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全,马 腾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在甲午旅顺之战中,龚照玙是一个颇具争议的历史人物,学术界对他的评论是“盖棺尚未定论”,对龚照玙的评价尚需要更多确凿的史料和证据才能做出公正、合理的评定,甚至有人曾对他进行过平反。对此,笔者颇有疑惑。龚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人物,当时清政府早已给他定了死罪,盖棺定论了,为何后人仍不死心,却给这样的人进行平反呢?难道是当时的人和清政府全都错了?
龚照玙(1840-1902),字鲁卿。1840 年7 月4日(阴历六月初六)出生于安徽省合肥富户。1871年投效北洋制造局当差,由监生捐纳同知、知府、道员(1885 年捐得道员)。1890 年经李鸿章推荐,总办旅顺船坞工程,并会办旅顺船坞营务处,担任旅顺营务处道员。作为主管旅顺防务一把手,领取朝廷厚俸的二品顶戴直隶候补道,如果他有忠效之心,就应当带领军民奋勇杀敌,报效国家。但是他在方方面面都颇失人望。
上世纪80 年代,有学者对于龚照玙与旅顺之役的关系进行过探讨,谈到旅顺之役的龚照玙时,许多人都是引用清人姚锡光所撰《东方兵事纪略》上的记载:在决战前夕,“照玙已先一日乘鱼雷艇逃烟台”,从而指责龚照玙临敌脱逃。长期以来,这种说法广泛流传,影响很大。现在,随着旧史料的发掘和新史料的出现,一些学者著文证明上述说法违背了历史事实,不可凭信。并认为,龚照玙在旅顺之役中一直坚持到最后,并没有先期潜逃的事情发生;他在强敌压境、四面封锁的情况下,不顾个人生命安危,冒险潜渡筹粮,对于清军坚守旅顺,是起了一定作用的;旅顺作为北洋重镇,京津门户,应该有精兵良将坐镇才是,但清政府却在决战前夕,将驻守旅顺多年的宋庆毅军调出,易以匆匆招募的新兵,粮饷没有保证,援军又不能及时赶到,致使旅顺守军无粮而溃,对此,清政府应当承担旅顺失守的责任。然而,一些不明真相的言官御史,不了解旅顺失守的内幕,根据传言,认为龚照玙等淮将先期潜逃,是旅顺失守的主要原因,于是闻风上奏,激成重狱,其实是完全没有根据的。[1]
据以给龚氏平反的理由:一是姚锡光的《东方兵事纪略》史料记载不实,龚氏在旅顺之役一直坚持到最后,没有先期潜逃;二是龚氏不顾个人生命安危,冒险潜渡筹粮,对清军坚守旅顺起到一定作用,旅顺守军溃败是因为没有精兵良将坐镇,没有粮饷保证,责任在清政府。
下面笔者对这两个理由分别进行考证和辩驳,看看究竟哪一个更符合历史事实。
姚锡光在其《东方兵事纪略》中称,龚照玙在日军攻占金州后尚未犯旅顺之前就已经逃渡山东烟台。旅顺之役前,清军守军“舣鱼舟海曲作逃计,而各以粮台饷银移烟台,其徐邦道之拱卫军粮台亦移避刘公岛,士气大阻。营务处龚照玙以金州陷,旅顺陆道绝,大惧,逃渡烟台,赴天津;鸿章斥之,复旋旅顺。自照玙之逃,旅顺军民滋皇惑,船坞工匠群抢库银,分党道掠,旅顺大扰。”“二十二日,邦道乃北拒倭兵,遇倭人前锋马兵于土城子南、水师营北。”“是日,驻旅之鱼雷艇八艘渡威海,而照玙已先一日乘鱼雷艇逃烟台。”[2]39-40“是日(二十五日)旅顺失守,溃弁逃将皆麇集烟台,若龚照玙、卫汝成、赵怀业、黄仕林,皆匿渔舟南渡,复震于秉衡之威,微服亡去。”[3]167这里对龚照玙两次出逃给予了详细的记载。廖宗麟先生认为其记载有误,认为龚照玙不是出逃而是为了去筹粮,并用《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中的史料阐述其行为的合理性。
