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琛,徐晋山
(山西大学音乐学院,山西 太原030006)
音乐作品的诠释是艺术领域中较为复杂的精神创造,它具有二重性,既呈现创作者的审美观照,又体现诠释者灵智感悟后的独特个性。
音乐作品的诠释是以乐谱为基础的二度创作,乐谱是“图表”,它是创作者长期的文化积淀和瞬间灵感爆发的艺术凝铸,符号中凝聚着特有的民族精神、历史传承和时代特征,“是一种在深厚文化背景下的创造性艺术诉求”。[1]但再伟大不朽的乐谱在它没有生灵活现的展示之前只能是凝固的艺术,还有待于诠释者对它进行形象化的描述和创造性的解释。也就是说一本乐谱只有通过诠释者充满灵性的、活生生的再创造,才能激活创作者用心灵和热血凝固在符号中的灵魂乃至生命。
作为创作者和听众之间的桥梁,诠释者对一部作品的认识角度、理解深度和情感的投入,以及它的演绎方式和演出效果直接影响着作品本身的艺术性、完整性和生命力。创作者潜藏在作品中的思想情感、风格特点能否完美体现,取决于诠释者动情的感悟和外化手段的运用。
诠释者在理解和诠释一部作品时,必然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制约:作品时代背景、创作者风格特点、文化背景等。诠释者不能随意地按照自己的意图去诠释。那么诠释者怎样才能既尊重作者、准确传达作品的情感特征,又能创造性地把音符巧妙升华、拓宽音乐作品的表现空间呢?
首先应当通过分析作品,走进创作者的心灵。因为音乐是最真诚的心灵流露,创作者在一部作品中所采用的曲式结构、和声色彩、旋律手法、力度对比和节奏变化,必然有他独特的风格烙印和情感特征,诠释者既找出曲作者运用这些手法的思路,以及各要素之间的逻辑关系来感悟音乐作品组织结构中埋藏的奥秘,还要发掘包含在音符中的思想情感,进而探明曲作者的艺术理想和美学理念,才能真正领略贯穿于作品中的神情、神韵。俗话说知其意、明其境,方能传其意韵。所谓“音由心入、音自心出”。[2](P58)世界大提琴大师罗斯特罗波维奇说,他透过乐谱与曲作者进行心灵对话,通过心灵沟通感受到了曲作者创作时的心境、所处的环境、甚至大自然的变化。他认真研究作曲家各种体裁和题材的作品,了解曲作者的生平,研究那一特定时代的社会现象和美学思想,再从自然与生活中领悟艺术表现的空间,从而以自己特有的构思、技法和风格将音乐形象提炼至最纯净的状态,并从他的演绎中突显出生命的本质。我们从他构思酝酿达40年之久,而在晚年诠释的巴赫《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中,深切感受到了这部作品所蕴含的崇高与神圣,深切感受到了他的演绎完全是心灵的倾诉,也真正领略到了艺术创造的广阔新奇与魅力生机。
其次,音乐作品的诠释,并不是诠释者单纯为曲作者“读谱”,更应是融合个人独特气质,把作品的情感特征巧妙升华的艺术创造。好的诠释应是诠释者迸发无穷智慧的思想与感情的完美融合、内含与手段的高度统一。因此,一部作品有多种不同的诠释是正常的。诠释者因时代、国度和文化背景上的差异,在诠释一部作品时,必然会根据作品的表现空间和演绎方式的需要,选择富有个性的诠释手段。华裔大提琴家马友友诠释的巴赫《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具有与西方演奏家不同的独到之处,既不同于俄罗斯人罗斯特罗波维奇热衷于表现作品中广博深沉的思想性,也不同于西班牙人卡萨尔斯追求作品中丰富的情感变化,更倾向于探索作品中中国艺术所向往的超然意境。衡量艺术表现方式没有统一标准,一部作品正是众多音乐家个性化的创造性演绎,使多种理解和多种诠释方式在忠于原作的基础上,所烘托出的内在精神各放异彩。最根本的差异并不是艺术家刻意的别出心裁,而是因文化背景和文化蕴含的差异而导致的在演绎风格、演奏气质和演奏个性上的差异。也正是这种差异,使音乐作品的诠释实现了民族化与个性化、历史感与现实感、继承性与创造性的完美结合与高度统一,也造就了艺术作品与艺术家的天性与特性。
