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地理看太行山精神与民族崛起

2019-02-12 05:01安介生
关键词:太行山山西

安介生

(复旦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山西形势素称“表里河山”,东倚太行,西指吕梁。在地理区划上,太行山是山西与河北及河南两省之界山,但是,太行山在中国历史地理上的意义并不止于此。就深刻认知山西历史演变以及思考今后山西地方文化的发展而言,关于太行山历史地理的深入研究都是极其重要的。从《尚书·禹贡》开始,太行山就作为一个具有标识意义的重要山脉,呈现于中国历史地理的版图之上。传统时代对于太行山的认知也有一个渐进与整合的过程,其影响与意义也随之扩展。而人们对于太行山的重视与推崇,也有一个从物质的、地理的层面到精神的、象征的层面。古往今来,以太行山为主题的诗歌与文章数不胜数,这些诗篇与文章在一定程度上凝聚成为太行山在中国人心目中特殊的精神价值。

关于太行山文化以及相关历史地理问题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涉及内容也相当丰富。注近二十年的相关研究成果,参见张建鹏、张惠敏:《论“太行山精神”》,《探索与求是》1997年第8期;王益民:《用“太行山精神”指导社会实践》,《思想教育研究》1998年第1期;孙泓洁、苗卫钟:《走进太行山:重回我们的精神家园》,《河北画报》2009年第8期;段宏振:《太行山脉东西两翼:中原与北方青铜文化互动的重要通道》,《三代考古》(三),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年;张新斌:《太行山的文化定位与开发的战略思考》,《中原文化研究》2013年第1期;程人乾:《山西人性格的地理学诠释》,《记者观察》2015年第6期;王新政:《正本清源说“太行”》,《黄河·黄土·黄种人》2015年第16期;萧烟:《巍巍太行山:东方文明沃土上的文化名山》,《现代青年》2017年第9期等。在本文中,笔者在历史地理相关文献分析的基础上,结合太行山的地理区位特征,试图从太行山在中国历史地理上的区位价值、太行山与山西的重要地位、太行山的精神文化内涵等几个方面进行分析与说明,为今天重新认识太行山在山西地方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与影响提出一些个人看法,以就正于方家。

一 “天下之脊”:传统形胜意义上的太行山

在中国历史上,太行山的地位与影响不同于通常所谓的“五岳”。太行山并不是一个独体或孤立的高山,是一系列巨大山脉的空间组合。太行山大致北起北京的西山,向南一直延伸至河南与山西交界地区的王屋山。人们通常所云“八百里太行”,其实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太行山的覆盖面积与历史影响,远不止于此。

太行山的影响,直接反映在中国构造地貌运动之中。中国的构造地貌总体上西高东低,从西到东呈现出明显的三个阶梯式地貌形态。第一阶梯是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黄土高原构成了第二阶梯地形的主体之一,平均海拔在1000-2000米之间。第三阶梯就是东部广大的山地丘陵及平原盆地,包括东北平原、华北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以及东南丘陵地带等,平均海拔均在1000米以下。而第二、三阶梯之间,是一系列的山脉,从西南地区的岷山,向北、向东有巫山、雪峰山、太行山以及大兴安岭。[1]20也就是说,太行山系实际上是中国构造地貌中第二阶梯与第三阶梯之间的重要界山之一,处于黄土高原到华北平原之间,对于中国地貌轮廓形成的影响极其重要。

中国古代对于太行山之认知,存在着一个逐步整合的过程[注]如太行山又称为“五行山”。关于“太行山”之读音,宋人周必大认为:“四方声音不同,形于诗歌,往往多碍,其来久矣。如北方以行为形,故《列子》直以‘太行山’为‘太形’。”参见《文忠集》卷177《老堂诗话上·南北声音》,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也就是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限于当时地理认知的水平,其所知“太行山”的内涵及实态,往往只是我们今天所称“太行山”的一部分,并没有形成统一的地理概念。如“太行”之名,出现于中国最古的地理学典籍《尚书·禹贡》之中:

