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大山深处走出来,她看着路边的白色的小喇叭花,当地人都叫“打破碗花”,眼睛有些湿润,眼前又浮现出了十几年前的一幕:
“你个死妮子!手怎么这样子贱!整那个破花花咋,你就不怕今儿个饭晌儿打了你的小碗碗,看你拿狗盆盆吃不成?”妈妈用有力的臂膀提着一篮子猪草,扯着个嗓门吼着。
“妈,真会这样吗?我不敢摘了,我可不能打烂我的小碗,她上面已经有两条小口口了。”她认真地回答道。
“看我的傻闺女,你可真听话!妈也是听老辈们说的,灵不灵的拿不准,你喜欢就摘几朵拿上吧!哪有人不疼自己的闺女!你要是真打烂了小碗,就拿妈的大碗吃,妈还能真叫你拿狗盆盆吃?”妈妈一时间又温和地说道。
“妈,我喜欢!”她依然认真地回答道。
“哎!其实妈也喜欢。上次去城里,看见人家的大媳妇小姑娘都穿着像喇叭花一样的衣服。后来我打听了,那就是喇叭裙,可靓豁了!都怪咱穷,以后活得好了,妈一准儿给你买几条叫你穿上,保准像戏里的仙女一样!”妈妈有点难为情地说着心里话。
“妈,没有个啥。咱们拿着这个花花看看也美得很,不稀罕那啥裙子!”她很坚定地说道。
那时的她才不过四岁半,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跟着大人去地里干农活儿。一副天生的漂亮脸蛋被山里的太阳和泥土的气息浸染得黑红黑红的;生动传神的双眸总是盯着那些猪和骡子爱吃的青草;玲珑小巧的双手难看得像鸡爪子。可她还是很开心,毕竟听妈妈说她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孩子都有“出息”……
一阵阵微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几滴泪水也不情愿地洒落到脚边的小喇叭花上,儿时幸福的回忆迫使她在冰冷的心中燃起一丝微笑的火苗。再看看手提袋里面的三条不同颜色的喇叭裙,她感觉到一阵阵头晕。
阔别家乡近十年,从十一岁起就在城里讨生活的她,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自己想念的家乡。虽然是日思夜想,甚至常常梦到它,可是有一种可怕的理由让她无法回到这个宁静淳朴的小山村。这次回家,对她来说或许是一次永远的告别。
二
“爸,妈,我回来啦!”她把平生最喜悦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你个死妮子,还知道回来!你咋不死在外头!”满头白发的妈妈失声哭个不停。
“死嚎嚎个啥,娃都回来了,连坐都没有坐下来,你号丧个甚!”爸爸还是那样冷峻地骂道。
“看看我,你坐下,我给你做饭去,你想吃啥?”妈妈抹着眼泪笑着问。
“啥都行,你做啥都好吃!”她说道。
爸爸也不像往常那样凶神恶煞,把土炕上的东西收拾了几下,给自己的女儿让座。
坐上硬梆梆的竹席炕,她仿佛找回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自己的灵魂。毕竟这是世界上最纯洁的、最干净的“床”,是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往日那些灯红酒绿下的软床让她恶心,让她忘记自己的出身和过去,好在,这一切即将结束!
沉默许久,妈妈端上了她做的浆水面,并唠叨着说:“年纪大了,揉面的劲头没以前足了,擀的面也不如以前光,你就凑合凑合!”
“妈,看你说的啥话。你快坐下!”说完她一口气吃了三碗。掏出纸擦嘴和炕桌时,她突然看到自己吃饭的这只碗还是以前自己的“小碗碗”,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妈妈不解地问道:“闺女,你怎么还哭上了?”
