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昱婧, 陈 科, 熊 鹰
(成都建筑研究院, 四川成都 610000)
历史街区,根据词条解释是指文物古迹比较集中,或能比较完全地体现出某一历史时期传统风貌和民族地方特色的街区。而早在1987年,在由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在华盛顿通过的《保护历史城镇与城区宪章》(又称《华盛顿宪章》提出“历史城区”(historic urban areas)的概念中,则将其定义为:“不论大小,包括城市、镇、历史中心区和居住区,也包括其自然和人造的环境……它们不仅可以作为历史的见证,而且体现了城镇传统文化的价值”(This charter concerns historic urban arears,Large and small,including cities,towns and historic centres or quarters,together with their natural and man-made environ-ments)。同时《华盛顿宪章》还列举了历史街区中应该保护的内容:地段和街道的格局和空间形式;建筑物和绿化、旷地的空间关系;历史性建筑的内外面貌,包括体量、形式、建筑风格、材料、建筑装饰等地段与周围环境的关系,包括与自然和人工环境的关系;地段的历史功能和作用。由此看见,从理论上来说,历史街区的保护不只是保护历史建筑,文物古迹,更要保护的是整个历史街区的原真性,即保护是一个立体的概念,保护的内容应同时涉及物质层面和非物质层面。
成都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古蜀文明发祥地,中国十大古都之一,自然少不了各种历史文化街区的存在。随着社会的发展,如何对它们进行保护利用,也成了设计师需要不断实践思考的问题。本文将以成都中心城区几处历史文化街区改造工程为例,同时通过与上海的历史街区改造工程分析对比,具体阐述设计师们对于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理念工作的思路转变及进步及仍存在的问题。
2.1.1 文殊院片区整治背景
文殊院片区是成都市最早确立的三个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历史上曾商贸发达,但自20世纪50年代之后,由于种种原因,高质量的传统院落民居大都变成大杂院,建筑主体老旧,街区环境恶化,因此成都市政府于2002年启动了文殊院片区整治改造工程。
2.1.2 文殊院片区整治措施
文殊院片区的保护性开发整体遵循“修旧如旧,原貌重建”的原则,力图通过整治修复,把文殊院巷和五岳宫街作为最主要的展示界面,植入新的商业功能,重现历史文化街区的空间肌理和活力。但至2005年,文殊院片区一期保护性改造工程完工,一期占地5.2 ha(78.14亩),改造重点事实上只有5个重点院落(原酱园公所56号,原头福街39号1号院落,原头福街39号2号院落,珠宝街28号、38号,原五岳宫街21号)和6个旁院。而在整体开发前,文殊院片区实际上还存有部分民国时期建筑和清代建筑,它们也是文殊院历史文化街区中的重要物质元素。但在开发过程中,也许是为了满足风格的统一性,这类普通历史建筑却被大量拆除,取而代之的则是风格统一的仿古建筑。除此之外,当时改造前曾提出不改变原道路宽度走向,道路网格肌理的要求,但实际上为了满足消防及车行需求,整治过程中对部分道路进行了拓宽处理,然而拓宽尺度却过大,例如部分最初4~6 m适宜步行的街巷,被拓宽至6~9 m,而车行的引入,也严重影响了行人的步行体验。
2.1.3 文殊院片区整治得失分析
对于文殊院片区来说,寺庙建筑群可以说是整个片区的“肉”,它们是这个片区的文化价值展示主体,但“肉”是需要“骨骼”支撑的,旁边的那些普通历史民居建筑,街道的尺度肌理环境这些看似没有什么明显经济价值的元素就是“骨骼”,因为文化不可能是孤立存在的,它是需要各种环境元素之间相互配合展现的。所以总体来看,文殊院历史街区的保护利用工作,虽然提出了原貌重建的原则,重现历史文化街区空间肌理的目标,但在实施过程中却出现了不小的偏差。重心完全的放在了针对文殊院寺庙建筑群的整治修复上,而对其他非寺庙性的历史建筑,如部分清代建筑,民国建筑等,则大多数采取了拆除处理,用毫无历史价值的风格统一的仿古建筑去代替,同时也破坏了街区界面原本的连续性,随着部分道路的拓宽,车行的加入,道路的肌理也被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所以,现在的文殊院历史街区,它所能体现的传统历史风貌特点远小于整治前,归根结底,还是当时对于历史街区保护概念,目的理解的过于狭隘,尊重历史街区中的重点建筑却没有尊重历史建筑街区存在的文脉肌理和历史建筑存在的环境空间;保护了文化展示的主体,却没有保护孕育文化的环境。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历史文化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对于文化传承和体验的需求也越来越强烈。