关于龚照玙的行为,笔者将以一手史料为基础,从四点阐述其出逃的事实。
首先,依据当时盛京将军裕禄的奏折,龚照玙确实在金州未失守前就已潜逃到山东威海。裕禄当时把金州失守的大概情形上奏给清廷(光绪二十年十月二十八日),并对金州清军具体失败原因作了分析,其中提到,“其时赵怀业带队始至,甫及城门,闻警复返,该队已不战而溃,贼即乘势抢入,城遂陷。连顺等冲围奔赴旅顺,求兵求援,亟图夺回城池。而各防军言战言守,众志不一。其水陆营务处候补道龚照玙,业于金州未陷之先,已赴威海,并将各雷线全行割断;而大连湾等处炮台,亦因金州被陷,尽皆让出。连顺乃从旅顺于十四日航海抵复,现拟带同驻扎复州协领佟茂荫之营,随同宋大军,设法进剿,力图恢复。”[4]241裕禄主要依据当时金州副都统连顺的咨称,才得出此报告,当属实可信。
其次,根据“幕友记述旅顺失守情形文”所记,“十月初九日金州陷,徐邦道孤军苦战,死六百余人败退。赵怀业弃炮台而奔,初十日退至旅顺。徐军屯元宝房,赵军屯市中,大连湾南关岭迤南百余里皆弃不守。倭犹不敢进,厂、坞作如故。是夜龚所部营兵自劫厂库料物,市肆惊惶,居民迁徒一空。羊头洼水雷营弁张起龙断电线,携电箱先遁,水旱雷兵皆遁。各口伏水旱雷六百余具,迄倭至未尝发一雷。十四、五日我军侦至牧城,驿(旅顺七十里),始遇倭谍十人,自是倭人日日测地势,察路径,节节绘图而进。龚照玙迫于帅令,且惧东抚执之,乃返旅顺。仓皇与诸将画战守策,咸莫知所措。徐邦道任进战,责诸将援应,皆相顾不发一言。”“二十四日倭以二千余人攻水师营”,“至姜营火起,各军惊溃。龚挥所募一营出战,而潜自船厂后门出,便帽絮袍,乘小舟遁。卫汝成与之偕。风浪作,自申至戌始出口。回顾岸上,倭兵犹未至,船厂、坞皆无姜。舟小风狂,四日始达烟台。途中见倭舰十三、雷艇五,泊距口十余里。又见英舰九往旅顺。既至烟台,龚使卫易装作船户形潜遁。龚匿广艇中,亦不敢登岸,惟使人于刘含芳乞羊裘一袭以御寒。十一月初一日,随丰顺船至大沽,卫则不知所至矣。”[5]624-625从这则史料来看,龚氏在金州后失陷后确实先潜逃山东,并不是所谓的去筹粮,在迫于李鸿章的命令不得已又回到旅顺之后,又一次潜逃。
第三,光绪帝要李鸿章去查证龚照玙是否出逃,李鸿章为龚氏辩护和掩蔽,却被山东巡抚李秉衡进一步证实了龚氏出逃的事实。光绪帝要总理衙门和李鸿章查明总办道员龚照玙擅离职守、潜逃回津之事,要李鸿章“据实奏参,勿稍询隐”,李鸿章在上奏中却为龚照玙进行掩护,说龚照玙“以旅顺饷绌兵单来津请救”,“当饬该员即日回防,激励诸将,同心固守”,“二十四日旅顺不守,二十五日该员犹同各军战退至小平岛,二十六日始至烟台。前后皆有时日可稽,并无事前潜逃,扬言惑众情事。该员本是文职,既与带兵不同,兼办局差亦非守土可比。惟系管理船局之员,船坞失陷,自有应得之咎。应请旨将直隶候补道龚照玙即行革职,以示惩儆。该员在北洋办理机器制造逾二十年,深得西法奥妙,一时无出其右。合无仰恳天恩,俯准留营效力,以资驱策。”光绪皇帝朱批:“龚照玙著即革职,不准留营。”