“妈,这个碗还是我小时候吃饭的碗!怎么还留着呀?”她问道。
“你一走十几年,这只碗是妈的念想儿,能不留着嗎?”妈妈说道。
“爸,妈,我这次来是有事要跟你们说,明天我又要走了,可能好久不回来,电话也不一定常打了。”她很郑重地说。
“咋的,炕都没有焐热乎,又提要走的话!”爸爸很是生气地质问道。
“爸,这个皮包你放好。里边的这个农村信用社的存折里面有点钱,没有密码。这把钥匙和几张卡片是在城里给小弟买的一套房的门钥匙和物业电费卡、门卡,房证就是这个本本,和土地证一样的本本。当然还有五万元的现金,你和我妈零花吧。我就这么多了,你们节省点,以后够花了。”她一样一样地交代着。
爸爸顿时涨红了脸,几根青筋就要掉下来的样子,他忍了又忍,终于发话了:“玉霞呀!你这就不对了。一进门给这么多钱,又是县城房子的,你想干啥?爸虽说穷了一辈子,但是不稀罕这些。你究竟咋的啦?五万元,还零花钱?你今天一定给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爸,这是我这些年自己挣的,以后挣的还要自己花,就这么多了,以后就只顾我自个儿,就是你们想向我要也没有,别乱想!”她大声争辩道。
“她爸,你嚎嚷个啥,有话不能好好说!”妈妈劝解道。
“死婆娘!咱俩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难道不能问问?这不明显要和咱分家吗?有钱花,没有女儿有味道吗?”爸爸解释道。
“是呀,这么多钱。”妈妈应和道。
“这点钱算什么,你们真没见过有钱的人,这都是我用力气挣的,又不偷不抢的,有什么呀,难道养个女儿就白养了?”她有点生气地说。
“再难的生活,我还挺得住,我也不想卖掉自己的女儿!”爸爸气得从炕上站起来,连鞋子也没有来得及穿,在屋里柜子的角落里找了半天,翻出来几根老“奔马”香烟,光着脚站在屋子中间的土地面上,一声不吭了。
“妈,这是给你买的三条喇叭裙,有白色的、粉色的和浅绿色的,你也穿穿!”她说着拿出了裙子。
“唉!我都老了,穿不上了,你给自己留着,别乱花钱!要不是我经常生病,咱家也不会这样困难,你小的时候妈没给你买过裙子,我真不配穿这么好的裙子!”妈妈也态度坚决地把这些裙子又放回到她的手提袋。
一家人,除了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不在家,三个人全都不说话了。
三
那年,她十一岁,小学五年级的第一学期就中途退学了。她的班主任去她们家劝返了两次,可是看到她家里的困难情况后,就彻底放弃了。她爸爸干农活儿的时候,因为架子车装的苜蓿草太多,在崎岖不平的路上翻倒了,受伤比较严重;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和腰腿疼,本来就不能常年干重活儿,最近的一次手术让她也躺在炕上难以自理;弟弟还小,帮不了太多,为了照顾家人,她每天要做饭、干其他农活儿,学习就根本顾不上了。
每天早上天刚擦亮,别人家都没有起来,她就挑上两只笨重的木桶去挑水。她家离小泉不太远,因此就鼓足了劲儿挑得满满的,这样就少跑一趟。家里每天最少要用五担水,光那头耕牛就至少喝三担水,家里的猪喝一担。几天下来,她稚嫩的小肩膀起了泡,整个都肿了起来,扁担上肩疼得她直叫。尽管妈妈一再嘱咐她少挑一点,但是她总是不听。少挑一点,五担水起码要跑八九次,光挑完水就快到早饭的点了,还能干地里的活儿吗?