文殊坊在这个背景下诞生,已经注定了其商业运营与文化传承的失败。无论承载历史空间的街道尺度,还是承载生活细节的传统建筑,恰恰是历史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通过这些穿越古今的实体,人们可以看到时光流逝的痕迹,体验到身处其中恍如隔世的精神涤荡,这才是历史街区存在的价值,也是可持续发展的先决条件。没有了历史文化的载体,自然就没有了让人趋之若鹜的理由,强行植入的商业业态自然也没有了生命力。若不是文殊院常年香火旺盛,也许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2.2.1 宽窄巷子片区整治背景
宽窄巷子北起支矶石街,南至金河街,东抵长顺街,西含同仁路。占地面积近20 ha(300亩),作为最早的三大保护区之一,因为种种原因起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到21世纪初,宽窄巷子片区内大量的违建加建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街区的形象,甚至存在安全隐患。因此,对宽窄巷子进行整治刻不容缓。
2.2.2 宽窄巷子片区整治策略
宽窄巷子片区的整治工程始于2003年,如果说文殊院历史文化保护片区是以传统宗教文化,民俗文化为核心,那么宽窄巷子则是体现成都传统民居环境文化的典型代表。宽窄巷子的设计改造工程提出遵循整体性,原真性,多样性,可持续性的保护策略。其中原真性指在整体性保护的基础上,完整保留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三条传统街巷及其风貌特征;依据详尽的建筑测绘,使用传统的建筑材料、建筑样式、施工工艺,确保原真性的建筑风貌;对需要简单维修加固的建筑物、构筑物采取隐蔽性维修加固,或是替换部分毁坏部件,对需特殊保护的土墙采用化学加固与建筑围护等措施保护;街区中具有历史文化特征的遗存物和装饰物,原地原物保存,多样性则是指保护宽窄巷子在近300年的历史演变中,不同时期的建筑风格形态混于其中的多样性特征,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原真性保护的重要补充。
2.2.3 宽窄巷子片区整治得失分析
对比文殊院片区整治,宽窄巷子的整治,开始不再盲目追求街区风格的统一,新建仿古建筑,而是尊重每个历史时期所留下的痕迹,尊重每一个历史建筑所具有的历史价值,尽量保留极具时代特色的历史建筑和构筑物。
虽然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宽窄巷子的整治也同样存在问题:首先改造的结果与改造的方案有较大的出入,并没有完全地遵照保护策略进行工程的实施,整个宽窄巷子仅宽巷子保存了近60 %的老建筑,窄巷子几乎全部拆除重建;其次是因为工期的缘故或是工艺的退步,在重建过程中,很多重建建筑并没有充分尊重原有历史建筑的情况,简化甚至直接改变了技术工艺,而成为了“假古董”。但是这些并不妨碍宽窄巷子成为成都的名片,至少它带给我们接近真实的历史街区体验,基本符合我们对历史街区的想象。
不可否认,宽窄巷子为成都带来了八方宾朋,让他们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成都的历史文化特色,也让这个历史街区存活了下来,这个是历史街区持续发展的前提。但是,我们也能发现,形似只是表面,历史人文的浸润才是历史街区的精髓。如前文所述,宽窄巷子是体现成都传统民居环境文化的典型代表,在宽窄巷子近300年的历史演变中,无论是最开始的满清兵营,还是之后加入丰富业态功能的居民区,核心主题都在于生活二字,所体现的也是普通住民的市井文化,整体的街巷尺度,还有包括古井之类的具有纪念意义的附属物也是为生活所服务的。当然,杂乱无章的生活场景不是历史街区应该呈现的,但是成都生活的韵味却是宽窄巷子存活下去的关键。虽然现有一些具有成都特色的茶文化,曲艺文化,传统美食文化的业态植入,也勉强可以看作传统文化的延续,但是含蓄的院落形态与外放的四川市井生活存在根本的矛盾,导致一个无奈的现状,几条巷子人流如织,外摆茶摊人声鼎沸,但是饱含川西文化特色的院落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还有几处私家庭院,若不是对宽窄巷子有所了解的游客,也许就匆匆错过了,对宽窄巷子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了“巷子”之上。如果不在这个矛盾上做出更好地处理,宽窄巷子的有机更新就还存在短板。
2.3.1 新天地片区整治背景