[5]684-685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十六日(1894 年12 月12 日),山东巡抚李秉衡上了一折(请将贻误军机之丁汝昌等员明正典刑折),指出:“直隶候补道龚照玙,为旅顺船坞总办,兼水陆营务处,督带水雷等军,平时克扣军饷,苛算工匠,兵民无不切齿。倭犯大连湾,距旅顺百余里,居民恃有防营,尚安堵如故。龚照玙一闻警信,即携眷乘轮船潜赴烟台。经臣访闻,正往诘问,又复逃至天津。迫于众论,旋折回旅顺,不数日仍自潜逃,以致兵民惊惶,军无斗志。闻龚照玙逃后,其亲兵营勇肆行抢掠,因之工匠居民迁徙一空。论者谓旅顺之失,以龚照玙为祸首。”[6]
译文:另一方面,由于许多因素——器质性的、心理学的(在有些发作时会重温以前的经验)、社会学的(被社会抛弃,癫痫患者的地位低微)和药物学的(长期抗抽搐剂治疗,干扰了叶酸代谢)--可能在癫痫患者的精神因果关系中起一定作用,所以应用“癫痫患者的慢性精神病”的措辞更为恰当。
第四,事后龚照玙在天津被捕并押送到北京进行审讯(1895 年1 月22 日),在审讯中龚照玙基本上也承认了自己两次出逃的事实。龚照玙后来在北京受审时的供词,其中提到:“此案革员龚照玙委办旅顺船坞工程,会办水陆营务处,久驻旅顺,责任重大。其时防守旅顺者不下二十余营,兵力不可谓不厚。虽各营均有将领,该革员并无统率之责,惟系监司大员,且兼办水陆营务,自应激励诸将,通筹守御之策;乃闻倭贼攻陷金州,辄以赴天津请援,托词逃遁,致安设地雷之张启林因之奔逃,兵勇亦因之抢掠。迨回旅顺后,迟至数日,贼踪始至,又复不能联络诸军,同心固守,以致船坞不保,旅顺全行失陷,该员又微服逃遁。是其畏葸巧避,致误事机。”[4]247由此可见,龚照玙在受审时承认了在旅顺危机时二次逃遁,致误事机。清廷最后以“统兵将帅失守要港罪”判处其死刑。
以上四点,充分的证实了龚照玙在甲午旅顺之役中出逃的事实。
其主要原因是对抵抗日军侵略信心不足,贪生怕死,对于在旅顺抗击日本侵略军觉得没有任何希望,而非筹粮。
廖宗麟先生认为龚照玙是为了筹粮,其依据是龚照玙于光绪二十年十月十七日(1894 年11月14 日)致盛宣怀函的电函:“旅防近日万分吃紧。粮饷、军械无不空虚。所幸‘镇东’装来糟米五千四百担,分给各军,人心稍安。以后如援兵不到,粮饷不济,如何了局,务乞老哥设法接济,否则真有不堪设想矣。各统将主战主守,终日议论,毫无把握。弟值此时艰,欲生不得,欲死不能,且局中员司早已散去,此次回旅,仅委员马萍一人,不避艰险,随弟同来,帮同料理。旅防不保,竟无一线生路。弟亦未便禀请添人,且又何人肯来,奈何!奈何!”[7]。
综上所述,有学者提出的龚照玙在旅顺之役一直坚持到最后并没有先期潜逃的看法是不足信的,其依据仅是龚照玙为自己开脱的供词而已,将逃犯为自己开脱的供词当作史料依据显然是站不住脚的。真实的历史事实是,旅顺之役尚未开打,龚照玙得知金州失守,就以粮饷不足、津旅电讯中断为由,乘海军广济轮逃往山东(至于是到烟台还是威海仍有不同说法),在山东他害怕李秉衡的权威,又借口向李鸿章求援逃到天津,遭到李鸿章的训斥后才返回了旅顺。
龚照玙在日军还没有到来之前,得知金州失陷消息后,就开始撤离,先一日乘鱼雷艇逃于山东烟台。这种主帅的临阵逃脱,到底造成什么样的重大影响和严重后果呢?
