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冯跃威
在美元霸权体系下,要么加入到美元体系下的WTI原油定价体系,并进行避险的资产配置;要么脱离美元体系,拿本币用自己的期货合约及市场为自己的原油定价,并逐步扩建到全球,形成全球性的定价体系!除此之外的中间路线可以说是一条死路。
有统计称,在国际上,近70%的原油贸易价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来自ICE(欧洲) Brent;有85%的原油现货贸易都会参照原油期货价,并将其作为谈判定价的依据。因此,构建、争夺原油期货及其市场地位、定价权就成为各主要经济体的战略要务。
由于美国的NYMEX WTI与ICE Brent两原油期货已长期称雄于世,因此,人们试图从美国和欧洲之外的地区做点文章。在环顾全球之后认为,亚太地区似乎是块“无主之地”。即使中东有全球最高的原油产量,亚太地区又有全球最大消费国前四甲中三个,但却没有一个能被国际市场普遍接受,并能代表该地区的原油期货价格。于是推论:国际原油定价体系有缺口。并迅速成为中国推出人民币原油期货合约以及构建亚洲原油定价体系的重要理由之一,甚至期望着能够谋得在亚洲时区或贸易区的人民币原油定价权。
但是,在国际市场上有原油定价体系吗?这个体系又是什么?它真有缺口吗?它的生存条件又是什么?
在国际上,欧洲、近东、中东、远东、俄罗斯、西非、巴西和加勒比海地区等有近70%的原油贸易价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来自ICE Brent期价。因此,就凸显出了它在定价权中的地位。
其中,在《被逼“退位”的WTI定价权》一文中,用1至2个交易日异步相关性进行了研究,证明ICE Brent期价与NYMEX WTI期价之间的影子关系,即异步相关性大于同步相关性;在《垂帘主政的WTI定价权》一文中,又用数量经济学构建了ICE Brent油价拟合模型,在对其中各参数间相关系数分析时发现,WTI油价及其遗传基因始终都在隐蔽性地发挥着作用。
在2013年4月23日至2019年9月23日间,NYMEX WTI期价与ICE Brent期价间具有极高的正相关关系,系数达0.993,而变异系数分别是33.52和33.22,波动性比0.991。ICE Brent期价波动性低于NYMEX WTI期价也显示出了其影子关系。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彼此建立有大量的交叉定价的金融型原油期货衍生交易工具,使彼此间的价格构成了关联关系。
通常情况下,变异系数越大波动性越大。所以,从交易心理学的角度看,高度正相关加高波动性比,就表明在交易中,特别是期货交易,投资者们都怕运做过了头而被多杀多或者是空杀空,因此,ICE Brent原油期价会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去追随、拟合WTI期价的轨迹进行开平仓运作,并在价格拐点处常有异步特征发生。因此,使ICE市场Brent油价成为NYMEX WTI油价的影子价格,ICE也成为NYMEX的影子市场。
在俄罗斯,由于M oex BR 期货是以ICE Brent原油期价为交易标的,2012年2月7日至2019年9月24日,ICE Brent与Moex BR期价间具有极高的正相关关系,系数达0.9996,从变异系数看,前者为34.031,而后者为34.026,波动性比0.99,二者具有极高的同步性。可见,Moex是将自己变成ICE Brent的离岸市场。
在印度,MCX原油期货合约的交易标的分别锁定在了ICE Brent和NYMEX WTI期价上。在2014年1月1日到2016年9月28日间,MCX原油期价与NYMEX WTI期价、ICE Brent期价的相关系数分别是0.996和0.992。期间,NYMEX WTI期价与ICE Brent期价变异系数分别是39.58和38.23,都大于MCX原油期价(简称MCX BR)变异系数35.10,波动性比分别是0.88和0.92。相对于NYMEX WTI期价,ICE Brent期价具有更高的同步性,进而使其成为ICE Brent的离岸市场。
