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评价能否关照人的内在性?——巴塔耶内在体验哲学的视角

2019-02-11 11:52韦永琼
关键词:巴塔动物性理性

韦永琼

(1.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博士后流动站,江苏 南京 210097;2.江苏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当前,是什么样的思维在主宰着教育评价?简单说来,外在结果的考量或外在行为的变化检测是目前教育评价的主流“意识形态”,但我们认为真正好的教育评价应该是全方位的对人的内在性与外在性都有所兼顾的整体评价,而不是像目前这样只有外在性的表现性、形成性或结果性的一切可视化的外显性评价,而忽略了对人的内在性的观照。本文将尝试对此前学界在这一领域的缺失做一些抛砖引玉式的探究。有勇气真诚的直面自己的内心,让学生真正地会思考、能思考,才谈得上创新与创造性的发现。

一 什么是人的内在性?为什么是巴塔耶?

(一)人的内在性指的是什么

非常内在的经验是不可与人道的,通常也不足为人道。正如熊子真(十力)先生曾言:“吾亦内省三十余年来皆在悠悠忽忽中过活,实未发真心,未有真志,私欲潜伏,多不堪问。赖天之诱,忽尔发觉,无限惭惶……”[1]293,人们的内心往往“私欲潜伏,多不堪问”。然而,对人的内在性关照又是一个就教育评价进行哲学思考时所必须要面对的重要问题。正是因为缺乏对它的正面观照,所以我们更需要直面它、对之进行严肃的思考。“我们既不能逃避欲望亦不能放弃对我们自身欲望的反思。”[2]xv那么,什么是人的内在性呢?我们可从对此有过较为深入思考的法国哲学家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这里入手来进行探究。

按照他在《内在经验》(Inner Experience)此书有两个汉译本,一是程小牧译本,文学化的特征较为明显;一是尉光吉的译本,学术性译注的特色较明显。另外,此书的部分内容也收在汪民安编译的《巴塔耶文选》里。本文综合几个汉语译本并对照英译本进行研读与引用。里的界定,可概括为如下几个要点:

首先,巴塔耶指出内在性至少有三层含义:一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神秘体验:迷狂状态,出神状态,至少是冥思情感的状态。”二是“一种赤裸体验,它摆脱了对任何忏悔的依附,甚至摆脱了一个本源。”三是“内在体验回应了我——以及随同我的人之生存(existence humaine)——所处的一种必要性,那就是永无休止地质疑(追问)一切的事物。”[3]8-9在巴氏给出的这一内在体验的三层含义中,实际上是人性三重要素结构的合一,即:人=神性-动物性-理性。与以往的哲学家对人的这一三重结构秩序排序不同的是,巴氏认为人的动物性是不同于其他动物的动物性的。换句话说,他认为在人这里的动物性是可以直抵神性而不经由人的理性;恰恰相反,人的理性是从来也不可能真正抵达神性的,因为理性总是注重现实功利效用的最大化。

其次,内在性的原则是非知(non-savoir),内在体验则是“一种诞生于非知的体验。体验就是在狂热和痛苦中追问(检验)一个人关于存在(être)之事实所知道的东西。他只能说:‘我看到的东西逃避了知性’,正是体验,而非预设,产生了揭示。”[3]9-12然而,“正是未知作为一种量度让我们获致了体验到上帝——或诗歌——的伟大权威。”[2]5由此我们看到,人们的内在体验也是“遵循一定规律的”,它的规律就是对一切非知的向往,或者是在面向非知的方向而去自身体验那未知性,不在理性范围内的体验。

再次,内在性的特征主要表现为非语言性与非理性。“内在体验的实际困难源于人对话语的顽固的忠诚。”[3]285体验是“唯一的权威与唯一的价值”。它反对谋划(projet)的观念,“不是以一种否定的心态(一种病态的懦弱),而是凭决断的精神,来反对谋划的。”[3]12-13