首先,龚照玙临战出走,造成军民惶扰,军心混乱,船坞工匠抢夺库款,大掠而行,军中无人过问。“是夜龚所部营兵自劫厂库物料,市肆惊惶,居民迁徙一空。羊头洼水雷营弁张起龙断电线,携电箱先遁,水旱雷兵皆遁。各口伏水旱雷六百余具,迄倭至未尝发一雷。……是役也,我军万余人,倭止三千余人,弃险不守,战又不力,不能袭倭后路,而反为倭袭入。举数十载所经营千万金之厂坞器具,拱手让人。”[5]624
其次,龚照玙临战出走,给其他将领和士兵造成临战出逃的示范效应,他们纷纷仿效而逃,黄仕林、赵怀益、卫汝成先后逃跑,其部卒肆掠,夺民船而渡。“於是黄仕林、赵怀益、卫汝成三统领,陆续潜逃内渡。其部下游兵,公掠玉成官银号。船坞工程局大小员司,各挟库储重贵料件,争雇民船载逃内渡,仓皇扰攘,即非倭兵之来,而旅顺固已不可守矣!”[3]124
第三,龚照玙在金州处于敌人围攻情况下出走,给当时金州、大连、旅顺的清军造成极其恶劣的军事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其直接造成大连、旅顺清军的败亡。“(龚照玙)仓皇与诸将画战守策,咸莫知所错。……至旅顺军心之乱,市面之扰,皆由龚照玙初十日之潜行之罪。亦岂在赵怀业下哉?”[5]624-625
龚氏出逃对于旅顺军事防御的负面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因为没有挂帅的军事领袖人物,作为文职官员的龚照玙其实在无形中成了旅顺的最高隐帅人物。但他在各方面均不足以统帅当地驻军,颇失人望。“然恐仓卒不及禀节度,乃设北洋前敌营务处兼坞工程总办,以道员充之,尽护诸将,实即隐帅旅顺。前充是选者,候补道刘含芳,(后补登莱青道),继之者龚照玙。照玙贪鄙庸劣,不足当方面,颇失人望。”[2]36
文官道台龚照玙的官衔在旅顺可以说是最高的,在各将军之上。虽说他不是各将领的统帅,但他的言行对旅顺驻军影响很大,他得知金州失陷,旅顺危在旦夕,就提前逃离旅顺到山东然后又专程跑去天津向李鸿章求援,遭到李鸿章的训斥后又返回了旅顺。这一举动,使得原本就不能协同作战的清军,在精神上更加低迷和焕散,各军之间更加不能相互援救,大同军(程之伟率领)踌躇于熊岳城,旅顺口守备军无一兵赴金州救援。北洋水师(丁汝昌)仅碇泊于大连湾一夜,然后第二天就开走回威海卫了。“清军各将如何缺乏协同精神,不难察知,金州、大连湾为旅顺半岛要地,一旦归日军所有,岂偶然哉。”[10]193当时徐邦道驻守金州,颇能力战,但他所部军队最大的问题是兵力单薄,所以在朝廷调派兵力还没到达的情况下“求救于赵怀业,至于跪泣,而赵怀业决意不援,继之以遁,而大连湾失。”[4]254在旅顺诸将中,徐邦道、姜桂题、程允和三位将军是力主抗战的,而其他将领却表示沉默,颇有退意,龚氏这一走,对他们的负面影响极大,造成他们抗战心理的直接崩溃。
本来,丁汝昌率海军出走威海,已对旅顺防务造成极坏的负面影响,而龚照玙出走又雪上加霜,使得旅顺官兵士气大丧。日军在花园口登陆期间及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北洋水师为了避免日本陆军和联合舰队夹攻,其舰队全部撤离旅顺港而躲入威海卫水师大本营。驻防旅顺的清军见海军舰队离开,向李鸿章报告请求再派海军舰队支援。丁汝昌却只率领战舰在山东高角附近游弋,有意回避日舰锋芒,未敢接近旅顺湾。日军进攻旅顺口前的11 月16 日,驻守旅顺港内一直让日舰感到威胁的8 艘鱼雷艇也被丁汝昌调回威海卫,旅顺湾的海上防御舰队已经完全丧失,任凭日本海军从海上夹击。