挑好了水,她来不及喘气就跑到洋芋地去锄地。因为不熟悉这些活儿,干得既慢又吃力,眼瞅着就早饭时分了,她赶紧回家给父母做早饭,吃完了收拾后又跑到地里去……
一个黄毛丫头就这样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每天从早忙到晚,又从晚忙到天亮,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个月,她整个人也瘦得让人不忍去看。
两个月的艰难岁月后,老天爷也开眼了。爸爸妈妈的病情基本好转了,能够干些农活儿了,她也就可以暂时休息一阵子了。
虽然晚上经常梦到和同班同学上课的情景,懂事又体谅家人的她心里特别清楚,爸爸妈妈的药费已经是借来的,眼下虽然凑合着过,可是一入秋,地里下种的化肥、弟弟的学费和其他一些生活费用就够呛,如今爸爸妈妈又不能够打短工贴补家用,她应该出去讨生活了,至少不让弟弟离开学校。于是,她偷偷地打听到村里的李婶在城里的饭馆里给人家洗碗,一个月挣个四十五元,如果能够去干的话,全家的开销就够用了,说不定还能够给弟弟买件新衣服。
为了攒足去城里的路费,给李婶的老爸买几盒好烟和一瓶酒,她就在家人中午休息和下雨天不干农活儿的空闲,在村头的小山坡上挖一些药材,像半夏、柴胡和车前子等,终于换来了二十八块钱,交给爸爸十八元。剩下的钱买了两盒红奔马牌香烟和一瓶泸州老窖,悄悄地走进李婶家,把自己的意思说成是爸爸的安排,最后人家答应帮忙。
那是秋种刚结束的一天,爸爸说李婶回家了,碰到他说想带玉霞到城里转几天,爸爸答应了。
就这样,她进了县城。
新民县的县城不大,可是地理位置还可以,算得上一个地区的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小商小贩很多,餐饮业也还挺不错。一开始,兴隆饭馆的老板不愿意收她,只是答应试试看。天生勤奋的玉霞拼命地干、抢着干,一周后老板看这孩子行,只是一个月只给三十块,活儿不减。李婶就答应了,把她叫到跟前说:“玉霞,这些天你干得太卖力气了,可是老板还是嫌你太小,不想要。婶子说尽了好话,人家才答应,一个月也只给三十元,你看干不干,不干我就叫顺车捎你回家吧!”
年纪不大的她也初次看到打工的不易,就赶紧说:“婶子,我干!只是我和你住在一起,这个价就不能给你太多的钱了,你看,你每个月扣十块的宿舍费,行不,求您了!”
听到这儿,李婶高兴地笑道:“你这个傻闺女,其实和我养的一样,就是怕你遭罪,你还惦记着你婶,一个月给我八块就行!”
这个女人个子不大,长着圆圆的脸蛋,头发梳得光亮,还刻意在额头两边弄了两个小辫子,后面的头发黑黑地如瀑布一般搭在后背中央。两个屁股蛋圆圆的快要撑破黑色而又不厚的健美裤。前面的紧身半袖被高耸的胸脯撑得更高,整个人打扮得极为光鲜靓丽,惹人注目,叫看客久久不想离开。要不是腿短,肤色又有些黝黑,那活脱脱一个摩登女郎。饭馆的同事和常客在背地里叫她“黑骆驼”,可见一个女人该凸的地方都凸出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内心的深度是玉霞这样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她笑着说完后又抱住玉霞哭了起来,像模像样地说:“我的闺女呀!要不是看到你家遇到难处了,我是断然不会觍着个笑脸求老板收了你,我也不容易,一个月光房租就十八块,还不算这水费呀、电费、卫生费的。谁叫俺爹收了你两盒烟和一瓶酒呢?再说我瞅着你就心疼,就当帮帮老家那多病可怜的弟妹!”
“好了,婶子!你对我的好我清楚!”说着就给眼前这位慈祥的婶子打洗脚水去了。单纯稚嫩的玉霞,从此就把这“黑骆驼”当祖宗给供着,天天给洗脚、搓背、洗衣服,就连袜子和脏裤衩都承包了。
一干就是三年,可她的工钱没有涨一分,老实的她也没有问过。如此善良的姑娘怎么知道她的婶子一年的房租才五十元;她的工资从第二年就涨到和婶子一样了,可是她从婶子那儿拿的钱还是一个月二十二块。尽管这三年挣得不多,她还是挺知足挺感谢婶子的,一个月有了这些钱,家里的日常开销、弟弟的学费和妈妈常年不断的药费也有了着落。每次捎钱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地笑。
四
生活中的幸福往往是短暂的,正如人生的春天,很美丽,但是很容易就过去。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深处的贫苦人来说,一点点幸福都比村口的碾盘大。生活中的事情总是变化的,就像一到夏天,晴空万里的老天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善良单纯的玉霞对婶子千般的好最终也没有堵住她婶子那个像黑洞一样的贪婪之心,悲剧正一步步朝着玉霞走近……
事情是这样的,餐馆老板的老婆回乡下保胎去了,李婶也对常年见不到丈夫的日子有些发牢骚。那天玉霞在擦桌子时,听到李婶和老板的对话。
“老板,你真牛,天天伺候着嫂子,还能够一下种,就发芽!我这地就可怜了,只有年年过年的几天有人耕,不走运时还碰到红头绳,一年就空过去了,哎!眼看着就快四十了,苦呀!”李婶坐在前台旁,边喝老板送的啤酒边有些无奈地说。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今天送走了你嫂子!说真的,我心里不痛快,才怀上不久,就闹着要保胎。离她生了孩子,我就憋死了!”老板也低声说。
玉霞看到李嬸有些不高兴地喝酒,就插话:“婶婶,你的地不是家里的姥爷、大叔给种得好好的吗?一年收成数你家好,你今天说的是醉话吧!”
