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至魏晋南北朝工笔人物画“形神观”探究

2019-02-10 04:08杨静远
时代人物 2019年16期
关键词:形神谢赫顾恺之

杨静远

在文人画兴起之前,“写实主义”一直是中国绘画的传统,方闻在《心印——中国书画风格与结构分析研究》一书中指出:“14世纪,人们已经全面地掌握了绘画的幻觉效果。元代的杰出画家追求绘画的超再现性(extrarepresentational qualities)。随后,”不似“的观念受到认真的探讨。”罗樾与方闻观点相同,亦是将元代作为写实与写意的分水岭。罗樾认为汉代至南宋的艺术是再现艺术,而元代之后则是抛弃了宋代客观再现的传统。因此,中国在文人画兴起之前具有写实性意义的工笔人物画其实十分发达。然而文人画家认为“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也就是绘画需要“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作为宋代著名的文人画家,苏轼将形似与儿童画进行了比对,认为强调形式的绘画是幼稚的作品,并认为绘画要求“常理”。这种风格受到后世文人画家的追捧,遂不求形似,以笔墨游戏作为抒发情感的对象在宋之后备受文人画家的喜爱。

然而中国绘画艺术从汉代开始就出现了对于“形”的追求,并与“神”结合萌发了中国工笔人物画重要的范畴——“形神论”。从考古上看,中国的工笔人物画的确至汉代已经成熟,马王堆汉墓出土的T型帛画即是明证。绘画的成熟自然理论也得到了相应的发展,《淮南子.说山训》中说道:“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该句中的“说”通“悦”,意思是:画西施的面部,如果只是挺好看而不让人赏心悦目,观赏孟贲的眼睛,只是特别大看完不让人害怕,这就是君形亡矣。此时刘安的《淮南子》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形”“神”,而是以“君形”代替。所谓“君形亡焉”就是指画人物时只有形似,而未有神似。此处所言之“神”即是指人的精神状态。《说苑.反质》中有言:“精神者,天地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而各归其真,故谓之鬼。”《论衡.论死》中又言:“神者,伸也,伸复无己,终而复使。人用神气生,其死复归神气。”汉代对于人的精神是十分看重的,他们认为人的精神是人永恒的存在,因此就形成了魂魄与肉体的二元观。而精神又是人生命的真正存在,因此神对于人来说是灵魂的象征,不死的象征。将神借用到艺术中来表现,即是将宇宙生命观与艺术进行了结合。

虽然《淮南子》中论述了“形”“神”的概念,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指明出来,也没有讨论两者之间的辨证关系,真正代表将中国工笔人物画中“形神论”形成的是顾恺之。顾恺之十分注重人物画,并认为人物画是最难画的,他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原因在于人物画必须要画的传神,那么如何解决人物画的传神问题呢?他在《魏晋胜流画赞》云:“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视,而前亡所对者,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失矣。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不可不察也。一象之明昧,不若悟对之通神也。”在文中顾恺之提出了两个概念,一是以形写神,二是空其实对。那么何为“以形写神”呢?其指人物的神态需要靠形来表现,如果形不准确,那么人物的神态就丧失了,即形是工笔人物画的基础,而神是工笔人物画追求的最高目标,那么形与神就形成了一对辨证关系,两者互相依存。那么在以形写神的基础上,他指出如果没有神态,那么人物则是空其实对。所谓空其实对则是从三方面来讨论的,一方面是从人物本身来说,如果人物空有其形,那么其神态即丧失;从第二方面来看,不仅仅需要的“对而正”,而且需要人物与人物之间的情感交流;第三方面就是要考虑人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也就是需要有故事情节。汉代的绘画多为“成教化,助人伦”之用,因此人物画十分流行,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列女仁智图》等都是以政治教化为目的的作品。那么故事情节就需要贯穿于作品之中,因此,人物与空间的关系自然成为需要考虑的问题。从“以形写神”到对“空其实对”的否定其实表面了顾恺之对形神观的提升,即由具体单个人物画的创作方法转向了对整体布局的把握上来了。因此,顾恺之将“空其实对”视为大失,那么“不空其实对”则是顾恺之对于艺术的整体追求。所以,神在顾恺之那里成为了艺术的最高追求,并与形形成了一对范畴,成为中国工笔人物画的重要创作与品评标准。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以形写神呢?顾恺之提出了首先要迁想妙得,也就是绘画需要对客观对象进行观察,然后再内心中进行体验与把握,也就是要把握好主客观之间的关系。那么如何通神呢?顾恺之提出来了悟对通神,也就是在观察的基础上,要深入到人物内心,了解人物性格。因此,顾恺之十分注重人物眼睛的刻画,画完人物后他经常不点睛,需要观察很长时间后才进行刻画。

在顾恺之基础上,谢赫将人物画再一次进行了总结,提出来了人物画品评的最高标准为“气韵”。何为“气韵”?谢赫在《古画品》中说:“气韵,生动是也。”也就是“气韵”是人物画中神态的表达。“气”本为哲学概念,《黄帝内经》中提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淮南子.原道训》:“气者生之元也。”在中国古人看来,气为宇宙万物的本源,气分阴阳,阴阳化而万物生。所以气带有“生机”的意义。至曹植将气引入文学艺术中后,“气”一词得到了广泛的运用,那么气的意义也得到了更广阔的延伸。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篇》说建安的诗是“慷慨以任气”,钟嵘在《诗品》中谓曹植的诗“骨气奇高”。这明显与魏晋时期兴起的人物品藻有关。《世说新语.赏誉》:“王戎云:‘太尉神姿高砌,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从此我们能看出来,人物品藻的兴起,使得人们对于人物的观察已不仅仅是形态,而是神采、风采、气度等,也就是强调一种抽象的生命品质,所以气就是人一种生命的精神品质。

“韵”并非形容绘画的术语,而是与音乐有关。曹植《白鹤赋》“聆雅琴之清韵”,因此,韵”与强调内在抽象化的精神品质不同,而是形式所发生的音韵,给人以空灵的美感。

因此,气韵就是从神与形似两个角度阐释的,“气”形成了“生”,“韵”形成了“动”,也就是气与生命精神气质有关,韵与形式所产生的韵律动感有关,两者的结合就形成了对形神论的探讨。那么谢赫的“气韵”与顾恺之的“以形写神”有什么区别呢?顾恺之其实是从创作的角度讨论的,而谢赫则是从品评的角度讨论。虽然顾恺之提到了神的重要性,也能从中看到神也与传统哲学存在关系,但是他并未有将人物画提高到“道”的高度,而谢赫以“气”为出发点,讨论了气在人物画的意义,而气本是宇宙万物的本源,将宇宙万物本源与人物画进行结合讨论,进一步形成了繪画这一小宇宙与宇宙自然的大宇宙相统一的观念,遂使中国传统工笔人物画形成了与道等同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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