这种局面也让龚照玙信心大丧,于是便有了二次的逃遁。17 日,徐、姜、程三将率领部队开赴土城子附近伏击日军时,道台龚照玙乘机携家眷乘汽艇逃往芝罘。留守旅顺的黄仕林、赵怀业、卫汝成三将见大势已去,相继逃离旅顺,其部下清兵公然打开银库掠夺官银。造船所的官吏相互争夺,盗走贵重机材,装上民船从海上逃走,旅顺市区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根本无法展开有效的抗战。旅顺口的清军指挥官大部分事先逃跑,守兵最后也因没有统一指挥而无心恋战,只好从海岸逃走,“为军队所必无之现象,素质不良之军队不适于攻击。然亦或适于防御,至清军则并不适于防御。可证其为劣等中之最劣等者矣。天险要害,仅经一日,全被攻陷,岂偶然哉。”[10]345
龚照玙先弃船坞而逃走,影响到赵怀业、黄仕林、卫汝成、程允和、张光前等人,他们贪生怕死,不愿意为清帝国卖命死战,而是选择逃生,龚照玙无疑是罪魁祸首。士兵据饷自发,水雷管带携带炸药发射器逃烟台,旅顺港外布雷六百完全失效;最后宋庆也放弃了复州,退驻熊岳,想保盖平;可以说,旅顺文武官吏在当时都想逃跑。时人评价这些将领:“畏葸奔遁,贻误大局,于是人心溃散,士卒解体,至于纷纷效尤,而旅顺又失。至旅顺之失也,首先奔溃者为卫汝成与黄仕林,皆易服而遁。黄仕林于22 日已满载辎重预为登舟以避之计,至26日到烟台。夫旅顺一岛,船坞所在,费帑千数百万所经营,其余军械、水雷、粮饷、煤炭、炮台又千数百万。”“地则为南北咽喉,军则为水陆根本,而赵怀业、龚照玙、卫汝成、黄仕林等竟不能一战委而去之,失地丧师,偾军误国,实为罪魁,莫非概予以严诛,不足以伸国法而振军威。”[4]254
由上述内容可知,所谓龚照玙不顾个人生命安危,冒险潜渡筹粮,对清军坚守旅顺起到一定作用的观点根本就不成立。实际上,龚照玙的二次潜逃对于旅顺军事防御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直接带动其他军事将领的集体出逃,是造成清军败亡和旅顺快速失守的重要原因。这个历史责任应当由以龚照玙为首的旅顺逃跑将领负责。
清廷对于旅顺的防务,在军队安排上进行过调整和充实。1894 年9 月2 日清廷命宋庆赴九连城守鸭绿江,宋庆率所部9 营1 哨前往九连城,旅顺守军只有20 营。李鸿章遂另派其它清军21营进驻旅顺,以充实旅顺防务。他下令提督姜桂题募桂字4 营,提督程允和募口字3 营,提督卫汝成募成字6 营(并所部马队2 营),正定镇总兵徐邦道募拱卫军3 营(并所部马队2 营、炮队1营),渡旅顺协守,而以铭军分统赵怀益募怀字6 营,“以弥补大连湾铭军之隙”[2]37。如此一来,旅顺附近守军,加上马队和炮队,已经增加到41 营了。有学者认为,当时驻守旅顺的清军约有23 个营,加上从金州、大连湾退下的徐邦道、连顺、赵怀业等10 个营,约计共有官兵15,000 余人。当然这当中有约近9,000 人为临时招募的新兵,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因此,战斗力不强。[11]也有学者认为,当日军进攻旅顺口时,驻守旅顺口的清军共有马、步、炮各队33 营,12,700 余人(不包括水雷营、鱼雷营及守卫仓库、衙门和道台亲兵),其中有9,000 人为新募之伍,未经训练。[12]不管是30多营还是41 营,加强旅顺军队数量,是清廷和李鸿章对旅顺军事防御策略的一个重要转变。