财经专栏作家、高级工程师、高级金融分析师(CFA),曾做油气田开发方案设计、施工、项目管理以及国际石油项目评估。目前的研究方向是能源逻辑、能源金融以及能源资产配置与避险研究和实践。
尽管其原油现货交易主要是紧盯ICE Brent期价,但印度交易者深知ICE Brent期价与NYMEX WTI期价间是影子市场关系,因此,在NYMEX WTI期价运行轨迹的重大转折、重大事件发生时,还是有投资者去追踪并根据NYMEX WTI期价的变化进行投资与避险。
在中东,迪拜时间2007年6月1日,中东首个国际能源期货及商品交易所——迪拜商品交易所(DME)正式挂牌交易阿曼中质原油期货合约(Dubai DC),它是中东地区第一个全球最大的实物交割原油期货合约。由于,阿曼迪拜原油产量大、现货交割量是Brent原油交割量的4倍还要多。在现货交易中,40%的阿曼原油输往中国,其价格对中国经济有着较强的敏感性。
2009年2月1日DME与芝加哥交易所集团(CME)共同宣布DME合约成功转移至CME Globex电子交易平台。使DME的DC能在CME平台进行交易,所以,本文进行研究时选用的原油期货价是DUBAI CRUDE OIL (PLATTS)合约价(简称DME DC)。至此,三大原油期货W TI, Brent及DC的原油期货合约都可以在CME的平台进行交易,从三个原油期价相关性看,WTI与Brent相关系数为0.993,WTI与 DC相关系数为0.986,Brent与DC相关系数最大,为0.996。重要的是DME设置的类似与Brent原油期价有关的石油金融工具已经扩增到了8个,并且依然使用着美元做计价交易货币(请注意:这里的美元依然是欧洲美元)。与此同时,NYMEX和ICE也都为DME设置有与DC期价有关的石油金融工具,不仅构成了三大原油期货市场间的有机联系,也顺便将DME打造成了NYMEX的离岸交易中心。
尽管阿曼迪拜原油产量大、现货交割量是Brent原油交割量的4倍还要多,但是,由于在DME场内参与避险或资产配置的资金相对WTI或Brent要少几个数量级。因此,DME DC期货始终未能栖身美国期货业协会(Futures Industry Association,简称FIA)能源单一合约排名榜中。
在实际贸易中,交易者更多是以场外交易的模式进行着资产配置,因此,就给了国际金融资本操控油价提供了机会,他们用不着动用更多的资金,就可以将DME DC期价做出与WTI或Brent之间的溢价,进而,让包括中国在内的苏伊士运河以东原油消费大国们付出更高的采购成本。
在日本,2 0 0 1年9 月东京商品交易所(Tok yo C omm o dit y Exchange ,TOCOM)推出了以日元现金结算、迪拜和阿曼两地原油价格平均值为基准价的金融型期货合约(交易代码33,简称TOCOM 33),2017年和2018年曾进入FIA排名表的第28位和第34位。2013年4月23日至2019年9月20日MDE DC与TOCOM 33期价的同步相关系数为0.9851,领先一日的异步相关系数为0.9855,大于了前者,且两者的变异系数分别是34.562和29.547,具有跟随特性。因此,TOCOM 33原油期货具有MDE DC期货影子的特征。
在中国,2018年3月26日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简称:INE)挂牌上市了人民币计价的原油期货合约(SC)(简称INE SC)。由于INE SC原油期货零贴水的标的油是阿曼等中东三国四个油田的原油,进而使SC的标的油与迪拜商品交易所(DME)阿曼中质原油期货合约(Dubai DC)或迪拜原油期货DME DC有着非常好的亲缘等价关系。
不仅如此,从数理统计分析看,至2019年10月23日,INE SC期价与MDE DC期价间有着高度正相关关系,相关系数为0.91,其短期变异系数分别是9.4648和10.1131,波动性比0.936,二者具有很高的同步性。因此,INE正在将自己变成MDE的离岸市场。