最后,内在性体验与现象学之体验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区别是如同巴塔耶所指出的现象学的体验容易陷入知性的窠臼里去。因为它“倾向于把终极认知变成内在体验的一种延伸。但这样的现象学(phênomênologie)将人们通过体验获得的最终价值赋予了认知。”[3]15而巴氏所说的内在性是“人们必须从内部把握意义,它们无法从逻辑上得到证明。一个人必须亲历体验。体验最终实现了主客体的融合,既是非知主体,也是未知客体。在那里,它可以打破理智的躁动。”[3]16不仅如此,他还强调“内在体验是让人彻底追问自身的一个运动。”由此出发,他尖锐地批判道:“那些没有从学校的致命习惯(理智)中摆脱的人,我应把他们视为缺席了的。在共通体中:警惕一个其理智已在大学里形成的人。他无法把握:他错失了一个本质的元素。交流不能是权威而只是体验。从现在起判断的视角必须是权威之压抑所导致的缺失的视角。”[3]283-284人的内心运动是最内在的运动,它们都是一种内心的在场状态。很显然,巴塔耶所用的这种解构的方法,首先是建立在对结构本身的深度把握与了解上才可进行的。因而,他所说的“反对谋划”并不是说我们要真正过一种从来不需要事先计划好自己的人生、做事之前要提前有所规划,而是在我们将一切计划之事都提前谋划好了之后,在做或别人做过之后,知道它有哪些缺陷与不足,我们谋划之后的自我反谋划。这其实是一个反思的过程。哲学总是在反思或一直都在反思中。人的动物性特征及其需要至今未能得到很好的解决,例如,印度人至今仍然在当街随地大小便(当然在他们自己看来这恰恰是最好的一种处理方式),而当今社会愈来愈盛行的同性恋现象实际上也是某种层面上的人对自身动物性的处理方式。在此,我们要追问的是:用逻辑语言之外的评价来进行的评价,有吗?什么样的思维在主宰着教育评价?除实用的思维或以解决现实问题为出发点的思维方式外,是否也还内隐地存在着评价的其他的不同寻常的思维方式呢?

(二)巴塔耶对内在性的关注点所着重的面向发人深省

首先,我们将如何面对他人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从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首开主体性哲学以来,近代哲学的主题一直围绕着“逻辑理性主体”进行思考。20世纪,人类历经了两次世界大战,引起了哲学家们对逻辑理性的反思与批判。当代哲学有一种明显的趋势是对形而上学的克服、对认识论的克服、对逻辑理性的克服(“克服”也可以换成“反叛”二字)。“正是他们[现代以来的哲学家]在尼采之后开启了反现代性的两条道路”[4]1,一条是作为怀疑论者尼采的继承人巴塔耶,另一条是作为对形而上学最早的批评者尼采的继承人海德格尔[4]1。何以对现代性的哲学话语进行了系统研究的哈贝马斯会将巴塔耶视作继尼采之后能够与海德格尔两分对举的人物呢?很显然,这是从尼采宣判“上帝死了”之后,哲学家们对人类将走向何处的思索展开的。如果说,海德格尔仍然走的是一条奠基于隐晦神学背景下的存在论探究,其关注点仍然是人之正面的超越性;那么,巴塔耶则是与此相反的“非神学”(“反神学”)的对人之卑污、肮脏、阴暗面之动物性何以还能够具有超越意义的省思。

