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营长吩咐我,让我带两名战士,负责把一个特殊人物送出沙漠,送上麦盖提县城的长途班车。
营长说的这个人物,是一连连长的媳妇,来队探亲,挺着大肚子,殊为不易。部队在沙漠腹地搞训练,一连长走不开,我是营部书记自然无兵可带,差不多是营里唯一一个闲人。我十分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要知道,从训练地到麦盖提有240公里,这还仅仅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
驼工说:“母子两命,不敢大意。不能选公驼,公驼一旦遇上母驼,容易发情起性,不好收拾。就选几头上了年纪的母驼吧,它們已经不再想着去吸引异性,异性也不为它们所吸引。”我们选定了两峰老母驼,一峰为孕妇所乘,另一峰驮水与给养。
我和两名战士用一把旧椅子扎出一只可以仰身的“沙发”来,之后像搀扶老人一样把连长的妻子送了上去。连长的妻子显然没有想到她的到来会引出这么大的麻烦,竟捂住脸哭了。
驼铃一响,我们上路了。头一天就遇上了流沙雨,流沙像雨一样落下来,这种雨不至于伤人,却容易使人迷失方向。两峰老驼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人”,沙雨弥漫之中,它们甚至连驼铃的节奏都没有乱,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沙雨。夜晚,两峰老驼面对面卧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地窝子”。我们把连长妻子安顿在“地窝子”里,我和两名战士轮流放哨。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越来越热。携带的水越来越少。除了连长的妻子,我们三人都停止了饮水。特别叫人感动的是,两峰老驼仿佛通人性似的,也停止了饮水。而且,它们还能寻找一种奇怪的沙包,用蹄子刨下去,就能得到一种疙疙瘩瘩的黑根,使劲地嚼,还能嚼出水汁来。
但是,黑根并不是每天都能找到的,沙海行走7天后,黑根消失了。首先遇到生命威胁的是驮给养的老驼“博格达”。早上起来,我们发现它脖子上的驼铃节奏乱了。临近生命尽头的“博格达”哆哆嗦嗦摇摇晃晃犹如醉汉一般。我们取下它背上的最后一塑料桶水,打开了放在它的面前。它古怪而又陌生的眼睛望着水,可就是不肯张开那吐着白沫的嘴巴。我把水倒进碗里,想硬给它灌进去,谁知它却一下子把头颅高昂起来,面对天空,发出苍凉的叫声。
也就在“博格达”拒绝饮水进食的这天,另一峰叫“阿勒泰”的老驼却开始饮水进食。我不懂驼语,它们两个是不是预感到前途的艰险而采取了保证重点的措施呢?
新的一天,大漠热得出奇,唯一的那桶水也基本喝完。但从地图上看,我们最少还要三天才能走出沙漠。中午刚过,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一路上负载最重而又拒绝饮水的“博格达”倒了下去,沙尘弥漫,遮掩了它的身躯。最先哭出声来的是连长的妻子。她不顾一切地从驼背上滑下来,拧开军用水壶,说:“我有水,我不喝,我给你喝。”然而,“博格达”仍然紧闭着嘴巴。两名战士也流了泪。连长妻子将水壶对准“博格达”的鼻孔往里灌,但显然已无可挽回。我们在“博格达”面前站成一排,做了最后的诀别后,挥泪上路。倒卧流沙的“博格达”在我们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鸣叫。
这一夜,我们宿在一处袒露的河床上,因为“博格达”的离去,“地窝子”是搭不起来了。天快明了,一个异样的声音惊动了我们。最先站起来的是“阿勒泰”,只见它朝我们走过的方向发出一声尖厉的长鸣。顺着它长鸣的方向望去,我的脑袋一下就麻木了—“博格达”正披着一身晨光,摇摇晃晃朝我们奔来。我们欢呼起来,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抱住“博格达”呜呜地哭。
我们为“博格达”的生还激动不已,但却没能在预计的时间走出沙漠。第二天中午,我们遇上了黑沙暴。它似无数黑蚊,纠缠撕咬你,能把你体内的水分都给吸干了。黑沙暴之后,我们刚刚挣扎着从流沙中爬起来,“博格达”便发出一声警报似的长嚎,一头朝一块棱角突出的黑石头撞过去,脑浆迸裂,鲜艳的血水喷出来,触目惊心!
正当我们不知所措时,驼工哽咽道:“它是老臣,非常时候,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作贡献。”“博格达”的血接满了一塑料桶,10公斤。就靠这10公斤驼血,我们在3天后走出了沙漠。接连长妻子的人,已经在麦盖提等了一星期。他们实在不敢往好的方面想,已悄悄准备好了花圈。连长的妻子把花圈送到沙漠边沿,面对“博格达”死的方向,点燃了两堆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