除此之外,还有印度国家商品及衍生品交易所(N C D E X)的Brent 原油期货,泰国期货交易所(TFEX)上市的Brent原油期货,新加坡交易所(SGX)的WTI原油期货(已经死亡摘牌),阿根廷的罗萨里奥交易所(ROFX)的WTI原油期货,南非的约翰内斯堡证券交易所(Johannesburg Stock Exchange,JSE)上市的WTI原油期货等。由于他们都不是将自己的原产地原油作为原油期货合约的交易标的油,自诞生时就自甘沦落成为别人的离岸市场。所以,陆续淡出人们视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件。
根据前文数模和上述数量统计学的研究结果,得出国际WTI原油定价体系如上图所示。从图中看,它完整地揭示了NYMEX WTI价格基因向各市场原油期货价格传导与植入的路径关系,并揭示了全球各个期货市场之间的传承关系。由于NYMEX、ICE和DME三个市场的WTI、Brent和DC原油期货价格的效用已经涵盖了全球所有时区的原油生产国与消费国。因此,国际原油定价体系有缺口的推论应该不成立。
国际市场有原油定价体系吗?答案是肯定的,这个体系就是上述图中所示的结构。所谓体系,泛指一定范围内或同类的事物按照一定的秩序和内部联系组合而成的整体,是不同系统组成的系统。
而当今的原油市场体系是由具有相同或交叉发起人、股东、会员等按照一定的交易规则、会员制度、监管制度、信息发布与交换等制度组成的多个原油期货交易所,并由彼此交叉的石油金融工具将彼此价格相互关联构成的市场整体,是由不同地区交易所各自的定价体系组成的全球定价体系。
从上述原油市场定价体系的概念看,它也只有由美国公司主导构建的NYMEX、ICE(欧洲)和DME三个交易所能满足原油市场定价体系的定义。
由于NYMEX WTI除了具有阿克那卡里协议的WTI油价遗传基因外,更重要的是它已经与时俱进,推出了与ICE(欧洲)和DME另两个交易所原油旗舰期货合约之间的众多交叉的石油金融工具,将彼此的价格进行了有机的关联。尽管ICE(欧洲)和DME也创建有三个交易所相互交叉的石油金融工具,但是,不仅其二者创建的石油金融工具数量总和小于NYMEX,而且交易量、活跃度都不如NYMEX创建的石油金融工具,更重要的是他们具有跟随性和影子特征。所以,NYMEX WTI是这个体系中的核心(一类市场),相当于逻辑种属关系中的属概念,而ICE(欧洲)和DME是种概念(二类市场)。
从原油现货贸易定价的实际情况看,也证明了由NYMEX WTI挂帅的全球原油定价体系已经牢牢地掌控了全球各个贸易区或时区的定价,已经是无缝衔接(被美国制裁后的走私与黑市的定价不在本研究范围内)。
而其他8个原油期货市场由于没有交叉的石油金融工具将彼此价格进行有效的关联,且他们的原油期货交易标的又几乎都是选择了上述三个市场原油期价或现价,而不是为自己的原产地原油定价,就构成了在自己市场,用自己的实际需求量为他人的原油去“定价”,并让其他原油消费国接受由其所定价格的奇葩逻辑,所以,他们从一起步就只能成为相应标的油市场的离岸市场或影子市场,并成为NYMEX之下的第三类市场。
特别值得观察的是,NYMEX、ICE和DME三个市场原油期货使用的计价结算货币都是美元,但后两个市场使用的是欧洲美元。那么,为什么美国的金融财团要这么钟爱长期、持续、稳定贬值的美元?其原因是要将WTI原油定价体系置于美元体系下,在让其受到保护的同时,也可以成为美国政府实施长臂管辖,发起对外制裁的导火索或工具。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也解释了在《能源》2019年第10期《垂帘主政的WTI定价权》文中老谋深算的高盛、摩根士丹利等美国金融机构为什么要为ICE Brent选用美元作为交易货币,而不是统一后的欧元的原因。可见,在构建石油市场时他们所具有的战略深度。
原油贸易及其石油美元回流机制仅占大宗商品美元回流机制中的一小部分,只是美国政府众多债务融资工具中的一种。而美国对外债务的本币计价机制才是美国债务融资的绝大部分。
从FIA公布的数据看,仅汇率、债券利率等金融工具的年度交易金额就已经是包括原油、成品油等能源产品期货交易总金额的300多倍。进而使包括石油美元回流机制在内的大宗商品美元回流机制显得有些无足轻重,特别是石油美元回流机制,因美国“管理”中东产油国的成本大增,居然也成为美国个别政客想丢弃的“包袱”。因此,WTI原油定价体系就更需要有一个很好的庇护者,而它就是美元体系!
