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雅麟
摘要:悲剧常通过主人公的不幸来引起读者的怜悯与深思,常以反映人物心理或社会现实为主题。悲剧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以《红楼梦》与《活着》为例,《红楼梦》展示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美,而《活着》描述了一个光影交织的悲惨世界。两个悲剧在悲剧的社会性、悲剧的毁灭性、悲剧的现实意义以及主人公对悲剧的态度上都极具相似性,通过对两者相似性的分析,可以使读者对中国的悲剧文学、对悲剧的现实主义意义有更深入的了解。
关键词:悲剧;中国文学;红楼梦;活着;相似性
1引言
悲剧,是一种沉淀于生活的艺术,也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文学形式。它源起于古希腊,而今已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文学艺术。悲剧,凸显的是生活与精神上的磨难,通过现实的苦难与冲突表达主旨。悲剧的吸引力正在于对此类冲突点的展开,从而引发各界学者研究。根据悲剧定义的不同,悲剧有不同的分类,如根据表现形式的区别分为古典主义悲剧、现实主义悲剧及浪漫主义悲剧;而依据悲剧的主要内容划分则有命运悲剧、性格悲剧、社会悲剧等。中国的文学史上悲剧作品很多,其中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以其对于封建时代鞭辟入里的批判性与情节串联的戏剧性深刻揭示了时代的哀痛,从而树立了其在古代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地位。而在近代文学史中,余华的作品《活着》以平静冷淡的笔触将小人物作为切口,反映了动荡年代的大悲剧,成为极具现实性悲剧的代表力作。《红楼梦》与《活着》诞生于不同时代,仅从悲剧的角度上看却极具相似性,均通过个人悲剧反映社会的悲哀,悲剧中皆包含了对于腐朽社会的痛思与批判,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发人深思。在此基础上,本文将在悲剧的社会性、毁灭性、现实意义与人物对于悲剧的态度四个角度对《红楼梦》与《活着》悲剧的相似性进行深入探讨。
2 悲剧的社会性
《红楼梦》铺设了两条悲剧主线,即贾府作为富贵大家的衰落史与宝黛爱情的凋亡史,贾府的衰落源于封建集权的统治,而宝黛的爱情悲剧的根源则是封建顽固的思想;《活着》则通过福贵家庭的破碎构成了一幅“底层人民的百死图”。二者时代不同、侧重相异,而究其根本,造成悲剧的根源皆为黑暗的社会与腐朽的时代。
《红楼梦》诞生于日暮时期的封建社会,以现实批判主义的写法揭示了以贾府为代表的封建富贵家庭颓败衰落的过程。封建皇权的统治、社会的腐朽是贾府败落的根源,也是《红楼梦》悲剧社会性的体现。在腐朽的封建皇权统治时期,皇帝掌握着臣子的生死与荣辱,因此贾府等声名显赫的家族便也成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的齿轮,家族的盛衰取决于君主一念之间;皇权社会中内宫外朝息息相关,制度的封建性使得结局只能是一损俱损、唇亡齿寒。元春之死既是贾府由盛到衰的转折点,也是悲剧走向高潮的转折点。元春死后贾家大族由受宠转向被皇权抛弃、内宫失势,直至最终呼啦啦似大厦倾,这与封建制度密不可分。同时,在封建的制度之下,社会分级明显,显贵官官相护,掌权者卖官鬻爵,纨绔子弟托荫于先辈,不思进取,这些都是贾府衰亡的根源。其次,封建制度与思想注定了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悲剧。当时社会下没有爱情自由,婚姻由家族的轴心——贾母一手包办;薛家声名显赫,选择宝钗既有利于为宝玉铺设通往功名富贵的捷径,又为贾府觅得一位温和顾家的主人,因而封建思想中荣华富贵为先、家族利益至上的成分将宝黛追求的爱情自由消磨得粉碎[1]。贾母、王夫人、凤姐等人包办婚姻而无视宝玉对黛玉的情誼,一味考量的只不过是家业显贵、子孙昌盛,所谓婚姻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真情如浮花逐水终成空,曾经对黛玉的宠爱也不过镜花水月,终是虚假。封建统治下的世道人心终不过一场幻梦,香消玉殒,一梦随风。
