见一棵银杏树

虚构一位女性与我隔墙居住

她从事小学教育，生活很阳光

哼着歌曲上班，哼着歌曲回来，一只手捧着菜

一只手开着锁

晚饭后，她做些小锻炼：一个人跳绳

一个人舞蹈……

虚构周末阳光甚好

她推开窗户晒衣服，微风拨动她的柔发

一些花蝴蝶飞进她的房间

一些花蝴蝶停在她晾晒的衣服上，对着她，扇动翅膀

我们偶尔在走廊上碰面

我会红着脸给她让路，而她会红着脸躲避

虚构一场秋与落雪

秋意凉。银杏黄。我们偶尔一起探出头看落叶

她静静地看落叶，而我偷偷地看她

当银杏树剩下光秃的枝干

窗外吹着寒风，夹着飞雪

我们偶尔一起伸手去接落雪

她欣喜地接雪，我静静地看她

虚构同一壁墙

寂静的夜晚停了电

我在墙上挂一灯盏

把脸贴上去。虚构

我隔壁的女性

在墙的另一面感触我的温度

我用血液供养一座山

在马蹄河，我与八只羊为伴

一些野草蘸满光芒苏醒

八只羊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它们吃草，我数手上遗留的伤疤

（茅草划伤的）

我曾痛恨这座山，也曾爱下这座山

我痛恨這座山，我捶打枯瘦的石头

石头沉默不语

我爱这座山，我用血液和泪水供养

他将我的血液和泪水赠给野草

最后，又豢养一条河流

河对面，众山是一只奔跑的花鹿

推开黑夜合上的窗子

远方的天边，开出闪亮的花朵

橘红色的色彩延进村庄

我粮食的对面，众山雾气朦胧

赶着一头牛，走出铁锹的村庄

行走在曾经饱满的土地上

曾经饱满的土地

孤魂野鬼在雾气中苏醒

举着磷火奔跑

我追随他们，他们当中

有父亲的身影

他们剥开石头。河对面，众山是

奔跑的花鹿

雾气中，色彩斑斓

穿过木头，渡过河水

跳进石头，又从石头里跳出

亲吻一朵掉落的白云

涉水而去

寻找遗失的父亲，和饱满的

粮草

一千零一片落叶

我和大地一样

仰起铮亮的头颅

秋天，从我的步子下悄然而逝

这是低下的眼睛看见的

落叶与秋风告别

一千零一片落叶

躺下，焚烧，飘走

和田野里的亲人一样

只有我，只有我

像一条遍体鳞伤的游鱼，在

一千零一片的落叶下

寻找通往河流的洞穴

我对那些夜间生长的植物爱不释手

满山的夕阳在梦里兑换成篝火

梦里的露珠透露无疑。舒舒缓缓

在每一株植物上，我的生命如此

在夜间绽放。夜间的植物众多色彩

犹如太阳出生一样羞红

也有颓废的自己，将幸福的凝眸

分离敲碎。它们在夜间组合生长

泥土一样无声地婉转地咀嚼自己

有刺无刺、坚硬柔软的植物

分娩出永恒的有意义的生命

夜间生长植物的拔节曲

犹如失眠者思想与骨头碰响

擦出生命意义的火焰

如此真实

我是一切美好事物的缩影

初秋，所有的光芒都绯红

树叶成为它另外的形体

一切美好事物的天命：

失散与重逢。太阳为

山脉、河流、草木……掌灯

而这些美好的事物

加冕我孤儿般王冠

在登入殿堂的仪式之前

所有的苦难都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人送的

鲜花。我不怕撞南墙

撞破的南墙洞口是黎明

我也不投石问路

我走的是属于自己的路

在一切美好事物的航向上

河道没有河湾，而我是

一切美好事物的缩影

烈日

太阳睁开眼，无家可归的石头便有了家

谦卑的花朵摘下殷实的面具

光芒突破风的墙影催熟大地

烈日，土地上的赤神

坚固的城堡，在你的面前皆是虚无

你挑起整条河流波澜不惊

你抓攫属于众山的鸟鸣

修补着落下的脚印

你的死亡是另一种脱胎换骨的活着

在你的荧光下，我念着母亲悄悄走过

隔着千山万水，爱得那么自然

镜子里有远有近，需要我们大胆地构象

远，雾气腾腾掩盖众山，河流在山棱上奔跑

近，眼睛。视域。描绘着一个人内心的马匹

饮水在山脚

每一个人都拥有爱，而且爱的没有任何的悬念

不以荒谬的技巧申辩爱的理由

即使见证无法复制的遗憾之爱

虚境里，爱的美丑都有呼吸

我修炼了自己，爱上了远方的山水——

积满学域的草甸

太阳在远方是一滴雨露

你在山水之间，等我一起沐浴春风

在春风里，我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我们的嘴唇在移动

我们远隔千山万水，不用无限赞美的词语去抒情

我们托一只鸟为我们送信

一只鸟瞳里攫取了我们所有的爱

我们仰头，天空盛开簇簇花朵

牙侯广的诗

牙侯广

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喜欢有阳光的日子

不是因为它

赐予我光明

而是，習惯于有这样的

一个回忆。小时候

母亲说她的膝盖里头

总住着一只怪兽

这只怪兽在半夜，或者

阴暗潮湿的日子里

猛然发作

折磨母亲夜不能寐

那时候的我

真想揭开那块骨骼

看看里面的那只野兽

长的什么模样

全家福

去年春节回来

我提议说要照一张全家福

父亲说是应该照一张

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合影

我们仓促地站在门前的石阶上

父亲和母亲站在前面

