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6月8日,侯御之在《解放日报》发文《遥祝良辰》,祝张学良90寿辰。她表示,我们无时不在关注着张将军的一切情况,希望着相聚言欢的日子。4个月后,回信来了。侯御之看出,正文是赵四小姐用钢笔代写,签名是毛笔字,是张学良的手迹。
2018年12月12日是西安事变82周年,15日是两岸“三通”10周年。2018年亦是杜重远诞辰120周年。回首父亲杜重远、母亲侯御之对祖国的深深热爱,长女杜毅展示了张学良在95岁高龄,历经人生风云之后,动情为杜重远写下这样的最后四字评价——“大公无我”。
这封信的落款,是“知名不具”。只在信封上面,写完寄出地址“台北市北投区”后,署有一个“张”。信封上的寄送地址是“上海市愚园路719号”,寄送对象是“侯御之女士玉启”。
“一位拍纪录片的台湾人和晚年张学良关系密切,考证说1949年后,张学良给大陆写的第一封信,是写给我母亲侯御之的这一封。”杜毅说。
邮戳难辨,文末只写了月日,没有哪一年。
2008年12月15日,两岸终于直接通邮、“全面三通”之际,新华社的一篇报道写道:迫于岛内民众压力,1988年3月,台湾当局同意,台湾民众给大陆亲友的信件,可由台湾红十字组织经香港邮局,转寄大陆。1989年6月起,台湾邮政部门开始直接收寄到大陆的信件,这意味着两岸邮政业务开始间接互动。
而在信封上,在“侯御之女士玉启”几字旁,不知谁写下一串数字:89、11、26——12、2,以及一个“收”字。颇像是指1989年11月26日写好寄出,12月2日收到。杜毅仔细辨认后,兴奋地说:“最后这个‘收’,就是妈妈的字迹。”如是,则在1989年,暌违40年后,张学良给大陆寄出了第一封信。
触动他的“破冰者”,是杜重远。
虽然此时杜重远早已不在人世,虽然张学良此时也已88岁,视力衰退、写字费力、垂垂老矣,但一接到老友遗属消息,依然很快复信,全文字字动情——
“御之夫人惠鉴:十一月十日来信和相片八张,俱已收到。我十分欣慰。你辛苦抚养子女成人,仲(重)远有知,当亦含笑地下也。我也为你骄傲。我目力衰退,书写费力,恕不多写。愿,上帝祝福您们!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实在因相知太深。早在杜重远与侯御之订婚,张学良就曾亲送贺礼。当时张学良送了二人一个心形金盾,当中镌刻一个爱字。他语重心长地祝贺说:“愿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我送的这颗爱心,象征着你们永结同心,也象征着我们万众一心,复我河山,祝你们早度幸福时光。”不久,杜重远就随张学良前往热河抗日前线动员。
而更早前,在东北,青年杜重远就成为了张学良“十分敬重的幕僚和挚友”。
西安事变时,周恩来代表中共提出的联合政府几位负责人名单中,第一位是宋庆龄,第二位是杜重远。仅此,便足见他当时的声望和地位。
1933年,杜重远创办《新生》周刊,倡导发动“一场自己的反帝抗日的民族革命战争”。后因刊载一篇《闲话皇帝》,被日军和国民党当局作为借口,封刊捕人。在审判中,他严词责问:“爱国何罪?”并大声疾呼:“中国法律被日本人征服了!”旁听席群情愤慨,学生市民游行,一时震惊中外。杜重远被反动当局判处一年零二个月徒刑,并被关押到上海漕河泾第二监狱。这就是当时轰动中外的“新生事件”。
杜毅一直记得,父亲入狱后,母亲侯御之特意住进了监狱附近的一个破庙,以便就近照顾。也是在狱中,杜重远写信、托友,说动张学良转变“内战”思想,与杨虎城和解,和共产党接触。1936年4月,张学良借机来沪秘密相见。9月杜重远刑满出狱后,又很快在11月前往西安,再度坚定张学良“联共抗日”决心。此时,距西安事变爆发,已不到两个星期。
60多年后,习仲勋在文章中特别强调:“在这里应当记住,杜重远是促使张学良与东北军转变的最初推动者。正是他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对张学良反复做了大量的工作,才会有以后发生的事情。杜重远功不可没。”
杜重远的最初梦想,是让中国人用本国生产的陶器瓷器,把日货洋货赶出去。是爱国与民族大义让他转向为国呼吁、四处奔走,直至不幸被军阀秘密杀害。直到半世纪后的1996年,张学良依然一见杜毅,脱口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发问:“我一直想不通,盛世才为什么这么残忍杀你爸爸,为什么?他到日本留学,你爸爸还资助过他的呀!”
新疆军阀盛世才,先是高举抗日旗帜,伪装进步,联共联苏,又在希特勒进攻苏联后,背弃共产党,投靠蒋介石,捏造罪名,杀害陈潭秋、毛泽民等在疆共产党人及老同学杜重远。
从小家境优渥、人称“公主”的侯御之,和幼小子女一起,被盛世才故意关进结核传染病院,和病人混居在一起,企图借刀杀人。从此,一家罹患各种疾病,终身痛苦。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之夜,万众狂欢,侯御之独坐痛哭。
1981年,侯御之患了晚期肺癌。“消息惊动了当时的总书记亲自批示,像杜重远夫人这样的遗孀,已没有几位,请务必医救。上海医务界成立特别抢救小组,妈妈经历特大手术,手术成功。”杜毅说。
“是党给予我们第二次、第三次生命。”此后岁月,侯御之尽管身患绝症,却尽力频频在重要纪念日发表文章,爱国为国,殷切呼唤。就比如,和张学良再一次开启长达10年的交往。
1990年6月8日,侯御之在《解放日报》发文《遥祝良辰》,祝张学良90寿辰。她表示,我们无时不在关注着张将军的一切情况,盼望着相聚言欢的日子。4个月后,回信来了:“毅、颖贤侄女:很高兴收到戴吾明先生转来的书信一封,欣悉《杜重远文集》已出版,我的确希望能先睹为快。并请代为问候令堂。祝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张学良。”
侯御之看出,正文是赵四小姐(赵一荻)用钢笔代写,签名是毛笔字,是张学良手迹。
1993年,侯御之又患甲状腺癌。就在这样的病况中,1995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纪念日,侯御之依旧不忘在《光明日报》发文《清明雨——兼致张学良将军》。她感情真挚,写清明雨的悲歌,“汉卿先生当能与我同聆同感。漫漫半世纪,我亡魂无处祭,您有墓不得扫。炎黄后代,为人妻为人子者,哀憾莫过于此”。
1996年,杜毅飞赴夏威夷,代母、也带着父亲的心愿,前往拜见95岁的张学良。侯御之在亲笔信中说:“今派女儿来看望您同夫人,以偿还我与重远半个世纪以来的心愿。”读信,张学良“感慨长叹,默然良久”,特地握着老友女儿的手,主动提出拍一张合影,叮嘱杜毅带给侯御之看。
一个月后,侯御之在《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愿河山如画——写于西安事变六十周年纪念》,专门提及此事,“慰我于床畔,慰重远于地下,也是带回他对祖国亲人的问候”。侯御之特别感动的是,张学良为杜重远百年诞辰题的四个字——“大公无我”。
1998年,杜重远的诞辰百年,这年的6月21日,侯御之与世长辞。经特批,侯御之与杜重远在宋庆龄陵园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