导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底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在我们今天的地理概念中,王屋、太岳等山脉都从属于太行山系,而在当时人的观察中这些山是分立的、平等的。《禹贡》所言内容,同样涉及构造地貌问题,而当时的观察范围已相当广大。从壶口、雷首、太岳、底柱,到太行、恒山,然后直连碣石山,以至于东部海域。关于碣石山的方位,有不同说法,或在秦皇岛,或在今朝鲜境内,其中,以今河北昌黎境内最为通行,而碣石山实际上已通向东北地区,与现代地理学所称“太行山与大兴安岭系列”是基本相通的。很明显,在古人的理解中,太行山实际直通碣石山及海域,并不仅限于今天所说的北京西山,影响更为广大。如《博物志》曰:“按太行山而北去,亦不知山所限极处,亦如东海不知所穷。”[2]346

唐枢《太行山记》一文云:

山自北纪云中发宗,行平定州,至上党。辽、沁、潞、泽,衍亘多起,彰、卫、怀三府,南受藩垣。中原自是西奔为中条,至雷首,东发为燕山,至碣石。左右行皆其托祖,故曰太行。又以介省故,名省曰山之东,山之西。太行,中原之正脉,两腋如华盖,所以冒中原而重其力。惟其起张两脉,故身不自结,而凝为所冒之中。以其行局之宏,非太行不足以当之,而其伊止之所,乃所以为行之地,盖言意也。[3]卷23

清代著名学者胡渭在《禹贡锥指》卷十一注解中总结了古代人们对于太行山的一些基本认知情况,他指出:

又按《金史·地理志》云:济源县有太行山,以沁水为界,西为王屋,东为太行。则此山实起于济源(治今河南济源市——笔者注),盖自河南怀庆府入山西泽州,迤而东北,跨陵川、壶关、平顺、潞城、黎城、武乡、辽州、和顺、平定、乐平,以及河南之辉县、武安,直隶之井陉、获鹿诸州县界中,皆有太行山,延袤千余里焉。林少颖曰:太行在今怀州之北,连亘数州,为河北脊,以接恒岳。程子谓太行千里片石,众山皆石上起尔。《朱子语录》曰:太行山一千里,河北诸州皆旋其趾。潞州上党在山脊最高处,过河便见太行在半天,如黑云然。[4]349-350

由于缺乏对于中国疆域总体性的地理及地貌知识,古代地理学者都有这样的共识:“天下之山,莫大于太行。”[4]350在中原地区人们的心目中,太行山是规模最为宏大的山脉。而“太行,天下之脊”的说法更为流行于天下。[4]349显然,这个“天下”正是当时人们所知道的地理范围。如宋人汪若海指出当时天下形势云:“天下者,常山虵势也,秦、蜀为首,东南为尾,中原为脊。今以东南为首,安能起天下之脊哉?将图恢复,必在川、陕。”[5]12218此处“常山”,即为太行山之代称。宋代朱熹曾关注太行山,指出:又“太行山一千里,河北诸州皆旋其趾,潞州上党在山脊最高处,过河便见太行在半天,如黑云然。”[6]卷2朱熹作为一代儒家大师而非地理学家,通过实地观察及总结前人经验,对于太行山的地位及影响得出了一些较为深入的认识:

上党,即今潞州(治今长治市——笔者注),春秋赤狄潞氏,即其地也。以其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上党,太行山之极高处。平阳、晋州、蒲坂,山之尽头,尧、舜之所都也。河东、河北诸州,如太原晋阳等处,皆在山之两边窠中,山极高阔(伊川云:太行千里一块石——原注)。山后是忻、代诸州……河东、河北皆绕太行山,尧、舜、禹所都,皆在太行下。[6]卷2