也就是说,我们如何面对人类生活之中那难以启齿的、肮脏的面向呢?如何冷静的思考它、谈论它呢?“一种从最难以启齿到最为高尚的过渡”[5]1,这是巴塔耶内在体验/经验的哲学反思所关注的核心要点所在。内在体验是这样开始的:他的父亲终日瘫痪在床,“与一张椅子为伴,骨瘦如柴,蹒跚挪步时极为痛苦。数十年后,巴塔耶仍然记得父亲‘凹陷的双眼、像饿鸟的长鼻、痛苦的尖叫、有气无力的笑声。’”[5]12他在《眼睛的故事》中写道:“让我更难受的是看见父亲很多次大便的情形……。他从床上下来(这时我会上前帮把手),然后坐上夜壶,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他身上穿着长睡衣,通常还戴着棉睡帽(留着灰白杂乱的八角胡、很大的鹰钩鼻、空洞的双眼茫然呆滞)。有时,‘电击似的剧痛’让他如野兽般嗷叫,伸出一条弯着的腿,徒劳地想用双臂抱住。”(story of the eye.99)当家庭医生上门来给其父看病时,他的父亲喊出了一句话:“大夫,你跟我老婆上床完事儿后,告诉我一声!”[5]17多年之后,巴塔耶写道:“对我来说,那句话,瞬间消解了严格的家庭教育所带来的意志消沉,无意中我突然产生了某种坚定的责任感:我在任何环境中,必须找到与那句话对应的东西。”[5]17久病在床的父亲“疯狂的控诉,撕下了少年巴塔耶的面具,撕下了父母和医生脸上的面具;这些象征规范和权威的脸面,受人尊敬和爱戴的脸面。这句令人作呕的话打开了一个无限自由的世界。原先高不可攀之物被拉下了神坛,而原先为人不齿的东西被奉若神明。如此误置滑脱成了所有经验的特征。他以类似的僭越,贬损和倒置看待生命中的一切:无尽的不合常规、不停地反转颠覆;不断重复破坏律法的法则。”[5]17据此,有研究者总结:“在巴塔耶看来,人并不是被抛入这个世界,而是被遗弃于其中。”[5]24

其次,内心想法的肮脏能够通向神圣的超越。巴塔耶“对宗教圣召的渴望多年未有回应,尽管他很虔诚,甚至他接下来的无神论思想在很多方面正是对等待圣召未果的强烈回应。”[5]40“等待圣召”,这在我们看来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它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世界各地的人是各自以他们所属的文化而活在虚幻中的。但是,巴氏的这种对人之内在经验/体验的哲学观照启示着我们思考,或许内在经验的关照正是使得学生能真正发现自我的一种方式,否则创新无从谈起。进而言之,没有对自我内在世界的观照,一切的所谓创造性思维都是无从谈起的。此前,在教育学领域内,谁曾关注过这些“不可与人道的”内在体验是如何对一个学生的成长、对他们的学习在起着作用以及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之前坊间流行的心灵鸡汤“卡耐基三部曲”之《人性的弱点》,台湾作家刘墉写的《我不是教你诈》,还有《厚黑学》等等这一类的通俗读物实际上也都是对人之内在性的黑暗面的处理方法与“正确的”对待方式的建议。遗憾的是,在我们的教育领域里却极为欠缺对此方面的严肃思考及其认真对待之下的研究成果。

如同汪民安的总结,巴塔耶其实是“打入超现实主义内部的敌人”,巴塔耶使用“让人‘恶心’的动词,使他的诗歌对正统诗学具有某种摧枯拉朽的毁灭性,它令人产生一种不堪回首的生理上的震惊”。“实际上,只是作为一个哲学家,一个尼采式的哲学家,巴塔耶才奠定了他的先驱位置。”[4]2-4“巴塔耶信奉的是‘酒神’,信奉神秘的远古经验。死催发了自我和自我意识的诞生;而自我和自我意识,则是在性中,在神秘的巅峰经验中,找到了它的死亡和结局。死和性,这种对立的体验形式,以彼此越界的方式成为一个巨大的纠缠不休的连续体,它们以相互撕裂的方式得以整合。”[4]5因为从小生长在一个被疾病所笼罩着的家庭,他自己在年轻时也患上了肺结核、风湿病等,此种生命的体验,对于巴塔耶而言“死亡从来就不是一个悲剧,而是一个最为欢乐的可以放声大笑的神圣经验。他将人性和理性关联起来,人性差不多是理性最初的种子,实际上,自从有了人性,也就是说,自从人摆脱了兽性,理性种子——人的意识——就开始步步为营地建立起来,巴塔耶的基本问题就是:人性是怎样建立的?它是如何摆脱兽性的?”[4]5在巴塔耶看来,与其他动物不同,人这种动物认识到了他的动物性的一面,那么他应该如何对待他的这种动物特征呢?比如吃喝拉撒睡交配等,这样一些日常自然存在状态的写照。它显然是一种对于人而言的不可回避的自身意识问题。