作为儿孙的我们站到后面

但每次按下镜头的那一刻

母亲总是本能地闭着眼睛

为这事，我们都笑出声

但母亲的神情

依然一丝不苟的样子

我们也就停下了笑声

拍完了一张张全家福

母亲提议说要拍个人照

这一次，母亲没有闭上眼

拍完之后，她总是兴奋叫着

说要好好保留着

仿佛知道点什么

但我们已浸满了泪水

发光的砧板

这是一块红木砧板

父亲说它在我们家已有十年

也就是说它已有十年的工龄

十年的工龄十年的折磨

尽管每次在其脸上“噼啪”作响

它泪流满面地

以一颗包容的心

发出“咚咚”的盛情回应着

当把脸洗净

它依旧光鲜如初

活像慈祥的母亲

也像可爱的婴儿

大山深处

一条路，很小

蜿蜒在山林间，像沉睡的蛇

一个瘦小的女孩

背着一个比她还大的竹篓

里边盛满一路打来的野猪菜

一条小黄狗跟在身后

她俯下身，挽起小裤脚

慢慢趟过一条小河

小狗跟着游过去

消失在苍茫的山丛中

这里，除了山

没有更大的了

没有指纹的父亲

买了一部智能手机给父亲

在录入指纹密码时

手机总是提示：指纹不清晰

请重新录入

父亲哀叹：都怪我的破手指

变粗了。父亲这些年

长年在外搬水泥

是水泥把他的指纹

给腐蚀残破了

猫用它的口水洗它的脸

猫不浊人间的水，洗它的脸

也许它的口水

比人间的水更干净

一个人的山城

在桂西北，一个山城

没有人知道这里

树立着一座座山

一座山城，我不知道

是不是命名为山城

这里有着城市的气息

人有着山里的气质

在倒影里看自己的影子

傍晚，在湖边散步

偶尔，自己的样子倒影在湖边

随着夕阳拉长，影子越长

就这样慢慢地

越拉越长

突然消失于水中

仿佛自己没有了灵魂

宋素珍的诗

宋素珍

雏菊

黄与白的排列组合，必然有某种规律

我们保持模糊，不进入

细节。人生是很无聊的

窗台上的雏菊缄默

该把秋风领进来，这样的日子

毫无过错

用嗓子嚎，把花晾在月亮上

我们需要一些默契

一些日子，秋风，所有该发生的都在发生

霜降

天气又降温了，沿着前年的路径

我们拾起又丢弃

风筝还挂在树上，是蝴蝶状

喜欢直接性，草木零落

浓烈的色彩终在秋中抵达。我们闭嘴

那些遥远的霜变成钻石

我们允许冷气刺入骨，这个空旷的节气

我们带着哀悯

像是独自吸饱雨水而硕大的根系

冬日书

我们要爱冬天

爱雪擦过耳后的失沉

叶子下落，草木都清减

冬天从我们的取暖中传达

围坐火炉再接受光阴的质问

烤红薯时，那些如期而至的香甜

我们到底要从远方回来多少次

如果我们暧昧，柴木就会燃烧

浅春困

我无数次想闭上眼睛去看

骨头，来自一座巨大的身体之内

现在不需要为难自己的单眼皮了

我静默地移开春天跟它的情人

这个时候的光线真好，就像你看向我

假如你看我的话

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也不清楚

轻音部少女

“春风觅香飘过耳边”

天空的蓝跟红渐渐演化出一种让人上瘾的

雾霾，足球场上奔跑的那朵云

深山上传来的脚步声，铃铛跟猫

你在跳你的舞，而我

踮着脚尖敲打非洲音乐之魂，假设这样

树枝就会进发出巨大的力

到天空轻轻地推开数羊孩子的睡梦

粉红色的，火烈鸟跟少女

“我们来跳舞数星星吧？”

“好呀，数我们骨头上长满的那些。”

水袅

夜晚水鸭子试图喊醒我，冰柠味

无糖，这种黑色的瞬间，漫过水面

我们煮熟那一池子绿叶、微生物

然后在捕捉风影的石墩子桥上

在欲满而消的月色里

挥霍悲舟

我们和我们的水，把精神冲成一条河流

我们不是我，你是孤鸟，是该坐在云上

而我只守着一池子的绿

我愿意去读寂静

我愿意看着孤独从水面升起，再被风拍下去

这是我的。你会站在桥上，我愿意我沉下去

沉下去，而你向我游

积水

雨又下了

从安顺路流淌出的雨水，在遵义路

补充落叶、昆虫，我们谈话时你的脚溺水

那些无谓的焦躁深陷别离

水镜复刻出我们忧郁面孔

你试着把脚抬出

扔一片花瓣，或将纸飞机藏进衣角

我们画过小人的石头，与夏日

都潜入水。此刻

你从白裙子的褶皱里顺延

天上的雨什么时候停呢？

我们脑子里进的水很多了

足够淹死年轻，我们不能没有激情地活着

某日雨记

雨后，我看世界

万物也蒙着眼睛看我。丁点的白

夹杂水汽

等着雨水从冷幽的松针间滑落

那些细微的花

我们注定要從雨中来——那些雨

走来走去

有时候，会想起晴天

晴天是好的，但我爱雨

雨天我会多带一把伞，整个线性世界

弯曲，这绝不是松针

有时候，我会数雨，但日子怎么也数不清

石榴花来信

从闽地寄来的手札没有打开：石榴？芭乐？

太多误读。几次往返中

我就把童年过完

现在我是少女，把吻赐给狮子

再收藏海水几个夜晚

借着潮声寻找——爱的必然性

哥哥，我知道我的衰竭

赤菽

整个天空很远

飘得更远的是漩涡，除了槐木

你注定空手

万物都在转移，当我们守着赤菽

失语症。南陇上的白蒿茂盛

你又朝着我摇头，故事是如何开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