由于美元体系仍然垄断着世界贸易、投资的计价与结算,并支撑着美国金融霸权。所以,谁拥有了美元体系,谁就拥有了国际市场的操控权。
众所周知,美国掌握着全球美元三大金融清算结算系统——SWIFT、CHIPS、Fedwire,这就给美国提供了贸易制裁加金融封锁的组合工具,美国可以实时了解全球资金的交易情况,并可以利用它进行全球市场的治理与重构。
CHIPS(Clearing house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纽约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成立于1853年,主要进行跨国美元交易的清算,是一个替代纸票据清算的电子系统。1970年,纽约清算所协会(NYCHA)成立CHIPS,代替原有纸质支付清算方式,为企业间和银行间的美元支付提供清算和接受服务。2007年,成为全球最大的私营支付清算系统之一,主要进行跨国美元交易的清算,拥有安全、可靠、高效的支付系统,处理全球95%左右的国际美元交易,每天平均交易量超过34万笔,金额1.9万亿美元。
Fedwire(Federal Reserves Wire Transfer System,美联储转移大额付款的系统)是美联储1914年11月构建并开始运行的系统。1970年开始建立自动化的电子通信系统,成为美国金融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美联储对各种形式短期贷款“信用风险管理”的有效的信息监管平台与工具。
SWIFT(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成立于1973年5月,目前是国际最大且统一的银行间支付信息传输系统,加入该系统的有全球200多个国家的1万多个银行机构。他为银行的结算提供了安全、高效、低廉、可靠、标准化、自动化的通讯业务服务,提高了银行的结算速度,在促进世界贸易的发展,加速全球范围内的货币流通和国际金融结算,促进国际金融业务的现代化和规范化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中国的中国银行、中国农业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建设银行、交通银行、中信实业银行等都已成为环球银行金融通信协会的会员。
2001年,美国又颁布了《爱国者法案》(The Patriot Act),允许美国财政部给外国银行贴上威胁金融诚信的标签,并禁止其进入美元清算系统。2001至2003年间,美国获得了监视SWIFT系统的权利,这一原本保密的全球银行通信系统随即全面开放给美国政府。在运作中,与其制裁对象有往来的大部分交易对手方都可能受到殃及,对于任何与这些被制裁对象有过接触的银行,即使是间接的、经过层层分隔的接触,都有可能被禁止开展美元清算业务。
这三大金融清算结算系统和《爱国者法案》帮助美国完成了美元霸权体系的闭环与实时监管能力。期间,对试图用石油欧元取代石油美元的、试图通过期货市场获取定价权或贸易便利的,类似伊朗、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俄罗斯、委内瑞拉等国就都曾领教过美国这套体系的淫威,使这些被制裁的国家无法进行国际贸易而实现美国金融制裁的目的。
与此同时,受到牵连的国际公司更是不胜枚举。不幸的是,中国公司和金融机构也曾屡屡因与这些被美国制裁国有所交集而被进入到美国的制裁范围中。
正因美国金融财团和石油集团主导的国际WTI原油定价体系有了美元体系这把庇护伞,才使得NYMEX WTI的定价体系能顺利地运行,并成为WTI原油定价体系生存的前提和必要条件。正可谓是,皮之尚存,毛可心安。
总之,在美元霸权体系尚存的情况下,要么选择接受并加入到美元体系下的WTI原油定价体系中运作,并积极进行避险的资产配置;要么,就脱离美元体系,拿本币用自己的期货合约及市场为自己国家的原产地原油定价,并逐步扩建到全球,形成全球性的定价体系!要么,就走中间路线,但是,此路应该是一条无解的死路。
所以,原油定价权之争是国家实力之争,是战略定力、能力、执行力的全面较量,不可不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