二 内在评价的优先性或不可回避的自身意识

(一)内在经验具有优先性

1895年美国心灵哲学家沃纳·菲特(Warner Fite)指出自从心理学的创始人威廉·冯特(Wilhelm M. Wundt)率先提出内在经验的优先性起,这个主题就一直是哲学与心理学共同致力于探究的领域。而哲学的重点落脚于“主体性”的世界( the “subjective” world),心理学则看重的是“客观性”的世界(the “objective” world)。尤其,哲学所关注的是“主体性的权利”以及“主体之美”等等更加凸显个体人[注]这是一种哲学上的基本立场:通过个体来分析人类,而非通过社会来对人进行探究的“社会人”假设。之内在特性的诸方面[6]。与英美心灵哲学对内在性的观照总是与认知心理学之间存在着难以解绑的交叉纠缠关系不同,欧陆哲学从尼采开始的现代主体性哲学就尤为关注人的内在性情感体验(不同于德国古典哲学更为偏重的是精神-意识方面的探究),进入20世纪上半叶,这方面的继承人是法国哲学家巴塔耶,他的《非神学大全》“三部曲”《内在经验》《罪》《论尼采》,从人类学的研究出发以无神论的神秘主义立场观照了人的种种内在经验/体验。而这些内在经验/体验并非都是高尚圣洁的,因为那是不真实的。以往,对于人的内心想法除了文学上的白描外甚少有来自哲学上对此的反思,它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被释放出来的恶魔行径是一发不可收拾、不可控的。而巴塔耶的《内在经验》则为我们在如何评价人的内在性上提供了一种解答路径。 “巴塔耶的哲学,在一个根本的意义上,就是对拥有主权的主体的求诉,就是对内心体验的求诉。这是关于人的哲学,是主体哲学,是反黑格尔主体的主体哲学。这种哲学以巨大的耐心告诉我们,我们的内心经验不要被时间性的未来目的所拖累,不要被理性的格栅所规整,不要被知识科学所宰制。”[4]35

可以说巴塔耶这里也是在进行着对情绪与情感的现象学研究,但却是与之有着区别的。他指出:“古代的道路是从心灵到理智,当代的道路则正好相反。内心体验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权威,这就是它存在的理由。如果我毁灭,至少是打破对目标的关心,虚空就会出现。然而,‘目标、权威是话语性思考的必需’。内心体验的疾病。在内心体验中,神秘的东西能使令他喜悦的东西复活。人们想象着他所期望的东西。心灵的每一个假设都被激活了。”[4]111-114还原到一种赤裸状态的同时,还原本身也成了一种赤裸状态,但这是危险的。因而,人们通常宁可保持一种“从不正视自己的内在性”这样一种普通一般人的状态,也不愿因为在反观自己的内心体验与内心想法的肮脏不堪时而让自己感到难为情。

我们说“内在性具有优先性”,其意旨在于指出人作为一个主体,他的一切判断与评价都是首先从他自身的内在性评判出发的。此前人们主要将它放在主体性哲学的范围里来谈论,它从笛卡尔、康德到胡塞尔那里,主要还是在一种理性哲学的路径上展开,到了尼采与海德格尔以及再往后的后主体-解构主义哲学则是针对逻辑理性哲学的“解构”或“反哲学”。它们毫无疑问是内在性的主体哲学,但其主要的关注点还是在于精神与意志、在于人之内在意识活动的客观性上。更进一步说,即使这样一种精神、意志、思维与意识的内在性主体哲学确实都毫无疑问是从人之内在性出发向外展开的,但它们总还是受到一种理性逻辑框架的束缚,或它们最终总是要付诸逻辑理性的通则模式,把人的内在性揭示为一种普遍的客观规律,认为它是人皆共有的本质属性。与此不同的是,巴氏这里所揭示出来的人之内在性,并不最终付诸理性之客观与普遍一般,虽然人皆具有动物性(也即巴氏所说的内在性),但他的目的并非是要将人的动物性论证成最终是联系着理性的(即便它们确有牵连),巴氏告诉我们人之动物性(内在性)不同于其他的任何一种动物,乃在于人有神性(神秘性体验)。可以说,在人这里,动物性与神性是一体两面的;而不是像之前我们所通常认为的那样,对于人而言是动物性与理性构成了人这块硬币的一体两面。而他这里所说的神性或人之神秘体验是出离于理性思维之外的,这种体验不可用理性来做出解释。在巴氏的著作里,他专门举了这样一个“人因为惧怕看到自己的尸体而发明了掩埋它的非同寻常的行动”的例子。人类在面对自己同类的尸体时,具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的深渊感,即使科学理性已经证明了人的死尸与其他动物的尸体并无二致,尤其在生物学上、解剖学上、在生理学上等等的科学结论已经明明白白得出了确凿的结论,但人类仍然不会无视其尸体任意的暴露于荒野或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他们总是在某种庄严的仪式下,郑重其事地以非常凝重的情感和氛围来处理他们同类的尸体。因而,这样一种内在性的优先性是逃逸于理性之外的,它是人这种动物所具有的独特的动物性-神性的体现。这样一种内在经验/体验所具有的优先性并不是科学理性的高度发达程度能够克服的,甚至可以说,人类在处理很多事情上并非是“理性具有第一优先性”,而毋宁是人之“内在经验/体验具有优先性”!