李婶这才意识到玉霞在那儿,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骂她几句,让她先到住的地方洗衣服去了。
老板数着钱,顺势又多给了玉霞婶子几瓶酒。
“老板,你真大方!今天嫂子走了,你解放了呐。怎么你以前不多给?以后这种好事天天有吗?”李婶笑着问老板。
“恐怕会,我还要你陪我收摊后多说说话,省得睡不着。”老板开玩笑地说。
“那有啥,你看你有那么多票子,你给一张大的,天天陪你说话!”李婶说着痛快了,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这才几个钱,都给你!要不是那死婆娘拦着我,我再开个宾馆,那才叫挣钱!”今天老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改往日的冷眼。他把一把钱硬是塞给李婶。
李婶脸一红,不接。这样你一推,她一推。老板的手就碰到了李婶的胸脯,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都笑了。
“黑骆驼,今儿个没有外人,你别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稀罕你,可我也是有原则的,别人背后叫你这个,我今天装一次英雄,当你的面就叫了!你也别生气!今天给你钱,不是想占你的便宜,是感谢你这么多年给我出了不少力,你可别误会!”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黑骆驼”从酒气中也清醒了几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有怪你,以后还要跟着你干,这钱当奖金的话我可以拿。你要是晚上睡不着,我可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这不是卖,我可是正经女人!”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接上火了。老板现在很少亲自当大厨了,又请了一位厨师。“黑骆驼”也出去采购东西了,一天也时常不见人。有看见的人说,“黑骆驼”去银行的次数多了,听说也成了老板。
后来,玉霞才知道,李婶在给老板打理新开的宾馆,成了“二老板”。
老板对和李婶私底下这种不正当的关系,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过了半年,老板也有些厌烦了,竟然把罪恶的目光投向了玉霞。
那天,李婶直接和老板说:“你是不是嫌我老了,想找个年轻的?”
“对,我就想找个年轻的,像玉霞就不错!”老板有些赌气地说。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人家娃才多大,你想找她?还得过老娘这一关!”李婶哼了一声去冲澡了。
那个有了钱而彻底丢掉了自己良知的老板有了更大的贪心。他知道,李婶是个见钱走不动道的主儿!于是,他赶紧上前,一阵甜言蜜语夹杂着金钱战术哄起李婶来。老板假惺惺地安慰她,“我太累了!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整。今后,这个宾馆我们俩合伙,我六你四,把玉霞叫过来给你当助手!你也不要太贪了,别把我弄干了!只要你让玉霞过来干,给她加工资,一个月三百元!”说着拍拍李婶的肩膀。
“行,只要我们签个合同,四六分成!给她送钱她还能不干吗?”李婶拿起床边一根已经放到发黑的香蕉,很麻利地剥掉香蕉皮,塞到自己嘴里可劲儿地吃起来,又说:“我可是个乡下人,可别糟蹋了东西,一根香蕉好些钱呢!”