值得一提的是诠释者在超越于时代发挥时,应尊重作品的基本规律特征。比如我们对古典音乐的诠释,应当是在遵循那一时代的美学思想的基础上,来设计诠释途径和演绎方法,既要让人听到历史的概貌,又要体现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其实从本质上讲历史不能还原,诠释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重现。一代小提琴大师奥尔也说,忠于原作也只能是“尽可能的接近作曲家的原构思了”。[3](P34)这种已或多或少带有现代人审美情趣的呈现,最不可忽缺的是作品的精神实质,它是音乐作品的灵魂。
再次,演奏方法的大胆运用是赋予音乐作品灵魂的重要手段。音乐演奏的方法多种多样,正是多种方法有选择地恰当运用,才使音乐富有色彩对比和层次变化,音乐形象更加生灵活现。小提琴家薛伟在他的专辑《爱的致意》中,创造性地运用滑音,不仅在演奏技巧上,更在艺术创造上进一步丰富了传统曲目的内含,使传统曲目凸显出新的精神特征和旺盛的生命力,也使我们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现代化的时代趋势。在电影《藏龙卧虎》中,马友友的大提琴演奏对我国民族乐器特有技法大胆借鉴,成功地揭示出了中国传统文化古朴典雅的神韵。这段音乐是东西方文化成功结合的典范,顺应了当今多元文化彼此认同和融合的时代特点,也是当今人们审美情趣超越时代的返璞归真。
此外,音乐作品的诠释离不开诠释者丰富的想象。杰出的演奏者无疑能把握和提高作品风格和神韵,能领悟音乐动态中深层的精髓,通过再度创作提升原作的价值,常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和收获。比如,俄国大提琴家达维多夫(Davidov,1838——1889)演奏库兹涅佐夫的《摇篮曲》、居伊的《如歌》等乐曲时就有人评论说:“达维多夫用他的演奏再创作了这些优美的乐曲,在这些乐曲中注入生命和灵魂;任何人,也许就连这些乐曲的作者本人在内都不能想象出达维多夫在这些乐曲中用他的演奏揭示出像这样的优美和生命来。”[4](P400)相反,如果演奏者对原创作品不求甚解,没有对作品的阐释和再度创作,再好的演奏技巧也难以表现出作曲家赋予作品的思想内涵和时代背景下的创作意义。如果演奏者既对音乐作品不了解、又缺乏想象力,演奏技巧也平平,那么,将会使优秀的作品变成一潭死水,黯然失色或面目全非。因为每一位作曲家对作品的创作构思、音符律动,都蕴涵着音乐的意义。正如英国指挥家享利·伍德(Wood,Henry,1869——1944)谈到童年时在伯明翰的音乐节欣赏巴赫的《马太受难曲》时的情景:“4小时枯燥无味的表演,使这部不朽的作品像墓地似的沉闷!”[5](P60)所以,诠释、演奏能使原本物化的乐谱变得生动感人,再现音乐作品的生命之魂。
著名小提琴教育家林耀基先生在教学中指出,学生要用生活、用心灵领悟音乐,想象旋律中蕴含的人生哲理和广阔空间,这样才能用手中的乐器创造出鲜活、生动的音乐形象,才能达到古人所说“功夫在诗外”的艺术境界。所以,作为音乐学习者,不仅要提高“演奏技巧”,更重要的是领悟音乐作品中蕴藏的深刻内涵,正确把握、诠释乐曲的地域风情、民族特征等,这些都是高质量演奏的必需条件。只有这样,演奏者才能真正步入音乐的神圣殿堂,让音乐艺术绽放迷人的魅力。西班牙著名大提琴演奏家帕弗洛·卡萨尔斯(Pablo Casals,1876—1973)曾说:“演奏者的工作价值在于最大限度地接近所奏的音乐的深刻的思想;在伟大的作品中,这是很复杂的。”[6](P52)
总之,音乐是一门时间艺术,只是在瞬间的表现中才存在。诠释者对它的诠释必须通过千变万化、包含智慧的音乐想象,倾注全部心血,激发自身无穷的创造热情,来宣泄激动人心的力量,以揭示音乐大师们包含在作品中超凡脱俗的情感和智慧,这样才能使音乐作品迸发出永恒的光芒,才能赋予音乐艺术永远旺盛、永不枯竭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