(二)一切评价源于人对其自身内在性的评价

与我们的论题相关的是,我们要问,那么什么叫作“内在性评价”呢?自我的内在性,或内在性本身,它是什么?非常内在的经验如何能够与人道说?如何进行自我评价?还是从巴塔耶这里出发,事实上他是福柯式思考问题的方法的鼻祖。诸如福柯这样一些以“非主流”的思考问题的方式而见长的人很显然是巴塔耶的正统后继者。也就是说,法国的解构主义思维方式,实际上能够启示我们思考,在教育领域里,如何对那些“异类”的学生或“异端”的想法给予恰当的评价呢?是否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流泻的出口?一个表达的平台、一个生存的空间?学校教育必然都是真善美的教育,但在此种境域中,我们究竟应该如何面对、如何评价与此相反或与此无关的内在性呢?毕竟我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有意无意地将人的内在性想法忽略不计或当作负面因素来对之进行简单否定、置若罔闻,自欺的以为它不重要、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但是,人的充满复杂性的内在经验/体验应该如何去观照它?因为它们并非总是高尚的,甚至很多时候人的内在心理和想法都是肮脏龌龊的,但同时伴随着这种种不堪的内在性想法中也还掺杂着一些与之相反的高尚的想法、想要努力超越的意识。如果我们真的承认目前的时代已经是一个主体性哲学在主宰着整个哲学界、智识界的时代,那么缺失对主体内在经验的关照就是不可取的。这里所指的内在性不是内在逻辑理性的思考,而恰恰是与之相反的其他一些内在经验——非逻辑理性的情感情绪体验、欲望体验等。而其思维方式是解构主义式的,解构主义专门针对有体系的逻辑理性进行瓦解与突破。在巴塔耶的“内在经验/体验”这里,他既然用到的是解构的方法,解构从哪里开始呢?

以往的主体教育、主体性教育中并无对内在性经验的研究,为什么?人的内心的阴暗面有什么神圣或超越的价值吗?人类之中那些肮脏恶心的方面有什么神秘的超越意义吗?在所显现出来的人类言语与行为的负面表象背后,有着什么正面的启示意义呢?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会承认人的本性中不可能没有任何肮脏的东西,但那不是教育研究该触碰和可以谈论的面向,真的是这样吗?巴塔耶至少能够给我们的教育思维带来某种冲击,为我们的教育研究打开一片新的视域空间,让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样的教育评价才是真正能促动学生去主动学习、主动探知未知世界的。按照巴塔耶的内在体验哲学来看,如果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从作为学生在学校接受系统的教育时,就一直都被教育成是“回避他们内在的真实”的,那么,他们的人生就只是在“他们能量的无用消耗”中度过的。因而,“这里要杜绝一些看待问题的方式,它们造就了奴性的形式。”[8]4实际上,外在的教育评价方式只能造就出“奴性的人”(homme servile),他们总是“不断迷失自己”甚至是不能自已的“活在弄虚作假之中”[7]4-5。评价首先是为了促进思考,是为了改进。正如斯塔弗尔比姆所指出的:“评价最重要的意图不是为了证明(prove),而是为了改进(improve)”[8]298。现行的教育评价所构造出来的教育现状,可以说思从来就没有在这样的评价体系中发生过,学生们从来就不曾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思(think),那是因为教师和教育体系从未曾让他们有真正思的体验。让学生思、让他们能够自由的思考,就要有好的教育评价。原本,评价不是用来钳制人们思维的,但我们的教育现状却是如此。因而,作为教育者、教育研究者,我们应有所意识、有所自觉、有所觉醒,敢于首先从自身做出改变。