上海新天地片区位于市中心卢湾区淮海中路东段,北至太仓路,西至马当路,南至自忠路,东至黄陂南路;建筑类型基本为原法租界1914年第三次扩建的旧式里弄住宅。有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极具特色的文化氛围,但由于缺乏合理的保护规划利用,改造前的新天地可以说是拥挤,破旧,恶劣居住环境的集中体现。这样的新天地,无疑是需要重新进行改造规划的,于是在开发商的牵头下,设计师们从延续城市肌理,顺应城市发展,提升商业价值,保护历史建筑等多个角度考虑,对新天地片区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商业性改造。
2.3.2 新天地片区整治策略
新天地片区的旧建筑为典型的石库门住宅,而石库门建筑是上海最具有代表性的民居建筑,多为砖木结构,是一种中西合璧的住宅建筑类型。其作为一种特定时期的产物,随着居住观念的变化,石库门不再符合现代人的居住习惯,原来的结构也并不适合发展商业。于是上海新天地的改造过程中,提出了一项十分重要的策略,即“存表去里”。顾名思义,即保存了建筑的表皮,在进行外部改造修复时,无论是墙,铺地,还是屋顶,都尽量采用了原来的旧砖,旧瓦;清水砖墙,乌漆的大门,巴洛克风格卷涡状山花的门楣都被保存了下来,当游客漫步于新天地片区时,这些充满年代感的特色产物无不在强化你关于石库门的记忆;然而,建筑的内部则是彻底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原先的隔墙被打通,宽敞的空间更适用于商业氛围的营造,中央空调,自动电梯,现代化水暖设施,大面积玻璃橱窗等的引入,更方便人使用的同时,也为片区整体增添了现代感。
2.3.3 上海新天地片区整治得失分析
以往对于历史街区的改造通常是政府主导的,而新天地的开发则是由房地产开发商为主导,开发模式就是房地产的开发,注重的是旧建筑再生之后所能带来的商业利益。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快被时代淘汰的旧建筑也有机会焕发出了新的活力。和以往“博物馆”式的保护方式不同,“存表去里”策略的提出,使传统与现代,新与旧最大限度的融合在了一起,事实上,石库门本身体现的也是一种中西合璧,兼容并包的居住文化,所以这种改造手法最终呈现的结果也并不是那么突兀。从商业开发角度来看,新天地的改造无疑是成功的,它不仅带动了周围地价的攀升,同时作为上海的新地标之一,本身也带来了巨大的商业价值。然而从保护原真性的角度来看,也正是由于它存表去里的做法,最终保留下来的仅仅是一张皮,和宽窄巷子类似,改造后的内部结构,原有的生活方式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使得一栋栋旧建筑不再具有原真性而成为了“假古董”。关于这一点,同济大学博士生导师阮仪三教授曾在“石库门·重生·2010——世界文化遗产拯救之路论坛”上这样说过:“一说到上海的石库门,很多外地人就去看新天地,想看上海的历史风情。有人说保护得很好,但它把老房子全部拆光了重做,是历史的上海吗?上海的里弄改造是好事,但我反对拆光了重建,反对旧城改造。保护是让它延年益寿,不是让它返老还童。我不希望我们看到的都是新天地,新天地可以有,但是你得先有原汁原味的东西,然后才有新天地。”
可见,新天地的改造有它成功的地方,它的改造确实给我们在做历史街区保护的时候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对比宽窄巷子,新天地的业态植入仿佛存在先天的优势。海派文化的精致时尚和上海人内敛的人群气质,孕育出了上海人特有的艺术气息,小资情调,还有浓浓的上海味道,这些与里弄建筑相辅相成,甚至与新天地的精致业态都丝丝入扣。所以新天地的重生,好像不可思议,却也理所当然。不过,这种成功范例在上海以外的地方基本没有可复制性。
总体来看,从成都市的历史街区保护的来说,宽窄巷子历史文化街区的整治在最初的策划方面与文殊院历史文化街区的整治相比,对于普通历史建筑的重视程度有了明显的提升,整治手法也不再是为了盲目追求风格上的统一,而重建大量统一风格年代的仿古建筑。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改造思路的进步,功能的置换可以说是追求商业利益的必然选择,但也同时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宽窄巷子本身所具有的除商业价值外的其他价值。而这无论是改造经验相对丰富的上海来说,还是对起步较晚的成都来说,都是改造过程中最矛盾的一个点,即追求商业价值还是保护历史街区自身的原真性。由此可见,对于历史街区的整治,如何在获取更多商业利益和保护其本身所具有的包括历史价值,情感价值等相互矛盾时找到平衡点是需要在提出改造策略时重点思考的问题,过度进行商业性的开发短期也许是可以获得巨大的商业利益,但长期来看,却很容易使得历史街区逐渐同化,失去自身的特点。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历史街区都只有通过重建翻新才能具有吸引力,也不是所有的历史街区都只有进行商业化的功能置换才可以创造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例如文殊院片区的商业功能置换不仅没有为其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反而损失了它本身具有的文化价值,使其失去了原有的活力。