且太行山自西北发脉来,为天下之脊,此是中国大形势。其底柱、王屋等山,皆是太行山脚。[6]卷79

朱熹的视角,是以太行山为核心来审度天下形势,很具有启发性。晋西南地区地处太行山之西南尽头,是华夏农耕文明之发祥地,上古帝王都城之聚集地。上党之地为“天下之脊”,居高临下,而“河北”及“河东”(即今山西中南部)都处于太行山之两侧,进而构成了当时“中国”之大形势。地势高耸的太行山地,对于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而言,确实有居高临下之势。如元代诗人何中在《读罗时翁燕山行稿》一诗中云:“黄河西来走东注,太行山高压中土。河山壮观帝王州,万雉城荒土花雨。”[7]卷4又有元代诗人周伯琦《过太行山》一诗云:太行苍翠插秋旻,叠岭重关自昔闻。战国东西分晋赵,中原南北带河汾。帝王都邑青青草,豪杰勋名点点坟。鸟道盘空频立马,便从高处望飞云。[8]卷2

可见,古代哲人及诗人们都已经意识到:巍峨太行山的地位与影响,绝不仅仅限于自然地理层面,更体现于中国历史地理格局的演变之中。

二 形胜镇神州:太行山与山西之区位价值

山西在中国历史上的区位价值,已为现代研究者所高度关注[注]参见谭其骧:《山西在国史上的地位》,氏著:《长水集》(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安介生:《再论山西在国史上的地位:基于历史时期地域共同体作用的初步分析》,张有智、张焕君主编:《陟彼阿丘:首届晋学与区域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年。。而山西的区位价值与太行山在中国历史政治地理版图中的特殊地位是分不开的。中国古代很多学者在高度推重太行山的重要地位与价值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其对山西形势的影响。如宋代朱熹曾指出:“河东地形极好,乃尧、舜、禹故都,今晋州河中府是也,左右多山,黄河绕之,嵩华列其前。”又“河东、河北,皆绕太行山,尧、舜、禹所都,皆在太行下。”[6]卷2又如宋代著名学者洪适在《次韵初望太行山》一诗中写道:层峦逾碣石,形胜镇神州。可惜羊肠险,今多虎踞忧。天心端有待,人力岂能谋?未老如凭轼,壶浆为曲留。[9]卷5

笔者提出,历史时期最早对山西形势及区位价值进行全面评估的是金朝著名学者郝经。郝经在《河东罪言》一文中评价山西地区的形势云:

夫河东,表里山河,形胜之区。控引夷夏,瞰临中原,古称冀州天府,南面以莅天下,而上党号称“天下之脊”,故尧、舜、禹三圣,更帝迭王,互为都邑,以固鼎命,以临诸侯,为至治之极。降及叔世,五伯迭兴,晋独为诸侯盟主,百有余年。汉、晋以来,自刘元海而下,李唐、后唐、石晋、刘汉,皆由此以立国,金源氏亦以平阳一道甲天下,故河东者,九州之冠也。[10]卷32

可见,山西的区位价值在很大程度上与太行山相关。当然,太行山之地位与影响,更在于其地域扩展范围。如中国古代学者指出:太行山之势直接碣石,即联连燕山,共同形成中国华北地区的一道屏障。这在唐宋时代的政治地理形势中表现最为明显。在唐朝后期政治地理形势中,上党之地备受关注。如云“上党居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11]卷706如唐人杜牧曾在《贺中书门下平泽潞启》一文中指出:“某启伏以上党之地,肘京洛而履蒲津,倚太原而跨河朔。战国时,张仪以为天下之脊;建中日,田悦名曰腹中之眼。带甲十万,籍土五州,太行、夷仪为其扃关,健马强兵为其羽翼。自逆党专有,仅及一世。颇闻教育,实曰精强。”[11]卷652其后,宋人也强调“太行山在怀、泽之间,最为要害。”[12]卷103又如宋人罗璧曰:山西连太行,东亘辽海,狼诸胥诸山为襟带,关南北通处,路绕两崖间,风起人行,或为所掀。……燕之东百里曰榆关,盖自虎北口下,皆乱山层,复至此,循海方有狭径,实辽东诸州之障阻。昔时守以土,步敌不能入。自石晋割关南十六州,刘仁恭割营、平、滦三州赂契丹,由是北自定武达滦海,千里失险。”[13]卷14唐末五代时期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其实是将太行山与燕山所构成的屏障划归塞北政权,因而华北地区失去了保障,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政治及军事地理形势。直到清代,著名学者魏裔介也曾评价道:“兹者,登高远眺,览冀、并之形胜。东则太行,蜿蜒绵亘,天下之脊也;西而黄河,奔流浩荡,一息千里。北则云中、雁门,幽燕之屏翰也,南而上党、蒲津,控扼秦豫,势若建瓴。”[14]卷8应该说,太行山在中国地理格局的影响与作用,是持续及难以忽略的。