玉霞就被李婶带到了宾馆,玉霞简直不敢相信,只是每天收钱开个门,一个月就是自己以前洗几百个碗的十倍工资,李婶对她真是太好了。
“玉霞,你看婶子这几年也挣了钱,也是这个宾馆的二当家了,不能够亏待你不是!赶快在608房间洗过澡,今后那个豪华间就是你的房间了,把这些漂亮裙子和高跟鞋都收好,今天最好把这个吊带裙换上,要有个新样子!”李婶像往常一样关切地说,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婶婶,你哭啥,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些衣服的钱我以后还你,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每月给你分我的工资!”玉霞真诚地说。
“死妮子,别再说那些话,只要你不怨婶子就好了,决不会分你的钱。你们一家人还指望你养活!”李婶很坚定地承诺道。
玉霞洗完澡,穿上银色吊带,把头发梳起来,脸上也化妆一番,活脱脱一个新娘的样子。李婶带她到老板的房间,先叫玉霞和老板签合同。签完后,让玉霞喝杯水,听听老板再讲讲工作时候要注意些啥。
谁知道,玉霞在喝了几口水后就昏倒了。这时,李婶起身,从包里拿出她与老板分红的合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脸冷气地说:“人给你打扮好了,也药倒了,那可是我亲闺女,还是个孩子,你对她好一些。算你心狠,签字吧!”
老板一看,急眼了,大声嚷嚷道:“怎么变成五五开了?”
“哼,玉霞可是个好看的人,和你在一起,五五开可都是便宜了你。你记住!老娘这份,你也得隔三差五地记着!签吧!”这个可恶的女人真是心黑透了。
夏天的阳光来得很早,勤劳的人们五点钟就起来干活儿了。外面的天特别蓝,空气中有一丝风,远处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麦田,金黄中泛起一丝丝麦香。可是老板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像一个死亡的魔窟!
玉霞下意识地觉得一个重重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挣扎了许多次都睁不开眼睛。大约九点左右,可怜的玉霞才醒来,眼前的一幕使得她赶紧闭上眼睛,眼泪像瀑布一般奔流出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老板摔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几乎昏厥过去。那个恶棍老板胡乱穿上衣服,跪地求饶,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玉霞,并拿出一万块钱给玉霞……
玉霞把钱扔到角落,还是恐惧地缩着,她决不相信,那像亲娘一样的婶子会干这样的事情……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婶扯破嗓子,叫着玉霞的名字!
老板又一阵求饶,把衣服给玉霞,叫她赶紧穿好,躲在卫生间,千万别让李婶瞧见!
玉霞本来就不想见人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让她别无选择!
老板开门后,李婶冲进来,故意大声吼道:“你见玉霞了吗?她家里人捎信说,她妈的病加重了,要转院去省城看,倒霉的是,厨房也被雨水冲垮了,院墙也倒了,至少要两万元的开销!我的老天爷,咋就不开眼,还让人活不!”
“噢,那你等等,你先拿兩万元给她家拿去,你包个车去!”老板说道。
“那谢谢老板,我给亲自送去,你赶紧叫人找找玉霞!”
不知道是命运的残酷,还是巧合,这一切似乎赶在了一起。事后,老板还雇车到省城看望玉霞的母亲。因为自己的遭遇,玉霞只是到医院的病房外偷偷地看了母亲一眼,老板安排李婶张罗着就医的事情。
有时候,穷人只能够承受沉重的痛苦,丝毫没有摆脱命运的能力。
原本命苦的玉霞,她的厄运并没有终止。
那个人面兽心的李婶用同样的伎俩把她骗到了一个外国佬的床上,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一杯水,这次是一块西瓜。那个外国佬说是要办个电子厂,硬是要李婶做厂长,玉霞做副厂长,那个外国佬五十岁了,除了玷污玉霞,还专门找厂子里的中年妇女下手,威逼利诱。对于年轻的玉霞而言,这样的经历,已经使她的心灵千疮百孔,难以愈合。
玉霞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遭遇,也无法任由这样的罪恶在自己的身边蔓延,不仅要毁灭自己,还要毁灭更多无辜的人。虽然已经心力交瘁,她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选择了揭发这个外国佬的罪行,而李婶,最终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幸的是,玉霞感染了艾滋病,尽管恶人得到了惩治,可对于玉霞的人生来说,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唯一让玉霞感到欣慰的是,所有受害的女性中只有她感染了,没有伤害到其他的姐妹。在得知初步的诊断后,她只说了一句话:“所有的不幸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五
省军区医院的复检报告出来了,她看了看,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吃一点东西,也没有打一个电话,只是静静地在医院的候诊区坐了一个上午。
中午回到临时找的住处,是一家离城不远的农家小院,她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院里的大花园旁边,注视着大妈种的一行小喇叭花。看着它们的花骨朵爬上花园的小砖墙,在阴沉沉的夏天中仿佛累了,耷拉着脑袋,东倒西歪地睡在砖面或有点干枯的叶子上,丝毫没有生机。
一切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我该做些什么了吧?我的爸爸妈妈见过了,对了,还有我的弟弟,还有就是医院,对了,死后还得去火葬场、墓地……”她的大脑已经高速转动起来了。
周围的空气还是那么地清新,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地寂静,这座农家院落的幸福元素足以给一个农村姑娘一份生命终结前的大礼。
她的思绪丝毫没有被微风吹断,她想:毕竟,艾滋病晚期不是什么值得怜悯的病,对,一切要自己安排好!