针对这个问题,我们知道,评价一个历史建筑的价值,通常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评估,即历史价值,科学价值,文化价值,情感价值,社会价值以及经济实用价值。那么同样,对于以历史建筑为重要物质组成元素的历史街区来说,所具有的价值也必然不是单一的,它应该是通过一个立体的多元的价值体系来评估的。但在实际整治过程中,以目前成都已完成的这些历史街区整治项目来看,情感文化方面这些相对比较抽象的价值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以宽窄巷子为例,其作为体现成都传统民居环境文化的典型代表,毫无疑问,它所具有的情感价值,文化价值应该是它整体价值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而不是可有可无的。当人们走进宽窄巷子的时候,最初获得的冲击应该是来自于情感上的,它代表的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记忆,应该体现的是一种老成都的生活韵味,有那个年代生活经历的人可以在这里找到文化认同感,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则可以在这里感受到文化的差异性或者连续性,这种情感上的冲击是独一无二,不会被复制的;而现在的宽窄巷子在经过商业化整治之后,随着原住居民的迁出,大量无关街区自身商业功能的植入,过度现代商业化的处理,使得当人们进入的时候最初获得的冲击不是来自情感上的文化认同感,而是来自于商业氛围上的,这种冲击与来自情感上的冲击不同,从某种层面来讲它是可以进行复制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讲,全国各地的这些所谓的历史街区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连卖的东西都差不多。可见,即使是进行商业化改造,也应该进行的是特色化的商业性改造,而不是同质化商业性改造。在这一点上,“新天地片区”的改造无疑是做得最好的,所以它在商业上的成功是偶然,也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从文殊院到宽窄巷子的整治工程来看,它们代表的是一种从保护重点建筑个体到开始有意识地去保护历史建筑街区整体的思路的转换进步,但一方面,由于设计施工人员整体对于历史建筑街区价值概念理解得不够深入,也不够重视,导致从开始的设计策划到实际的实施过程中均有可能造成各种各样的偏差,使得很多历史街区自身具有的价值遭到了不可逆地破坏,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在整个社会以经济发展为首要目标的大环境下,开发历史建筑街区的主要目的基本都是为了推旅游资源,从而获得更好的经济收益,也正因为如此,即使能意识到历史街区自身多元的价值,但在当保护历史街区一些抽象的价值,例如情感价值等和商业开发形成矛盾的时候,往往会选择进行商业开发;当采用原工艺重建建筑需要付出大量人力财力,往往会选择简化工艺,或者直接干脆改变工艺,只求形似。这样做短期确实会获得不菲的经济收益,但从长远角度来看, 这种做法实际上是在对不同的历史街区进行同化处理,会影响到历史街区未来的延续性发展。
因此,由于历史文化街区的特殊性与不可复制性,在做保护整治前,最首要的任务是应该整体考虑其具有的价值,并进行评估,具体价值具体分析,明确其所具备的价值之间的主次关系,以便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当现实情况与保护部分价值相互矛盾时能有作出取舍的依据,而不是简单粗暴地直接根据经济利益优先进行套路化的设计;同时在整治的过程中,如果加入了新的构件或是重新进行了修补,那么应该尽可能的和原有的旧的部分能有所区分,因为对于这些历史建筑而非文物来说,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尊重历史发展的痕迹,修复的目的应该是使其能更长时间的延续下去,而不是直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对后人进行“博物馆”式的展示,历史建筑应该是有生命的,而不是死去后被封存的“尸体”。
简而言之,对于历史街区的保护是一件严肃而长远的事,不同的项目整治设计应该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而有不同的侧重点,不同的价值取舍,在新旧,拆建之间如何把握好度,挖掘不同的文化特色,从而利用发挥出历史街区最大的综合价值是设计师不断在实践中思考总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