加强旅顺军事防务从军事战略上有其正确的一面,但是清政府最大的军事错误在于忽略了金州附近地区的军事战略意义和军事防御布局,忽略了金州、大连、旅顺军事防御战略的关联性,只顾旅顺而忽略金州。诚如李鸿章所言:“旅顺一岛,孤悬海中,所筑炮台,专为备击洋面敌船而设。若论防守周密,必须于后路金州一带设立重兵。当无事时,莫不以为过计,且实无此财力。此次倭兵于金州东北之皮子窝登岸,本非旅顺海口守台兵将所能远防。贼已袭据金州,则大连湾、旅顺俱成绝地。”[4]233-234旅顺附近驻军有40 营左右,而金州和大连的驻军只有大约12 营5 哨,总计只有6,000 余人,即连顺率领的捷胜营步队1 营和马队3 哨,徐邦道率领的拱卫军步队3 营(1,500人)、马队1 营(250 人)、炮队1 营(500 人),赵怀业率领的怀字军步队6 营2 哨(人数3,250 人)[13]。而且金州这三个军队没有总指挥官统辖,连顺则受奉天将军裕禄的遥制,徐邦道、赵怀业则远承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命令。“此则无统一指挥军,三将各固执其意见,不能协同动作。”“且各指挥官,徒向各方面讲求救援,空费贵重时日。如徐邦道判断日军滞留于猎子窑,为取攻势之好机,乃以不计兵力及道程之空想,耗费时日。至10 月31 日或11 月1 日,始于阵地施工事,工事未毕,已受日军之攻击矣。”[10]192不光是金州的军队没有总指挥,旅顺的清军也没有总指挥,各军之间互不统属,各自分立,互不照应和救护,甚至相互矛盾。各将之间虽然推举姜桂题为主帅,但是姜桂题这个人的军事才能十分有限,无所作为。各将之间相互观望,没有抗战到底的决心和勇气。清军在金州大败后,徐邦道率领残卒奔回旅顺。回到旅顺后“愤甚,以部众新募弱不足用,固请于桂题,欲增兵与倭争后路,不许;乃请给枪械,桂题许之,令至军库自择。邦道率其残卒行,而怂恿卫汝成并进;汝成为所动,从之。”[2]39
忽略金州方面的军事战略意义和军事防御,责任在清政府、李鸿章和宋庆,不在龚照玙。但问题是,金州失守,在旅顺的龚照玙应当组织旅顺周边的清军去援救金州,去抗击从陆路进犯的日军,而不是以筹粮为名逃之夭夭(平时为何不筹粮)。龚照玙一走,各军之间不能相互援救,更不能相互协同作战了。如大同军(程之伟率领)踌躇于熊岳城,旅顺口守备军无一兵赴金州救援。北洋水师(丁汝昌)仅碇泊于大连湾一夜,然后第二天就开走回威海卫了。“清军各将如何缺乏协同精神,不难察知,金州、大连湾为旅顺半岛要地,一旦归日军所有,岂偶然哉。”[10]193当时提督姜桂题和程允和募新兵守旅顺,总兵徐邦道以马炮队协守;铭军分统赵怀益募新兵守大连湾。日军袭据花园港,饵土人导至猎子窝,运马炮,阅十二日,海陆清军没有一个去进行阻击的。徐邦道有全局观,“谓金州失,则旅顺不可守,请分兵逆之,诸将各不相统,莫之应。邦道自率所部行,怀益部将请往备战,怀益不许,曰:‘吾奉命守台,不闻赴后路备敌也。’邦道至,固请兵,乃分步队随邦道行,日军大队至,兵单将不守,电怀益告急,怀益方督所部运辎重渡海作逃计,弗之应也。日军遂占金州,进逼大连湾,怀益奔旅顺。大连险隘蔽旅顺后路,军储最厚,怀益预括馕逃,大炮百二十尊,弹炮枪械无算,尽资敌矣。日军驻大连湾十日,始向旅顺,旅顺诸将皆仓皇备逃计,徵大连军储之资敌,乃先辇粮饷还烟台,不复作守备矣。”[14]10 月17 日,徐、姜、程三将率领部队开赴土城子附近伏击日军时,道台龚照玙乘机携家眷乘汽艇逃往芝罘。留守旅顺的黄仕林、赵怀业、卫汝成三将见大势已去,相继逃离旅顺,其部下清兵公然打开银库掠夺官银。造船所的官吏相互争夺,盗走贵重机材,装上民船从海上逃走,旅顺市区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根本无法展开有效的抗战。