以往的教育评价对于人的内在性几乎未给予过正式的关注,也没有一套评价方案能够有效地评价人的内在性,它像是个“禁区”般地让教育者无从设计一套外显的可视方案来对之进行评价。同样,此前的教育学似乎也总研究的是人的同一性问题,甚少对异质性进行具有正面意义的发掘与研究。正如已有研究指出的:“无论如何,在巴塔耶那里总有一种显得独一无二的批判与反思的视角,一种超越界限、显得过度的策略。其中,某种反对控制的至高无上的东西在反抗中产生了意义。他选择以迷狂去对抗理性,以消耗去对抗积累,以瞬间—或曰诗—去对抗计划。……他僭越所有规则,这种僭越远远超出性的问题。他撼动了各个领域的规范,但并不真正属于任何一个。”[9]5-9总之,他的解构主义的行文风格是很典型的。他从个人内在体验出发的自我评价上升到了对人所共同具有的内在性的自我评价。也就是说,像巴塔耶这样一种敢于直面本己最内在的阴暗面的自我冥思应该是被称作“人”这样一种物种所具有的本质属性。他以“现身说法”展示了一个人如何可以最彻底的毫无隐瞒地来进行自我评价——反思,然后评价外界——评价他人。

三 巴塔耶的内在体验哲学对教育评价的启示

(一)教育评价需要一种“面向不可能性”的新思维

我们做教育评价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去触碰或突破那种极限的不可能性。让本真性的教育评价得以发生,走向更好的教育评价未来。践行一种不可能之可能的自由,即让学生们懂得如何凭借其对自身的内在性审视而主动地去践行不可能。让此前逃逸于教育评价之外的人的内在性得以冷静地被对待。因而,或许我们今后的教育评价哲学需要更为深入地思考如何从形而上的角度来探讨教育评价(并且是在“反哲学”的哲学思维下)。诚如巴塔耶所言:“我并非不知道我能被理解的机会是渺茫的。……而恰恰在于我想触及的环境。毕竟我的想法太新了。”[9]7但是在目前,巴氏的哲学已经开始渐渐进入了学术视野的主流,“他所有的书都已翻译为英文”[5]6。他言说道:“我只想描写无比丰富的整体反应,这些反应基本上是互相矛盾的。人类的存在决定了对一切性欲的恐惧;这种恐惧本身决定了色情诱惑的价值。”[5]6-8“我们常常谈论人,人类,好像他们有一致性。实际上,人类包括各个阶层(mondes),表面上相似,事实上却互不相干,有时甚至被遥不可及的距离分开。”[5]11如果我们的学校教育领域里能接受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对肛门期、唇齿期等等对人格阶段的划分,那么巴塔耶对人的内在世界的种种不齿体验的探究又有何是不可理解与不可接受的呢?我们不是要教给学生们一套系统的完全具有普适性的自我内在性评价的操作程序,或许,如巴氏所注意到的那样,这样一些只要是动物就都具有的动物性,在人这里却是有着不一样的体验的,而恰恰是这种“不一样的内在体验”它决定了人的种种不可能性与创造、创新性。当我们成功地教给学生让他们意识到内在于每个人身上的那种动物性同样也是能够抵达高贵与超越性时(它们绝对不同于其他动物的动物性),他们的无限潜力才能够爆发得出来,而理性则往往都是在一种规则性之中来展现其普遍一般性的。理性在巴氏这里看来不过是平庸的世俗性的体现,它只能使得人们循规蹈矩而不可能使人的内在潜力得以爆发。