夜幕的降临并没有让她感到饥饿,只是浑身上下的痛苦已经不复存在,空荡荡的小院没有一丝光亮,周围的光亮也渐渐熄灭。
此刻的她,想到远在南方的弟弟应该下晚自习了。她吃力地试图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取了三次才拿到手里。于是,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终于给她最牵挂的弟弟打通了电话:
“玉杰,你下自习了吗?”
“姐,你犯糊涂了吧,都几点了,没有什么事吧?你怎么还没有休息?”弟弟低声说道,像做贼一般把头包在被子里,毕竟同宿舍的同学都睡熟了。
“哦,姐姐就是给你说一声,姐要出远门了,你以后要懂事些,多替姐姐孝顺爸妈,不要再担心姐姐。我可能很少再给你们打电话了,记住,你已经长大了,照顾好自己!”姐姐有些严肃地说道。
弟弟不解地问:“姐,没事吧?你又不出国,就是出国也不见得就不打电话联系呀!”
“哦,姐是去很远的地方,不!是出国,毕竟打电话不方便,好了,你也睡吧,记住,你长大了!一切都能够靠自己了!”说着就挂掉了电话。
电话也丢在了地上,一阵阵眩晕似乎让她没有了气力。
躺在地上的电话,又响了几遍,就老实地睡着了。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她稚嫩的肌肤被夏日的骄阳晒得剧烈疼痛,也许是神经中枢的本能驱动和肠胃的酸水再一次叩动了她生命的旋律,慢慢地大脑恢复了思考,眼睛也挣扎着睁开了,新的一天来得这么迟!
“我要美美地吃上一顿,还有一些事情得办!”挣扎几下后她一下子轻松地起身了。
吃了一顿大餐后,她打车去了火葬场,并且去了公共墓地给自己预订了一块地方。
十天后,她最好的闺蜜梅梅给火葬场和墓地打了电话,按照她短信的安排,她的墓碑刻上了“小喇叭花之墓”。
十年后,她的弟弟、弟媳婦和他们三岁的女儿终于找到了这块很干净的墓地。弟媳妇低声说:“孩子的姑妈连个孩子都没有,咱们的女儿也叫个小名——小喇叭花,算是一种纪念吧!”
弟弟玉杰含着泪,点了点头。
“爸爸,妈妈,你们快看呀!那儿有一串漂亮的花,它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用小手指着墓地远处的一片空地嚷嚷道。
“小喇叭花!喜欢吗?”爸爸问。
“喜欢,太喜欢了!我要摘几朵!”小女儿扯着妈妈的手要去摘。
“孩子,从今天起,你的小名就叫小喇叭花,记住了,这也是你姑妈的名字!”弟媳妇对孩子很郑重地说。
“姑妈一定很漂亮,我也很漂亮!我们都叫小喇叭花!”小女孩高兴地去和妈妈摘小喇叭花了……
作者简介:赵三娃,男,汉族,1983年出生,甘肃省秦安县人。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甘肃省作协理事、甘肃省文学院特邀评论家。现为甘肃省文学社团联谊会主席、天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大地湾文学月报社社长兼主编。出版文学作品5部,个人事迹《赵三娃的文学报》被甘肃卫视中国西北角栏目、央视网报道,被誉为“甘肃文学80后优秀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