但是,由于历代认知上的差异,片面夸大太行山的地位与作用,也是不可取的。如宋代学者王应麟称:“秦汉之间,称‘山北’‘山南’‘山东’‘山西’者,皆指太行。太行在汉属河内郡壄王、山阳之间,在今属怀州,在天下之中,故指此山以表地势焉。”[15]25又清代著名学者顾炎武也曾经强调:“河东”与“山西”为一地。这些观点都存在着一些认知上的偏差问题,如秦汉时代,“山东”与“山西”的分界线,更应倾向于崤山,而非太行山。又如“山西”得名问题,笔者已在《“山西”源流新探——兼考辽金时期山西路》一文中进行了较为细致的探讨。“河东”与“山西”二词,并不是在任何时代都可以换用。作为地区名称的“山西”通行于辽金时代,是以太行山系北端的燕山为基准,多指雁门关以北地区。时至元代,山西与河东出现合并之趋势,元代“河东山西道”的设置,即是明证。[16]

还要强调的是,笔者在《山西何以成为建都最多的省区之一》一文中指出:山西地处南北之间,是北方游牧区向中原农耕区过渡的桥梁,也是北方民族南迁之孔道。不少北方民族南迁进入山西后消失了,山西也就成为华北地区民族构成最为复杂的区域之一,原来的匈奴族南迁后变成“并州胡”,就是最为突出的例证之一。[17]就中国自然地理大势而言,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北方民族的南迁运动,大多止足于第二阶梯地带,太行山就是其南迁及驻留的南缘。也可以说,历史时期北方游牧民族从蒙古高原或塞外迁入黄土高原还是较为顺利的,并实现了在山西地区的长期驻留。如“稽胡”(山胡)之在吕梁地区。[18]164-170但是,在向第三阶梯地带迁徙及停驻的尝试与努力,却是异常艰难的,最终往往以惨痛的失败告终。其中,最出名的事例,便有北魏孝文帝改制迁都洛阳与金朝后期的“贞祐南渡”,这些无疑都彰显了太行山在中国政治地理及民族地理格局上的作用与影响。

三 巍巍太行山:太行山与中华民族精神寄托

地理环境决定论,作为世界地理学史上的一种重要理论,很早引起不少研究者的思索、关注以及争论。笔者以为:除却其中过多武断的论断之外,“环境决定论”所显示出的人类发展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影响以及客观的、内在的关联,则是无法否认的。如“山居人尚气”,明代著名学者王士性的这句名言,代表了中国传统地理学界对于山区环境与区域人群精神素质之间的一种观察与判断。[19]34大约同时代的学者谢肇淛的观点大致类似:

