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芬 周小康 张浩仁 蒲军 陈义安
(四川省农业科学院蚕业研究所,四川 南充 637000)
《镜花缘》是清代小说家李汝珍撰写的一部章回体小说。主人公以唐朝岭南人氏唐小山(后更名为唐闺臣)周游海外列国寻找修仙的父亲唐敖为故事主线,描述了各国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文中还描述了100名才女参加武皇女试,各有故事。其中字里话间的蚕桑事,透露出了蚕桑在我国的悠久历史和丰富文化内涵,也记录了时人对蚕桑丝绸产业的一些认识,读来颇觉新意,分类梳理后以飨读者。
我国栽桑历史悠久,传于唐朝之时,栽桑已经非常普遍,以至于人们说话类比事物时常引用,而且已经入书。唐敖在形容一株仙草“朱草”时忆及服食方内言“朱草状如小桑,以金玉投之……”(第九回)。在素喜重金购书的黑齿国中,也有一片大的桑园。“路过一个桑林,一望无际”(二十回)。船停巫咸国时,唐敖在舵楼,望见青枝绿叶、大小不等的树木,向多九公请教。回答道“大树是桑,居民以此为柴,小树为木棉,此地不产丝货,向无绸缎,历来都取棉絮织而为衣”。唐敖闻听古人说“巫咸之人,采桑往来”,以为是产丝之地。谁料有桑无蚕,感叹“可惜如此好桑,竟为无用之物”。故此丝货一到,“就如得了至宝一般,莫不争著购买”。可见当时,也有一些地方有桑树种植,但并不能养蚕,仅做烧柴。文中还有“桑间月下”一词(第十一回),以指代坏人名节之事。词语虽是不雅,但可推测当时桑树不少,否则不应该用稀少之物来形容一类事情。与此相应的还有“瓜田李下”也用常见事物来形容常见之事,道理应该相同。
而在当时,桑叶除养蚕外,亦做茶饮。司碧桃花仙子燕紫琼(才女三十七名)其父一生喜茶,对茶道研究颇深,著有《茶诫》二卷,称得上是茶道雅人。其认为茶以“其性而论,除明目止渴外,一无好处”。茶诫即劝人少饮为贵。文中对桑叶茶亦有细致描述:“素日惟饮菊花、桑叶、柏叶、槐角、金银花、沙苑、蒺藜之类……时常变换,倒也相宜”。“世人只知菊花、桑叶之类可以当茶,哪知柏叶、槐角之妙”。看来桑叶做茶饮用,时间应该很久了,且当时之人是把菊花茶和桑叶茶都当成很普通很常见的茶叶种类了(事见六十一回)。文中第六十九回还说道了普洱茶:“那时心里一急,把点饮食存在心里,亏得吃了许多普洱茶,这才好了”。普洱茶化食功效,还有这等出处,却是闲话了。
文章还描述了桑葚的功效。化身为老道姑的百草仙子对唐小山说:“即如桑葚,人能久服,可以延年益寿;斑鸠食之,则昏迷不醒”。言语不多,信息量很大,分两方面描述了桑葚的功效。桑葚是可以食用的,而且长期食用可以延年益寿。这一点目前已有一定的证据证明,桑葚中的花青素含量较高,而花青素具有抗氧化、预防心脑血管和保护肝脏的作用,近年来还发现有预防癌症、增进视力、改善睡眠、改善血液循环等功效。另外,桑葚的功效要区别对待,“斑鸠食之,会造成昏迷不醒”,是否属实,尚没有验证。表明至少在清朝的时候,人们已经认识到不同的群体对同样事物的反应不同。这种辩证的看待桑葚功能保健作用,现代的很多人却也比不上。《本草纲目》中道及桑葚酒可治“水肿胀满”,而桑葚膏可治“瘰疬结核”,与之描述的功能却是不同。唐小山在离开泣红亭返回途中,差点丧生虎口,幸遇驕马。同行的阴若花饥饿难耐时说“腹中每每觉饿,连日虽然吃些桑葚之类,也不济事,必须把豆面再吃一顿,放好行路”。时人已知桑葚可以充饥,但补充体力仍是不如豆面之类的事物。阴若花身为女儿国储君,为牡丹花司化身。后来又得到同试才女帮助,回国主政。