(二)适当关照人的动物性之于认知与理性评价的作用

巴塔耶为何要给予人身上的动物性如此多的注意力?他为何要关注人身上的动物性、兽性?以及为什么他要用不同于以往的哲学眼光来省思情欲、肮脏、恶心、呕吐、粪便等等之类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存在于人类之中的“不光鲜”的一面或“阴暗面”呢?这种卑污之中、这种低劣之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觉醒时刻”?或伟大的灵光一现?如果有,为何不到美妙之中去寻求美妙就好,还要如此费力不讨好的在丑陋之中去寻求美妙与启示性意义的意义何在?这样的诉求本身有何意义?汪民安曾评论道:“巴塔耶偏好阴暗的形容词,这些形容词可以恰当地进入他的黑夜式的‘内心体验’,这是对‘不可能性’的体验,一种导致空无的僭越体验。”[4]本文所谈论的教育评价,不涉及具体的操作与实施的领域,不是具体的对教育评价体系结构的分析,而是对教育评价目的论、认识论、方法论等的一种综合性反思。其中的核心点在于让学生意识到向不可能性挑战才是真正能够走向创新的开始。以往的教育评价始终是围绕着理性逻辑的操作模式来进行的,即使是关照或考虑到了学生个体的情感与情绪体验,但仍然未曾以坦然的心态面对师生作为人而特别具有的动物性,它的存在到底与其他动物的动物性有什么区别?按照巴氏内在体验哲学看来,使得一个人与众不同而具有创造性与创新性的恰恰不是他的理性能力与水平比别人高,而是因为他不回避人的动物性或正视并冷静地看待了人所具有的动物性。人的种种动物性虽然看似与其他动物并无本质上的差异,而仅仅只具有层次高低上的差异,但是人的动物性不是与理性相对立的,毋宁说它与人的神秘性体验属于同一个事物的两端。人为自己的大小便行为提供了一个特殊的空间,同样的其他的动物会有的行为,诸如吃、喝、睡、哺乳、性交、生殖、洗浴等等这样一些行为却只有人才会为它们提供特殊的场所,将其遮掩起来。这不是经由理性判断而采取的行为结果,而恰恰是人之诉诸圣洁终极价值追求的一种内在强迫感所致。也就是说,巴氏的这样一种对人之内在动物性的关照,其本身是通向超越的。而如果我们只在学校教育中让学生从理性认知逻辑出发去避而不谈在他们身上都具有的这种内在动物性时,或许我们最终都始终不能培养出具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的学生来。理性认知总是要获得一个外显的结果(成绩),即外在性评价。而在这样的评价模式下,每一个人都不会将内在性评价——内省或将如何面对真实的自我视作一件比外在性评价看得更重要、更为根本的事。然而,无可置疑的是,一切外在性评价都必然是从内在性评价出发的。

(三)个体能人主义的评价预设值得借鉴

按照主体性哲学对个体人的理解,每个人都有一个大脑,既然别人可以有思想,你也一样会有。教师可以促使学生思考但不能代替他们思考。让别人来代替你思考是一种对你智商的污辱。但管理国家不同,那是有职能分工的,各司一个部门。就学术研究而言,前辈优秀学人可以给后辈学生提供各种研讨会交流以促使你思考、激发你的思维开动起来,可以带着你研读经典,但是他们却永远不会想到要用其写的文章来冠上你的名字发表以作为你的学术研究成果,这样的话就是欺骗和虚假与不诚实的做法了。甚至假若你想倚重优秀前辈学者的名字来发表你的文章也是不能被他们接受的。我们看到,在哲学领域的研究大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发表,但读者们自会知道作者出自于哪一个学术共同体。因而,西方的教育宗旨始终都是在相信个体必定会具有某一方面才能和能力的基础之上展开的。首先是相信人的才能,继而才是充分培养人的各方面才能,让其是其所是的发挥到极致!这就是真正好的教育及其评价理念。按照巴塔耶对人的理解,人是一个点,虽然人仅仅只是一个点——一个移动的点,但要往哪里运动、最后,去向哪里、如何移动等却是由他自己自行决定的。“尽管我知道我是一群人的反映”,但我的内在经验只能由我来经验而不能由别人去经验。“我思考,我写作,是因为不知道任何活得比一块破布好一点的办法。[9]128-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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