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故山陵险阻,人多负气;江河清洁,女多佳丽。[20]85

必须指出:雄伟壮观的太行山对于人们的生活,并不完全是福音,其中,纵贯南北的山系对于中国北方交通版图而言,就是一个巨大障碍。太行山路之艰险,很早为人们所熟知,其中,尤以所谓“羊坂路”为最。如宋代程大昌《北边备对》曰:“太行山南自河阳怀县(治今河北武陟),迤逦北出,直至燕北,无有间断也。此其为山不同他地,盖数百千里,自麓至脊,皆陡峻不可登越。独有八处,粗通微径,名之曰陉。居庸关也者,即其最北之第八陉也。此陉东西横亘五十里,而中间通行之地才阔五步。即李左车谓井陉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其险可以类推也。”[21]卷10又如明代谢肃《羊肠坂歌》云:“太行山,天井关,关南关北修坂盘,略似羊肠百里千万折,萦岩络嶂曲穿怀泽间。泽州城,南岗阜,拥万牛服箱难引重。绝厓黑入河底深,奇石铁积坡头竦。振衣揑板上青天,时闻啸虎兼啼猿。雄峰四嶂日色薄,大树群撼风声寒。”[22]卷2明代贝琼也有《太行山谣送靳用中归潞州》一诗云:太行之山,包燕跨晋兮,拔地千仞谁能踰?天何不铲羊肠九折坂,使人万古方驾而长驱?山寒六月积冰雪,穷猿怪鸟左右时相呼。故人玉女泉头居,北上岂不愁崎岖?朔风吹沙不见塗(途),青天茫茫飞鸟孤。我歌短歌倾酒壶,勿言太行险,人间之险何时无?[23]卷5

当然,中国历史上描写太行山景色最早、最著名的诗歌之一,要数一代枭雄曹操所作《苦寒行》。古人常云:“诗言志”。曹操的这首诗对于太行山文化来讲,是至关重要的。这首诗赋予了太行山一种特殊的精神意义,即不畏险阻,百折不挠的精神。攀登太行山是对人类能力极限的一种挑战与考验: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舂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麋。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24]380

西晋诗人袁宏也有《从征行方山头诗》曰:“峨峨太行,凌虚抗势。天岭交气,窈然无际。澄流入神,玄谷应契。四象悟心,幽人来憩。”[25]135《诗经》里有“东山”诗,但这个“东山”是否指太行山,尚无可考。[26]208-209而曹操是沛国谯人,即今安徽亳州市人,而袁宏也是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来自华北及江淮平原地带,他们对于太行山之印象是极其深刻的。作为一代文学家与人中豪杰,曹操用精彩的文学语言道出了太行山之艰难万状,以及不畏险阻,勇攀高峰的精神,为后世人所传颂。而正是由于这首一代豪杰的诗歌,让“登太行山”成为一种不畏艰辛跋涉,勇于冒难前行的英雄主义的精神象征。

与太行山精神更为密切相关的,是另一则著名寓言“愚公移山”。此则寓言有多种版本,而其最早应出于《列子·汤问》。而其所指之山,则无疑是太行山(又称“太形山”)。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曽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隠士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27]55-56

这则寓言的内容似乎早已为人们所熟知,而“愚公移山”一文是毛泽东同志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的闭幕词,与“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合称为“老三篇”,影响极大,为中国革命文化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不过,我们今天重新审视这个故事原文,发现有些细节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解释与说明。首先,北山愚公一家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太行、王屋二山所造成的严重交通阻隔,“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因此,北山愚公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什么“移山”或“挖山”,而是平险凿路,通畅交通。“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即从今天的山西南部及东南部起开通道路,直达河南、陕西南部及湖北等地。这在生产力水平相当原始的时代,自然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浩大工程,从而招致了质疑与讥讽。其次,这则寓言的价值更在于其蕴含的中华民族特有的智慧。面对如此巨大的挑战及难以想象的工作量,“北山愚公”与“河曲智叟”的两种态度相对应,形成了巧妙的对照。北山愚公所为,并非一味蛮干,而具有高度预见性,以子孙接力、积久为功的努力工作来应对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其与“水滴石穿”“铁杵成针”的精神内涵并无二致。从根本上来讲,不仅在于不畏艰难的勇气,还在于用发展及变化的观点来看待问题及解决问题。而面对现实的困境,智叟则持有完全否定、嘲讽及简单回避的态度,正如愚公所言:“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智叟”的思维看似明白直接,却存在致命的盲点或明显缺陷,既对于现实的困难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又要对他人的努力简单否定。没有发展的眼光,更没有坚持的毅力以及承担责任的勇气。这样的生活与认知态度高明吗?客观看待“愚公”与“智叟”的较量,孰智孰愚,似乎已有结果。其三,这则寓言所含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色彩十分鲜明。愚公的精神感动了上苍,特别是二神背负太行、王屋之土石,投诸渤海之尾,是何等宏大的气魄与勇气!北山“愚公”一家正是智慧、勇气与毅力的化身,最终能够感天动地,改变了自己的生存环境。直到今天,太行与王屋并没有真正搬移到河南及湖北,依然矗立在晋、冀、豫三省交界处,而“愚公移山”的故事却被后世所传扬,甚至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内核”。