我国是丝绸古国,丝绸贸易历史悠久。1955年,季羡林大师就提出至少在公元三四百年,海上丝绸之路即已开始,共有5条道,其一为“南海道”,从现在的湛江一代出发前往印度等国。《汉书·地理志》记载了南海道最早的路线详情:“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邑卢没国……谌离国……夫甘都卢国……黄支国……”等。中国商人以丝织品、黄金等换回这些国家的珍宝异物等。汉武帝时在番禺(今广州)设立黄门专司对外贸易。而在唐朝时,从秦汉开始的、通过岭南出海进行贸易已经很普遍了,丝绸交易也很常见,唐玄宗时期还在广州设立了市舶使,主管海外贸易,正式代表国家宣示主权。
《镜花缘》中虚构了很多国家的名称,串联起这些国家的就是海客的生活与贸易。丝绸无疑是其中重要的商品。骆红蕖在与唐敖谈话时言及“去岁有丝货客人带来一信,才知现在寄居巫咸”。表明当时的丝绸贸易很为丰富,交易的区域也很广泛,丝绸贸易客商还能够经常为人寄代书信。如果参与丝绸贸易的地区不多的话,应该很难通过丝货客人代寄书信。看来丝绸之路还兼有畅通信息之功,前人却少有人提及。其实,唐敖等搭乘丝绸贸易舟船往来各国,也有畅通物流信息之功能。
而在白民国,“林子洋发了许多绸缎、海菜去卖”。繁华的大街上,“两边店面,接接连连,都是酒肆、饭馆、香店、银局,绸缎绫罗,堆积如上”,可见当时货物贸易极为丰富。“只见林子洋同一水手从绸缎店里出来。多九公迎着问道:‘林兄,货物可曾获利?’,林子洋满面欢容道,俺今日托二位福气,卖了许多货物,利息也好,……”(第二十一回)。林子洋到巫咸国,也是“发了许多绸缎去卖”。丝绸绸缎的交易颇为平常,行情也有好有差。对于好的行情,交易商贩也很高兴。交易的货物种类也很丰富。不仅有丝绸制品,甚至包括蚕茧(出售给小人国了)。而在双面国,林子洋身穿布衫,备受冷落,“登时俺就穿起绸衫,妹夫穿了布衫,又去找他闲话,哪知他们忽又同俺谦恭,却把妹夫冷淡起来”,看来在双面国人心中,绸衫与布衫不同,能穿绸衫之人,受人恭敬,足见当时丝绸衣衫还是高档之物,并不是日常消费可以的。而在有桑无丝的巫咸国中,也是“如有丝贩到此,那富贵之家,或多或少,也都出价置买”,平常之家可能仍然要依靠棉絮织成衣服。
当时,丝绸锦绣应该很普遍,在人的外号上体现得很集中。唐闺臣等中试之100名才女均有外号。名号中带有“锦”字的,集中在后来部试时主考官卞滨及蒋进之女。卞滨七女均参加部试得中才女,外号分别为“回文锦”卞宝云、“鸿文锦”卞彩云、“睿文锦”卞绿云、“绮文锦”卞锦云、“雄文锦”卞紫云、“尧文锦”卞香云、“龙文锦”卞素云。另有蒋氏姊妹为吏部考动员外郎家六女也是如此,如“铺地锦”蒋素辉、“麒麟锦”蒋秋辉、“鸳鸯锦”蒋星辉、“罗纹锦”蒋月辉、“朝霞锦”蒋丽辉、“天孙锦”蒋春辉等。另有“锦绣林”白丽娟、“锦绣肝”司徒妩儿、“锦帆风”董花钿等人,100名才女中,有 16人的外号中带有“锦”,尚有“绮罗从”陈淑媛、“织机女”薛衡香、“采桑女”姚芷馨等与蚕桑丝绸有关的,足见当时丝绸锦绣很是普遍。
养蚕织机是为正途。第七十三回中,姚芷馨道“妹子向在外洋,除养蚕织机外,惟有打谱”。其父母多年寄居巫咸国,以养蚕为业。当地年轻女子的日常功课不外如此:养蚕织机和围棋打谱。可见当时的养蚕很为风行,年轻女子将养蚕所得蚕茧织成布匹,既是日常行为,也是修身养性之举。巧的是姚芷馨的外号为“采桑女”,与蚕桑渊源颇深。海外诸国对栽桑养蚕应该并不熟悉。巫咸国先前空有桑树不能产丝即是明证,后来从邻邦来了两个女子(其实是暂时寄居于此的姚芷馨及其表姐薛衡香),“带了许多蚕子,在此养蚕织纺,连年日渐滋生,本初也有人学会织机,都以丝绵为衣”。竟然将栽桑养蚕发展起来了。这样,外地远来的丝货客人“虽不获利,还不亏本”,当时可能引进栽桑养蚕技术,但尚不成熟,成本也没有完全降下来。否则远来丝货贸易客人就不是“虽不获利,还不亏本”了。而通过丝货交易,逐渐将栽桑养蚕之术传到海内外,也是一大功劳。