《活着》以徐福贵一家的生死兴衰为主线,描述了国民党统治之初至新中国建立后底层人民的悲惨生活,反映出的同样是不同时期全社会的动荡与黑暗。家破人亡的徐福贵不过是当时底层人民的缩影,导致其悲惨命运的根源正是当时动荡的社会大背景。福贵早年赌博享乐、放荡不羁致使家产输尽,构成了其一生悲剧的开端。嗜赌为命由其地主阶级少爷的身份塑造的,而贫富分化的极大差距、社会不良风气的盛行则是溯源的根本原因。徐福贵步步失去父母、妻儿,甚至女婿、孙子,各人物的死亡共性都在于个人之于社会的渺小与无力。看似属于家庭内部的悲剧,实际上人物的死亡并非偶然、实属必然。书中各种各样看似荒诞的的死亡原因,如为他人输血而死、工地事故导致死亡等都与当时底层人民的悲苦现实密切相关[2]。在左倾思想盛行、全社会浮夸、动乱的风气深刻影响下的时代,个人家庭的周全是难以维系与稳定的。福贵的儿子有庆死于为他人输血,源于社会医疗条件的落后与医德规范的极度不完善,生命在医生眼中竟难与权势相匹敌,阶层上的不平等导致了救死扶伤上的不平等;女婿二喜在工地亡于工程事故,送往医院抢救无效,除去医疗的限制外,更多抨击的是社会阶层的对立与贫富分化之严重,人民的生活无物质、制度与法律上完善的保障。医患关系的不平等、医疗意识的淡薄与治疗水平的落后、温饱问题亟待解决的社会环境下,饥饿、病痛、死亡的悲剧自然是无可避免的。
3 悲剧的毁灭性
《红楼梦》与《活着》全文贯穿的主线在于激烈的冲突以及一连串的打击。一个呼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一个在太平间送走了所有的亲人。整体来看,《红楼梦》与《活着》所描述的悲剧都是毁灭性的,曾持有希望但终归破灭,经一场繁盛而分崩离析。
《红楼梦》的毁灭性不仅在于贾家的灭亡,更令人扼腕叹息的是无数如花生命的摧残与陨落。昔日金陵十二钗风光无限,妙玉本性纯洁善良,却最终为强盗劫持,生死不知;黛玉体弱单纯,少女心事无人知,想要追求爱情与幸福生活,却求而不得,如她亲手埋葬的花瓣般吐血而亡;王熙凤,曾何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终也不过“一从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曾经繁华,女儿为宫中贵妃,官生赫赫,迎驾之举何等轰轰烈烈,以致众口相传,人人前来相求,门前车马如织;至于落败,大厦将倾,抄家灭族,众人死散,公侯小姐沦落烟花风尘,公子王孙不过破席裹尸,曾经低贱相求的人也来冷嘲热讽、颐指气使。最可叹,十二钗在花样年华走向枯萎的悲剧,令见者惋惜、闻者遗憾。一如鲁迅先生所言:“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3]
而《活着》的毁灭性也红楼相似,同样地“白茫茫死了个干净”。作为一位出生于富裕家庭的阔少爷,徐福贵生来便过着衣食无忧的享乐生活。而他的嗜赌、纨绔也导致了家产顷刻化为乌有、父亲因此气死,无论对于他个人还是家庭而言都是巨大而沉重的打击。当家人逐步适应了贫苦的日子、生活逐渐安顿时,自己却被国民党抓作壮丁。食不果腹的生活不仅消磨了他的锐气与叛逆,也逼迫他接受母亲病重逝世的无奈。为了维持生计,他送走女儿,将唯一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儿子却因献血的医疗事故无辜失去性命,与此同时妻子家珍的软骨病日益严重,福贵一度已接受同时埋葬妻儿的不幸。好在家珍的病渐渐减轻,聋哑的女儿凤珍也终于嫁给二喜并有了孩子,生活的希望一度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生活本该归于平静之际,女儿因生产死亡,家珍随即离世,二喜因工伤逝世,连续而密集的打击让悲剧氛围逐渐浓厚,直至苦根被豆子撑死,他亲手埋葬完自己的全部亲人后,悲剧到达了毁灭性的最顶端。
4 悲剧的现实意义
悲剧之所以催人泪下,是因为作者往往以艺术的笔触描写深刻的现实。在悲剧中,有读者、有作者、有社会的缩影,所以读者可以走进悲剧,可以感人物之所感,是为悲剧之大成。《红楼梦》与《活着》都堪称这样的作品。