当时很多人认为,旅顺为天险之地,又有以西法筑造的坚固大炮台,而其粮饷军火足够支持二三年之用,倘若使清军能够慎防从金州方面进犯的后方道路,则虽有百艘日本军舰也断不敢自蹈死地和自取灭亡。这种理念也是一种自恃清高的消极海岸防守策略,因为它没有考虑到人的因素和军队的各种因素,也没有考虑到后方陆地是否防得住的问题。在旅顺的具体防务部署方面,不重视南关岭的防守,没有派重兵全力驻守南关岭,而是各顾眼前利益,各自防守,眼光狭小,这是军事战术上的失误。而龚照玙的二次潜逃,使清军这种消极防御更加混乱,更加互不相顾,清军的精神因素更加低劣,虽然有个别人物如徐邦道等人表现神勇,但却无济于事。“旅顺炮台坚固万分,而日兵进攻仅十九点钟之顷即已全行夺取。推原其故,皆由统带华军之文武大员无一忠勇可恃之人也。中国当道以天生之胜地付诸庸碌无状之流,抑何愦愦乃尔!”[8]329“是役也,我军万余人,倭止三千余人,弃险不守,战又不力,不能袭倭后路,而反为倭袭入,举数十载所经营千万金之厂坞器具,拱手让人,诸将之罪可胜攻哉?方倭之攻金河也,徐军苦战三日,乞赵怀业援应,赵阳许之,而不出一兵。金州副都统连顺至赵营长跪乞师,赵以守炮台为辞,坚拒不出。及至旅顺纵兵大掠,姜桂题缚二人予之,卒置不问。徐邦道面责其不赴援,至厉声唾骂,赵甘受之而卒不出战。赵怀业诚罪之魁哉!卫汝成既不力战,又从海道弃师而出遁。黄仕林守炮台,而先期潜逃。卫、黄之罪亦无可逭,姜、程株守一隅,徐邦道欲进兵扼南关岭,进规大连湾,姜、程皆曰帅令守旅顺,它非所知。张光前守西岸炮台,止分兵助哉,而不自出督兵。此三人者,皆不得诏无罪矣。至旅顺军心之乱,市面之扰,皆由龚照玙初十日之潜行之罪。亦岂在赵怀业下哉?”[5]625
因此,清政府旅顺防御军事战略上的失误是造成旅顺快速失守的最主要原因,而龚照玙等文武守将的庸碌无为和集体潜逃也是造成旅顺快速失守的重要原因。平时这些将领的无作为,导致粮饷无继;清政府的无作为,导致金州和旅顺缺乏重兵驻守,这些都环环相扣。如果谈责任,清政府逃不了这个罪责,以龚照玙为首的地方文武官员同样逃不了历史罪责。
旅顺失守后,清廷于1895 年1 月22 日将龚照玙捉拿交刑部审讯,并以“统兵将帅失守要港罪”判处其死刑。后来,龚照玙以白银贿赂当局,死刑并未执行。1900 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龚照玙被开释出狱。1902 年,龚照玙病死。对于这样的一个历史人物,只能视为十足的反面典型,从古至今,在民族危难面前,凡是贪生怕死者,没有一个不遭唾弃的;凡是进行英勇抗争的,都会成为真正的民族英雄,赢得国人爱戴。龚照玙虽然通过贿赂而逃脱了死刑,并因外国列强的侵略而开释出狱,最后病死,但他的人生是十分可悲的。
对于这样的历史人物,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给他平反,因为他在危机面前贪生怕死,二次潜逃,在强敌面前没有进行一丁点的抗争。在当时旅顺周边的将领中,真正值得同情的应当是统兵奋战的徐邦道。虽然清政府有种种责任,但不能忽略对龚照玙、赵怀业、卫汝成、黄仕林、姜桂题、张光前等人的追究,正是由于彼辈贪生惧死、畏缩惜身,导致旅顺迅速沦陷,他们是旅顺失守的直接责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