关于养蚕取丝,海外诸国也认知不一。例如黑齿国桑园中,“话说那些妇人俱以丝绵缠身,栖在林内,也有吃桑时的,也有口中吐丝的”。“古人言这妇人都是蚕类……都以桑林为居,以桑为食,又能吐丝”。以其描述分析,当时应该是采用野桑蚕用于生产,还没有驯化,不易于栽桑养蚕而已。这样的描写并不唯一,在罗马帝国大博物学家普林尼(公元23-79年)所著的《自然史》中,赛里斯“其林中产丝,驰名誉内,丝生于树上,取出,湿之以水,理之成丝,织成锦绣文绮,贩运至罗马”。如出一辙的传闻,表明或许在清朝时代之前,《自然史》中的趣闻已经传到国内了。其实在巫咸国,唐敖救下姚芷馨时,欲杀姚芷馨的木棉经纪人,其话语也可映证当时之人对栽桑养蚕的无知和恐惧:“你这恶女只顾养那毒虫”、“自同此女同织机女子到了此地,养出无数屙丝的毒虫,又织出许多丝片在此货卖”、“此女只顾将那毒虫流传国内”等等,将蚕称为“毒虫”、将栽桑养蚕之术称为“恶术”,认为栽桑养蚕致使木棉种植之家,大半废了祖业,意欲杀姚芷馨而阻止栽桑养蚕之术扩散。到了薛家,许多人围在门首喊成一片,口口声声只要织机女子出来送命。这些描述见得丝绸之路恐怕也有文化冲突融合的艰难旅程。
文中还体现了蚕茧用途的另外两种,一是熏洗目疾,一是帽儿的装饰品。部试后,中试的100名才女齐到卞府凝翠馆。唐闺臣在座中提及林子洋(唐闺臣舅父)在小人国卖过蚕茧的趣事。林子洋带那蚕茧在身,原不为出售获利,实为治病需要:“因素日常患目疾,迎风就要落泪,带些出去,即可熏洗目疾,又可碰巧发卖”。“前在小人国,也是无意卖了许多蚕茧”。而小人国民购买蚕茧的用处却是稀奇:“小人生性最拙,向来衣帽都制造不佳。他因蚕茧织得不薄不厚,甚是精致,所以都买了去,从中分为两段,或用绫罗镶边,或以针线锁口。都作为西瓜皮的小帽儿”。原来小人国是将蚕茧作为帽儿式的装饰品。而蚕茧治疗迎风落泪疾病的功效,却未见相关描述。在《本草纲目》,能治眼疾的有两种,一是桑柴灰,可治目赤肿痛,桑灰煎汤洗眼可治青盲,一是桑叶,也可治青盲,还可治风眼多泪,与文中描述方法相似,但不是用的蚕茧。入药的是僵蚕,没有类似蚕茧入药的介绍。
佛桑是否属桑,古人可能不知。《镜花缘》还在四十八回提到了佛桑。前身为百花仙子的唐小山在泣红亭中发现一座白玉碑,上有百人姓名,其中“司佛桑花仙子第八十一名才女’龙文锦’卞素云”。佛桑现在多认为是朱槿,为木槿之一种,属木兰纲锦葵科。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上》中描述“闽中多佛桑树。树枝叶如桑,唯条上勾。花房如桐,花含长一寸馀,似重台状。花亦有浅红者。”可见其仅枝叶与桑类似,其余均有不同,不是栽桑养蚕之桑。与此相关的名称是“扶桑”,一般指木槿树或它的花。也有人以扶桑指代日本。但有研究认为“扶桑”与“倭国”不同,且在《山海经》的《海内北经》中,并列出现,地理位置描述也有不同,认为“扶桑”应为现代之墨西哥,扶桑木即为墨西哥之“龙舌兰”。当然,也有人提出“扶桑”在今俄罗斯库页岛一带,在日本以北,看来一时难有定论。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例如从古越语传承而来的壮语,在地名命名时习惯将通用名称在前,“扶”在壮语中意为“山”,扶作为壮语地名通名,在广西多达数百个。“扶桑”亦可理解为“有桑的山”。或许这是一种新的溯源,当然这是题外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