《红楼梦》是作者曹雪芹自身经历的写照。“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曹雪芹自身便生活在清初封建制度的囹圄中,出生于官宦之家,身世隨皇权兴亡起伏,后被抄家致使家族没落。这正与贾府的兴衰历程是相吻合的。他以自身经历为原型,引发后来的人深入了解与反思封建制度与思想。
而余华的《活着》,有学者争议称其对于书中人物死亡的设计太过密集与荒唐,然而正相反的是,这样密集甚至荒唐的死亡,恰恰体现了作者所言“中国人这几十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恰恰展示了在当时的社会情境下,底层人民的艰辛生活,以及他们面临的现实而无奈的问题,如温饱问题、医疗设备落后、阶级不平等。以福贵为代表的无数中国人民生活在这片充满苦难的土地上,代表的是中国式的生存哲学[4]。这样的生存状态,对于余华个人所经历与见证的动荡岁月是相吻合的。
5 人物对待悲剧的态度
《红楼梦》与《活着》中主人公对待生活中悲剧的无抗争意识的态度,也是他们十分相似的一个特征,都深刻地反映了中国人民的思想与行为的特点,即所谓的“听天由命”“中庸之道”,在悲剧面前,主人公接受饶恕、宁静宽和,而非与天相搏、誓死抗争。
贾宝玉对于白茫茫死了个干净的贾家不置一词,接受了命运,接受了婚姻,最后飘然而去,“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以逃避现实换取内心的救赎。作为核心人物的宝玉在人生追求上,不热衷于名利,视之为污浊之物,然而在权势与家族的压迫下也妥协选择通过科举走上仕途,最终服从于长辈的安排、为世俗的功名利禄所同化。而在爱情的自由上,宝玉同样缺乏抗争精神,他接受了贾母等人的安排,迎娶宝钗为妻。对于被安排的命运,被安排的婚姻,他不曾抵死抗争,不曾坚持自我,他的选择仅仅是消极避世,逆来顺受。
福贵对于家人的相继死亡与社会的不公和痛苦无数次绝望、叹息、痛恨却无法抗争,最终选择与老牛为伴,平淡地看待人生,以生命来对抗命运。余华在书中说“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人们的责任。[5]”徐福贵的一生便是对“活着”二字的真实抒写。生计窘迫则去面对,亲人离去便平静埋葬,女儿出嫁也感到欣慰。然而,终其一生与福贵无关的两个字——抗争,却恰恰决定了他生命的疼痛与时代的悲惨。人物的忍耐与逆来顺受,正是了时代与个人交织而成的疼痛感所在。女儿凤霞因高烧无医变成哑巴、又因医疗条件与水平的落后死于生产,作为父亲的福贵却最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唯一的儿子有庆因不当抽血的医疗事故而亡,他对于县长春生和毫无责任心的医生都没有抗争与投诉,也没有对于“生命平等”观念有所明确。祸不单行,女婿死于工程事故,然而依旧没有唤醒福贵对于生命的觉醒与抗争。
6 小结
《红楼梦》与《活着》都是照见现实的悲剧,他们的相似性,都在于通过一连串毁灭性的打击,反映了当时黑暗时代与腐朽的社会。主人公对于这些毁灭性的打击,也都是采用了坦然接受的态度,在打击面前的坚强及接受是中国人显著的特点。究其本质,宝玉是当时封建时代之下富贵公子的缩影,他们虽自视清高,鄙视经济,骨子里却依然是忠孝圣贤独善其身的中庸之道;而福贵是十九世纪中国人生命状态的缩影与写照,许多底层中国人民在动荡中迫于生计、饥寒不定,铸就一群人忍耐大于对抗以自我保护的麻木性格。宝玉与福贵,他们不是时代的勇士,而是简单的缩影,我们可以在他们身上照见那个时代,照见中国人,并通过反射,于锥心刺痛中猛然觉醒,这才是悲剧深入生活的真正内涵。
参考文献:
[1]胡鑫.感悟《红楼梦》中悲剧意蕴[J].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18,2 (23):43-44.
[2]孙蕾.活着的真实——读余华的《活着》[J].成功(教育),2009 (11):260-262.
[3]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03.
[4]李晓洪.活着与死去——解读《活着》中的中国式生存哲学[J].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3,4 (05):146-148.
[5]余华.活着(韩文版自序)[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