四 结语:太行山是中华民族之精神“圣山”

太行山曾经是中华民族发祥与发展的依托,与中华文明的早期发展息息相关。太行山南端直抵黄河中段,“三河”之一——河东地区处于太行、王屋山脚,黄河河曲之地,是华夏文化之发祥地。尧都平阳,舜都蒲坂以及禹都安邑,正是朱熹所云,上古帝王都城都在太行山脚下。而山西在中国历史上的区位价值,又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为北方民族的南迁与发展提供了一个缓冲的地带,这同样得力于太行山的支撑。

限于当时的地理认知,在中国古人的心目中,太行山的地位是无比尊崇的,故云“天下之山,莫大于太行。”[4]350在现代地理版图上,太行山同样作为第二阶梯到第三阶梯间的界山,发挥着不可忽视的影响。然而,这座雄伟而广大的山脉却给中原地区乃至华北地区的交通制造了巨大的困难。对于历代中国人民而言,这座高山所制造的困难与障碍又是无法回避,必须面对与克服的。这就需要刚强不屈的自信与乐观、排除万难的勇气与坚持到底、坚忍不拔的毅力,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太行山精神”。

太行山在中华文化史与民族发展史上影响巨大,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圣山”,有着十分特殊的象征意义。太行山的价值与意义,更在于其所蕴涵的民族精神。太行山精神是不畏万难、勇攀高峰的精神,太行山精神,就是“愚公移山”精神,就是“红旗渠”精神,太行山精神的实质,就是面对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无比的勇气,自强不息,顽强拼搏,冲破任何阻挡,克服一切阻碍与艰险,去实现人生理想的生存环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愚公移山”的精神实质,意译为英文,可以对应那句熟语:“Impossible is nothing!”即没有不可能的事。

“勿言太行险,人间之险何时无?”[23]卷5历史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以及个人的前途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都会存在种种难以预料的风险与困难,需要通过艰苦努力去克服。中华民族的发展,离不开“愚公移山”的精神。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不完美的,一切美好环境要靠我们自己去创造。任何时代,民族与国家之间的竞争与对抗都是客观存在的。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百余年抗争史更说明:中国人民正是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完成着一件貌似不可能完成的壮举,即将“一穷二白”的落后的农业大国,发展成一个受人尊重的世界性工业强国。我们生存的环境是不完美的,一切的改善都需要所有人付出最大的努力,而不是简单逃避与推卸责任。世界上也没有一厢情愿的永久和平,落后就要挨打,软弱就要遭受欺凌,中华民族的生存与发展永远要依赖全体国民无畏的勇气与不懈的坚持。只有自强不息,才能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猜你喜欢
太行山山西
我在山西等你
山西老陈醋保护有法可依
《太行山写生》
山西:抓紧抓实春耕生产
山西叹五更
太行山(外二首)
太行山上忆当年
太行山下最可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